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曕没想到赵焱会这么说,长眉微挑道:恪亲王是不是忘了,公主和在下已经成过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赵焱也没想到齐曕还有脸说这桩婚事,直言反驳:齐公子和公主所谓的婚事,究竟是名正言顺,还是形势所迫,想必不用本王挑明吧?上殷堂堂的嫡长公主,这样一场威逼利诱的婚事岂能作数?要说赵焱,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他在上殷那都是声名赫奕。
他远赴北境戍边,几十年如一日,战功麟麟,惮赫千里,多少热血儿郎心向往之。
年少的贺泠自然也不例外。
谁能想到,时隔数年,昔日憧憬英雄的少年,如今竟在和自己当年敬仰的英雄对呛。
想到此处,姜娆既无奈又唏嘘,她看向齐曕,正要打圆场,不想齐曕恰也转过脸看她。
他先开口,轻声唤了句:夫人。
哪怕成婚以后,齐曕常会唤她娆娆,多半却是唤她公主,至于夫人,他好像从没这样称呼过她。
是以,乍一听见这声夫人,姜娆怔愣住。
极简短的两个字,被他低沉的嗓音濡染出几许婉转悠长的意味,尤其那双桃花眼,款款深深地瞩着她,又好像隐忍着天大的委屈等着她做主似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姜娆哭笑不得,转头对赵焱道:三皇叔,我和他既已经成婚,就断没有不作数的道理,既然是夫妻,我们这一路也都是同乘,没什么不合适的。
姜娆说这话的时候,齐曕看着赵焱,朝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赵焱只觉得额上青筋一跳,心头一股无名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这奸贼,刚刚那一声夫人,是在装模作样扮可怜吗?!天下皆知明华公主困于晋国,忍辱负重,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复国,这普天之下,也只有齐曕如今还把那桩婚事当真吧?哦,还有他这傻侄女儿。
赵焱一言难尽地看了姜娆一眼,深觉自己任重道远。
他这侄女儿只有这天下最好的男子才配得,怎能被齐曕这个阴险狡猾的奸邪哄了去。
赵焱心思百转,站在马车外久久没动,齐曕看着他,忽地偏头轻笑了下:若王爷实在觉得不妥,可上来和我们同乘,我们夫妻二人是不介意的。
齐曕说着,果真往后坐了坐,看似是真心实意地让出位来,可偏一条长腿还坦坦然支着,肆意横斜,让本就不算宽敞的马车愈发显出了几分逼仄。
赵焱脑子里嗡的一声,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咔拉咔拉响。
他看姜娆,却见他这侄女儿一脸憨笑,一副被鬼迷了心窍的样子。
……不必了。
赵焱咬牙,狠狠一转身,跨步就走。
——美色误人,这奸邪留在她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他回去得跟皇帝说一声,早早将此人解决了才是!看赵焱走远了,姜娆放下车帘,撤回身子坐好,无奈对齐曕道:你看,三皇叔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对你这样,要是你告诉他你是贺泠,他肯定心疼你都来不——话没说完,齐曕一抬手,两根长指轻轻一合,夹住了她两瓣唇。
她瞪他,他却略微俯身,凑近她,笑说:这不是有夫人么,旁人少我的那份心疼若能由夫人补上,那为夫求之不得。
他退后一点,又道,再说,夫人不是答应我,不把我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吗?姜娆抬手,将他封住她嘴的手扒拉开:我哪句话说答应你了?齐曕眉梢一挑,往后倚了身子靠在车壁上,抬手将右手送至鼻尖,轻嗅了嗅:啧,那方才臣岂不是白出力气了?姜娆望着他的动作,听了他的话霎时间满脸通红,急忙忙凑过去,将他的手按下去,不许他嗅。
他个子本就高挑,她探身靠近,娇小的身量便几乎撞进了他怀里。
她在他怀里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温和笑着,眸仁却深邃,像蕴着一团浓墨似的漩涡,勾魂摄魄。
姜娆有些发愣,模样呆呆的,齐曕看着她这副笨笨的样子,忍不住曲指过去摩挲她娇嫩小巧的下巴,爱不释手:那夫人到底答不答应?他长指上有薄薄的茧,挲得人下巴痒痒的,姜娆败下阵来,退开身子的同时松了口:好吧,答应你,但如此,你恐怕要受些委屈了。
外头赵焱大概带着一行人出发进城了,两人乘坐的马车突然行进,姜娆话音刚落,身体就被马车带着往前一个晃荡。
齐曕一把将人扶住,掌心握着她纤薄孱弱的肩,心下一动,索性将人直接捞起来,抱到了腿上。
他圈着怀里的人,嗓音暗哑:为夫在外受多少委屈,尽数在夫人身上讨回来就是。
至于怎么讨回来,他随即用行动表明。
姜娆推他,低声嗔怪:这青天白日的,侯爷忍忍不成么……也成。
他咬着她唇,语调慢悠悠的,随即,抬手,捂住她眼睛,好了,天黑了。
*姜琸将长公主府建于安沁街。
安沁街上住着的,并非都是当朝的达官显贵,但却几乎都是百年世家,就算渐而衰落,也是忠心耿耿。
若说在整个上殷哪里最安全,除了皇宫,就是这安沁街了。
和赵焱分道而行,姜娆带着一行人回府。
门上候着的小厮领着人转过前院,刚进垂花门,前头乌泱泱一片人就迎了上来。
本以为府上只几个看门护院的小厮和护卫,哪晓得竟有这么多人。
姜娆一时发懵,步子也不自禁停下。
这一群人到了姜娆面前,止步行礼,齐刷刷跪拜下去。
奴婢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奴才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属下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平身……谢公主!又一片嘹亮的山呼。
等所有人谢恩起身,一众人里最前头打头的人垂首走上前来,是个女子,约摸三十岁左右,模样端正。
她上前,朝姜娆拜下,行礼的动作极是规矩,挑不出一点瑕疵。
她道:奴婢班玉,原是渡坤宫掌事的女官,奉陛下圣命,特来长公主府伺候长公主,长公主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奴婢。
她又略微侧过身:这些侍女和奴才侍卫们,都是陛下精挑细选选出来的,长公主也尽管吩咐,若有用着不趁手的,长公主可自行处置,也可送回宫去。
姜娆闻言,打眼看过去,她面前站了大概有六七十人,前排二十来个侍女,后排全是小厮和侍卫。
她有些目瞪口呆,这比当初她在宫里的时候伺候的人还要多。
班玉察言观色,低声道:奴婢这便带长公主去寝院。
她说完,并没立马领路,而是等着那一排侍女里头又走出一个女子来。
这名女子年纪看得出比班玉小得多,约摸十六七,生得艳若桃李,模样在一众侍女里头十分出挑。
她走上前,朝齐曕盈盈一拜:奴婢倩儿,齐公子请随奴婢去您的院子。
姜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曕已经皱了眉。
倩儿是得了皇帝命令,要好生伺候齐曕的,至于这个怎么伺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然而倩儿说完,一抬头对上齐曕的眼,登时一震——男人神色晦戾,阴恻恻的目光竟宛如一条毒蛇。
倩儿吓得花容失色。
齐曕面如冠玉,俊美非凡,又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疏冷气质,反而更为引人注目。
从他一进来,院子里的侍女们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不在少数,可他陡然沉下脸,却叫众人都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此时纷纷低下头去。
姜娆也察觉到了侍女们的反应,她只道:不用给齐公子引路,他和本公主住在一起。
这回连班玉也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她。
如同赵焱一般,所有不知内情的人,都只以为明华公主嫁清河侯是被逼无奈,是受辱。
如今上殷复国,晋国不复存在,那么婚事自然不作数了,公主也不必再受这奸佞欺侮。
——可是……姜娆知道班玉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淡淡扫她一眼,凉凉道:带路吧。
……是。
班玉应了声,姜娆往后退了小半步,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牵住齐曕的手,语气温软得和方才判若两人:这长公主府比侯爷的清河侯府还要大,侯爷要牵好娆娆的手,可别走丢了。
齐曕颔首看她。
小公主个子娇小,站在他身侧显得那般娇弱,唯有一双眼睛灿然生辉,亮得灼人,仿佛燃着一团火,能烧尽这严冬无尽的寒。
他弯唇轻笑了下,将她的手握紧,牢牢攥进手心。
回府时辰尚早,稍事休息后,临近傍晚姜娆还是进宫了一趟。
她到渡坤宫时,天色已经暗了,宫里四处掌了灯,倒是明亮如昼。
因她命人不许通报,故而她进内殿时,姜琸毫无察觉。
她站在内殿门外,看到他还在批折子。
大抵国事繁杂,他时不时抬手揉捏眉心,而他身边连个伺候的太监都没有,伸手想喝口茶,却发现茶盏已空,他也不叫人沏茶,遂放弃,继续批折子。
姜娆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默然看了片刻,转身出去。
御案前,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端着茶送到面前,素手纤纤,是个女子。
姜琸下意识皱眉,等抬眼,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