雪已停,风却未止,像卷着冰渣似的扑在人脸上,割出一道一道无形的口,寒意渗入深处。
当初接到消息,彭罡和费宇飞等人在常州一带失踪,既没被皇帝的人抓到,又失去了行踪,姜娆以为,他们是逃走了。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落到了孟崇游的手里。
算起来,孟崇游那时正在回京的路上,两拨人误打误撞遇上也是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他抓了人竟会刻意隐瞒下来,直到今日才叫众人知晓。
到了这时候,便是想劫人也来不及了。
姜娆看一眼远处,彭罡和费宇飞被绑在木桩上做靶子,按照孟崇游的提议,她已经能想象到他们的下场了。
姜娆的心凉了半截,皇帝却终于高兴起来。
太好了!朕正烦心竟叫他们逃了,爱卿就将他们抓了回来,这可真是天意!爱卿可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了?孟崇游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们的确是漳国人。
皇帝笑容微收:真是漳国人?臣派人查得的证据是如此。
皇帝脸上顿显恼怒之意,搭着扶手的手猛地抓紧:竟真是漳国人,看来漳国结盟的心当真不诚!他眼中浮出厌恶,再想孟崇游方才的提议,已觉得十分合心意,便道,好!既然抓到了人,就如爱卿刚刚的意思,正好用他们检验检验我大晋儿郎的射艺!皇帝发了话,姜娆心底正在疑惑为何孟崇游查出来他们是漳国人,忽然一声公主,有人唤她。
孟崇游已在点世家子弟出列,姜娆置身其外,闻声转头,看向忽然唤自己的齐曕。
齐曕仍牵着她的手,只是这会儿将她的手心朝上捉着,捏了一张帕子在擦她手心的汗。
他低着头说:公主太紧张了。
姜娆望着他,明知道求他帮忙有些强人所难,可她已经别无他法。
如同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希望渺茫,却也不可能松手放弃。
她艰难地开口:侯爷,你能不能——能。
话未说完,齐曕直接应下。
姜娆愣住。
齐曕低着头,擦净她手心的汗,将帕子扔到了一边,这才抬头看她:不过眼下不能开口,要等庆功宴结束。
姜娆默了默。
眼下当着孟崇游的面,齐曕开口要人,无论什么理由,孟崇游都有话反驳,但若等庆功宴结束,私下找皇帝,得了皇帝口谕再去要人,孟崇游就不能不先将人交出去了。
姜娆于是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彭费二人能否活着撑过这场庆功宴。
姜娆转过脸,目光有些担忧地朝着靶场看过去,还未等看到人,忽然有人唤了一声明华公主。
竟是孟崇游。
姜娆只得先从齐曕手中收回自己的手,起身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孟崇游道:听闻那两个假使者曾在兴阜门外对明华公主出言不逊,被清河侯教训了一顿。
如今人既落网,公主正好也出一口恶气,不如就以那二人为靶,公主射上几箭,如何?想起方才孟崇游的眼神,姜娆这才明白,他今日的目的果然是自己。
姜娆只好说:还请将军见谅,姜娆不会射箭。
不等孟崇游说话,孟轩枫先开口:公主不是会射箭么?他眼底闪过一丝屈辱的仇恨,很快压下去,续道,公主的箭术乃是清河侯亲手教授,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公主眼下推脱说不会,是不肯给我父亲一点薄面,还是诚心欺瞒陛下?姜娆看向皇帝,皇帝看她的目光带着审视。
诚然,皇帝未必听信她是故意欺瞒,可姜琸身为假使团中的一员,因为是她的恩人被齐曕保下,眼下她又不愿以假使者作靶射箭,皇帝定会疑心她和假使团的关系。
陛下,臣妇绝无此意。
姜娆先解释了一句。
那公主射还是不射?孟轩枫紧逼。
姜娆不欲与他争辩,只能转头看齐曕,明眸里含着一点婉转的恳求。
然而齐曕没说话。
看来,侯爷也很想看看公主的射艺是否进步了。
齐曕不说话,孟轩枫稍微有点诧异,但很快继续催促。
姜娆没应声,固执地望着齐曕。
齐曕终于抬手,示意她坐下。
姜娆没坐,半蹲下身子,倚到齐曕膝前,仰头看他。
不管动作还是神情,都是十分强烈的依赖的姿态。
眸光滞了滞,齐曕心下一阵发软,片刻才低声道:孟崇游是一定会用他们作靶的,你不上,他们就会落在别人手中。
暂且应了他们,只有你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可我……去吧。
姜娆还想说什么,齐曕却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凝然。
姜娆心里想的是,落在别人手里不能活,但若齐曕肯出来射箭,也能保下他们性命,不是非要她应下。
然而齐曕已经这么说了,姜娆看了齐曕片刻,眼帘一点一点垂下,终于起身。
她说弓箭太重,不擅重弓,孟辞舟立马接话,说有轻巧的,当即叫了心腹去取弓来。
孟家父子三人步步紧逼,姜娆只得应下。
少顷,孟辞舟的心腹取了轻弓来,他接过,引着姜娆下了观台,往靶场去。
齐曕身侧,墨云想起在唐城姜娆射艺平平,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低声同齐曕道:主子,您真的不打算——齐曕略一抬手,打住了他的话,起身,与孟崇游一道也朝靶场去。
姜娆和孟辞舟二人走在最前头,快到射箭场地之时,孟辞舟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待会儿射箭,公主最好朝着要害射。
姜娆一怔,没明白孟辞舟为何忽然这样说,听他的口气不像是挑衅和戏谑,然而等她要再细看他神色时,他将弓递到她手里,已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不一时,场上布置好了一切,只等姜娆射箭。
因她是女子,孟崇游允许她站得近些,可饶是如此,彭费二人手腕上方悬着的梨,仍旧显得十分渺小。
两人双臂展开被绑住,两边手腕上各悬着一只梨,头顶亦然,姜娆要射中梨且不能伤人,否则,箭稍偏一寸,不是要他们的命,就是废了他们的手。
姜娆搭了弓,瞄准,定了定神,一松手,利箭离弦而去。
她十分胆大,第一支箭就瞄准了彭罡头上那只梨,而她也十分幸运,一箭命中。
孟崇游掀起眼皮,诧异地看了姜娆一眼:想不到公主之射艺如此精绝。
姜娆亦看他一眼,但没接话,很快搭上第二、第三支箭。
接连两箭,全都命中。
若说她第一箭是运气,那么三箭全部命中白梨,未伤人分毫,就不可能是运气了。
皇帝神色复杂道:清河侯夫人……不愧是清河侯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
他目光中闪过惊艳,美人绝色,又不失巾帼英气,可惜这样的女子偏被齐曕抢了去,本来该是他的才对。
孟崇游察觉了皇帝的神色,只当没看见,也跟着夸了几句,但他脸色却不好,沉着脸离开了靶场。
万幸,此事过后,这场庆功宴总算顺利过去了。
宴会结束后,齐曕单独去见了皇帝,没了孟崇游在一旁和齐曕打擂台,皇帝当然答应了齐曕,下了口谕准他将人带回侯府审问。
齐曕同姜娆说了此事,孟崇游已经和两个儿子先一步离开了御马场,两人不敢将事情放到明日,当即朝孟府追去。
马车侯在御马场外,两人朝马车去。
想起射箭场上的事,姜娆忍不住偷看齐曕的脸色,男人目不斜视,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并未感到意外。
齐曕步子快了些,姜娆没能开口问,连忙跟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姜娆是先进的,齐曕搀着她送上来,她进了车里,就等着齐曕进来。
齐曕一上马车,就看见姜娆眼巴巴地看着他,神色似乎有些忐忑。
齐曕怔了下:公主怎么了?姜娆蹙了一下眉,不解齐曕的反应,但很快又舒展开。
没事……她小声道,却慢慢挪动身子,朝齐曕靠过去。
齐曕没动,望着她动作。
很快,小公主靠到了他肩上,还不够,又抬起他手臂,小小的身子钻进他怀里,细细软软的手臂环住他。
握着掌心柔若无骨的腰,齐曕只觉得舍不得松手,怀里的人儿香香软软的,又这般乖顺,简直诱着人去欺负。
要是换了从前,他早欺身而上,但从那日书房的事情后,因身前的颜料用了药水后还没彻底消除,她不许他碰,他自然不敢用强,能这样抱抱已经很不错了。
素了整整二十天,齐曕搂着怀里温香软玉的身子,掌心干燥灼热。
姜娆感知到了,疑惑他为何半晌没有动作。
马车辘辘驶着,齐曕分散自己的心神,尽量去想孟家的事,可这时,怀里的人越发不安分,竟是仰起头,小嘴儿贴上来,舔了舔他的唇。
万般克制一刹被摧毁,齐曕的喉结缓缓滑下去,嗓音发哑:公主再撩拨,臣就真的把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