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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地洞

2025-04-02 01:02:00

入了唐城,经历孟崇游一事后,如今城中的上殷人少了许多,其余的倒没有太大的变化,且姜娆也无心细看。

她与齐曕二人到了城外,便有孟辞舟的人接应,领着二人上了一辆马车,从城中一路穿过,倒也没有蒙着两人的眼睛,亦没有绕路,就径直带着两人去了一处宅子。

进了正厅,两人坐下,这宅子里伺候的人还算齐全,有丫鬟上茶,对待两人像是对待客人一样尊敬。

但这会儿姜娆哪里有心情喝茶,只问领路的人:孟辞舟呢?主子稍晚些就会过来。

回话的声音莫名有些耳熟,但这人戴着帷帽,看不见面容。

姜娆没细究,总之是孟辞舟的人,就算是他那个心腹,于现在的情形也无足轻重,她只又问:陛下呢?戴着帷帽的男子微微抬了抬头,看了姜娆一眼:明华公主放心,主子将六皇子好生安置着,没有伤他一根毫毛。

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就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姜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戴着帷帽的男子见她再没话,便退了出去。

姜娆和齐曕等在正厅,孟辞舟似乎并不担心他们擅自离开,放眼看出去,除了奉茶的丫鬟,连一个看守的人也没有。

在厅中坐了数个时辰,直到天色暗下来,也再没别人过来,孟辞舟更是迟迟没有露面。

时间的流逝转瞬而过,于苦等的姜娆而言却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在她终于快坐不住的时候,昏沉的暮色中,一前一后有两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影从长道上朝着正厅走了过来。

戴着帷帽的那人走在前头,显然是白日那个引路的孟辞舟的手下,而他身后那个,便应该是孟辞舟。

姜娆料想是孟辞舟回来了,从椅子上起身,齐曕坐着没动,只确保姜娆在他可保护的范围内。

长道上的两个人很快到了正厅门外,厅内点了烛,烛光一点点攀附上孟辞舟的鞋面,又沿着他的袍摆一点点往上爬,将锦缎上细繁的纹路照得纤毫毕露。

摇晃的烛光最终爬上他的脸,却照不亮他静寂的面容,只有半张冰冷的面具反射着冷酷的寒光。

侯爷,公主,好久不见。

从赵焱口中,姜娆已经得知孟辞舟的脸被烧伤了,心里已经就所准备,而他又戴着面具,是以看到他脸的时候,她并不算惊讶。

可是他一开口,那嘶哑浑浊的声音立马就叫她吓了一跳。

孟辞舟盯着两人神色的变幻,齐曕始终面无表情,那双深寂的桃花眼深不见底,不曾泄露半分情绪,但姜娆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却是被他看在了眼中。

孟辞舟低低笑了一声,这声音格外低哑,像是老翁浑浊的咳嗽声,怪声怪气的。

姜娆敛了敛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陛下呢?孟辞舟朝着正厅上首迈开步子,他走到上位坐下:许久不见,公主开口只问六皇子,难道不想叙叙旧么。

姜娆的目光追着他看过去,丫鬟给他上了热茶,他端起来,一只手用茶盖撇着茶沫。

晋国已经被灭,唐城如今是上殷的唐城,孟辞舟仍不称陛下,只称六皇子,可见其心思。

孟辞舟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茶盏里晃荡的水波,他问:公主就一点不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姜娆眼下只恨自己当初疏忽,就算烧成灰,也该将孟崇游和孟辞舟的骨灰辨个清楚,不然,何至于有今日。

所以,她压根不关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只想救人。

姜娆良久没应声,咬着牙忍着恼意。

齐曕看她一眼,她这才冷哼了一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话语里的讥讽不加掩饰:孟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活下来一点都不稀奇。

孟辞舟撇着茶沫的动作微顿,他一口茶没喝,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手边的小几上,一手搭在桌上,抬头看向姜娆:说起吉人天相,我比不得公主。

公主才是真正的福泽深厚,哪怕上殷灭国,姜氏几近灭族,公主仍旧能保下自己的性命,甚至,连这副好皮囊,都依旧是完美的。

姜娆本不耐听这些怨天尤人的废话,闻言目光却下意识地朝着他看过去。

孟辞舟戴着面具,将那半张被烧过的脸遮掩得很好,只露出剩下的依旧英俊的一半,但他的嗓音与他的脸格格不入,便也昭示着他此刻坐在这里从容品茶的模样都是假象,他能活下来,必定是九死一生,心底满是怨恨的人,又怎么能真正平静。

而孟辞舟说完,用他的目光勾勒着姜娆的脸,他眼底浸出了一点痴意,好像要将她的脸夺为己用似的,看得人不寒而栗。

姜娆忍着没打寒颤,有齐曕在身侧,到底没露出丝毫怯意。

孟辞舟见她不说话,看着她的脸自顾自又说道:我不如公主有福气,我从地洞里爬出来的时候,毁了半张脸,嗓子也坏了。

他说这话时唇边噙了一点笑意,淡淡的,仿佛什么脸、什么声音,只是他所经历的事情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公主知道身陷火海是什么滋味吗?他看着姜娆问,见她眉心微蹙,他转开目光,看向齐曕,想必两位已经体会过了吧?孟辞舟啧了两声:可是公主福运无极,偏偏那天下了一场及时雨,又有清河侯相护,公主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烧着吧。

说着,孟辞舟端起手边的茶盏,茶水放凉了些,他吹了两下,抿了口茶。

他笑道:在火海里,触目可见到处都是烧着的活人。

人在火里,像一条条蛆虫一样疯狂扭动,一边尖叫,一边挣扎,林子里到处都能闻到人肉被烧着的气味,又焦又糊,令人作呕。

说及此处,他无端起了一点怒气,忽然砰一声将茶盏磕到桌上,阴沉着脸色说了句:不说这个,想起来我就想吐。

心底不愿回想,记忆却乘隙蜂拥而入。

从山火以后,他不敢再吃肉,甚至看到肉闻到肉味都会恶心得作呕。

直到如今,他亦不敢入梦,梦里全是火,他被困在地洞里,不是被火活活烧死,就是被浓烟生生呛死。

他……甚至常常梦到孟崇游。

孟家军发现火烧起来的时候,再想挖地洞躲过山火,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挖一个足够深足够大的地洞容纳所有人,哪怕拼尽全力,最后挖出来的洞穴也只够容纳两个人,且洞穴不够深,未必能侥幸躲过山火。

他本以为孟崇游会带着他一起躲进地洞,可他却将他的心腹塞了进来。

隔着厚厚的泥土,在噼里啪啦火舌跳跃的声响和活人的惨叫声中,他听见孟崇游对他的心腹说:保护好子慕!或许是人之将死,孟崇游从来没叫过他的字,这是唯一一次。

父亲活生生被烧死在洞外,他躲在洞里,心腹按住他,生怕他会冲出去救人,却不知,他心底其实如释重负。

因为,孟崇游终于死了。

他明白,要是孟轩枫还活着,进洞的人就不会轮到他,若是孟崇游自己还能再生儿子,也一样不会轮到他躲进洞穴。

所以,他不是靠着孟崇游活下来的,他是靠自己过去步步为营的算计。

黑暗的地洞里,他看着地面偶尔闪过火光,听着外头孟崇游半死不活的痛苦哼声。

他听着那痛呼声越来越低,最终归于寂静。

从他得知了母亲被沉河的真相之后,他对孟崇游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有的,只是恨。

而这份恨意,随着那场山火终于被焚烧殆尽。

他只是不甘,身为孟家人,他不曾得到过殊荣和尊严,反而受尽父兄的白眼和虐待,他千算万算,本以为终于能将他们踩在脚下,可最后,晋国竟被灭了,而他,却要因为姓孟,仅仅因为他姓孟,就要为了当年那些与他无关的罪恶,一并付出代价。

他每晚无法入睡,就算靠着汤药睡去,也逃不过梦魇的折磨。

陷入回忆,孟辞舟半晌才回过神,他收回还紧紧攥着茶盏的手,两只手交握到身前,换了个稍放松些的姿势倚靠到椅背上:公主既然来了,我必定会遵守诺言,明日公主自会和六皇子相见。

但,你们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就要看公主自己的造化了。

孟辞舟起身,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步子,回头看向齐曕:对了,今日来时在路上多耽搁了会儿,还请侯爷和公主见谅。

不过……他话音一转,眼尾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残忍的愉悦,他看着齐曕,若不是侯爷暗中安排那么多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今日也不会叫两位等那么久。

告辞。

孟辞舟说罢,出了门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在夜色中消失不见,姜娆转头看齐曕,目光有些担忧:人都被他处理掉了……无妨。

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齐曕,这会儿的神情少了方才凝重的冷意,格外平淡。

他朝姜娆勾唇笑了下:孟辞舟处理掉的那些人,只是障眼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