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观言微微抬眸, 想看?清楚面?前人的表情,是试探,还是玩笑, 还是真心实意的建议?还是他?隐秘心思被发现后的敲打。
可他?只能看?见殿下的笑,妍丽而鲜活。
心在辗转反侧, 思绪错杂缠绕,最后只能化成?一句叹息。
殿下也别拿臣取乐了,家业未定如?何娶妻,我?那心上人也不知是在云上, 还是在天边, 人事易变啊 。
他?叹了口气,掩面?作?愁眉苦脸状, 搪塞过这个问题, 却还是忍不住去从指缝里?窥见她的脸。
听了他?的话, 顾仪轻笑出声。
岑卿, 往日可没见你口舌如?此灵活, 可是吃了南边运来的蚌类?大宁南边靠海, 多有?海产,近几年京城也时兴起来, 给蚌类也取了风雅的名字, 叫美人舌。
食之如?与美人两口相咽,活色生香。
带着点暧昧的风情和不宜宣之于口的隐喻,自诩风流的少年才子总会试上一试。
殿下,天色都要晚了, 黑了可不好找路, 是去哪里?寻人?岑观言没听懂其中的隐含意义,只好转了话题, 询问今日是要去哪寻殿下口中的人。
顾仪也收了戏谑的姿态,加快步伐走到前面?,熟悉的街道和低矮的房屋,她从其中穿过,来到最里?面?的一间茅草屋中。
房门虚掩着,门外十分整洁,没有?一丝脏乱的污垢,,门环上覆盖着浅浅一层灰,上面?印着两个指印。
顾仪上前,叩了三?声门。
随后响起木屐与地面?撞击的响声,停在房门口,往里?拉开一条狭长的缝隙。
一双眼从缝隙里?张望着来人,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最后门内的人一声叹息,往里?走了一步将门彻底打开。
好久不见。
女子的声音有?些苍老疲惫。
等到三?人进到房里?,门也开着,残余的霞光探入房内,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仪早已猜到,才会选择来到这里?与她会面?。
岑观言有?些惊诧,打量着面?前站立的中年女子,她比先前更憔悴了些,人倚靠在柜子边,显得有?些虚弱。
宫继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无意识地抓住身?边的岑观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殿下果然聪慧,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回?京城一趟。
岑大人也许久未见了,看?样子近来过得不错。
她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宫继身?上。
这位……有?些面?熟,都快二十年了,名字倒是忘了,不介绍一下?宫继,这代钦天监监正,想着您应该认识,就带过来了。
顾仪熟稔地走上前与她说话。
岑观言也缓了过来,同姨,好久不见。
顾仪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客气地坐下,往右边靠了靠,显得有?些慵懒那些旧事,我?也猜了个大概,就当把人聚一聚,大家坐一起听个故事,同姨?她尾音上扬,带着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宫监正,你也别愣着了,开个头,讲讲宫家和眼前人的恩恩怨怨?同姨沏了壶茶,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茶杯,清洗干净后一人倒了一杯,茶汤澄清,视之能见底。
桌上摆了几碟陈皮片和蜜渍山楂,同姨甚至还撒了些糖碎和甘梅粉上去,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岑观言也挨着顾仪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宫继被这仗势搞得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坐在了另一侧,他?头低垂着,偶尔抬眼时视线飘向同姨的方向。
我?如?今改了名姓,你若不愿喊出曾经的名字,跟着喊我?一声同姨就行。
宫继依旧不敢抬头,低声回?了一句:阿姊,你与我?同辈。
按你们俩这样,今日怕是得在这过夜。
顾仪放下手中的茶杯,几滴茶水飞溅出去。
在桌上留下几点水渍。
同姨,或者?说她的名字应该叫宫厌,命落华盖,为上天厌弃之人。
很?明显,是宫继的长姐。
就因虚无缥缈的天象,她在宫家被视作?不详,偏偏宫家人还带着些自以?为是的仁慈,不忍天厌之人流落在外,免得危害世人。
宫厌是个极聪慧的人,与天象也有?缘,即便没有?名师教导,只在一旁私下听着,她也是这一辈最出色的人。
若没有?后来的变故和遇见的人,她或许也只是宫厌。
宫厌接过了话头,对往事一笔带过,宫继,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呢,我?不信天,也不敬天,本就是宫家彻头彻尾的异类,与你没有?关系,还是说,你在畏惧我?给你带来灾祸?她也爱笑,眉头舒展,眼里?带着光。
岑观言恍然想起当初遇见宫厌时的似曾相识,是与殿下的神情神态,两人长相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偏偏笑起来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他?也展眉露出一个笑。
至少他?在逐渐了解殿下的过去,他?所不知道的,从未参与过的,一段段往事。
他?的幼年乏善可陈,来不及悲伤的双亲逝去,日复一日的苦读,好心的邻居送来的衣物,居心叵测者?的攻讦,与其他?人相比,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能多走了几步崎岖蜿蜒的山路,有?些坎坷波折,他?也走到了现在。
顾仪抬眉,拍了拍岑观言的肩膀,她问道:岑卿,其余的故事,你还要听吗?其余的与宫家无关,与她有?关,与她的母亲有?关,已算得上是宫闱秘闻。
她从一开始的愤恨不甘到平静麻木,在脑海中生成?的猜想都会在今日被证明。
顾仪在给予岑观言选择的机会。
一个从棋局中脱身?的机会,她还是做不到心肠如?铁 ,冷硬地按着排好的戏本走下去。
她看?着岑观言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瞳,比琥珀色要更深一些,他?的眼角下垂,衬的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
柔和中有?坚定,近看?是棉,触之有?棱角,棱角分明。
是她亲手,一桩一件打磨出的云子。
岑观言的心有?些战栗,不知是为了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隐约能猜到接下来的故事会是什么,不知道走向,也知是会与宫廷相关的。
他?不离开,听到最后,会彻底与昭和长公主绑在同一条战线上,因为这是她的秘密。
她敞开了一丝缝,放出一些过去,作?为树上成?熟的果实,等他?做出决定。
有?些可爱的狡诈,将诱饵放在桌上,等水里?的鱼跃出水面?。
殿下,我?自然该有?始有?终的。
岑观言没有?自称臣,也没有?躲避她直视的眼神,有?些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眸。
他?是自行咬钩的鱼。
顾仪投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又缩回?了椅子上。
这茶稍稍有?些苦涩,她拈了一块山楂,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
酸甜可口,糖霜在舌尖融化,更甜了些。
往事说起来也很?简单。
沈燕婉在同龄女子中与众不同,她总有?些天真的遐思,关于朝廷,关于世间,甚至关于女子本身?。
她遇见宫厌时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女,伸出善意的手,把满身?脏污的宫厌拽了出来,执着地护着她。
随后是相谈甚欢,明明从未见过,却像相识许多年的老友,在许多事上不谋而合,她们把想法偷偷记在纸上,约定长大后去游历世间,去见更广大的世界。
话本里?的悲情故事里?会有?天灾人祸,而她们的故事里?,转折很?简单。
沈家为沈燕婉挑的夫婿,是陛下二子,顾元秋。
沈燕婉起初是不愿的,她不愿嫁人,成?为万千闺阁妇人中的一位,再?沉没在潮水里?。
顾元秋私下来寻她,沈燕婉想着说清,莫误了他?人良时。
那时的顾元秋风姿倜傥,是个俊秀的青年,他?亲口承诺心悦她。
沈小姐,元秋唐突,有?些事也希望你能与我?一起去做。
他?描绘了登基后的盛景,他?说要走到至高之处,才能带来愿景中的宏图,去救世人。
顾元秋生得一双桃花眼,看?人时专注,讲述将来时话里?充满热情和赤诚,仿佛那未来真的已经触手可及。
沈燕婉答应了。
她与宫厌好好的告别,把少女时的手稿都留给了挚友。
宫厌还记得当日她的笑,灿烂的,脸上挂着泪痕。
阿厌,我?要走啦,以?后常见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阳光刺眼,所以?宫厌闭上了眼。
宫厌去了天则楼,想着能多见她几面?,免得她一人在宫里?待着太过寂寥。
她有?了一个女儿,她从少女到皇后沈氏,从笑着说再?见到天家威严,肃然端坐。
她愈来愈憔悴,直到话本里?俗套的结局,她走了。
连个再?见都没有?留下,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当日天象有?异,宫厌被赶出了天则楼,华盖星冲天府星,天府星指后位之人,有?些荒谬的理由,可没人有?异议。
宫厌改了名,带着她的手稿走遍了大宁,也不止大宁,走了万里?路,学了万般事,也不过几年。
顾仪听着往事,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岑观言不动声色地递上手帕。
殿下,若伤心,又何必忍着?他?贴近她的耳畔,免得被另外两人听见,说完后才觉得有?些近。
岑观言,先太后见我?哭,会伤心。
顾仪低声回?道。
她还是接过了他?的手帕,针线细密,右角上还绣着几瓣牡丹叶,繁密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