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春寒料峭,姜娆疾步行至启徽阁外,手背已被微寒的风吹得发凉。
她的手心却是热的,与澎湃的心跳一样,藏着股隐秘莫名的期待和激动。
姜娆在大门口停了步子,扫了一眼里头,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语调问墨云:哪间是静室?左侧第二间。
墨云抬手一指。
姜娆刚要提步进门,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了声:公主!孟轩枫正在带人攻府,危机四起之际,这样着急的唤声很难让人不多想,姜娆和墨云都皱了眉,回头看过去。
迎面,赤风跑了过来,稍近些便能看见他身上已经有多处受了伤,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到了跟前急报:公主,孟轩枫已经攻破大门了!这么快!墨云惊呼一声。
来了不少玄武军。
赤风说完,姜娆面色一沉:看来宫中局势已定。
孟崇游虽掌兵权,但他若无诏带兵入安梁,就是形同谋反,是以此回归来,他只带了极少数的亲兵,这也是为何他人手不足,同时应付起宫里宫外来捉襟见肘的原因。
但即便是少数玄武军,宫中局定,他们全都来对付侯府,那侯府就连半日也撑不住了。
孟轩枫耗了两天一点不急,正是在等宫里的玄武军。
现在我们的人还将他们挡在二门外,应该能再抵挡一阵,公主,我和墨云带人护送您和侯爷离开!姜娆回头看一眼静室,像是没听见赤风的话,赤风正要再催,姜娆开口道:赤风,你带人去静室,找找有没有密道,一旦发现密道立马安排撤退,再遣人告诉我。
墨云,你去竹苑,保护好侯爷。
公主,那你呢?我去二门再拖上一阵。
墨云赤风反应过来想阻止的时候,姜娆已经快步朝前院走了。
*垂花门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里头有侯府的侍卫和孟轩枫带来的人,还有不少玄光卫。
齐曕掌管玄光门两年,这两年间,玄光门的势力也渐渐被分割成了两派,一半是原本的玄光卫,认令不认人,而另一半,则是齐曕暗中培植的,只听命于他的势力。
哟,这不是清河夫人吗,清河侯呢?孟轩枫穿着盔甲,腰佩长剑,气焰嚣张地站在外院,他一边说话,一边略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猛烈的进攻。
姜娆站在垂花门里,看着门外的孟轩枫,眼神冷漠,声音也冰冷:昭信校尉不知道侯爷的情况吗?哦,对了,你升官了,现在是宣武将军了。
孟轩枫轻蔑一笑,没说话。
姜娆续道:之前为宫宴一事,侯爷进宫布置宫防,瘟疫,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吧?孟轩枫笑意更深,不答这话,只道:他染了瘟疫,必死无疑,公主年轻貌美,何必苦守着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目光在姜娆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贪婪得黏腻:公主虽已经嫁过一回,不过……这女人嘛,人妇更有滋味,想来清河侯已将公主调/教得很好,公主若肯乖乖跟我回去,做我的侍妾,他齐曕能给你的庇护和富贵,我孟轩枫也能给你。
谁说侯爷必死无疑?姜娆忽略掉他恶心的目光,你们手里有瘟疫的解药吧?若是没有,那所谓奇石上的预言便是假的了。
故弄玄虚,不惜以瘟疫伤害自己的子民,你们不就是等着绥丰帝禅位,然后顺势拿出解药好收服人心吗。
孟轩枫笑意收了几分,虽然这里的玄武军都是自己人,但难保这些话不会有人不小心传出去,他呵斥出声:够了!孟轩枫冷冷一笑,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若真聪明,你们又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如今什么下场?姜娆莞尔一笑,娉娉袅袅的身姿立在垂花门里,被满地高大男子的尸体一衬,显得尤为娇小。
她站在春日微凉的二月清风中,发丝轻拂面颊。
满院玄铠赤血,唯她冰清玉洁,笑起来,仿佛美得支离破碎。
她淡道:奉命城破那一日,人间于我,早已是地狱。
不过……她话音一转,笑得有些无辜,宣武将军自然是不能理解的,毕竟,将军看着别人学射箭都能吓得尿裤子,今日的场面若落到将军身上,怕是又要吓坏了吧?你!孟轩枫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这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孟轩枫看也不看,从身侧之人手中一把夺过长弓,随手又抢了一支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
咻一声,一支利箭朝着姜娆直直地射了过去!*侯府外,无人注意的暗巷中,停了一辆马车。
孟辞舟坐在马车里,抬手掀起一点侧帘,目光望着清河侯府。
心腹站在侧窗下,低声禀报他刚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宫里那位已经死了,我们的人动的手,没给他和别人说话的机会。
孟辞舟点点头,并未应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心腹思忖片刻,又道:清河侯府怕是撑不住了,二公子不如现在出手,劝大公子将人献给新帝,这样,她也能少受些苦。
她若承了您的情,以后在新帝身边,您就多了一双眼睛。
孟辞舟笑起来,清润的嗓音夹杂着些许无奈:你以为她这么好掌控?齐曕昏睡,她能带人撑这么久,已经叫我很意外了。
孟辞舟垂眸,还不到时候,等她万念俱灰之时,再出手相助吧。
说罢,他放下帘子,不辨情绪的眉眼消失于帘后。
*公主!利箭离弦,倚春急忙飞扑到姜娆身前,要将她挡住推开,下一刻,她的胳膊却被人拽住,温软的触感,力道却大得惊人。
一箭长影射过,等倚春回过神,只见一缕乌黑的发丝飘飘然落下,而姜娆和她,都安然无恙。
倚春心口砰砰直跳,愣愣地抬眼看向姜娆,只见女子哪怕被利箭划断发丝,依旧笑得温婉,仿佛方才用力拽她的人不是她,她不慌不忙问门外的人:怎么,将军恼羞成怒了?孟轩枫没想到姜娆能躲开这一箭,且还能朝他笑出来,被人说中,胸口一团怒火登时烧得更旺,他从身侧人手里又夺了三支箭,双眼因为急怒,泛出些许红。
然而,不等他搭上弦,众人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一促急厉的影从垂花门里飞射而出!说时迟那时快,那疾影直直朝着孟轩枫的眉心射去,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孟轩枫反应过来要躲开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啊!一声惊呼,血从孟轩枫右眼里汩汩涌了出来,而插进他眼里的那支箭,正是方才他射出去的那一支。
外院顿时乱作一团。
姜娆怔了下,想到什么,迟疑着转过头看。
青石板的长径上,男人长身而立,连日的卧病让他的面容销铄了几分,五官显得愈发深邃,锋利分明,但他笑着,眉梢阴鸷褪去,温柔成一汪春水。
侯爷……姜娆喃喃出声。
她再没有心思管门口的玄武军,也来不及思考齐曕怎么忽然就好了,只在确认那人是齐曕的瞬间,便径直朝着他奔过去。
越来越近,人已近在眼前,姜娆险些扑进齐曕怀里,然而,三五步外她看清他苍白的脸色,脚步便猛地慢了下来。
侯爷……她有些怔愣,他脸色实在太差了。
娆娆。
齐曕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姜娆忙上前两步,将那只骨骼分明的、同样苍白的手牢牢握住。
牵住他的手,是温热的,她慢慢松出一口气。
走。
齐曕声音很轻,和牵她手的力道一样,我们去启徽阁。
墨云和冯邑一起去了二门,冯邑给府中人分发了一些毒粉和解毒的药,又放出了毒烟和毒虫,而孟轩枫的右眼被齐曕射中,为了止血也耽误了不少工夫。
趁着争取来的这一小会儿时机,齐曕一行人顺利到了启徽阁,还没等进院子里,走在姜娆前头半步的齐曕忽然脱了力似的,整个人陡然朝前栽倒下去。
姜娆几乎是立马上前,娇小的身量挡去齐曕面前,用单薄的脊背抵住了齐曕的胸膛,免得他摔倒。
侯爷,你、你还没好是不是……姜娆偏过头,压在背上的重量让她动作僵硬,看不见齐曕的面容。
无碍。
齐曕的声音很平静,可他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姜娆撑着他,此刻冯邑不在,说什么都是无用,她不再问,唤了声赤风,屋里找密道的人闻声便出来了。
赤风看见齐曕无力地靠在姜娆背上,面露急色,连忙要上前搀扶,齐曕却是道:不用。
他自己缓和了片刻,姜娆感觉背上的重量轻了些,回头看他,他脸色更白了。
齐曕看姜娆一眼,她眼里的担忧掩不住,他心下一暖,想笑,又迫于处境,只短暂地勾了下唇角让她安心,随即便看向院内,简短道:去静室,有密道。
果然有密道。
可姜娆这会儿却无心想这个,齐曕看起来摇摇欲坠,她紧张无措,甚至连静室里的秘密,她也一并忘了。
侯爷,慢些。
姜娆搀着齐曕往静室走,没察觉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