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裴歌迈着急促的步子朝病房走去,今天病房门口还站在两个保镖,见到她来,两人自动往旁边一站。
裴歌朝那扇透明玻璃里看去,然后才开门进去。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很浓郁的药水味,还有机器的声音嘀嘀的叫着。
她看到一旁被关掉心电仪,心里松了一口气。
应该刚刚被医生检查过,裴其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上照旧戴着氧气罩,他每呼吸一下上头就出现一层白雾。
裴歌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走到一半时,裴其华睁开眼睛,侧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他浑浊的眸差点没找到焦距,随后看清是她,眼里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眼角逐渐出现皱纹,从眼尾到四周一圈圈地漾开。
裴其华望着她,笑着。
可眼泪却那一瞬间涌上她的眼眶,她走过去,扑在床前,握着裴其华的手,滚烫的热泪吧嗒吧嗒地砸到他手上:爸……她脸贴着床铺,眼泪像溃堤的河水。
是我不孝,您生那么大一场病我都不知道……裴其华看着她,心里感慨万分,老态的眼底还是闪着丝泪光,那只燥热的大掌慢慢地抬起来放在她的后脑。
而后轻轻地安抚着,一下一下,带着无尽的包容意味。
裴歌忍着抽泣,她看着他,坚定地说:爸,我不出国了,就回临大继续读书,我要守着你。
裴其华自己抬手摘了氧气罩,叹了口气:歌儿,我没事。
说什么也不出国了,您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她低下头,又有透明的眼泪砸下来:我就只剩下您了,爸,您可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否则我也不要活了。
傻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他看着她,训斥。
裴歌吸吸鼻子,她往挪了挪椅子,靠着他,这世上,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您不能丢下我,她又看了他一眼:以后就算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情也不准瞒着我。
好好好,我和你,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裴其华缓缓呼出一口气,笑着。
这场景倒是难得温馨,江雁声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感受的到。
裴歌破涕为笑,她跟裴其华说:爸,我真希望您能有个私生子什么的。
又开始胡说了。
那样您至少不用这么辛苦。
裴其华笑笑:我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您才是胡说……明明就很辛苦。
没等裴其华开口,裴歌忽地抬头坚定地看着他:爸,只要您不丢下我,我一定会把裴家把裴氏给守住的。
门口响起浅浅的敲门声,裴歌转头看去,是江雁声站在门口。
她掖了掖裴其华的被子,说:爸,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
病房门被她打开,江雁声站在门口,他低头望着她:给你买了饭,先吃点东西吧。
早就已经过了中午,她望着他手上属于食香居招牌的袋子,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但裴歌却说:我的行李箱还在你车里放着吧?你帮我把它拎上来吧。
再见面,她真是迫不及待要跟他撇开一切,一个行李箱,三翻四次的提起。
可她也不想想,有些痕迹是永远都断不了的。
江雁声看着她,过了两秒,他勾了勾唇角:裴歌,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什么?她问。
他撑着门,她穿着平底鞋,江雁声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说:因为曾经我们闹过不愉快,所以如今再见也还是怕,是不是?可你别忘了,是谁拍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挂在我的卧室里,又是谁穿那不堪入目的衣服爬上我的……你住口!她抬起手掌捂住他的嘴唇。
男人眉目间神色舒展,他道:你好好把午饭吃了,等会儿我就好好送你回去,一天一夜没洗澡了,不觉得身上臭了么?还是说,出国两年,裴小姐身上那些小脾气和坏毛病都改掉了?她不想再听,也不想和他扯,从他手上拿过饭盒,关上门。
折回来坐下,裴其华精神不如刚才的好了,他看着她手上的盒子:还没吃饭吗?裴歌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跟着也就点点头:还没。
第108章 至于她要怎么去平衡,江雁声心里没底于是裴其华开始赶人,说:先出去吃饭,我有些乏了,吃完饭再回去好好睡一觉,下午你莫姨要过来,你不用担心爸爸。
她不想走,但也知道裴其华刚苏醒不久,身体肯定很虚弱,抵抗力也低。
其实这种情况是不太合适旁人太频繁的探视的。
裴歌又拎着饭盒走了出去。
江雁声还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他手指动了动,朝她走来。
这地方他比她熟,他带她去了隔壁的隔壁,这里不是病房,而是一个类似专门会客的地方。
专门供那些来探病的人休息。
他将饭菜一一给她拿出来,摆好,最后将筷子递到她手上。
裴歌低头望着,没立马接。
她黑白分明的眸看着他:这两天,你对我,凡事事无巨细,是我爸要求的么?江雁声大概知道她要在用餐前好好跟他谈一谈,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他说:两年前,董事长没能阻止我们分开,现如今,你觉得,如果我不愿意,他能让我妥协么?裴歌垂眸,嗓音冷漠:你是个性格古怪的人。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借此‘拜托’你一些什么。
江雁声再度拣起筷子递给她:并没有,现在可以吃饭了。
她接过筷子,夹了点白米饭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见她有些出神,只吃白饭,不吃菜,江雁声拆了一双新的筷子夹了些可口的菜放进她碗里。
裴歌愣住,头也没抬,唇角微微勾起,嗤道:你们男人,果真是贱。
江雁声手一顿,瞳眸黯淡了好几个度,眼皮盖着眸底层层浓厚的阴翳。
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盘子里,就当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直到他放下筷子,重新抬头望着她,说:裴歌,需要我跟你分析你们现在的处境吗?她头也不抬,又吃了一口白饭。
男人见状眉头拧了下,继续道:董事长病重,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裴氏股东个个心怀鬼胎,就只等着一个机会。
我爸身体好着呢。
她忽地说:那么大个裴氏,现在还没人能毫发无伤地吞下,江雁声,你少在我跟前贩卖焦虑。
我只是提醒你。
他嗤道。
裴歌放下筷子,拿过一旁的纸巾擦嘴,你放心,我会努力成长,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等她吃完饭返回病房,裴其华已经睡下了,她也就只在外面看着。
江雁声下午回公司之前送她回家。
路上裴歌异常沉默,挨着车门,缩在座椅里,就一直偏头看着窗外。
他为了让她换个姿势,故意将车窗升起来。
可她连头也没回,只伸手又将窗户给按了下去。
她心里其实有些乱,还在想江雁声说的话。
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其实没说错,她爸如今的情况,就算身体好了回到公司也是力不从心。
裴家、裴氏就算再重要,在她心里也没有裴其华重要。
要是她不能站出来,那整个裴氏很快就被瓜分掉,这种场面,只一想想裴歌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该怎么办呢?找个听话的傀儡来主持大局么?没有这样的人选。
也从来就没有又有能力又听话还不会反噬的傀儡。
她忽地想到两年前裴其华其实就不停地旁敲侧击,在她的终身大事上屡屡试探。
但因着她当时性子嚣张跋扈,他又纵容她,有些想法纵使在心里溜过千百遍,也终究没跟她说。
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瞒着她。
裴歌闭上眼睛,原来人懂事了,快乐也就少了。
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她现在没有能力接管局面,但不代表几年后不能,只要找个人,把这几年的日子捱过去……她睁开眸,转头看了江雁声一眼。
后者眼皮动了动,安静地等红绿灯。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人人都是棋子,人人都在算计。
……深夜十点。
江雁声推开1912某个包间的门。
里面光线黑暗,他一面迈步走进去,一面抬手解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
这个包间视野极好,有一整面弧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临川的夜景。
里面不需要点什么灯,外头的花花世界就足够亮了。
江雁声走到沙发区,抬腿推开杜颂横垣在路中间的小腿,杜颂叫了一声。
他给江雁声递了一支烟,后者伸手薅过矮几上的打火器点燃,青白的烟雾从他唇边袅袅升起,散了又聚。
这一周都没怎么见你的影子,那裴其华身体不是好很多了么?裴氏还这么忙?杜颂问。
他这一病,那帮人就纷纷露了马脚,他取下唇间的烟,将它揿灭在透明的烟灰缸里,说:我受董事长的提点,这种时候,得好好帮他守着着裴氏。
杜颂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江雁声倒了一杯:是啊,这块蛋糕现在你我可吃不下,这种关头出事,就得被那帮衣冠禽兽的孙子瓜分了去。
杜颂抿了一口,摇摇头:所以,它还得撑几年才行。
但很快,杜颂画风一转:不过,这几天你可不常在公司里,干什么去了?江雁声将一整杯酒喝下,眉眼淡漠:裴歌回来了。
裴……歌?杜颂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是那个裴大小姐。
他点点头:自己老爸做手术,身为女儿,她是该回来。
但杜颂又嘲道:但她回来也没用,温室里娇养的小花而已,能见过什么腥风血雨的场面。
江雁声闭上眼睛,裴歌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她最近太乖了。
温哥华某大学的通知书寄到了临川,是他去裴家找她时,偶然在垃圾桶里发现的。
最近,她除了每天去看裴其华,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然后还会再挤出一些时间出来准备两个多月后在临大的研究生生活。
江雁声知道,裴歌早就坚定了不会出国的决心,这也是他想看到的。
留在临川裴歌有两条路选,一是进公司,用年轻去撞得头破血流,为裴氏寻找一条出路。
二是她继续深造,养精蓄锐,厚积薄发。
但老天不一定会给她的第二个选择留下足够多的时间,她深造这几年,裴氏可能很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相信,这点裴歌肯定想到了。
至于她要怎么去平衡,江雁声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