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簪子的是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量稍胖,长着一张微微圆的脸,瞧着十分和气。
到摊子上买簪子的多半都是女子,也常有年轻的公子小姐或是夫妻一道而来,但两个男子结伴来买簪子,倒不是很常见。
等人走得近了,妇人确定两人果真是往她的摊位来的,连忙朝两人露出笑:公子可是要买簪子?话是对齐曕一个人说的,至于姜娆,则被默认当成了跟着公子出门的小书童。
姜娆也懒得解释,老老实实扮演她的角色,站在齐曕后方,一句话不说。
而齐曕听了妇人的话也没应声,只伸出手在摊面上挑选簪子。
他的手肤色偏白,手指修长,挑选簪子时长指点落,姿态优雅的像是在抚琴。
做生意的人多半能说会道,就算齐曕不搭话,妇人也能找话说,但她看一眼齐曕,见他眉目疏冷,薄唇抿作一条平直的线,实在是不好接近的样子,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无话。
齐曕挑了几支簪子,本打算全都买下来,但想了想,他回过头,朝姜娆戏谑地笑了一下:不如,姜兄也帮我挑几支?买东西,其实很大的乐趣在挑东西上,姜娆闻言也不客气,只沉吟一瞬,很快说了句:行。
然后一步上前到了摊位前,果然认真挑起来。
她在其中挑了一支样式特别的,做工却不算精致。
妇人听齐曕称姜娆为姜兄,才知道她不是小书童,又见她虽是个男子,但模样生得格外清秀,瞧着白白嫩嫩面团似的,十分可爱讨喜,比起齐曕,更叫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连忙好意提醒:小公子,您挑的这支簪子式样极美,但做工和材料都不是上品。
瞧着两位公子都是贵人,这支簪子,怕是配不上公子您夫人的身份。
后半句话是对齐曕说的,但齐曕闻言并未发话,只等着姜娆自己做决定。
身为公主,姜娆也算是看遍了这世上大半的奇珍异宝,要说做工,说精致,那这小摊位上的簪子没有一件能比得上宫里,是以她看中的,本就只是这簪子特别的样式。
姜娆朝妇人一笑,声音温和却笃定:没事,就要这支。
妇人只把目光移向齐曕。
姜娆见妇人看向齐曕,她也顺势看过去,抬手很是潇洒地拍了拍齐曕的肩,道:齐兄,这支簪子嫂夫人一定喜欢。
齐曕的目光从姜娆脸上缓缓扫过去,品味着她口中嫂夫人三个字。
他看向妇人,抬指在他挑的几支簪子和姜娆选的那支上拂过:都包起来吧。
一锤定音。
卖簪子的妇人提醒也提醒了,人家非要买,她当然高兴还来不及,二话不说将簪子全装起来。
姜娆见妇人拿出了几个小匣子,又出声:不用分开装在匣子里,用布巾包好放在一起就行。
妇人手上动作一顿,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地抬眼看她。
咳……姜娆轻咳了声,直言,买的太多,全用匣子装起来不太好拿。
妇人:……妇人看齐曕,齐曕点一下头:按她的意思。
妇人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到底依言将簪子装到了一起。
等人走远,妇人的目光还追着二人的背影,小声嘀咕:这到底是给夫人买簪子,还是给那小公子买簪子……这句话两人自然是听不见了。
因不想拿太多东西,姜娆便也只是看看热闹,没再买什么。
时辰不早,行人渐渐少了,两人也准备回去。
回去之前,听见有人吆喝着卖糖水,姜娆正好口渴,便等在路边,等齐曕去买糖水过来。
视线之内,她远远看着他,却见齐曕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姑娘拦住。
原本姜娆已经有些疲惫,见了这一幕倒是一下子精神起来。
那姑娘穿了一身鹅黄色长裙,模样乖巧,不知在和齐曕说什么,似是红了脸,又转回头,朝着身后指了指。
姜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街边停了一辆马车,侧脸掀开,露出女子一截细白的手腕,面容看不太清,但只看车驾,便知道应该是哪家的小姐,至于拦住齐曕说话的姑娘,应该是这位小姐的丫鬟。
姜娆起身,朝齐曕走过去。
等快走近的时候,丫鬟脸上已经是一脸为难。
姜娆探询地看向齐曕。
齐曕没解释眼下的场面,只淡淡说了句: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
姜娆愣了下,刚要跟上他,却被一旁的小丫鬟急急叫住。
小公子!丫鬟见二人认识,径直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急道,我们小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虽公子说他已经有了家室,但我们小姐这诗也非传情,只当切磋罢了,还请小公子转交给那位公子。
不是,你——姜娆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丫鬟生怕她又将纸条退回,转身慌忙就走了。
丫鬟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马车边上,同自家小姐说了方才的事,却是被骂了一顿。
小姐道是她虽有意,但别人已有家室,自该识礼作罢,什么诗不诗的,不管是否传情,都不该再塞给人家了。
但这些话姜娆自是不知,她只无奈拿着纸条,跟上了齐曕的步子。
她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说不上是什么语气:人家非要我给你的。
齐曕瞥她一眼,神色不悦,但却没说什么,将那纸条接了过去。
那纸张上有股极淡的清香,姜娆抬手将纸条递出去的时候才闻到,她垂下手,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像是要将那香味从手上捻散似的。
齐曕将买来的糖水递给她。
姜娆接过,问:那纸条你不看……话没说完,慢了男人半步的姜娆便看见,他右手捏着的纸条,转眼已经被碾碎成齑粉,他长指微松,轻挑了挑,那破碎的清香就飘散在了夜风中。
未说完的话已不必再说,她默默跟上他的步子,在他身侧抱着糖水喝了一小口,唇齿间霎时间盈满了淡淡的、细密的甜。
*奉明城。
到了二月中旬,选妃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姜娆跑了,大臣们求助的对象便只能锁定在赵焱这个天子的三皇叔身上,这个今日登门,那个明日邀约,简直没一天消停。
赵焱一贯远离朝局,只专心打仗,这会儿当然不肯托大拿乔去当这个说客,便成日躲在府里不肯出门。
副将拿着一份拜帖进了正厅,什么话都还没说,赵焱已经连连摆手:滚滚滚,叫他们都滚,谁也不见!将军……副将止了步子,这拜帖不是那些大臣的。
赵焱接连几日被这些大臣搅得头疼,闻言只当他们又出了什么新花样,扫了那拜帖一眼说:那是什么人!偏赶着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也给老子赶走!副将一噎,犹豫了半天才说:可是……将军,那送拜帖的人瞧着很面生,也不是小厮的打扮,但他说这份拜帖至关重要,还说将军您若不看一定会后悔的,要不……将军还是看一眼?诶!赵焱重叹了声,到底伸手,示意副将把拜帖递给他。
然而,赵焱原本拧起的眉,在看过拜帖之后,拧得更紧了,甚至,他眼底原本烦躁的情绪,也逐渐被肃杀所取代。
送拜帖的人在哪儿,给我把人拎进来。
他话音里含了几分萧森的杀意。
副将听得一愣,忙答:属下接了拜帖后那人就……他话音一顿,这才想起来不对劲。
哪有人登门拜访、递了拜帖,还没等主人答复是否允见,自己就先走了的?还是说,他原本就不是真的想登门拜见,只是借着拜帖的名义,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思及此,副将的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那人已经走了。
将军,到底是何事?赵焱看了副将一眼,合上了手里的拜帖。
赵焱道:去备马车,两个时辰后,去椒榆坊。
副将领命下去,赵焱起身,寻了火折子,将那拜帖点燃,烧了个一干二净。
两个时辰后,一驾马车悄悄从后门离开了恪亲王府。
马车并未直奔椒榆坊,而是先在城中绕了几圈,好像生怕被人跟踪似的,最后才从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拐进了椒榆坊。
到了椒榆坊,赵焱乔装一番后下了马车,独自进了一家酒楼。
他进了酒楼后趁着无人注意,又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避开人群,左转右拐,赵焱最终按照拜帖上所说,寻到了一处隐僻的小院。
行军之人耳力过人,他在门外听了片刻,确认院子里没有埋伏后,这才推门进去。
院子里无人。
他扫了一圈,这地方大概许久没人住了,虽被人收拾过还算整洁,但杂生的藤蔓爬满了院墙。
赵焱继续往里走,终于到了屋门外。
他推门,日光掀起尘埃,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光埃交错的视线外,屋内站着一个女子,背影婷婷。
你是什么人?赵焱厉声问。
那女子转过身来,看得出已过双十年华,面容有些憔悴。
她朝他拜下:奴婢翁菁,见过恪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