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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迎灵

2025-04-02 01:02:00

被打了个半死的倩儿被抬回宫后,班玉向姜琸如实禀报了事情的始末。

正在看折子的姜琸闻言,阅批的动作顿住,抬眼看班玉:……是长公主叫你把人送回来的?是。

姜琸没说话,默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批折子。

班玉等了一会儿,抬头小心问:那倩儿她……杖毙吧。

是。

班玉领命退了出去,内殿又只剩下了姜琸一个人,他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御笔,脸上的神情一片苦涩。

他不过是觉得齐曕未必可堪托付,倩儿貌美,在齐曕跟前日日伺候,他就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可他起初就与倩儿说得清楚,更是从未指使过她用爬床下药这样低劣的手段。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她将人送回来,是在试探,还是在警告?*十二月初二转眼已至。

天蒙蒙亮的时候,姜娆已经穿戴庄严地和众人一起出发前往奉河了。

出奉明城时不过刚卯时三刻,却已经有百姓在城门相送。

四周俱寂,天地之间,只能听见马蹄声、车轮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从灭国之后,姜娆再也没回去过卧松原,就连之前为了查清楚齐曕的身份,她也只是命人前去,自己却没有回去看过。

如今再次踏上去奉河的路,她不再是当初惶悚不安地慌乱北上,可那时的恐惧、仇恨、悲愤……数不清的情绪如同在时光里回溯,一点一点重新填满了她的脏腑。

但她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她的步子比以往而更加沉稳和坚定。

灵牌皆已经镌刻好,给每一座灵牌燃了三炷香之后,众人才能启程迎灵回城。

在卧松原死去的人数逾五千,五千余座牌位皆要敬香,只姜娆和姜琸以及这些牺牲者旁支的家眷,还远远不够。

是以,参与敬香的还有各家的忠仆,和此回复国之战中立功的将士。

就算这么多人一起,敬香礼毕,也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回城的一路,迎灵队伍时不时遇上沿途的百姓、商旅,有人会驻足祭拜,队伍便比来的时候走得慢些。

再回奉明城,已经是申时中了。

寒风愈疾,扑着人的脸吹过来,刮在肌肤上如同冰冷的刀子,叫人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姜娆直到进了城门,城门的高墙下风声暂弱,这才看清城门里的景象。

去时撒落的纸钱被寒风卷得飞舞,却又更多些,不知是谁后来又撒过。

街道边站了两道人墙,有的穿了素衣,有的只是一身上工时穿的粗布衣裳。

走在前头的姜琸见此场面,深吸了口气,领头迈步进城。

先帝后面临敌军未退半步,守城而死,是死在奉明城,上殷复国后也早已为他们篆牌立碑,故而不在这回的迎灵队伍中。

迎灵的队伍里,身份最高的,便是惨死的先太子和太子妃,故而姜琸奉着的,是他们二人的牌位。

而后姜娆奉着的,是贺萧穆三氏家主的牌位。

也许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助画方略,但武将死战护国,洒血沙场,是白骨累累堆积起来的忠烈,大多的人都记得。

迎灵队伍走过,两旁自发迎灵的百姓便如浪潮一般跪倒下来。

有人压抑不住,低声哭出声来,这一点微末的哭声如同石子在湖面荡开的涟漪,很快蔓延开来。

他们不止是在哭卧松原上牺牲的忠烈,更是在哭自己。

这场灭国之灾,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就算好不容易侥幸活了下来,亡国之人面临的,也是敌国无休止的奴役和欺辱。

他们在哭英魂归故里,亦是在期盼山河永太平。

姜琸听了这哭声,心下止不住的淤塞,他有些不忍听,不忍看,便微微偏过头。

好好看着。

姜娆却忽然出声,这是疮痍后的新生。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混杂在哭声中,有种说不出的悲怆。

姜琸用余光去扫她,分明看见她的眼角也湿润了,但目光却格外坚毅。

他依言,重新看向面前的百姓,身侧,她的声音又传过来:昨日之痛,你我皆应牢记,明日之路,绝不可重蹈覆辙。

迎灵的队伍走过大半座城,悲渤的哭声被风卷着,在整座城中回荡不歇。

活着的人,灭国后只能短暂的悲痛,很快又陷入了水深火热,复国后,百废待兴,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忙着重新开始,为了生计奔波,也只有夜里才能难过。

而今日,所有人都有机会好好哭一场,将那些压抑的悲痛、思念、恐惧……一切的一切,通通哭出来,等今日过后,便真的放下过去,一切重头。

姜娆在人群中寻找齐曕的身影,终于在快到宫门的时候,看到了他。

他站在巷子深处,街道边上拥满了来迎灵的百姓们,她起初没看见他,只等快经过巷子口时,街边的百姓们都跪拜下去,她才看见他。

他穿了一身白衣,他很少穿白衣的。

穿上白衣,他身上褪去了杀伐阴戾,远远看过去,那单薄的身影,分明也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姜娆放慢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皇姐……姜琸察觉,不得不也跟着停下,低声唤她。

站一会儿吧。

姜娆说道。

她说完,慢慢转过身,将怀中奉着的牌位隔着深长的巷子面向了齐曕。

街道边上站满了人,是以对于姜娆这个举动,没人多想,只巷子深处的人,遥遥看向她。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到那高挑单薄的人影在风中站了片刻,终于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跪拜下去。

齐曕跪得庄重,那下弯的膝盖,俯垂的头颅,在姜娆眼中,霎时间变得无限缓慢。

她看着他跪下去,像是被人压弯了脊梁,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在齐曕跪下去的地方,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正朝她笑,神情明亮又温柔,然后,少年打马转身,消失于深巷尽头。

姜娆忽然止不住的难过,颊上有了一丝湿意。

她一直忍着哭,明明没哭的。

下雪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姜娆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天上飘起了雪籽,很快,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白,像是要将整个天地涂抹。

原来是,下雪了啊。

漆黑的牌位洁白的雪,这一年冬天的雪,原来来得并不晚。

它来得,刚刚好。

*这场冬雪来势甚猛,下起来铺天盖地,像是没完没了。

姜娆月事刚好就在迎灵仪式上忙了一天,后来的小半程又吹风淋雪,之后两日便咳嗽起来。

齐曕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送来时,姜娆正在看宫里来的消息。

因她是监国长公主,朝廷上的大事多半会誊抄一份给她送来。

见齐曕进来,姜娆下意识将手里的折子合上。

齐曕看她一眼,将药碗放到她面前:与我有关?姜娆噎了下:……其实有时候,太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

齐曕呵笑了声:喝药吧。

姜娆将合上的折子放到一边,伸手端药。

但她只刚端起药碗,齐曕一伸手,就将她放好的折子拿了过去。

等等!她已经阻止不及,齐曕打开了折子。

他目力过人,一目十行,姜娆本想拿回来,见他已经打开了,料想他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只能任由他去了。

便是当初迎灵一事,齐曕都始终表现得风轻云淡,可今日,他看到折子上的消息,神情分明怔了一瞬。

姜娆一直仔细盯着他的表情,见状立马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如今奉明城里很多高门世家的府邸都空置着,不可能就这么荒废不管,所以朝廷要将这些宅子都收回去,修整之后再重新分赐下去。

姜娆顿了顿: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贺府。

她很快又道,但你还在,我不会让贺家的宅子分给别人。

之前攻破安梁你有很大的功劳,论功行赏,朝廷还欠你一份赏赐,我会进宫,将贺府要来给你。

齐曕放下折子,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清微淡远的样子:既然我选择做齐曕,那就应该彻底斩断和贺泠的一切联系。

如今正是朝廷起复、政务繁杂之际,公主不必为了此事入宫。

不等姜娆再说什么,他曲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公主眼下应该做的,是乖乖喝药。

姜娆张了张嘴,对上齐曕不容置疑的眼神,当即把话咽了下去。

她端起药碗,用余光打量男人的神色,想了想,将碗递过去,软声撒娇:夫君喂娆娆喝吧。

一声夫君唤出口,齐曕眉梢一挑。

他接过碗去,似笑非笑:公主是胳膊还酸着,连一碗药都端不起?姜娆点点头,忽然,动作一滞。

她胳膊是因为迎灵仪式上奉了一路的牌位所以酸的,可看齐曕的神色——姜娆反应过来,想起那晚为了他辛苦了一夜,他今日还笑话她!登时又羞又怒,伸手夺碗:我自己喝行了吧!啧……齐曕轻易躲过去,稍挺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公主的手,用来端药多可惜。

末了,姜娆被他欺负得没了脾气,到底还是乖乖由他喂了药喝下。

她一边喝药,却没忘记宅子的事情。

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将宅子要过来作为她的生辰礼,姜琸应该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