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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你知道顾风眠是我上司吗?”

2025-04-02 01:03:01

脸上上了药水不太舒服,裴歌抬手想碰,却被江雁声抓住:不想要脸了?这话听着别扭,裴歌仰头望了他一眼。

他又问她:怕不怕?裴歌没太听懂,眯起眼:嗯?脸不是被划伤了,怕不怕留疤?……裴歌心情瞬间就dow了下来,她低下头,盯着他黑色的皮鞋,上头似乎覆盖着一层扬尘,那是匆忙赶路的痕迹。

鞋面还有两道浅浅的折痕,她抬起头问他:真不是顾风眠告诉你的?他并不正面回答,只反过来问她:那个人你想怎么处置?你说扇我巴掌的人啊?现在想来,她当时也有冲动的成分,大抵是这两天都没真的休息好。

那个女人平常的做派就是这样,虽有刻意针对她的意思,但最后还是自己受了伤,着实不划算。

江雁声点点头。

裴歌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他,方半开玩笑地一样地戏谑:江先生现在手可以伸这么长啊?他皱了下眉,大掌摩挲着她的手指,帮你处置欺负你的人,你不高兴?裴歌笑着抽回手,嘴角弧度有些大,又扯到了脸上的伤,想说话,却只得摇摇头。

她身上没有其他伤,江雁声松了气,陪着她在诊疗室坐了半小时,带着裴歌离开了医院。

柒城去拿药结账,回来江雁声将她要换的药拿过来,还买了顶贵的疤痕膏,江雁声又给柒城使了几个眼色。

上车时,只有裴歌和他。

她正低头系着安全带,问江雁声:你那个木头助理呢?他说:他还有另外的事,顿了顿,也不着急发动车子,转头过来盯着她,眸色讳莫如深: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裴歌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一茬。

她皱眉道:打了也不能怎样。

你都不打,怎么知道我不能怎样?他跟着反问。

裴歌不知道他突然间问这个干什么。

大抵男人都有点自己那点狗屁自尊心跟作为男人的掌控欲,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她受了伤独自去医院不告诉他,她惹到他了。

她看着他:你生气啦?裴歌这语气带着探寻,又带着有恃无恐,压根就不小心翼翼。

江雁声顿时就松了脸色,抬手松了松领口,严肃道:裴歌,你严肃点。

她轻哼了声,幽幽开口:我被人扇了一巴掌,孤零零地自己坐车去医院,我不怪别人已经算我慈悲了,你还假惺惺地生气气来了?他拿她没办法,摇头:不说了,回家。

裴歌仰靠着椅背,望着前方,过了会儿,她侧头盯着他,问:你知道顾风眠是我上司吗?江雁声一怔,倒是很真诚地摇摇头,后说:我记得你的新上司姓成。

她都还是才知道新上司的姓,江雁声竟这么快速且直白地说出来。

裴歌蹙眉:江雁声,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安了眼线?他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地点头:嗯,安了,还不止一个,职场和学校没什么区别,诱惑很多,我得盯紧点。

裴歌打了个冷颤,忙让他不要说了。

他天天这么忙,哪里有空管她,裴歌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195.江雁声带着裴歌去了食香居,路上,她拿出镜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挂彩的脸。

有抓痕的地方贴着抹了药膏的创可贴,周围的其他地方带着微红的印子。

后来觉得不忍再看,将镜子收起来了。

他转头望着裴歌不太好看的脸色,伸了一直手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指,问:后悔了?裴歌眯了眯眼,不懂地问:我后悔什么?男人眸底好似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他道:这件事,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说完,他目光扫过裴歌的脸,眉梢掠过一抹凌厉。

她趾高气昂,我已经看不惯她很久了,这次忍不了……算了。

他忽地说。

裴歌一脸疑问地望着他。

江雁声扯了扯唇,语调轻描淡写:没让你忍,只是不要再让自己受伤,顿了顿,他又问:接下来什么打算?她低头思考了一阵:那家公司我不去了。

说完,她突然想起了顾风眠。

手机震动一下,是同事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问她有没有事。

裴歌回了个没事。

后来又编辑了一个问题发过去。

她看到同事给她的答案,裴歌没忍住嗤笑出声,江雁声拧眉看了她一眼,问她笑什么。

裴歌放下手机,语气凉悠悠的:如果我明天还去那家公司,顾风眠就是我的上司。

他眉心的褶皱并未松开,而是问:眠眠在这家公司?你不知道?她看着他,在努力分辨江雁声脸上的表情。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江雁声昨晚和顾风眠待到了凌晨,她回去以后没多久就睡了,只觉得很累,江雁声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

两人聊了些什么裴歌不感兴趣,江雁声不会乱来,这点裴歌很确定。

他跟顾风眠认识了这么多年,江雁声从来不爱她,裴歌知道。

他不爱顾风眠,那他爱谁呢?裴歌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就听江雁声在一旁说:我的确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没跟我说工作相关的内容,但我知道你的新上司姓成。

顾风眠就是这个姓成的身边的首席特助。

但裴歌却反过来问他:你们没说工作,那在说什么?男人手指熟练地扳动方向盘,侧头睨了她一眼,想知道?裴歌却嫌弃地把脸往旁边一撇,不想了。

远远地就已经看到食香居的招牌了。

江雁声跟她说:还是回裴氏来吧,至少没人敢欺负你。

裴歌攥着手指,低下头:我考虑一下。

脸上的伤有些影响心情,晚饭裴歌吃的不多,吃了一碗汤之后就放下筷子。

见她一言不发地坐着,眉头微蹙,江雁声转头看她,问:不合胃口吗?裴歌瞥了眼桌上的菜色,她心情不好不太想吃,但这些菜色也都是清淡一挂的口味,所以也就顺势点:嗯。

江雁声再给她盛了一碗汤,语气十分温和:是有些清淡,但你脸上有伤,不能吃色素过重的食物,忍一忍。

她点点头,未再开口。

回去的路上,裴歌全程望向窗外,未和江雁声交流。

倒是同事给她发了一条微信:【Ms.李离职啦。

】这位Ms.李就是那位扇她巴掌的女人。

裴歌没做回答,同事又发来消息:【她在这个公司干很多年了,这说走就走了。

】退出聊天框,她偏头望着正在开车的男人。

江雁声没侧首,问她:怎么了?裴歌托腮好奇地问道:我在想,江先生如今的手真的可以伸那么长?等红灯的间隙,他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车子重新启动,男人嗓音沉沉:裴歌,认识这么多年,没人可以这样对你。

见她只是沉默,江雁声又问:那个公司的确不用去了,要是想来自己家公司,我让人去安排一下?考虑了不到一分钟,裴歌摇头:算了,我再看看吧。

好。

男人点点头。

在她没有能力坐上裴氏管理岗位之前,裴歌都不打算考虑自家公司。

……此后这一周裴歌都在家里休息,中间去了两趟学校,同时她也把实习的事情想清楚了。

研三开始,要忙着写论文,而叶华清是出了名的严格,要想顺利毕业就得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叶华清手底下的学生,很多人在研二上学期就已经把课题定下来了,但裴歌的选题直到现在还没确定。

她一共交了不下十个选题,叶华清都不满意,从研二下学期开始一直拖到现在。

这一周裴歌又拜访了叶华清三次,第三次她灰溜溜地从叶华清办公室出来,刚好碰上陆晔。

叶华清手底下很多师弟师妹都在忙着实习,在这种时候能在学校见到她,陆晔略微惊讶。

他看着她脸上的创可贴,问:脸怎么了?裴歌将一周前发生的事跟他浅浅地解释了下,最后朝办公室大门看了眼,语气略微沮丧:小老头最近是不是又和师母吵架了?陆晔微挑眉,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选题还没过?裴歌点点头。

你等会儿还有其他安排吗?陆晔问。

她思索两秒,摇摇头。

那你等我五分钟,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晚饭,顺便帮你看看选题,怎么样?裴歌求之不得,忙点头。

没用到五分钟陆晔就从叶华清办公室出来,现在不过四点一刻,离晚饭还早,裴歌原本打算再去一趟图书馆找书回去研究一下,陆晔正好跟她一起。

路上陆晔问她:现在几乎很少在学校里见到你们这一批次的学生,听老师说,你这周已经拜访了他三次,很是难得。

裴歌笑笑,心情比刚才要好很多:我倒是挺不想见到小老头那张脸的,估计他也一样,已经厌烦了我。

陆晔偏头看她,眼中女子笑容浅淡,可已然是绝色。

裴歌察觉他在看她,蹙眉请问:怎么了,陆师兄?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气色不是很好。

陆晔忙收敛情绪,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196.裴歌抬手摸了下脸颊,侧头拧眉看着陆晔,神情凝重:这么明显啊?嗯,陆晔点点头,黑眼圈有些重。

陆晔见她表情不太好,又忙说:别担心,还是很好看。

他这讲的是实话,第一次见裴歌是几年前那个午夜,和莫筳钧一起,那晚裴歌有着精致的妆容,美的张扬肆意。

后来是她归于叶华清门下,两人彻底师出同门,短短两年时间,仿若脱胎换骨。

她沉淀自己,厚积薄发,细水长流。

同门上下都道裴小师妹性子安静,几乎谁也不会将她和裴其华的女儿裴歌联系起来。

这几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商业帝国裴氏在商圈里早就属于一个传奇,而裴其华膝下只有一女,从小他将裴歌保护得很好。

外行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见过她的样子,但她娇纵跋扈的性格倒是传了个遍。

若不是偶尔听好友莫筳钧提起裴歌的恶劣行径,连陆晔自己也不会将裴歌和裴其华那个骄纵的女儿联想起来。

骄纵如她,沉静如她,陆晔都见过。

但今天的裴歌有种清冷的破碎感,一种病态的美。

可陆晔这夸赞的话并未起多少作用,裴歌抱紧怀中的书,甩甩头,她说:其实我最近睡眠挺多的,但确实会觉得精神疲惫。

估计是课题闹得,别担心,等会儿我帮你好好看看。

陆晔宽慰她。

裴歌感激地笑笑。

两人一直在临大图书馆待到接近7点,最后半小时时间里,陆晔接了不下五个电话。

等他回来,裴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陆晔脸带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们继续吧。

裴歌点点腕表,还未开口,陆晔表情恍然,抢先道:抱歉,我没注意,他顺势抄起一旁的文件,问她:想吃点什么?两人起身一起往外面走,八月份还处于夏季的尾巴,傍晚七点的天还亮着。

裴歌抿唇想了几秒钟:西餐还是中餐,我请你。

见陆晔皱眉,她斩钉截铁:今天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可不能拒绝。

是不是帮倒忙还不一定呢。

陆晔笑笑。

裴歌啧了一声,在所有的门生中,老师最喜欢和最看重的就是陆师兄,有你的指导,老师还能说什么?陆晔挑眉不说话。

最后裴歌定下来去食香居,出了图书馆,裴歌坐陆晔的车过去,她今天来学校是坐的出租,没开车。

吃饭的间隙,陆晔问裴歌课题过了之后是什么安排。

裴歌喝了一口梅子酒,表情很认真:上一家实习的公司肯定是去不了了,接下来也不算找公司实习了,准备好好写论文和学习。

陆晔点点头,或者你要不要考虑跟着我一起做项目?陆师兄,你这项目成员里不会也包括叶老师吧?裴歌问。

陆晔只是看着她,抿唇不说话。

暂时还是算了,我会拖后腿的,我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另外,我爸如今身体不太好,这一年我想好好陪陪他。

她这拒绝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陆晔也不再勉强,只点点头:你的想法最重要,而且以后去自家的公司历练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裴歌没说话,她倏然想起江雁声。

假以时日,如果她真的要接管裴氏,江雁声会怎么做呢?两人走出食香居已经接近九点,陆晔要送裴歌回去,裴歌本想拒绝,她微信问江雁声在不在家,对方没回。

等车已经走到半路,那头才回她说在开会。

她一个哦字发过去。

过了不到一分钟,对方一个电话进来。

裴歌吓了一跳,手机掉进座位中间,陆晔顺势捡起递给她,来电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备注。

她接过愣了大概两秒方才接起。

柒城端了一杯咖啡推门进来,江雁声示意他放在一旁,电话里裴歌问他:你还在忙吗?他捏着眉心,嗓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刚开完一个会,又问她:今天去学校怎么样?叶华清有没有为难你。

她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男人笑笑,说:我争取早点忙完回去帮你看看。

裴歌下意识看了一眼陆晔,没反驳,继续嗯了一声。

又察觉到声音太轻,她补了一句:好。

过了一会儿,陈琦拿着文件来敲门,见他在讲电话只好站在远处等。

电话里裴歌听到敲门声,很自觉地说:你忙吧。

以为他要挂掉,却没成想临了那头问:晚饭是怎么解决的?已经吃过了。

她含糊地回他,你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陆晔笑着问她:男朋友吗?裴歌眉头皱了下,摇摇头:不是。

见她没有要谈论的意思,陆晔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但他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头那个年轻男人有些特别。

裴歌没有给他具体的备注,但两人却很熟。

后来一路无话,裴歌开门下车前特意让他不要下车,她弯腰跟他道谢:师兄,谢谢你今天抽时间帮我看论文还请我吃饭。

食香居这顿饭还是陆晔抢先一步结了账。

这次先欠着,下次你再请回来。

他朝她挥挥手:进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出于礼貌,裴歌看着陆晔离开才转身进小区。

十点不到,裴歌回家先洗了个澡,又给裴其华打了电话,电话里裴其华报喜不报忧,裴歌听着他的声音还算正常,勉强放下心来。

之后的时间,她抱着今天从图书馆拿回来的战利品去了书房,准备把今天陆晔帮她整理的方向和思路再理一遍。

…… PanPan江雁声从会议室出来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顾风眠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他看了一眼没接,而是侧头问柒城:明天都有什么安排?柒城将他明天的行程一一报出来,明天江雁声的行程排得很满,连中午吃饭都约的和合作方一起。

一张便条递到柒城面前,男人嗓音沉沉:你安排人买一束花明天送到这个地址。

197.便条上这个地址在栎城,没有具体到多少号,柒城正想询问,江雁声接着补充:到时候联系上面那个号码。

柒城看着地址下方那串电话号码,点点头。

后来柒城在回去的路上接到江雁声的电话,说花不用安排人送了。

彼时,他刚刚查到便条上那个地址是栎城的一处公墓。

江雁声到家时还有一刻钟到23点,客厅、卧室都没找到裴歌的身影,后来在书房发现她。

她趴在桌上睡的正深沉,钢笔掉在地上,笔尖的部分将深灰色的地毯浸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他将笔捡起来放回原处,俯身去看桌上那些纸张。

资料很多,而且散漫,但重要的地方都被做了标记,比较晦涩难懂的地方还专门另外做了释义。

笔锋强劲有力,那不是裴歌的字迹。

男人眸色有些晦暗,但情绪如常,他将这些书籍和资料收好,弯腰去抱她。

裴歌被他的动作弄醒,醒来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两秒后人才清醒过来,看到他的瞬间松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声音迷糊:你回来了。

去房间睡。

他弯腰打横抱起她。

裴歌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揉着眼睛问:几点了?快十一点。

她拍拍男人的手臂,示意他放开她,我还有东西没弄完。

江雁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些字迹,修长的手指按在那叠书本上:困了就睡觉。

现在不困了,裴歌活动了下筋骨,坐直身体,嗅了嗅他的衣服:你身上很臭,快去洗澡。

他顺势捞起她说:一起。

裴歌推着他:我回来就已经洗过了,你快去,我再坐一会儿。

好。

他不再和她闹,又问她:脸上的伤上过药没有?裴歌摸了下脸颊,点点头。

江雁声带上门出去,她的东西已经被他给整理好,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再翻开了,坐了一会儿有些渴,她起身出门找水喝。

回到卧室,江雁声在里面洗澡,裴歌躺在床上看手机。

床头柜来电震动响起,裴歌只顺势浅浅的瞥了一眼,本来没打算理会,但来电备注是顾风眠。

她蹙眉不过半秒,选择划下接听键。

那头静默了好几秒钟才开口:明天你真的不跟我回栎城去看看她吗?看谁?裴歌心里疑惑。

她没说话,顾风眠兀自地在那头嘲笑着:雁声哥,你先是不接我电话,现在是连话也不想和我说了对么?我真的很想知道顾烟雨三个字在你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还尸骨未寒,你已经彻底要将顾烟雨给忘了吗?甚至明天是她的忌日你也不愿意去看她一下?裴歌掐着手心,心里莫名的咯噔一声。

她攥紧手机问顾风眠:顾烟雨是谁?闻声,那边似乎有些意外,一时间没了声音,过了会儿,顾风眠讥讽地笑:裴歌,怎么是你?他呢?裴歌清清嗓子,看了一眼浴室,冷声道:他在洗澡。

顾风眠没说话,只听见淡淡的嘲讽声。

顾烟雨是谁?裴歌继续追问。

电话那头冷嗤一声,裴歌,你觉得呢?掌心传来没有刺痛感,裴歌觉得头有些疼,她闭上眼睛,手指捏着眉心,声音有些颤抖:所以,顾烟雨是死了吗?裴歌!弋㦊裴歌冷下脸,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明天不是她的忌日么?裴歌继续追问:所以,这个顾烟雨跟你一样,也喜欢江雁声么?顾烟雨才是雁声哥心尖上的人。

裴歌脸色沉下来,没说话。

顾风眠一想到此刻可能出现在裴歌脸上的表情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报复的快感。

她冷笑两声,声音里含着一种连自己也不放过的悲凉:裴歌,你不过跟我顾风眠差不多罢了。

顾风眠,在他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跟这个名字相关的痕迹,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裴歌不屑地道。

信不信随你了。

或许你裴大小姐不知道,最重要的总是被藏在最深处,没有痕迹是因为没人敢提,包括他自己。

浴室的水声停了,裴歌眸光一闪,掐断了电话,顺带将通话记录也给删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前一个小时顾风眠才给他来了电话,但电话是未接的状态。

裴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顾风眠的挑衅本来不应该引起她的关注,但顾烟雨这个名字却不知怎么的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江雁声平常不怎么用手机,手机对于他来讲只是一个通讯的工具,所以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完全没对她设防。

她点开微信,在聊天记录里输入顾烟雨三个字,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裴歌将手机放回原位,在江雁声出来之前离开卧室去了书房。

她在他平常办公的地方翻翻找找,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江雁声推门进来时,裴歌正坐在位置上看一本砖头书,见他进来,她放下笔,朝他招手:洗完啦?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她走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用功?被叶华清气到了?裴歌摇摇头,他气不到我。

江雁声低头看向她指尖指着的某处,他颇耐心地给她讲解,快收尾时目光瞥见她眼底的青灰色,喉间动了动,也顺势收了声。

见他不说了,裴歌放下笔,将书合上,转头就撞进他漆黑的眸底。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问。

男人半阖眸,弯腰顺势将她抱起来往外头走,一面沉沉地说: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再去公司实习,那趁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裴歌伸手开门,靠在他怀中点头:好。

等两人睡下,江雁声伸手将卧室所有灯都灭了,伸过右臂将身侧的人揽入怀中。

夏季的夜晚月光很好,外头是虫鸣的白噪音,倒显得室内一片安静。

裴歌睁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她眨眨眼睛问他: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198.怎么了?男人在黑暗中看着她,顺势就问。

她一向觉得这男人的眼睛和别人都不同,像一汪深潭,看久了很容易溺毙在里面。

抬手,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他微凉的眼皮上。

男人修长的手指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裴歌出声制止:别动。

掌心之下,他眼皮冰凉,没什么温度,睫毛弄得她皮肤痒痒的。

裴歌看着他削薄的唇,静静地开口:我明天要回家,你要是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和我一起吧?男人愣了半秒,裴歌几乎屏住了呼吸,只听他笑道:明天可不是周末。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那么闲的人。

她闭上眼睛,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带着点儿抱怨的意味:这么忙么?江雁声将她拥紧了些,没说自己明天到底有没有安排,只揉着她的腰身道:你去找柒城要我明天的行程表。

他语气也十分平淡,跟平常没什么分别,至少裴歌没有听出什么情绪出来。

她自然不会去问柒城要他明天的行程,再追问下去他难免会起疑,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咕哝着:你明天要是能早些下班就过来吃饭吧,到时候我让莫姨多做些你喜欢的菜。

他说好。

顾烟雨……裴歌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和顾风眠一样都姓顾,死在某一年的8月20日……看顾风眠那个语气,顾烟雨是一个挺重要的人,那8月20日这个日子也就很重要,但江雁声全程没什么反应,裴歌拿捏不出他的情绪。

可她记起,江雁声曾经的手机密码就是0820,是巧合吗?还是如顾风眠说的那样,有那么一个人,江雁声将她藏得很深,深到外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之前一直好奇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意义,现在看来,这个0820就是这个名叫顾烟雨的女人的忌日。

……自裴歌挂断电话之后,顾风眠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嫉妒,但是她对江雁声和裴歌结婚这事无计可施,并且江雁声并不喜欢她。

但今天晚上,顾风眠心里却莫名地觉得痛快。

如果能让一直养尊处优的裴家公主心里产生一丝裂痕,那她就会觉得很欣慰,不管是为了顾烟雨还是为了自己。

而江雁声……顾风眠如今越来看不透他,唯一浮于表面的就是顾烟雨三个字好像在他心里真的已经没了任何重量。

顾风眠踏上午夜回栎城的火车,她特意请了两天假,准备回去好好陪一陪顾烟雨。

……这天凌晨,裴歌做了一个深沉的梦。

她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做梦,但都不像今天这个这样真实。

是在一处码头,时间是晚上。

四周都很黑,风声呼啸,潮水拍打着礁石。

唯有码头亮着灯,有些人围在那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白。

镜头拉近,原来码头上躺着一具女尸,画面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

女子赤身裸体,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被凌虐得很厉害。

梦里,她脑海中一直重复着顾烟雨三个字。

裴歌一直想看清这女子的面容,但是不能。

周围氛围诡异,场景真实得可怕,她拼了命想醒过来,也不能。

直到后来,她看到那具女尸的脸慢慢地变成了她自己的样子。

她倏然觉得不能呼吸,在快要窒息之前猛然惊醒。

熟悉的环境,室内很安静。

她冷汗涔涔地看向窗外,月光透过白沙落到地毯上,树影婆娑。

裴歌掌心覆面,只觉得心跳飙升,等再抬眼时,窗边好似出现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

一瞬间,梦中的画面再度强制灌入脑中。

那道缥缈的影子随着树影晃动,像女鬼,裴歌睁大眼睛,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过了两秒,她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低声说了一句有鬼,然后伸手按亮了身侧的壁灯。

再转头时,白纱上又只剩下了树影,那女子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这次她吓得不轻低头坐在床上身体不住地发抖,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江雁声在一旁将她的动作看的清楚楚,但裴歌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男人看她的眼神晦暗克制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冷淡。

今夜月色很好,白纱帘子上只有月光和树影,除此外,再无其他。

江雁声知道,裴歌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这是第一次亲眼撞见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骄傲如她,几乎没有人见过她这副样子。

他不太忍心,但墙上的钟提醒他今天是八月二十日。

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可藏在被子下方的手背青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这一晚,裴歌后来几乎就没睡,她躺在床上很久心情都没有平复,但身侧男人平稳的呼吸还是给了她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直到天边开始泛起蟹壳青,裴歌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熹微晨光中,男人静默地注视着她的脸,眼神依旧克制,但眸底却已经慢慢产生了一道裂痕。

裴歌再度醒来已接近中午。

太阳很烈,临川的夏季总是很漫长。

洗漱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疲惫,她打消了回半山别墅的念头。

后来江雁声给她打来电话,他正带着柒城去应酬的路上。

一边在电话里嘱咐她回家注意安全,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他安排司机来接。

裴歌说今天不准备回家了。

江雁声问她要不要过来跟他一起吃饭,裴歌眉头轻皱:你中午不是有应酬?不碍事。

他又补了一句: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裴歌本想说自己开车,她下午还打算去一趟书店,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是在和平大饭店,裴歌刚进大厅,江雁声就在休息区给她招手。

他朝她走来,顺势握住她的手:饿了吗?裴歌点点头,问他:我跟着你一起来,合适吗?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道。

电梯上,江雁声侧头问她:下午什么安排?准备去一趟书店。

她如实回答,又微微抬头看着他:你呢?回去上班。

他说。

哦。

为什么又不打算回家了?他摩挲着她的手指,问的漫不经心。

199.昨晚没睡好,怕回去莫姨和爸爸要担心。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他们要是知道我最近没休息好,你也少不了要挨骂,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

他又捏了捏她的手指,笑笑没说话。

吃饭的地方在酒店的第三层,看的出来,江雁声是真的为了让她能好好的吃个饭,点的都是她喜欢的菜品。

而她全程当个透明人,只需要竖起耳朵听就是。

他们谈论的内容也没有什么顾忌,裴歌认真听了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论文里写的那些长篇大论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就头疼,理论跟实践之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江雁声没有替她添过菜,倒是示意过柒城给她倒过两次白开水。

其他人往来都是喝酒,江雁声也浅浅地沾了点儿,裴歌小声地凑到他跟前道:你不是胃不好么?别喝酒了吧。

说完,她将自己喝完剩下半杯的白开水推到他面前。

江雁声也不避讳,端起那剩下半杯白水喝下。

有人下巴都快惊掉了,趁着聊天的间隙赶紧小声地向柒城打听情况:柒特助,江总和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柒城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就你看到的那样。

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嘴角挂了点儿揶揄的笑意。

裴歌专心用餐,比他们的节奏要快很多,江雁声趁着柒城在应付的时间问裴歌:吃好了吗?她点点头:好了,又见他面前的餐盘很是干净,你也吃好了?男人摇摇头,手臂搭在她背后的椅子上,姿态略显疲惫,道:这里你待着无聊,我先送你出去。

裴歌求之不得。

裴歌跟着他出了包间,男人问她:要在书店待到几点?不确定,可能买点书就回去了。

他点头,跟来时一样照旧牵着她的手:晚上我早点回来,接你回家吃饭。

裴歌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江雁声笑了笑,宽慰她:别担心,脸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莫姨他们看不出来。

她看着轿厢镜里的自己,跟他坦白:我最近没睡好。

男人半阖眸,眸色不明,不疾不徐地安排:我让柒城去买点安神的香晚上点上,这周末我空出来陪你去山里住两天?裴歌没立马答应,只说再说。

看着裴歌上车,回去时,江雁声接到了顾风眠的电话。

他划下接听键。

雁声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在应酬。

他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也十分平淡。

顾风眠在那端嘲讽一笑,随即说:好,那不打扰你了。

江雁声没说话。

两秒之后,顾风眠主动掐了电话。

他如常地从电梯里出来,迈着步子朝包间的方向走去,只是脸色已不如刚才出去那样温和,整个人挂上了一种淡淡的阴郁。

……进入九月以后,天气转凉,风里也终于有了秋天的味道。

但裴歌却经常做噩梦。

她开始频繁地梦见顾烟雨,但她甚至都不知道顾烟雨的长相。

偏偏梦里是顾烟雨的各种死法。

梦里裴歌作为一个旁观者,但每当她努力想要看清顾烟雨的长相时,那张脸总会变成她自己。

一周里,至少有三四次这样的情况。

整晚整晚地梦魇,也让她频繁出现幻觉,精神不济。

好几个晚上,江雁声看着她坐在地毯上的身影心里会微微地刺痛,但眼里却是如同冰雪燎原一样的淡漠。

马上就是中秋,江雁声在某场慈善会上拍下了一个明代花瓶作为送给裴其华的礼物。

而就在中秋的前一天晚上,裴歌在书房将这个花瓶打碎了。

听到声音江雁声从外面冲进来,见到一地的碎片,他忙走过去将她抱离这片狼藉之地。

有没有伤到哪里?他着急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裴歌摇头,抬手掐着眉心:我没事,那是你送给爸爸的礼物,明天怎么办?江雁声松了一口气:礼物再买就是了。

她不再说话,江雁声将她抱回卧室,将平板放在一旁,说:我先去收拾一下。

好。

她点点头。

收拾好书房,江雁声给柒城去了电话,让他重新去挑一份礼物。

等回到卧室,裴歌已经睡下,这晚,她睡眠难得地好。

第二天是中秋,江雁声带着裴歌一起回裴家。

莫姨拉着裴歌左看看右看看,心疼地不行:怎么一段日子不见,瘦了这么些?裴歌看了江雁声一眼,语气里带着委屈:可不是嘛莫姨,前段时间忙着写论文和实习,都没好好吃饭,但这样也好,我本来就在减肥呢。

你这还减肥,我看你们两人都瘦了不少,小江估计也是忙,莫姨叹道,又跟裴歌说:干脆你们还是回来住吧,我好好给你们补补身体。

裴歌暂时还不想,她将眼神递给江雁声。

后者揽着裴歌的肩膀和莫姨一同进屋,语气不疾不徐:歌儿现在学业繁忙,加上住在市区离学校和公司都近,而且现在裴叔身体需要静养,暂时算了。

莫姨也只是关心两人,知道两人若真是搬回来,那肯定还有诸多不方便。

还有一层则是裴其华,裴其华身体每况愈下,医生都请到家里来过来几次,好几次莫姨都想告诉裴歌,但都被裴其华拦了下来。

……裴其华今天在书房练字,裴歌听莫姨的嘱托将药端上去看着他吃下。

一段时间不见,裴其华头上的白发又生出不少,裴歌坐在他对面,担忧地看着他:爸,莫姨说你最近饭都吃得少,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裴其华看着她笑了笑:没有的事,只是前段时间天气热,确实没什么胃口。

听他这么说,裴歌松了口气,但她还是说:要是您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不要再像几年前那样了,听到了吗爸爸?几年前她在西雅图,裴其华病重,可把她吓得不轻。

听到了听到了,歌儿现在比我还啰嗦。

200.她收拾着杯子,没忍住道:我是怕您什么事都瞒着我。

没有事瞒着你,裴其华清清嗓子,你如今和雁声没什么事吧?裴歌蓦地想起那个纠缠了她很多日子的顾烟雨……她摇摇头,我们现在挺好的。

前些日子听雁声说你不打算实习了,也不打算进自家的公司,这样挺好,专心做一件事,爸爸支持你。

裴歌想起上个月陪江雁声应酬,商场如战场,就算她把金融学得再好,到了实战阶段,那也只是临阵磨枪。

裴歌搂着裴其华的手臂,靠在他肩头,眼睛盯着某处,喃喃道:可惜我心收得太晚,成长得又太慢,我只希望爸爸你能陪我久一点。

别怕,还有雁声帮你呢。

裴其华拍拍她的肩膀,温声说:今天是中秋,你莫姨一大早就开始忙上忙下的,你去帮帮她,再帮我叫一下雁声,我们摆一盘棋。

好。

她起身,临到门口又回头:可不许累着自己啊。

楼下,江雁声正在厨房帮着莫姨处理食材,听到裴歌叫他,莫姨忙推搡着让他出去:今天家里厨师也回去过节去了,只做些家常菜,不累的,你快出去。

好。

他应着。

厨房门口,裴歌见他还系着围裙,她笑了笑:爸爸在等你下棋,你上去吧。

他手湿着,顺势走过来背对着她:解一下。

裴歌替他解下围裙,一边叮嘱他:我知道你们俩肯定要说工作上的事,爸爸刚刚吃了药,你不要让他累着了。

我知道分寸。

男人湿漉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

……这晚裴歌和江雁声留宿,莫姨说两人的房间随时都打扫着,就是方便他们回来住,所以没什么可收拾的地方。

裴其华身体不能熬太久,晚上九点刚过,莫姨就催着裴其华去休息。

裴歌在卧室里陪了他一阵,江雁声陪着莫姨在客厅里看电视。

江雁声问起裴其华的身体状况,莫姨叹了一口气,他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这些天还好,就是胃口不太好。

医生怎么说?歌儿不知道,你裴叔也不让我告诉她,心脏出了问题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如今只能好好修养着。

而裴其华这些日子时常在书房看着自己太太的照片发呆,眼神很平静,莫姨有些时候看了都觉得心酸。

莫姨哽咽地道:你裴叔倒是很平静,只是时常在书房里看着已故太太的照片发呆,自她走后,你裴叔一个人带着裴歌撑到现在也不容易。

江雁声剥橘子的手指顿了顿,眼皮动了一下,眉眼间带着些冷漠,未置一词。

小江你可能不知道,裴家早些年是有些不光彩的地方,那时候我带着歌儿住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那几年,你裴叔雷打不动的每个月飞过来看歌儿。

因为太太早逝,而当时歌儿又小,他怕歌儿受到欺负,后来硬是没再想过要再娶,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已经做到极致了。

江雁声将手中半个橘子递给莫姨,裴叔这么顾家,确实难得。

是啊,不管一个人如何,家庭始终是最重要的。

而莫姨紧接着又说:莫姨知道自己啰嗦,你们年轻人也不喜欢我唠叨这些,但你们若是有打算要孩子,尽早要了也可以,到时候你裴叔也高兴,趁着我现在身体还硬朗,可以帮忙照看。

看缘分吧,也不强求。

他回。

其实歌儿年纪还小,也不用着急,就是她爸爸……正说着,裴歌从楼梯上下来,江雁声听到声音起身朝她走过去,裴歌笑着问他:你跟莫姨在说什么?江雁声眼神深沉,看她的目光带着试探,语气却很是揶揄:莫姨又在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她挑眉,小声嘟囔着:我还这么年轻……所以我跟她说一切随缘。

他拍了下裴歌的肩膀。

莫姨识趣地去将空间留给两人,她起身去厨房切点水果。

客厅里江雁声问裴歌:裴叔睡下了吗?她点点头。

莫姨将切好的水果放到矮几上,本来准备离开的,裴歌硬拉着她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江雁声在一旁陪着。

莫姨说起有一年过中秋,那时候裴歌才不过几岁,她非要天上的月亮,裴其华宠她宠的不行,竟真的在院子里造了一个月亮。

那是她带着裴歌从巴塞罗那回来的第一年,那时候裴歌的西班牙语就已经说的很顺畅了。

裴歌不承认自己小时候干过的那些无厘头的事,她跟江雁声说她小时候其实比现在要听话。

后来江雁声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回来时客厅里没人,厨房里响起莫姨担忧的惊呼声:哎呀,怎么搞的?有没有受伤啊?哎呀,都流血了……男人脸色一凝,快步朝厨房走去。

摔碎了一个盘子,白色的瓷器碎片中间有几滴鲜红色,裴歌蹲在地上,莫姨捉着她手上的那个手指满脸焦急,声音急的快要哭出来。

他忙走过去,莫姨忙将裴歌交到他手上,又心疼地道:东西碎了就碎了嘛,捡它做什么?雁声你看着她,我去拿药箱。

江雁声蹲下去将她拥在怀中,眸底一片阴翳,他准备将她打横抱去客厅,但裴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指尖鲜红色的血沾在他黑色衬衣上,看到这个画面,心脏好似被人重锤了一击。

男人嗓音难得有些哽咽:怎么了?裴歌脆弱地靠在他怀中,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抓着他的手慢慢收紧力道,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感到了一阵濡湿。

我刚才看见了……鬼。

她颤抖着道。

江雁声一怔,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慰:这世界上没有鬼,别自己吓自己。

他将她打横抱起,再度安慰:我在。

客厅里,莫姨已经找来了药箱,江雁声将裴歌放到沙发上,从莫姨手上接过箱子:莫姨,我来吧。

201.莫姨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裴歌,还在念着: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江雁声见裴歌低头紧绷着身体,他熟稔地从药箱里捡出需要用到的药品,转头对莫姨道:莫姨,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裴歌抬头对上莫姨的目光,她点点头,脸蛋有些惨白,但还是露出一个笑容:莫姨你去吧,我没事了。

等到莫姨离开,江雁声低头拿着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纱替她的手指消毒。

裴歌依旧魂不守舍,手指在颤抖,他稍微用力握住,表情冷峻,一言不发。

等他将创可贴贴好,抬眸望着她,嗓音沙哑透了:疼不疼?裴歌摇摇头。

他收拾好东西,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月亮像一个大银盘一样挂在漆黑的夜空。

外面的一草一木在月光和院灯的映衬下,披上了一层好看的圣光。

江雁声蹲在她身边,轻声道:今天外面月色很好,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女人长睫眨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天空漆黑,唯有一轮圆月孤独地挂在上面,那种寂寥感一下就涌上了心头。

她摇摇头,闭上眼睛,难得脆弱:江雁声,我害怕。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条披肩过来,他问:怕什么?裴歌不说话,他拉起她的手,半推半就地带着她往门口走,一面跟她说:怕鬼,是吗?她点头,似乎又回想起方才的画面,手指用力抠着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嗤了一声,他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四周虫鸣声此起彼伏,外面路上梧桐树的枝干张扬地向漆黑的天空伸着,一阵风吹来,裴歌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要朝他走去,男人扯唇一笑。

裴歌咬着下唇,看向他:你笑什么?清冷的月光洒在他黑色的衬衫上,他双手插兜,认真地跟她说:裴歌,这世界上没有鬼,就算有,鬼它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直到很久以后,裴歌才彻底明白过来江雁声这天晚上对她说这话的含意。

第二天一早江雁声醒来时裴歌还在睡,下楼时,裴其华已经坐在餐桌前在看报纸。

江雁声一会儿还要去公司一趟,他一面跟裴其华说话,一面吃早餐。

莫姨从厨房里出来没见着裴歌,江雁声扯过一旁的餐巾擦擦嘴角,起身:我上去看看她。

他上去时,裴歌刚刚洗漱完。

江雁声取过一旁的毛巾递给她,今天没什么事,我等会儿去公司一趟,你就在家陪陪莫姨跟裴叔,晚上我来接你。

她接过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男子眉头轻皱,裴歌道:得去一趟学校。

说完,她将手机拿起来给他看,微信上,她还有两条叶华清的未读消息。

江雁声思索一秒提议:要不我跟你老师请个假?算了,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长袖的休闲衬衫,垂下来,刚好可以遮住手指上的伤口。

江雁声重新给她消了毒擦了药,然后拉着她下去吃早餐。

两人一同出门,莫姨特意在后面嘱咐江雁声开车慢点。

车子驶出别墅,裴歌闭着眼睛休息,江雁声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扰。

昨晚她状态好了很多,至少睡觉比之前都要安稳,至少半夜里没有再惊醒。

她从来不跟他说她都做了些什么噩梦,很多个瞬间江雁声其实想问一问,但他只一看到裴歌那个状态就开始不忍。

知道了又能如何?中途裴歌清醒过来,她偏头看着窗外,揉了揉眼睛:到市区了。

现在还早,跟我一起回公司还是我直接送你去叶老那儿?他问她。

裴歌低头翻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送我回家吧,我得带上东西才能去见老师。

他没说话,裴歌察觉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跟着又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我叫个车回去。

不忙。

哦。

昨晚睡得还好吗?她点头:还可以,你说的对,鬼没什么好怕的,我不应该怕鬼。

说着她话锋一转,认真地看着他:但是你说,为什么我会看见鬼?她的眼神是虔诚的疑惑,江雁声一眼看到底。

里面只是纯粹的困惑,没有怀疑的情绪。

他看着正前方,喉结滚动,不知道。

裴歌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我有些时候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先送她回家,下车时嘱咐她:要是觉得累就休息好了再去见叶华清,要是你觉得我出面替你请假不太好,那我先约他出来喝喝茶替你拖延时间?……现在还是中秋假期期间,裴歌直接去的叶华清家里拜访他。

临出门前,她在江雁声书房里翻翻找找,终于翻出了一支新的钢笔,也没有包装,就随意找了个袋子拎着就出了门。

叶华清家就在临大附近,挨着临大后门老街,是一幢带院子的二层小楼。

他一直和妻子两个人住在这里。

叶华清有一个儿子,在国外搞艺术,听同门的师兄们说,叶华清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本来打算将他往金融和学术方面培养,以后也继承他的衣钵,就在临大当一名老师,或是在金融界能有建树。

但事与愿违,后来他儿子最终选择艺术,选的儿媳妇也是一个外国人,叶华清更是失望,也就彻底由他去了。

所以裴歌才勉强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叶华清会对手下的徒弟如此严格。

她到的时候才刚过十点。

裴歌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客厅茶几上还有冒着热气的茶,她皱眉看着师母:师母,老师呢?师母是个年过五十且十分慈祥的老太太,她朝茶几上的剩茶递了一道眼光,你老师送客去了,估计得半小时才能回来。

这裴歌不奇怪,叶华清手底下门生众多,不要说逢年过节了,就是平常时日里来拜访的人都不少。

202.她帮着师母一起收拾茶杯,后者见她手指上还贴着创可贴,连忙制止:你手都受伤了,快坐着。

不疼的。

她道。

师母实在是不让她帮忙,裴歌索性就靠在厨房的门口和她聊天,她好奇地问师母:您有些时候有没有觉得老师特无聊?无聊?师母有些诧异她用了无聊这个词。

裴歌拧眉:他难道不无聊吗?师母笑了笑,说道:应该是无趣吧,哈哈。

还是您用词精准。

裴歌忍不住点赞。

裴歌帮着擦拭杯子,动作小心翼翼,师母在一旁笑道:用不着这么小心,这杯子不名贵。

裴歌笑了下没说话,但动作照旧小心。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师母问她:歌儿,在谈恋爱吗?裴歌一怔,她眉头轻微皱了下,然后才摇摇头。

没谈恋爱,但是她有老公。

没谈啊?师母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丝丝遗憾和庆幸,她又问:那有喜欢的人吗?江雁声的模样慢慢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点了点头。

谁啊?师母有些八卦。

裴歌摇摇头,笑笑没告诉她。

师母啧了一声,道:我猜肯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您怎么知道?这么好看又优秀的姑娘,喜欢的人肯定不会差,但话至此,师母笑看着她: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但裴歌还是摇了摇头,她知道要是她将自己跟江雁声的关系说出来那指不定会天下大乱的。

而师母只当她是害羞,不会是陆晔吧?裴歌愣住,啊了一声,师母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不是陆晔,她有些失落地叹气,陆晔是你老师门下最优秀的学生了,你不喜欢他?师母您说什么呢,我跟陆师兄没那么回事,我记得他有喜欢的人。

师母又是叹气:有呢有呢。

没多久,裴歌陪师母在餐桌上摘菜的时候叶华清回来了,裴歌忙起身叫了一句老师。

叶华清睨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话,进书房去了。

裴歌无奈地朝师母摊手,她小声地说:老师好像不怎么待见我。

快进去吧。

她点点头,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拎着给他的礼物和一叠资料进去了。

等她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叶华清今日不难缠,裴歌心想着这关终于过去了,那知道她走出房间时又被叫住。

叶华清从书房里出来,对她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这选题还没过。

裴歌瞪着他:那把我送您的礼物还给我吧,等什么时候我过了再送您。

……裴歌中午在叶华清家里用的餐,中午江雁声给她打电话,她正在忙着帮师母打下手。

她手指上有伤,也很少下厨,能做的事情不多,在厨房里弄得手忙脚乱。

正好她电话来了,师母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赶出去了。

她在客厅的阳台上接电话,声音比较小,没两分钟就挂了电话。

一转身发现叶华清正坐在客厅里认真地看她写的东西。

裴歌被这一幕给触动,她走过去坐在叶华清身边,老师,您跟我说实话,我能行吗?叶华清拿着老花镜的手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挑眉:你觉得自己不行了?纸上得来终觉浅。

裴歌说。

能这么想,那还有救。

……那您觉得我以后可以像陆师兄那样驰骋商界?她歪着头问。

叶华清一愣,眼里倒是充满了意外,小丫头片子野心这么大?嗯呐,那您觉得我可以么?我怎么觉得都没有用,关键看你自己。

叶华清拿过一旁的笔顺势在某个地方划了一笔。

裴歌看着那个红色的叉,说:我知道了。

吃过饭,裴歌不便打扰两人午休,她没待多久就告辞。

叶华清照旧送她出门,出了门他又提到了刚才她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他问裴歌:你既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这学期还选择不去实习?裴歌想起上次的不愉快经历,她如实地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叶华清叹了一口气,有种不知道怎么说的顿挫感。

老师……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为了交给我的东西绞尽了脑汁,还让陆晔帮你看了吧?裴歌不说话,但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觉得我在刁难你?叶华清问道。

裴歌抬眸看着他,认真地问:那老师你会刁难自己的学生吗?我从来不刁难别人。

是吗。

裴歌小声地说。

裴歌,你要明白一点,你交给我的东西再完美,它也就是书上的字而已,是一段话、是一串数据,在我这里过关了和不过关都不是决定你这个人行不行的关键,你懂吗?叶华清格外语重心长。

裴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叶华清见她点头,他继续问她:你知道年轻人里我现在最欣赏的人是谁吗?陆师兄?她下意识脱口。

叶华清摇摇头:江雁声。

啊?乍然从叶华清口中听到江雁声的名字,裴歌很是恍然。

她问:为什么?这位商圈新贵,关于他的传奇可不少,一个如此没有基础和背景的人能在这个年纪爬到这一步,可不单单是毅力就能达到的。

您对他这么有好感啊?上次聚餐我还以为您是为了投资金才对他阿谀奉承,毕竟你们做学术的不是都最讨厌朱门酒肉……在叶华清不太友善的目光中,裴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叶华清摇头叹气,对她恨铁不成钢,我那是尊重。

我尊重任何一个优秀的人。

最后,叶华清对她建议道:你把这一年好好的规划一下,或者不如就去裴氏试试,下次有机会带你去见见江雁声,他的经历应该对你很有帮助,比书上的有用。

出了巷子,裴歌看着叶华清安全地进了院子她才放心离开。

她本来已经坚定了的路,因为见叶华清这一面,心又被扰乱了。

但意志不坚定,本身也是一种失败。

203.她在外面闲逛到傍晚,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家。

晚上她在书房一边认真看着叶华清的批阅,一边思考着今天白天他说的话,迷茫过后,便是坚定。

叶华清今天没有刁难她,她只需要修改好最后一个部分选题就算通过了。

但是有资料落在半山别墅,她也没多想,一时心血来潮准备回去取。

准备到家了以后再给江雁声打电话,不然他肯定不会准许她自己开车。

今天一整个白天她的状态都很好,裴歌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连日以来的梦魇。

可那鬼魅一样的东西在她开车时出现。

夜里十点钟,那条路几乎没什么车,车道很宽,路边种着法国梧桐,路灯昏黄,树影婆娑。

她再度出现幻觉,就那么毫无知觉地踩着油门撞了上去。

嘭地一声,直到脑袋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她才瞬间清醒过来。

宽阔的三车道,在四下无人也无车的情况下她追尾了。

额头很久才传来顿感的疼痛,她眯起眼睛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

他们现在处于最里面的那根道,梧桐叶十分茂盛,晕黄的路灯光透过枝桠缝隙落下来,她隐隐约约看见前车有人开门下车。

裴歌闭上眼睛,心跳依旧未平息下来,最后干脆直接趴在方向盘上。

过了不到三十秒,她这一侧的车窗被人扣响。

她没理,脑海里不断闪过方才车窗玻璃前出现的影子,随着扣扣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重击在她灵魂。

这段时间以来做过的梦也纷纷袭来,是那个叫做顾烟雨的女人。

后来外头的人不耐烦了,扣车窗的动作改为了拍打。

裴歌只觉得头痛欲裂,再次抬头时,黏腻的血顺着她的额头和眼角滑下,车窗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红色的血顺着她眼皮往下滴落,左边眼睛的视线被遮住,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朦胧的红色。

她抬起手指抹了一把,视线稍微清晰了些,这才发现她追尾的是一辆价值不菲的劳斯莱斯。

车窗外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年纪三十五到四十左右。

裴歌将车窗降下来一点,对方还算比较有礼貌,道:这位小姐,请您下车一趟。

她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觉得头晕,继续趴在方向盘上。

隔着车玻璃,外面的男人看不清裴歌的具体情况,长发盖住大半张脸,有些嚣张,很明显是拒绝沟通的姿态。

小姐,请您下车。

这位小姐,再不下车我报警了。

但裴歌依旧不为所动。

这男人随即离开了,裴歌看见他小跑着回到那辆劳斯莱斯面前,低着头,弯着脊背,姿态很是恭敬,可见车里的人非富即贵。

她照旧趴在方向盘上,额头的疼痛时不时提醒着她的处境。

伸手在中控台和座位里摸了一阵,并没摸到手机的踪影。

后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那辆劳斯莱斯后座出来,身材挺高挑的,留着一头卷发,踩着高跟鞋,姿态高傲,趾高气昂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司机低头跟在她身边。

车窗被人再度扣响,外头那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位小姐,您要是再不下车,我只能报警了。

先报警吧。

那女人接着他的话直接说,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打招呼让他们快点过来。

司机点点头,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我已经报警了,这位小姐,还不准备下车吗?她嘲讽着。

裴歌手指动了动,解开安全带,她再度抹了一把额头的黏腻,推门下车。

下车时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狠狠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车门才不至于摔下去,但脚踝的地方还是传来钻心的疼痛。

那女人往后退了一步,眉头拧的很紧。

没等裴歌站稳,她双手抱胸,看着裴歌的状态轻蔑地嘲道:大晚上的,你是不是嗑药了?嗑药在国内是犯法的吧?裴歌垂眸,咬了咬牙关方才抬眼看她。

对方在见到裴歌正脸时还是愣了下,此刻的裴歌,那种病态的破碎美几乎逼近临界点,饶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也令对方感到了一丝危机感。

裴歌手指抓着车门,靠在车上,嘶哑着嗓音问:你要多少钱?钱?对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嗤道:你知道你装的是什么么?怪裴歌近两年变了性情,也改了路线,她如今都往低调那方面走,出行开的车子比当年裴其华送给江雁声那辆奥迪A7还要便宜。

身上的衣着倒还是名牌,但都是私人订制,不是那种烂大街的高端品牌。

如果不是特意关注,如今的裴歌不太可能跟高端这个词扯上关系。

而很明显,对方只打量了裴歌几眼,就已经在心里给她定了性。

一个平平无奇的嗑药族。

裴歌朝那辆劳斯莱斯看了一眼,两辆车碰在一起,前车尾灯闪着,地上有碎片,如果她没判断错的话,她至少把对方的车尾灯给撞碎了。

她没理会对方说了什么,继续重复:你要多少钱?你觉得我像缺钱的人?对方反问。

裴歌垂眸,整个人半倚在车门上,盯着对方看。

那女人想看她的笑话,挑眉轻蔑地嘲讽:你准备给多少?裴歌听这话,只觉得对方接受私了,她翻身钻进车里找手机,但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不知道刚才那一撞将手机给她弄到哪里去了。

而血气直冲大脑,她觉得自己差点要晕过去,扶着座位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些。

等转身回来,对方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蔑。

那女人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返回恭敬地站在她身侧,裴歌朝他看去,沙哑着声音征询: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么?司机下意识朝身侧看了一眼,后者瞪了他一眼。

裴歌低头,闭上眼睛,呼吸轻浅。

司机在一旁小声地对这女人道:小姐,警察很快就赶过来,您还要去赶去周公馆,我这边已经重新叫了人过来接您,这里就交给我处理吧。

204.但对方并未理会司机。

而是笑道:没想到回国的第一个星期就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你要赔钱啊?但我偏偏最不缺钱。

裴歌睁眼淡漠地望着对方:你想怎样?我已经报警了,你说呢?她不屑地说:你这种嗑东西的,至少应该要拘留几天吧?裴歌再度抬眸望着司机:麻烦借我打个电话,多少钱,我赔。

你是不是还听不明白,我不缺钱,正好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那等会儿就麻烦你跟着他们进去住几天吧。

她话音刚落,两辆执勤的巡逻车已经停在了后面。

裴歌此刻没什么心力跟她争,她撑着继续回车上找手机,但对方以为她要开车离开,顺势伸手扯住她的的手臂,警官来了,你想跑?裴歌一时不查,整个人摔在地上,手肘的地方再度传来疼痛。

她攥了攥手心,赶来的交警态度恭敬地站在那女人面前,对摔在地上的裴歌视若无睹。

严小姐,我们马上拍照留证,您稍等。

她莫名其妙地撞上来,我那车子不要紧,大不了换一辆,但建议你们好好查查这个女人,我看她要么沾点毒要么沾点儿酒,大晚上还开车,不出事才怪。

是,这些我们都会核实。

裴歌扶着车门,在交警开口询问之前她主动开口:我赔钱,麻烦让我打个电话。

我不接受私了,不缺钱,直接走流程吧。

抛开裴歌的状态不谈,这其实就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追尾事故,十分好处理。

但这位严小姐明显不依不饶,而且他们来之前上头特意打过招呼,所以赶来的交警也没办法,只能采取从严的做法,要将两人带去交管局做记录。

司机不太理解,上前提醒:小姐,现在太晚了,周公馆那边还等着您……我们家跟周家可不相上下,那个周倾却……你打电话让他到交管局来接我吧,就说我在来的路上出车祸还被人给欺负了。

……是。

……1912,某包间。

杜颂将一个密封的牛皮质地文件袋放在江雁声面前,他给了江雁声一个眼神:看看吧。

江雁声有些心神不宁,手指掐了掐眉心,然后才倾身伸手拆开了这个文件袋。

一叠不算薄的纸,翻开的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数字。

在江雁声翻看的间隙,杜颂将一个U盘样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语气颇认真:这是裴氏近几年来的财务情况。

杜颂说:账都做得很漂亮,尤其是你接手这两年,很多生意都彻底走上正轨。

闻言,江雁声眼皮动了下,削薄的唇抿了抿。

杜颂人往后一靠,后脖颈枕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啧道:难怪裴其华对你这么信任,你做的滴水不漏,几乎让人找不出来漏洞。

紧接着杜颂话锋一转,他继续说,语气有些骄傲:但这些东西骗不过我的眼睛。

若说杜颂是刚刚进裴氏,这些东西或许还能糊弄得住他,但他现在已经在裴氏财务部待了整整两年,这个漏洞很好找,但这些远不能撼动裴其华。

江雁声将这些东西扔在桌上,眼神漠漠,里面是燎原的冰雪。

杜颂说:光在财务上找到裂缝还不够,目前这些东西几乎对裴其华造不成什么影响,我们还需要等待时间,顿了顿,杜颂给了一个期限:不过最迟明年夏天,我们就可以彻底架空裴氏,让裴氏翻不了身。

最迟明年夏天……这句话悄无声息地闯入男人耳膜。

明年夏天……他忽地扯唇,表情晦暗,情绪不明。

杜颂以为是江雁声觉得节奏太慢,他忙说:我说的是最迟啊,如果我们运气好点,可能不用到明年夏天……架空裴其华就行,把裴氏留着,我们抢过来。

江雁声打断杜颂的话。

男人嗓音是难得的沙哑:杜颂,按照现在的节奏走吧,不要太快。

江雁声说这话时,带着杜颂理解不了的哽咽。

杜颂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杜颂说,我以为你要搞垮裴氏,然后我们另起炉灶,顿了顿,抢过来也好,裴其华这发家手段不光彩,这些年随着企业越做越大,还跻身慈善领域,为自己积累了不少好名声,黑的都洗成了白的,真是……面前这杯伏特加里的冰块已经消融得快要看不见,江雁声说:他的身体状况不好,早年过着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日子,加上还有心脏病,估计就这两年了。

并且这些日子私人医生都连着去了半山别墅好几次,有两次已经直接住家了。

当然,这些裴歌是不知情的。

杜颂知道江雁声在裴其华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他方才忽略了裴其华的身体状况,现在经江雁声提醒,杜颂攥了攥拳头。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呼出一口气,有些咬牙切齿:他要是真的因病去了,那倒还真是便宜他了。

说到这里,杜颂忽地想起什么,他问江雁声:裴家小公主知不知道?江雁声有些恍然,闻言转过头看着杜颂。

后者食指在矮几上点了点,道:她不知道裴其华的身体状况?江雁声拧眉,后才淡淡道:她知道的不多。

那不就是不知道了。

杜颂总结。

嗯。

江雁声点点头,瞳仁漆黑,眸色深沉,他扯唇嘲讽地笑道:但她肯定有所感知。

杜颂眉头皱的很紧。

江雁声闭了闭眸,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这两年他跟裴歌的婚后生活,有些画面很清晰,也很深刻。

他开口:当年和你在mosike见面那次,她偷偷买了航班和我一起,后来我带着她去kelimiya看狮子……她被吓到连夜买了机票回临川……停顿了下,男人薄唇勾出点儿微末的弧度,似嘲非嘲:很任性对吧?杜颂点点头,但他有些不明白江雁声说这些的意义,于是没接话。

你来裴氏之前,她一直都活得这样恣意任性……但这几年她很努力,完全没了以前嚣张跋扈的样子,和我刚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判若两人,宛如脱胎换骨。

205.裴家小公主这是要奋发图强了啊……杜颂摇摇头:但她还是太年轻了,她可玩不了这个游戏。

是啊。

江雁声面无表情,她哪里玩得过。

他想起两人领证的第一天,他们一起回裴家,裴歌和裴其华的对话江雁声至今都记得很深刻。

她以前是很喜欢他,为了得到他几乎是不择手段了。

但自她从西雅图回来开始,她就已经不是曾经的裴歌了。

和他结婚,她依旧是喜欢他的,但也想利用他,是为了找一个可以过渡的靠山。

很多时候江雁声都在想,如果他没有处心积虑,他只是江雁声,假以时日,她若是能够独当一面,那时候她会将他给踢开么?但这个问题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也看不到这个结果。

因为他这么多年来,做了这么多才到她身边,这个游戏,裴歌注定玩不过。

杜颂见江雁声深沉着一张脸,从两人在这里见面开始,除了谈裴歌那段,江雁声几乎就没怎么开口。

杜颂跟裴家和裴家的人没有任何感情,他充其量只是裴氏的一个员工,还是心怀不轨的那种。

他说:裴其华若是真的因为身体原因自己撑不住了那也好,省的到时候我们还要自己动手,停顿了下,杜颂看他一眼,问:只是,到时候那裴小公主怎么办?江雁声看了他一眼。

雁声,裴其华若是没撑住,那到时候就让裴歌去吧,她是裴其华的掌上明珠,兴许比裴其华本人还要管用。

杜颂呼出一口气,有些感叹:得到裴氏只是其一,咱们还得为民除害呢。

但江雁声垂下眼皮沉默地盯着某个方向,久久没说话。

杜颂心里忽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种情绪他也说不清楚。

后来江雁声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出了什么着急的事,他起身拍了拍杜颂的肩膀匆匆地走了。

杜颂回身叫住他,诶,咱俩还有东西没对完呢。

男人连头也没回,只轻微一个停顿,开门离开了。

杜颂摇摇头,虽然他没看到江雁声的表情,但江雁声接完那个电话之后就陷入了紧绷的状态。

电梯里,江雁声给裴歌拨了好几个电话,均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没办法,又将电话打到柒城那边,沉着脸问:她受伤了吗?柒城有些摸不清江雁声的情绪,不过短短两秒的时间,他斟酌着回答:应该伤的不重,现在人还在交管所。

幸好那个地方有熟人,确认出事故的人是裴歌之后,对方立马拨了柒城的电话。

说初步判断是追尾事故,但对方看起来不是那么好惹,追着裴歌不依不饶。

柒城问了下裴歌的状态,交警说裴歌应该受了伤,精神状态也不好。

但江雁声听到柒城这么说,却火了:让他们先送她去医院,我马上赶过去。

听说太太不愿意去医院。

柒城道,后觉得这句话不大对,他立马补了一句:我到了立马去和对方交涉。

掐断电话之前,又听到江雁声问:一个追尾事故而已,怎么就被带到交管所去了?……是被太太追尾的那家,不依不饶。

江雁声带司机赶过去。

……交管所。

裴歌坐在位置上低垂着头,有人放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她低声了句谢谢。

坐在这里超十分钟了,交管所里的人几乎都在应付那位严小姐,对方态度嚣张,对这起简单的交通事故添油加醋。

后来更是指着裴歌道:我不要什么钱,你们好好查查她,她精神指不定有些问题。

裴歌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个瞬间,有人认出了裴歌。

她端起水喝了一口,见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她垂下眼皮,道:是要开始问话了么?裴小姐,江先生已经在路上了。

闻言,裴歌放杯子的手一顿,漠然的眸底难得有丝意外闪过,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过了不到一分钟,手机递到裴歌面前:江先生的电话。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钟才开口,询问的话语,但更多的是担忧和其他说不清的情绪:为什么不去医院?男人熟悉的嗓音通过细微的电流在耳边响起,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有了缺口,眼底蓦地湿润,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沙哑得不行。

见裴歌不说话,男人将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温和,他说:柒城说你受伤了,听话,先去医院,好不好?裴歌吸了吸鼻子,我没事。

听到她的声音,江雁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跟她说:柒城会比我先到,有什么事都找他。

她点点头,愣了一会儿,又开口答应:好。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手机呢?裴歌握了握手指,找不到了。

好,没事,我很快就到。

他说。

裴歌觉得有些累,她对江雁声说:我等你过来,用别人的手机不太好,先挂了。

江雁声没强求,说好。

裴歌将手机递给旁边的交警,那人对她说:他们不敢怎么样,您在这里先休息一下。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裴歌是背对着门坐着的,应该是有人来了。

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严小姐见到来人,眼睛一下就亮了,脸上也立马切换了一副表情,有七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怎么才来啊?大晚上的,我可被人欺负惨了。

严小姐踩着高跟鞋哒哒的朝来人走去。

后者并没说话。

她顺势挽着男人的手臂,指着裴歌,喏,就是她,当时莫名其妙就撞上来了。

男人脸上的不耐烦根本不加掩饰,他将手臂抽出来,在后者不满的目光中打量着她,女人脸上的妆容照旧精致,连头发丝都保持着很完美的弧度。

他嘲弄地说:我看你这也没出什么事?需要闹到这里来?这道声音……裴歌闭了闭眼,指尖抵着手心。

是周倾。

206.那严小姐听到周倾这个反应,她立马就不乐意了,她扯着周倾来到对面,说:你搞清楚,我是在去你家的途中被人撞了。

严小姐指着裴歌:她指不定还嗑药了,这在国外很常见……严欢!周倾出声打断她。

他刚喝止完严欢,转头就和裴歌的视线对上,前者眸中闪过各种情绪,意料之外的震惊、惊诧、不解、心疼还有心痛。

各种情绪很杂乱地交织在一起,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一样。

而裴歌很平静。

她看着周倾,嘴角勾了勾,笑道:好久不见。

周倾回过神来,歌儿,怎么是你?裴歌额头跟眼角还带着血,已经是半凝固的状态,周倾眉心几乎快要拧成了一个川字。

来时候的不耐烦跟焦躁这时候完全消失不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担心跟心疼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

你受伤了?他问裴歌。

然后也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绕到裴歌坐的这边。

但严欢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演变,她一把抓住周倾,生气地道:周大少爷,麻烦你搞清楚状况!周倾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扳开:严欢,这就是你说的你被人欺负了?是她撞的我。

后者懒得理会她,裴歌抬头看着周倾,点点头,跟周倾说:她说的没错。

周倾每看裴歌额头上的伤一次,对严欢的怨怼就加深一分,他抓着裴歌的手腕:歌儿,我们先去医院。

裴歌垂眸望着抓着自己腕骨的这只手,骨感、修长,白衬衣干净整洁,袖口上那颗袖扣也透露着精致。

他们都跟几年前不一样了。

裴歌没主动将手抽出来,没看严欢,而是对周倾说:是你女朋友么?她好像不是很乐意。

歌儿,去医院。

他仍旧紧紧盯着她。

周倾!你疯了是不是?严欢走过来,双手抱胸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心里那个人就是她?周倾冷冷看了她一眼:跟你没关系,我没兴趣陪你闹。

裴歌收回目光,她想将手抽出来,但周倾抓得很紧。

裴歌笑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说:放开吧,我没事。

歌儿……周少爷,请你放开我们家太太。

柒城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

裴歌眼皮动了动,身侧,柒城低头俯身恭敬地在她身旁说:太太,江先生马上就到。

见周倾还不放手,柒城眼神一凝,抓住周倾的手,看他的眼神带着警告:周少爷。

但周倾只看着裴歌,后来他眼底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稍微放松的瞬间,裴歌将手抽了回来。

受伤的表情在周倾脸上一闪而过,他低下头,双手在身侧攥紧拳头。

严欢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形势,她皱眉盯着柒城:你又是什么人?柒城这才正眼看向严欢,道:严小姐,我们太太受了伤,若是因为你的胡搅蛮缠导致什么不太好的结果,我们会保留追究您责任的权利。

是她撞的我!严欢瞪着柒城,心里的愤怒快要冲到顶点。

柒城并不理会她,而是对裴歌说:太太,我先送您到车上去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裴歌掐了掐眉心,点点头。

起身的瞬间,猛烈的眩晕朝她袭来,裴歌差点栽倒在地上。

周倾比柒城快一步,他扶住裴歌,没忍住说:去医院吧歌儿。

裴歌摆摆手,她看了柒城一眼,走吧。

可周倾根本不让柒城近身,他扶着裴歌,对柒城说:没什么需要处理的,是个误会。

周倾,你给我站住!严欢看着离开的两人,她咬牙切齿,气得在原地跺脚。

后见两人越走越远,她连忙追上去:周倾!你给我站住!门口,裴歌站定,她将手抽出来,这件事不是什么误会,是我撞上去的,要怎么算柒城会跟她对接。

歌儿……裴歌笑笑,我知道你恨我、怪我,就这样吧,我累了。

让我送你回去。

他执拗地说。

裴歌还未开口,严欢追上来打断两人:周倾,你贱不贱啊?周倾有瞬间的厌恶,他朝严欢的司机招手,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他:我的车给你,你送她回家吧。

他转过身来看着裴歌:歌儿,我送你回去。

周倾,你疯了是不是?严欢不满地喊道。

周少,柒城挡在裴歌面前,请你自重。

裴歌看了柒城一眼:我头晕,你扶我去车上吧。

柒城颔首,小心翼翼地扶着裴歌下台阶,太太您小心。

望着裴歌瘦削的背影,周倾心里一痛,他站在台阶上叫她:歌儿。

裴歌只稍微一停顿,但脚步未停。

裴歌!她闭了闭眼,顿住。

江雁声到时,裴歌和周倾并肩站着,清冷的月光跟微茫的灯光交织在两人身上。

不知道周倾在说着什么,裴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她脸色比竟月色还要白。

江雁声敛住情绪,朝她走去。

柒城低声在裴歌耳边提醒:太太,江先生到了。

裴歌顺势朝前方看去,男人着一身黑色,衬衣西裤,身形颀长,目光紧紧胶着在她身上,步子迈得快,仿佛是破开月光而来。

周倾这时候也停止说话,顺着裴歌的目光看过去,眉心打结。

周倾,今天太晚了,下次再找个时间约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严欢,说:她应该蛮生气的。

江雁声过来,柒城自然而然地让到一边。

裴歌被他揽入怀中,她闭了闭眼,男人面色紧绷,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

刚才越是接近,江雁声胸腔里那个洞流血就愈加严重,她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脸色比月色还白。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额头上的伤口的确还没处理。

身形瘦削地和周倾站在一起,那一刻,江雁声心脏上传来的疼痛十分真实。

裴歌知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怒意,她拉住他的手摩挲了几下:我没事。

江雁声这才将目光看向周倾,眼神漠然:希望周总能管好自己的‘未婚妻’。

207.他喊得是周总,而未婚妻三个字又格外加了重音。

江雁声。

周倾恨恨地盯着他。

裴歌这才恍然,原来那个严欢是周倾的未婚妻。

周家的未婚妻,周家挑选的未婚妻必然是讲究门当户对,难怪这个严小姐年轻、骄纵,估计身家可观。

而严欢因为江雁声这句未婚妻没忍住走上前来,等走到周倾身边,看清江雁声的面容以后,她又下意识怔了一下。

这男人比周倾还生的好看,眼神淡漠,穿着黑色衬衣和同色的西裤,看起来年纪要比周倾要大一些,但那种气质跟周倾不太一样。

这男人像一种致命的毒药,危险但迷人。

严欢眯了眯眼,看着江雁声:你又是谁?江雁声看了严欢一眼,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黑色,里面尽是冷色,但严欢看不出来。

严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严欢对吧?他扯唇。

听到他精准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严欢皱紧眉头,五指无意识地攥在一起。

她从未见过江雁声,甚至她是一周前才回国,此前一直都在在国外留学,江雁声是怎么知道她是谁的?但江雁声接下来话就远远没有这么温和了。

男人语气比刚才更加冷漠,严小姐常年在外留学,如今刚回来可能不太了解,这里可不像国外,随心所欲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严欢咬牙,看了周倾一眼,发现后者沉默着压根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打算。

她年轻、心高气傲,在外面玩的开,回来后也一直有人巴结恭维她,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即立马伸手指着裴歌:也请你搞清楚状况,是她撞了我。

江雁声眼神凌厉的看着她那涂着艳红色甲油的食指:是么?受伤的可是我妻子。

裴歌扯了扯他的衣角,江雁声有所感知。

他揽紧了她的肩膀,侧头给了柒城一个眼神,后者颔首。

江雁声打横抱起裴歌朝停车的位置走,司机很有眼力见地打开车门。

他小心翼翼地将裴歌放到后座,她抓着他的手臂,低声跟他说:那个严小姐确实有些嚣张跋扈,但是我追尾她的车。

江雁声停顿了下,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说:好,我会查清楚。

但男人眸底已是漆黑一片。

司机已经回到了前座,江雁声单手撑着车门,俯身盯着她额头上的伤,眉头紧皱:先去医院看看伤口。

裴歌讨厌医院的氛围,摇头:我没事。

听话,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他语气稍显严厉。

她只是盯着他,没说话,无声地僵持。

江雁声仍旧看着她的伤口,说:伤在脸上,去看看,你这张脸可不能留疤……这男人很会找重点,专门挑她在意的点说。

她呼出一口气,脸上明显是妥协的表情,江雁声勾了勾唇。

他正想吩咐司机去医院,身后周倾叫住他:江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江雁声一顿,眼皮动了动,裴歌越过江雁声,视线和周倾的对上。

抱歉,你看到我太太的状况了,现在不太方便。

他直接拒绝。

说着,他准备倾身上车。

江雁声,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周倾继续说,从我认识她开始,我从没见过她状态有现在这样差,你他妈到底对她都做了什么……周倾!裴歌率先出声打断他。

抓着车门的手指力道收紧,骨节泛着青白,裴歌能够感受得到衬衣之下江雁声肌肉的紧绷。

男人转身,单手插兜,看周倾的眼神仿若要吃人一般:周倾,请你注意身份,别越矩。

听到这话,周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攥紧拳头,努力克制之后才忍住朝江雁声招呼去,注意什么身份?老子跟她多少年的感情啊,你算什么?闻言,江雁声勾了勾唇。

他未搭话,俯身坐进车里,周倾扳着车门,他望着坐在暗处的裴歌,语气里充斥着恨意:裴歌,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那天。

周倾是真恨啊。

车门被嘭地一声关上。

裴歌盯着窗外某个地方,微凉的手指被江雁声包裹进手心,她侧头看了他一眼。

江雁声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先去医院。

周倾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

闻言,江雁声咬肌动了下,心里绷着的那股莫名的怒意又上了一层,他捏着她还贴着创可贴的食指,稍微用了一下力。

短暂但尖锐地疼痛使裴歌皱起眉头,她看着他。

我不会放在心上。

他面无表情地说。

但裴歌方才说这话的时候他很不高兴,那种明显是站在周倾的角度让他很不喜欢。

……严欢气愤地盯着周倾的背影,她照旧双手抱胸,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身边。

原来你喜欢有夫之妇。

她轻蔑地嘲讽。

她看到周倾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严欢再度嗤笑:我戳到你痛点啦?真那么喜欢,那你就去抢啊,抢过来不就是自己的了。

严欢,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周倾转身冷漠地看着她。

严欢皱眉,脸色也跟着变冷,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啊?周倾,我可不欠你。

这样最好,那希望你有点自觉,下次这种烂摊子不要再叫我。

说完,他转身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严欢咬紧牙关,冲他的背影道:让你阴差阳错见到了喜欢的人,周倾,你不应该感谢我么?但后者并未理会她。

……到医院时,已经接近凌晨。

裴歌靠着车窗昏昏欲睡,江雁声怕她磕到自己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等下车时,他也一路抱着她。

这个时候只有急救中心还开着,但江雁声应该是提前打了招呼,从进医院开始到做各项检查都很顺利,而且很快。

但终究是时间太晚,更深的检查得等到明天。

江雁声仔细检查了她身上,额头被磕出血、脚踝被擦破皮还有手肘的地方有点擦伤,其他地方没看见明显的伤口。

加上她自己并没有觉得身体哪里有特别不舒服,所以应该只有这些皮外伤。

但是该做的检查还是不能少。

208.江雁声端了热水递给她,裴歌坐在沙发里慢慢的喝着,眼睛看着某个地方,一言不发。

他坐在她对面,紧紧盯着她。

裴歌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对上男人深沉的视线。

江雁声说:等医生来处理伤口,弄好就可以回家了。

她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那么晚了,开车出去要做什么?沉静了半晌,他还是开口问。

裴歌闭了闭眼,仿佛在回想此前的画面,她沙哑着嗓子开口:我准备回家一趟。

江雁声眼眸闪了闪,据他所知,裴其华今晚又叫了私人医生来别墅。

那么晚了,回家做什么?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再度闪现出车窗玻璃上那个黑影,手指抵着额头,浑身都在战栗。

江雁声没得到回答,见裴歌状态不好,没再多问,我去催医生。

手指被她拉住,他听到她祈求的声音:别走。

江雁声垂眸,心里像被什么击中,他蹲下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没事了。

医生进来给她处理伤口,整个过程裴歌都很安静,江雁声陪在她身边。

等从医院里出来,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裴歌在车上睡着,后来抱她下车的时候她也没醒。

医生给她开的药里有少量安定,应该是这药起了作用,她睡的不太安稳,但好在没醒。

等安顿好她之后,江雁声给杜颂回了电话。

杜颂也才刚到家不久,他在电话问:看你走的时候急匆匆的,发生什么事了?他此刻站在阳台,闻言回身朝卧室里看了一眼,眸色讳莫如深。

江雁声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紧接着,杜颂问:东西都还没对完,什么时候再约?再说。

好吧,停顿了下,杜颂说:对了忘记跟你说,前天我见到眠眠……江雁声这时候正好有电话进来,他打断杜颂的话,接了柒城的。

怎么样?看到监控了吗?裴歌没有跟他说过车祸的细节。

已经拿到录像了,这起事故,太太全责。

柒城说。

见江雁声没说话,他继续道:拍的很清晰,那条路很宽,很平坦,那个时间点几乎都没什么其他的车路过,不知道太太当时怎么鬼使神差地撞上去了。

鬼使神差这个词让江雁声冷了眸。

男人眼神漠漠地看着外面,录像发我邮箱吧。

讲完电话,江雁声回到卧室,裴歌睡得深沉。

壁灯柔和晕黄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江雁声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眸底情绪不明。

他没有伸手替她抚平,静静地盯着她了一会儿起身去了书房。

柒城已经将监控录像发到了他的邮箱。

如他所说,这场交通事故被拍的很清晰。

监控镜头下,那条路平坦且平静,宽阔的四车道,路边梧桐枝叶茂盛,她走的是最里面的车道。

事故发生时,镜头里只有裴歌的车和严欢的。

而她停车的时候裴歌却选择直接撞了上去。

江雁声看到了柒城没在电话里跟他说的。

对方下车和她交涉,但裴歌始终没从车里出来。

越往后看,男人眉头拧得越紧。

后来不知道她跟严欢说了些什么,江雁声看到裴歌回身车里找手机,她没找到,人却被严欢扯得摔倒。

笔记本屏幕被盖上。

江雁声攥紧手心,另外一只手掐着眉心,低头眸子半阖,一种冷凝的气压围绕着他。

……第二天,是江雁声将裴歌叫醒的。

她这一觉睡了太久。

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再度闭上眼睛。

后来又缓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清醒。

她眨了眨眼睛,问:几点了?他说:十一点多了。

你怎么还在家?昨天还有检查没做完,今天我带你去。

裴歌身体往被子里缩了一寸,闭上眼睛,一副抗拒的姿态:我已经没事了。

但江雁声很强势:要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她不说话。

男人有些无奈,你再休息一会儿,我熬了粥,一会儿叫你起床。

房间门被带上。

裴歌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纯白色映在她眸底。

她抬手按了按额头上的纱布,脑中在回溯昨晚的一幕。

她这段时间频频做噩梦,睡觉成了一种消耗精神的负担,闭上眼睛十次有八次都会见到那个女人。

没什么是偶然的。

周倾昨天有句话说的很对,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

做噩梦,出现幻觉,时不时摔碎东西……这些绝对有迹可循。

裴歌觉得自己心理出了问题,她要去的不是医院,而是去看心理医生。

这天下午,她还是被江雁声带去了医院。

医生又给她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还好昨天的事故她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走出医院时,裴歌了然的眼神看着他。

江雁声神经比来的时候要放松很多,他说:检查一下我放心些。

下午他还要去公司,江雁声送她回家。

我已经找人替你跟叶华清请了假,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等周末了,我带你去山上住两天。

她没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

等红灯的间隙,江雁声回头望着她,在想什么?裴歌转头认真地盯着他,突然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男人看向前方,绿灯亮起,车子跟着前面的车流慢慢往前去。

他似是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却又将问题抛给了她:你觉得呢?没谈过?她皱眉试探性地问。

江雁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情绪没什么变化。

裴歌低下头,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过一些画面,她开始细数:我认识你的时候刚好十八岁,那时候你已经在公司待了三年,我现在二十五岁,你三十岁……裴氏那么不好进,你又没有学历和人脉,还会英语和西班牙语,书房里堆了那么多书你几乎都看过……她食指轻轻地敲着侧脸,看着他:很多人光是将其中的一项做到极致都很不容易,而你都做到了,肯定没有时间谈恋爱吧?他忽地勾了勾唇,说:分析得挺有模有样。

所以是这样吗?她看着他。

209.江雁声看了她一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挑眉:那照你说的,这么多项我都做了,多一项谈恋爱应该也不难。

他模棱两可的话让裴歌陷入沉思。

而江雁声见她不说话,皱眉低着头,他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指,捏了捏,嗓音深沉:不管怎样以前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在意。

有那么一个瞬间,裴歌很想将顾烟雨那个名字问出来。

但她不敢。

她不是以前那个骄纵单纯的裴歌,如今也有了婉转的心思。

顾风眠不得所爱不是输给了她,顾风眠是输给了江雁声,她的敌人是江雁声,而不是自己。

所以她没有必要编一个莫须有的名字来骗她。

顾烟雨这个人,肯定和江雁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困惑了她这么多时日,她还是选择不直接问江雁声。

往往死人最能让人记得更深,但若不是那天晚上她误接了江雁声的电话,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一定有接触到名字的机会。

江雁声身边太干净了,她找不到任何和这个女人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很克制,少有失控的时候,睡觉也不会说梦话。

而偏偏越是这样,就越有问题。

她倒在座位里,闭上眼睛,说:我要是在意呢?车厢里一阵静默,后来裴歌听他道:裴歌,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要对这类人抱有任何幻想。

那就是谈过了?嗯。

他点头。

裴歌皱眉:我们认识快七年,你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顿了顿,她又想起一个人:不会是那个季澜吧?他前上司康明辉的小三季澜,裴歌记得他跟这个女人谈过。

而他似乎已经有点不记得季澜这个人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没跟她谈过,逢场作戏,为了拉康明辉下来而已。

她就知道是这样。

不是季澜,那难道是我去西图雅那两年?江雁声却直截了当地道:认识你之后没有谈过。

那是什么时候?十年前。

……十年前……她那时候才十五岁吧,而江雁声不过也才二十来岁。

那时候年轻气盛,倒也正常。

所以这个顾烟雨应该就是十年前的人物。

而她死在江雁声多少岁的时候呢?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江雁声送她回家之后去了公司。

他再度跟她强调:有什么事都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在,就找柒城,他电话二十小时都待机,临到出门前,转身看着窝在沙发里看书的她,虽然没有伤到大碍,但这两天还是不要乱跑,我把司机留给你,你要出门让他送你。

裴歌抬头拒绝:我不出门,就在家看书。

他站着看了她一会儿,点头:不管有什么事都给我打电话,晚上我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江先生,你好啰嗦。

她皱眉,语气略是不满。

等房门被关上,裴歌把书丢开,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一个星期后。

她找了一个心理医生。

对方要她把这段时间的异常情况都说出来,裴歌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都告诉她,但省略了顾烟雨这一部分。

她只说自己会频繁地做噩梦,开车时还因为出现幻觉出了车祸。

对方在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和感情状态之后皱了眉头,裴歌见她这个反应,她心里一揪,也有些紧张。

有什么问题吗?对方摇摇头,将测试的结果推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就是没有问题。

裴歌松了一口气,我心理没问题吗?初步来看,没什么问题,我给你开一些项目,再去做一下检查。

对方说。

她点头:好。

后来医生将各项指标都拿给她,最后下了结论:裴小姐,您心理没有问题……那我这些日子这些异常怎么解释?她打断对方。

有没有可能是压力有些大?有些时候压力过大,也会伴随着这些症状,但这属于正常现象,不是心理上的问题。

裴歌认真思考了一番,她现在不应该有什么压力。

最近她都准备论文,叶华清虽然难缠,但她还不至于难受到精神崩溃,产生幻觉。

可医生问诊、测试和检查结果都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临走时,心理医生出于自己的职业习惯,她跟裴歌说:建议裴小姐再去精神科做一下鉴定。

裴歌咬着下唇,她自嘲地摇摇头:您是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吗?兴许不是您自己的问题。

心理医生没说的太开,她也只是提一个建议。

从心理医生那里离开,裴歌隐隐约约感觉到顾烟雨这个名字可能会是问题的根源。

她暗中托人找了一个侦探,准备先自己私底下调查一下这个顾烟雨。

这天下午,江雁声在办公室听底下某个部门副总经理汇报工作,柒城敲门进来,他俯身在江雁声耳边说了两句。

男人眉心拧起川字,他让这位部门副总先离开,后才看着柒城:检查结果呢?没有问题。

柒城说。

江雁声抚了抚额头,垂眸:没有问题才是问题……柒城又说:太太近期应该还会去一趟精神科,您要不要出面……不用,让他们继续看着她,别让她出事。

是。

……裴歌第二天去见那个侦探,是在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小酒吧。

里面灯红酒绿,音乐和各种电子元素充斥在一起,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只是里面的酒实在是不怎么样。

裴歌说自己要找一个人,她把顾烟雨的名字写在纸上给那个侦探。

对方以为纸上会有一些关键信息,但没想到上头只有一个名字。

他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有些不可置信:只有一个名字,没有其他信息了?裴歌看着他,点点头。

后来她又补充了一句:可能连名字也是错的,但是这么叫没错。

侦探觉得很为难,他将这张纸推回到裴歌面前,这无疑是大海捞针,这活儿没法接,他道:光这个名字,我可以给你找出几十个人来。

裴歌皱眉,又说:她应该……年纪不大,对了,她已经死了。

死人?嗯……这死人就更难找了……对方表情十分为难。

210.她从包里拿了一叠现金放到桌上,对方见状眼睛一亮,裴歌手指放在这叠现金上,她说:我知道信息是很少,但我不着急。

说着,她又给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是:顾风眠和江雁声。

裴歌说:这个顾烟雨应该和这两个人有关系,尤其是这个顾风眠,她们俩都姓顾。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她将面前的现金全部推了过去,到时候你实在是没找到,这些也都是你的了,但如果你找到了,到时候给你的是这些的十倍。

这单我接了,不过我的确不敢保证能帮你找到。

侦探问:对了,她是哪一年死的?不知道。

她食指在额头刮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可能在栎城,应该是在栎城去世的。

裴歌只能给到这些信息,她想找到顾烟雨,冥冥中觉得这个人兴许可以解开很多疑惑。

侦探说:你这个查起来肯定会十分困难,会花很长的时间。

你尽力查。

从酒吧里出来,一阵风吹来,风里带着秋季的萧瑟,她抬头看去,天空开始变得灰蒙蒙的。

三天后。

裴歌去了一趟精神鉴定中心,这里没心理科那么多弯弯绕绕,简单检查过她的情况以后,她被抽了好几管血。

之后让她回去等结果,说报告到时候会发到她的邮箱。

大概需要几天?她问对方。

五个工作日内。

……江雁声这天也去了一趟医院。

都是熟识的人了,对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是前段时间刚来拿过药?水杯放在他面前,对方以为他要加重剂量,带着一种劝诫的语气跟他说:最好不要加大剂量,不然可能会出人命,还是慎重一些。

但江雁声却问他:吃了这个药,那些症状怎么缓解?对方一怔,皱着眉:是不是出事了?江雁声想到裴歌的车祸,她额头上的伤,她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以及看到的那些鬼,他沉默了一阵,却未置一词。

没有什么缓解症状的药,把那个药停了就行,短时间内都不要再用。

见江雁声从医院里走出来,柒城从车里下来,先生,太太今天去了精神鉴定科。

江雁声一愣,他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柒城说:太太前几天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后来应该是去了栎城,我们的人还没找到这个人。

栎城是他的老家。

他在老家已经没有了亲戚,也没有朋友,而裴歌找了一个人去栎城……把这个人找到问一问,看她想干什么。

四天后,那个侦探再度约裴歌见面,地点就在上次的小酒吧。

对方说信息实在是太少,而她给出的顾风眠跟江雁声的信息也比较少,他们从前的经历简单得可怕,基本上没什么异常。

裴歌掐着手心,问:真的没办法找么?我不着急。

你可以找熟人多打听打听,你要是有避讳的地方,只用给我一个提示就可以,比如你要找的这个人,她死了多久了。

裴歌抚着额头,沉闷地说:你多再找找吧,我尽量想想办法。

好。

裴歌让侦探先离开,她又在酒吧里坐了一会儿,离开时外面下起小雨。

侦探第二次又收了裴歌一些现金,他知道裴歌不缺钱。

所以也是真的想她找到想找的,所以能用的手段和能让她给的信息,他都尽力去做。

只是没想到,他刚从酒吧的后门出来,就被人堵在巷子里。

他瞳孔放大,抱紧了自己的包,盯着面前这两人:你们要干什么?……这天午后,一份精神科鉴定报告被发到江雁声的邮箱。

这个工作日的下午,他从头到尾看了这封短短的报告半个小时。

报告的结果简单却明确,裴歌的血液里检测出不少精神致幻类的药物。

江雁声看着那个结论,面上情绪难辨,眸底漆黑一片。

后来他接了一个柒城的电话,面庞上的情绪被隐匿得更加深了,看不出丝毫的裂缝。

那双如墨一样漆黑的眼底,如同冰雪燎原,冷且荒芜。

……裴歌比那个那个侦探要晚半个小时出酒吧。

运气不好,在下雨。

她最近都不敢自己开车,幸好也不怎么出门,要出门都是打车。

她上车之后,给江雁声打了一个电话。

你在忙吗?她问。

此刻江雁声正在看她那份精神鉴定报告,他道:现在不忙。

你晚上是什么安排啊?他说:晚上要和杜颂一起吃饭。

杜颂?对,她怎么把杜颂给忘了。

我过来找你,我们一起吃饭吧,方便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好。

说完,江雁声又叮嘱她路上慢点。

裴歌到达时,江雁声有个会正在开着,他交代了秘书接待裴歌。

女秘书将裴歌带去他的办公室,对方说要给她泡咖啡,她害怕晚上睡不着,所以只要了一杯白开水。

她坐在沙发里,问秘书:你们江总经常喝咖啡吗?女秘书想了想,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她笑笑:江总很少喝咖啡,偶尔喝茶。

好,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裴歌点点头。

他的办公室装潢简约,裴歌随意地拿了几本时尚杂志翻了翻,觉得无聊,在那视野广阔的落地窗前晃了一圈。

最后绕到他的办公桌前,裴歌坐在他的位置上四处看了看,桌面整洁,除了文件和文具,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抽屉里的东西也摆放得很整齐,东西都能够一眼看到底。

后来江雁声回来了,她从办公桌前抬头,跟他视线对上。

他本来严肃着脸,但在看到裴歌那刻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下,抬手将领带扯了迈步朝她走来。

裴歌掌心撑着下巴,手肘放在桌上,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有点没正形。

在干什么?他将领带随手扔在一旁,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着椅背,将她圈在怀中。

她朝面前的屏幕示意了下,喏,在玩小游戏,但半天过不了关。

江雁声拍拍她的椅背,裴歌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给他让座。

211.男人坐下,修长的指握住鼠标,另一只很顺手地端了她的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

裴歌在他身边看着他操作,一边问:你会开完了?他点头,完了。

不过两分钟,她许久玩不过的这关他过去了。

裴歌眼睛一亮,江先生真厉害。

江雁声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沙发区,裴歌不太理解,他却道: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

她抬头摸了一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不会留疤的。

裴歌啧了一声,她一种摆烂的姿态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留疤就留疤吧,我已经成长了。

男人没忍住笑:是么。

嗯啊,她说,我不是曾经肤浅的那个裴歌了。

江雁声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今天去哪儿了?他看着她的打扮问。

裴歌很随意地说:去逛了街。

看上了什么喜欢的东西没有?裴歌摇摇头。

她忽地转头,对上男人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心里那个名字一直问不出口。

顾风眠肯定知道情况,但裴歌宁愿就这样,她也不会去问她。

而江雁声……裴歌不敢冒险。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她问江雁声:你晚上不是要和杜颂一起吃饭么?我去会不会有些不方便?江雁声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

她笑笑。

江雁声说他们六点半出发,他还有些工作没完成。

她很乖巧体贴地拿起一本杂志,那我自己坐在这里玩会儿,你忙吧。

他在处理邮件的间隙抬头去看裴歌,五分钟前她还在看一本杂志,现在已经换成了玩手机游戏。

她玩游戏的技术确实不怎么好,眉头皱得紧。

这一周,她晚上惊醒和做噩梦的次数少了很多,只有一个晚上,她梦魇之后醒来从床上跌了下去。

他几乎已经是条件反射般打开了灯,动作快到疼痛还没完全朝她袭去江雁声就已经将她抱到了床上。

那晚上,裴歌靠在他怀中,江雁声难得地问起她做了什么噩梦。

她却是一言不发。

他将她抱紧,不知怎么的,有些怀念从前的那个裴歌。

她是裴家的公主,裴其华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她过得潇洒恣意。

那时候她是真的讨厌他,后来也是真的喜欢他。

但现在…………江雁声此前已经跟杜颂打过了招呼,所以他们会合时杜颂没有任何意外。

杜颂调侃道:裴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你在诓我吧?裴歌瞪了他一眼。

江雁声点了两道裴歌喜欢吃的菜,然后将菜单递给她:别跟杜颂贫,看看还有什么喜欢吃的,点一些。

她见江雁声已经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她将菜单递给了杜颂。

杜颂知道是江雁声买单,他指着贵的点了几样,完了还看向裴歌,揶揄她:江太太不介意吧?她摇摇头,你暂时还吃不穷他。

其实裴歌现在也好奇江雁声到底有多少资产,现在她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他负责,衣帽间那些衣服、饰品一类的东西也是他在打理。

他身边除了柒城,还有另外两个秘书,其中一个会负责他这些日常的事务。

裴歌穿的很多衣服都是私人订制,光是一件就价值不菲,而这些江雁声还会定期给她更换。

当然,裴歌知道他的钱肯定不完全是靠着裴氏得来的。

哪怕江雁声不在裴氏,他依然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过很好的生活,这点裴歌从来没怀疑过。

吃饭中途裴歌很安静。

江雁声和杜颂在说工作上的事情,后来杜颂问裴歌:我听雁声说裴小姐最近为了论文忙昏了头,现在论文过了吧?她点点头,说:选题已经过了。

杜颂笑笑:裴小姐这是把路给走远了啊,有雁声在,你还怕过不了啊?裴歌不解地看着杜颂。

杜颂忙解释说:诶,我可不是指让雁声帮你走后门作弊啊,虽然雁声没读过大学,但他可比那些什么研究生、博士啥的优秀多了,你写论文找他准没问题。

比你还厉害么?裴歌挑眉问。

杜颂一怔,摸了摸鼻头:那……得看是什么方面吧。

哦……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做财务,那雁声肯定没我强。

杜颂补了一句。

裴歌啧了一声。

江雁声全程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后来他起身去买单,杜颂还在跟裴歌聊天。

杜颂朝江雁声投去了一道赞扬的目光。

裴歌望着江雁声远去的背影,她忽地拿出手机:杜颂,我加你一个微信吧。

闻言,杜颂愣住,他拿出手机解锁,一边问:你难道就不怕雁声吃醋啊?你杜颂哥各方面也不比你老公差呢。

那你别告诉他我加了你微信。

见杜颂这么说,裴歌正好跟他打太极。

扫码的间隙,杜颂挑眉,开玩笑一般地道:裴家小公主不会是真的看上了我,要把雁声给甩了吧?她正在修改备注,听他这么说,马上否认:那倒不是,如果给你造成了这样的错觉,我很抱歉,接着她说:我是心疼他,顺便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杜颂脸上嘻哈轻松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但很快恢复如常,又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那你可得做好心里准备了。

啊?他笑笑,他的过去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顿了顿,杜颂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裴小姐想了解什么?裴歌算着时间江雁声快回来了,掐了下手心,她看着杜颂: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顾烟雨的人?这个时候,她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避讳,并且很细微地观察着杜颂脸上的变化。

但杜颂心理素质强大,饶是心里已经升腾起了危机感,但面上并未露出一二,他只是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带着些意外。

裴歌问:不认识吗?杜颂还未给她答案,江雁声已经折身回来了。

裴歌顺手起身,看着江雁声:他们家的梅子酒还不错,你给我带了吗?男人扬了扬手里的包装袋,裴歌起身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她对江雁声说:我去一趟厕所,你等等我。

212.离开时,她朝杜颂看了一眼,杜颂笑了一下。

等裴歌一离开,杜颂立马脸色凝重地跟江雁声说了这事。

男人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只是脸色变得有些冷,眸色黑如墨。

杜颂见他没什么反应,他说:我不确定她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但雁声,我们应该警惕了。

后者菲薄的唇角扯了扯,你怎么跟她说的?暂时还什么都没说,但烟雨的存在估计是瞒不住的,看看怎么找个说法让她知道,杜颂搓了搓脸,咬着牙:也不知道她是从那里知道的消息。

江雁声没再说话。

他盯着面前桌子上的梅子酒,眉目间掠过一丝嘲讽。

杜颂离开时提醒他:她说加我微信是为了了解你的过去,她目前应该知道的不多,可能是想知道些你从前的花边,她不让我告诉你她加了我,你自己把握分寸。

……裴歌从洗手间出来,江雁声正在门口等她。

她朝他身后看了几眼,疑惑:杜颂呢?江雁声说杜颂已经先离开了。

她哦了一声。

男人深刻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眼睛从来都是像深潭水,裴歌少有能一直直视的时候。

好比此刻,她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挪开视线,面不改色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江雁声忽地抱住她,裴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愣住。

过了大概一分钟,男人放开她,抬起拇指指腹贴上她的唇,手指用力将她唇上的颜色擦掉一点。

裴歌无辜的大眼眸望着他深刻的眉眼。

他沙哑着嗓子道:口红花了。

闻言,裴歌立马要拿出镜子照一下,江雁声顺势抓住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已经擦干净了。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了餐厅。

但男人眸底和心里都有一种潮湿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滋生。

终于,裴家无忧无虑、心思单纯的小公主也开始对他虚与委蛇了。

今晚他们都没喝酒,江雁声开的车。

裴歌坐在副驾驶,低头摆弄着手机。

身侧传来男人平淡的嗓音:在和杜颂聊天吗?啊没。

她顺势答道。

说完裴歌才意识到不对,她握住手机,转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对我的感情经历这么好奇?江雁声笑笑。

她十分咬牙切齿,气鼓鼓地吐槽:这个杜颂真是一点不讲信用。

裴歌将手机扔到一边去,望着江雁声: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这个小人不会添油加醋什么的吧?男人看着她,眼神和在洗手间门口看她那时候很像,十分深刻。

过了会儿,道:他说你加他微信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

江雁声点头。

说着,裴歌又看着他,问:那难道你是吃醋了?江雁声打着方向盘,语气平静,江太太,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杜颂不是你的好哥们么?她小声地吐槽着。

他面不改色:这跟吃醋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

裴歌说:那你别吃醋,我把他微信删了就是。

她不确定杜颂跟江雁声说了多少,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那么明显,她说准备删了他。

不用删,留着吧。

他道。

……自她开始频繁做梦开始,她跟江雁声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

但今天晚上,他要她要的狠,时间也久。

火是怎么被点燃的裴歌已经忘记了,反正她被烧得很疼。

从浴室开始,她记得墙壁的冰冷、自己身体的火热。

江雁声腹部排列成块的肌肉和背上一道道凸起的伤疤。

透明的露混着淅淅沥沥的水流,灯光被腾腾的蒸汽染得氤氲。

她甚至看不清真切他的脸,但裴歌能感觉到江雁声一直看着她。

他的眼神真的很深刻,刻骨铭心一样。

今晚裴歌已经是第三次在心里用了这个词,她本来已经觉得自己是放浪不羁的那一类,但某个瞬间,裴歌还是有些难为情。

她抬手去捂他的眼睛,当她得逞后,也迎来了更大的灾难。

后来泪水混着淋浴一起往下掉,但江雁声就是察觉到了她在哭。

他停下来问她哭什么?裴歌说自己没哭。

男人笑:说谎。

水蒸气糊住视线,裴歌心里有些害怕,但江雁声不允许她有这样的情绪,他引导着,将她带入下一轮深渊里去。

时间好像开始变得很漫长,慢到她精准地数清楚他的心跳声。

江雁声低头注视着她的脸,壁灯被调到最暗的程度,氛围不用渲染就已经很暧昧。

她眼睛湿漉漉的,很是无辜。

盯着他看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丝困惑。

他下颌的汗水滴到莹白的皮肤上,在他们都没看见的地方溅起了一朵小花。

他想起那份报告,想起她今天见的那个人,想起杜颂说,最迟明年夏天。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到明年夏天,也就一年不到了。

裴歌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谙,她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叫做舍不得的情绪。

她蓦地心头一痛,手指抓着他的臂膀,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

裴歌问他怎么了。

江雁声低头用力咬住她的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但裴歌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他正在攻城掠地,所到之处肆虐一片。

她以为因为之前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江雁声不尽兴,所以今晚便要将曾经的都给讨回来。

已经进入十月份,夜晚的风很凉,但裴歌此刻却很热。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晃动的白纱,本来心里莫名地害怕着。

现在看这些东西不免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但是这次,脑海中的那个黑色鬼影却没出现。

白纱还是白纱,树影还是树影,没有任何变化。

她来不及松口气,就觉得自己像掉入悬崖一般眩晕着。

江雁声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后来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话,裴歌刚开始没听清。

她迷迷糊糊地问江雁声说的是什么。

他这次却只是撑着手臂盯着她看,时间真的过得很漫长。

江雁声说的那句话是她后来在梦里听清的。

他这会将她折腾得不轻,她昏过去之前连他做没做措施都不知道,清洗的工作也是他来的。

213.她听到,当时江雁声说的是:裴歌,我们要个孩子。

曾经裴歌其实很排斥孩子,她不太愿意,尤其是她现在这么年轻。

她还有自己追求的东西没有完成,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生孩子这件事上。

但是现在好像观念不一样了。

她喜欢江雁声,自然也想生一个跟他长得像的孩子,儿子女儿都可以,反正他们的基因很优秀。

但如果是个儿子更好,因为她很想看看小时候的江雁声。

他从前吃了很多苦,现在每一次裴歌摸到他背上的伤她心里仍旧很心疼,不敢细想他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而如果他们的儿子长得像江雁声,她会竭尽全力给他更多的爱,让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过童年。

而且,她爸爸如今身体不好,关于心脏病,她查过很多资料。

有很多病人甚至会在瞬间因为猝死离世。

这种画面裴歌也不敢去想,但她现在也在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如果她跟江雁声有了孩子,可以给裴其华看看,到时候他肯定会很高兴。

今晚裴歌和江雁声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裴家的半山别墅。

他们已是三口之家,裴歌跟孩子在草坪上玩,而他在一旁支了桌子处理工作。

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和,他们还养了一个宠物。

场景过于真实和幸福,以至于江雁声醒来后,心里好像又被人砸出了一个洞,巨大的空虚袭击着他。

他看着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的女人,那荒芜的空虚感就又加重一分。

剧本在按部就班地走着,结局其实早在十年前他进公司时就写就了。

曾经的夜晚,他曾一次次在心里排练结尾,而那几年,几乎都是靠这种近乎血腥的养分撑着。

那时候,脸上、心里和骨子里都只有冷漠。

但现在,他却一次都不敢去想那个结局。

他抱紧了裴歌,她浅浅的、热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胸膛,一下一下。

江雁声更加觉得心上那个洞在扩散、蔓延,他起身披了睡袍去阳台抽烟。

凌晨四点,临川市还陷入一片沉睡当中。

江雁声望着外面的高楼,目光漠漠。

他给杜颂打了个电话,那头没接。

后来又连续打了好几个。

还是1912的包间。

杜颂端过面前的伏特加一饮而尽,他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怨恨的目光看着江雁声,说:雁声,做哥们做到我这个地步的人真的不多了。

江雁声扯了扯唇,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时候拉我出来喝酒?杜颂问他。

包间的光线比较昏暗,他们俩见面一直都是这样的风格,或者说,江雁声一直就是这样的风格。

但眼尖的杜颂还是发现了江雁声脖子上的痕迹。

杜颂不是很理解,他郁闷地说:你现在日子倒是好过了,老婆在怀,这还叫我出来喝什么酒呢。

说完,他又闷了一口。

但哪知江雁声却说:杜颂,我有些难受。

杜颂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江雁声低着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青筋凸起,整个人处于一种阴郁当中。

杜颂不会理解他这种情绪,但他也被江雁声的情绪给感染到了,他哽咽地道:雁声,我也难受。

从来杜颂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他给外人的感觉就是乐观、无厘头和永远积极向上。

但这类人往往都有个很悲伤的秘密藏在心底最深处。

杜颂红了眼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抄起那大半瓶伏特加就往自己嘴里灌。

之后包间里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江雁声看到杜颂捡了一块玻璃碎片,随后往手腕上划了一道,瞬间有血珠涌出来。

杜颂说:雁声,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你不要怪我。

后者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其实喜欢烟雨。

杜颂低下头,我喜欢她,比你喜欢她还要早,但我知道烟雨心里只有你,你们当初能两情相悦,我是打从心底里祝福你们。

你和眠眠都不知道,烟雨走了其实对我的打击很大,我过了几年苦日子,但那些年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知道你也很辛苦。

我知道你很努力,雁声,我从未怀疑过你的信念,所以我也在努力,我们目标一致,为的就是有一天要祭奠尸骨未寒的烟雨。

杜颂看着自己正在滴血的手腕,他这只带血的手指抓住江雁声的小手臂,视线逐渐有些模糊,沉声说:我对裴其华恨之入骨。

江雁声望着他,眸中阴翳一片,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细看下去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闭了闭眼睛,但未说话。

两人一起沉默,一个本来话就不多,一个是一直以来积压太久。

终于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但溃堤之后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杜颂不是傻子,他跟了江雁声这么久,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比他还了解江雁声。

他恍惚了下,看着江雁声:裴歌……后者朝他递来一个目光,杜颂继续说:裴家小公主很迷人,她有着各种致命的诱惑,他用力抓住江雁声的手臂,空气里充斥着伏特加浓烈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

雁声,你不要陷进去,我们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江雁声掏出手帕按在杜颂流血的手腕上,男人低垂着眉眼,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阵阴影。

我知道。

他嗓音异常沙哑,颤抖中却带着坚定。

烟雨尸骨未寒,我们针对的不仅仅是裴其华,更是为了帮烟雨报仇,要铲除真正的敌人。

后来杜颂又开了一瓶酒,生平最是吊儿郎当的他,这次当着江雁声的面哭得像个孩子。

杜颂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垂着胸口,雁声,我痛啊。

而江雁声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开始顾烟雨成了杜颂心里的一根刺,而此前这根刺本来是长在他身上的。

我喜欢她,你怪不怪我?他问。

江雁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宽慰的意思。

杜颂点点头,倒在沙发里,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怀念:如果烟雨还在的话,这会儿估计你们的孩子都已经叫我叔叔了。

214.江雁声将杜颂拖到床上之后,天边已经泛起青色。

杜颂手腕上的伤口不深,而且已经开始在结痂,不用太包扎。

他走出1912时,天还没完全亮。

裴歌这个时候肯定还在熟睡,这天难得不想去公司,虽然一身酒气,但他还是选择回家。

回去在客房冲了个澡,他折去卧室看裴歌,她昨晚睡眠应该很好,眉头舒展着,嘴角的弧度很是柔和。

脖子里露出点点暧昧的红痕,被灰色系的被子遮住一半,有种声色犬马的错觉。

他将被子拉上去一点,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很久。

后来确定身上没什么味道才上床。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裴歌睁眼的时候他也跟着醒了过来,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继续闭上眼睛,将她揽紧,再陪我睡会儿。

裴歌被他的力道捁的快喘不过气来,她动了动,丝毫未撼动他分毫。

时钟显示已过十一点,她闷闷地问他:今天不用去上班吗?江雁声是个自律到可怕的人,能睡这么久,还真是难得。

尤其是对比之前,江雁声在那件事上餍足后早上甚至还会起来很早,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头一次。

他埋在她脖颈间,热热的呼吸撒在裴歌皮肤上,只听他道:今天翘班。

……裴歌搞怪一般地在他身上嗅了一阵,总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但她又没觉察出来。

她一阵乱动,彻底被男人禁锢在怀中,裴歌难受地说:你睡吧,我去洗漱。

但他仍旧不为所动。

又安静了五分钟,裴歌睁眼望着天花板,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

他在她耳边说要个孩子,场景真实的可怕。

裴歌扣着手指,眨着眼睛,试探性地问:你昨天晚上有对我说过什么话吗?过了好一会儿,江雁声才道:我昨天晚上跟你说过很多话。

她扭动了下身体,就最后的时候。

男人身体一怔,几秒后,裴歌听到他说:忘记了。

你好好想想。

她提醒着。

他停顿了两秒,似乎是为了应景她说的好好想想,之后道:我说下次在书房试试。

被窝里,裴歌手指往下,不轻不重地掐了下他的腰,不是这句。

但她这个动作让男人浑身一僵,他终于睁开眼睛。

在裴歌还未反应过来时,单手轻松地捉住她两只手腕,手掌稍微用力压在柔软的枕头里。

另外一只手按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将她压在身下。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上一下,看她的眼神格外居高临下,一种高位者的姿态。

而裴歌低头看了一眼两人被被子盖住的部分,她感受到了些不寻常,默默地将视线往上移。

视线上移,她照样被吸引。

江雁声今年三十岁,虽然也年轻,但毕竟是不是二十来岁的小鲜肉。

可裴歌怎么看都觉得,他比那些市面上那些小鲜肉要优秀太多,长相上比他们要好看,气质上又比他们要成熟,而身材还比他们要劲爆。

江雁声拥有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

现在很多女人喜欢的那些小鲜肉,看着都像是从哪个不知名的市场批发来的,有种廉价感。

再继续往上,是他性感的喉结。

裴歌伸手想去碰,但她手腕被他扣住,人也被压住。

再往上,她又撞进他那双深沉的眸子里。

这世上眼睛生的好看的男人很多,至少裴歌见过很多,但眸底像江雁声这么深沉复杂的却少之又少。

他认真盯着你看的时候,很迷人,也很摄人心魂。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快三分钟,裴歌咬着下唇问:你看什么?捏着她两只手腕的手指蓦地收紧力道,他低头一口咬在她白皙的肩头:是比之前瘦了不少,手腕越来越细了。

……她扭动两下身体,别开脸,语气喃喃:前段时间我老是做噩梦。

但江雁声却不说话了。

裴歌想将他推开,却不得要领,她气不过,牙齿顺势咬住他的锁骨,你今天不太对劲。

他抬头,看着脸色绯红的女人,唇角勾勒出了点儿弧度,哪里不对劲?浑身上下都不不对劲。

男人忽地又俯身报复一般地咬在她锁骨上,裴歌疼的咬住下唇。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江雁声又衔住她的唇,牙齿一阵厮磨,裴歌控诉他:昨晚咬的还没好。

他笑笑,不说话。

青天白日的,裴歌又被他要了两次。

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从前身体好的时候就经受不住他频率过高的挞伐,现在更是不行了。

和江雁声在一起之前,她散打、跆拳道还有其他各种极限运动都做,最喜欢滑雪和跳伞,有种精神脱离肉体的自由感。

那时候她遇到的男生几乎都是富二代,不管白天还是黑夜过得都是穷奢极侈的日子。

她曾经以为那是生活的常态,一场普通的生日宴会可以砸进去几百万。

直到后来遇到江雁声,她才知道原来人生的姿态有很多。

她被他的特别吸引,他也是自己改变的一个契机。

她现在不经常去健身,前段时间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很差,但江雁声却一如既往。

好比此刻,他拥着她,但裴歌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好像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如果他可以一直真心爱她,以后她说不定可以轻松些。

江雁声看着她皱眉沉思的样子,没忍住问:在想什么?她摇摇头,道:我在想,如果你不在裴氏,而是自己开公司,现在会做到什么程度?那你觉得呢?裴歌咬了下下唇,认真地说:兴许没有裴氏这么大的规模,但是一定不比裴氏差。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挑眉:这么看好我?你不相信自己么?她仰脸望着他。

江雁声掌心摩挲着她的肩头,点了点头:相信。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他带着疲惫不堪的裴歌去浴室洗澡,裴歌今天小女人心性体现到了极致,她很累,站不住,江雁声给她放了热水泡澡。

他先草草地冲了几下,只在腰间为了一条浴巾,然后折身回来抱她去浴室。

215.后来他在浴缸外蹲着帮裴歌抹精油按摩,唇上叼着一支烟,模样有些放浪不羁,但却一样迷人。

浴室里热气蒸腾,他唇间的香烟火星子一闪一闪,光芒有些微弱。

裴歌靠着浴缸的边缘,闭上眼睛又昏昏欲睡。

好几个瞬间她几乎要栽倒下去,但男人有力的手指扶着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很认真地为她服务着。

江雁声眼神很是虔诚,没带一丝欲色。

修长的手指在她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游走,嘴上的香烟在自然地燃烧着,一截烟灰不知道怎么的掉在她光裸的背上。

这个场景很是香艳。

像一块洁白的美玉中间突然掉落一点瑕,也像什么纯洁美好的东西被人给玷污。

残暴、疯狂又禁忌。

男人喉结滚了滚,盯着那处看,久久未动。

裴歌没有感知到烟灰的存在,她本来闭着眼睛好好地在享受,但是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下。

她睁开眼睛,微微偏头问:怎么了?江雁声深沉的眸色从她背上挪开视线,他沙哑着嗓音:差不多了,再搓下去皮肤要红。

哦。

她点点头。

江雁声将她背上给冲洗干净,又把她整个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扶着她在淋浴下冲了一分钟,然后将她抱去了卧室。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江雁声叫了食香居的饭菜。

裴歌一回到床上就想睡觉,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温声说:等会儿吃了饭再睡。

她没理他,像是困极了。

他要离开时,手却蓦地被人给抓住,他低头看着她。

裴歌努力将眼睛睁开了一点,她说:你都弄在里面了,记得给我买药。

男人眸色凝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吃那种药对身体不好。

闻言,裴歌闷闷地说:那你还……她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嗓音照旧闷闷的:怀孕了怎么办?打胎可比吃药更加伤身体。

男人在床边坐下,脸上表情有些深沉,眸光微闪,他说:不打,这次要是有了,就生下来。

裴歌静默了两秒,她翻身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哀怨:你弄那么多在里面……这次我要是怀了,那孩子出生刚好是明年夏天……她表情很是苦恼:江雁声,到时候我穿不了漂亮的衣服了,怎么办?而江雁声陷进她那句孩子出生刚好是明年夏天里,他捏了捏女人细软的手指,语气带着莫名的湿气:不怕的。

裴歌又倒回被褥里,她忽地笑了笑,说:那就听天由命吧,我们俩的基因是应该要个孩子。

男人俯身将被子给她掖好,转身时,眼底闪过莫名潮湿的情绪。

如果有个孩子,是不是会不一样?他想。

……裴歌在三天后的晚上收到了精神鉴定科的报告。

她当时正在书房看一本很难啃的西班牙原文书。

她跟江雁声都在书房,分别占了一张桌子,她看书混日子,江雁声则在处理工作。

邮件提示声响起时,她屏住呼吸点了开来。

她紧张得不敢最先看最下面的结论,一行一行浏览下来,看到那个无异常三个字,她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呼出一口气,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

江雁声从工作里抬头朝她看来,她的头耷拉在椅子边缘。

长发略显凌乱地散在她肩头,露出的半截脖颈,白皙修长,侧脸线条十分好看。

他放下钢笔,起身朝她走去。

女人眼角余光瞥到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她愣了两秒,又猛地起身。

江雁声问:在看什么?你这个样子。

他语气里是单纯的好奇,但邮箱里那东西裴歌可不敢给他看到,她伸手快速地叉掉了邮箱,冲他一笑:看了个笑话。

什么笑话?裴歌忙起身扑到他怀中,踮起脚尖努力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黄色小花,没什么好看的。

他揽着她的腰,手指在腰眼的位置轻轻摩挲着,你诓我。

男人用的是笃定的陈述句。

裴歌抱着他,把他往自己的办公桌那边推,真没什么好看的。

江雁声手臂一用力,单手就能将她抱起来,眉心逐渐拧成一个川字:身上都没肉了。

她此刻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要是胖了我才要哭呢。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轰隆,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毯上。

裴歌从江雁声怀里转身望去,正对面的那面墙,她当初拍的艺术照映入两人眼里。

裴歌愣了足足好几秒,随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块布怎么掉了。

她曾经确实没什么羞耻心,虽然现在也不多。

但那时候疯狂又骄纵,她只想着他在家里随便哪个角落都能看见自己,所以才在他书房里也挂了一副。

但现在在这种情景下看到,裴歌还是有些难为情。

她说:找个时间把它撤了吧,挂在书房这种神圣的地方,不太合适。

她看到江雁声这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然后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却带着征询:那找个时间再去拍一组其他主题的?他眼神过于热烈,裴歌抓紧他的衬衫,别开脸:不去。

很快,她抬头看着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江雁声在她腰上按了按,他语气很是轻描淡写:我身上都是伤,拍出来不好看。

闻言,裴歌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她鼻头一酸,倏地抱紧他,安慰:我不嫌弃你。

他却笑了:我知道江太太很喜欢。

裴歌一愣,闭上眼睛。

他背上跟腹部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腹部有一道很明显的,背上至少有两道。

裴歌亲过那几个地方无数次,每每看到和感受到,她那不是喜欢的心情,而是心疼。

她眼角潮湿:以后我带你过好日子。

他没说话,眼里有些无边的荒芜。

裴歌踮起脚尖亲他的锁骨,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妖精。

江雁声反客为主,把着她的腰,书桌上的文件被拨在地上,纷纷扰扰、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她被放到书桌上,裴歌撑着冰凉干净的台面,勾魂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那瞬间,他心里是高兴的。

因为熟悉的裴歌回来了。

216.裴歌见他勾着唇,好奇地问他笑什么。

他却什么也不说,单手撑着她身侧,俯身将她的话语都吞进了唇齿间。

又是荒唐的一次。

疯狂程度赶不上前天,但是刺激感和禁忌感却比之前都要强烈。

尤其是裴歌后来被他裹了一张毯子放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

她看着他俯身捡掉在地上的纸张,手指修长,手背上的青筋格外引人注目。

而前一刻那只手还……她脸蛋有些发烫,见江雁声将桌上两张带了浓浓水渍的纸张揉乱扔进垃圾桶里。

还不忘朝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裴歌经不住他这个眼神,努力装作面不改色地跟他对视着。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下次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文件被打湿了,让我看看沙发有没有被……江雁声朝她走过来,俯身抱起他,眼神揶揄。

她及时捂住男人的嘴,眼神带着警告:下次我要报复你。

他朝她身后灰色布艺沙发看了一眼,表情一愣,嘴角带着坏笑。

下一秒,他却说:沙发很干净。

她耳根子有些泛红,手指使劲儿掐着他的腰。

后来他在她耳边问:江太太下次要怎么报复回来?女人精致的眉挑了挑:不告诉你。

而她脑海中已经有了坏主意。

……她的精神鉴定结果没有问题,也没有心理方面的问题,裴歌的确心情好了很多。

江雁声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裴歌趴在床上仰头看着他。

男人头发吹得半干,略显凌乱,带着另一种张扬的气质,他低头睨着她:有什么话要说?她用无辜的眼神盯着他:我打算明天开始回学校住……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不好。

哪里不好了?她皱着眉。

江雁声坐在床边,将她揽到怀中,在学校住哪里有家里方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之前我住校你也同意的。

她说。

现在是现在。

江雁声语气稍显强烈。

她掐着手心,据理力争:在家里我没办法好好学习,虽然论文选题过了,但叶老头有多难缠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休息很久了,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裴歌抬手摸着他的喉结:我先回去住几天,江先生要是想我,就来看我。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不害怕做噩梦了?不害怕看到鬼了?闻言,她下意识朝窗边看了一眼,心里还是有些杵,但落地窗那边什么都没有。

她摇摇头:可能是我前段时间心理压力太大了导致的,休息了这么久,我已经没事了。

可江雁声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松动。

裴歌摸着他深刻的眉眼,好不好?见他还是不说话,裴歌想起这几次他们都没做任何措施,而他每次又弄很多……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就答应了我吧,万一过不久我怀孕了,那这一年可不是都没机会住校了么不是……江雁声看她的眼神十分深沉,后来裴歌还是说服了他。

他说:你在学校,我不来看你。

裴歌笑眯眯地道:那我去看你。

第二天,裴歌睡醒,江雁声已经走了。

她吃了杯牛奶垫肚子,转悠着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肩膀和脖颈之间夹着手机,那边是叶华清。

裴歌表明自己的决心:老师,我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住学校了,您别这么打击我,好吗?不知道叶华清那边又说了句什么,裴歌直接很有礼貌地对他说了一句老师再见。

她收拾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江雁声给她来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去学校?裴歌看了看时间,午饭过后吧。

一点钟我要和合作商见面,我让柒城过来送你去学校,顺便让他给你带食香居的饭菜。

他在电话里安排着。

柒城啊?她语气里带着嫌弃的意味。

江雁声挑眉:柒城怎么了?裴歌摇摇头:那好吧。

她又问:柒城不跟你一起吗?江雁声说:陈琦和我一起。

听说陈琦结婚了,记得帮我恭喜她。

裴歌说。

两人没说几句,她先掐了电话。

……柒城来给她送饭,裴歌来给他开门。

太太。

他姿态恭敬地站在门口,将手上的食盒递给她。

裴歌伸手接过,站到一边看着他:不进来?他颔首,不进来了,在外面等您吃完。

闻言,裴歌挑眉,她轻哼了声:你确定?对方没说话,她又啧了声,通知他:我吃完还要睡午觉。

然而站在外面的男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裴歌脸一黑,嘭地一声关了门。

睡午觉是真的。

等裴歌再度来开门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而柒城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等着,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见她开门,又朝她颔首。

她返回房间推了箱子出来,走到门口,柒城主动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箱子。

他按了电梯,裴歌先进去,她抱着双臂望着显示屏上不断下降的数字,挑眉:你不会记仇吧?柒城未看她,皱眉:太太您说什么?……裴歌抿紧了唇,江雁声这个助理,是个极度没趣的。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裴歌偶尔朝后视镜看去,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她问柒城:你是什么学历?柒城似是一愣,没说话。

能进裴氏的,学历应该不会低,但江雁声是个意外,而柒城是江雁声的助理……裴歌皱眉问:跟你们老板一样?天地良心,她这话真的没有一丝贬低的意思。

但柒城不理她,裴歌反正也无聊,她将问题发给江雁声。

对方回:研究生。

裴歌点了点屏幕,有些意外地朝前座看去,语气里带着惊讶:你是研究生啊。

柒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仍旧没说话。

你是怎么到他身边的,对他这么忠心?她又问。

柒城似乎对江雁声格外忠心,随叫随到,有求必应的那种。

她又问:江雁声给你开多少钱?太太很好奇这些问题可以去问江先生。

他淡淡地道。

裴歌再一次觉得柒城这人无趣到了极点,难怪她十分嫌弃他,不是没道理的。

217.后来一直到她下车裴歌都没和他再说过一句话。

宿舍楼下,柒城快步从车里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行李,要帮她拎上楼。

站住。

她叫住柒城。

男人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向她。

你走吧。

她朝他走过来。

柒城看了一眼宿舍楼,没有电梯,他道:我帮您拿上去。

裴歌依旧有些嫌弃:女生宿舍。

但她不松口,柒城也不离开,就这么站在这里,再耗下去他们就得成焦点了。

裴歌看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真是绝了。

柒城一路送她到宿舍门口,对她道:太太……闭嘴,快走吧。

裴歌打断他。

身后的宿舍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的室友岑欢站在门口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视线掠过柒城时眼里有淡淡的惊诧,她看着裴歌: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住了。

裴歌还未说话,柒城朝裴歌颔首,转身走了。

等她进了屋,岑欢端了一杯水慢慢的喝着,问她:你男朋友?裴歌摇了摇头。

岑欢了然地点点头,说:你们家司机。

啊,裴歌皱着眉,倒是没想到岑欢的眼睛这么尖。

岑欢笑笑:他长得还不错,身材也还可以,但是西装革履,对你态度恭敬,男女朋友可不是这种相处模式。

裴歌和江雁声未公开,她随便嗯了一声,找了个话题岔了过去:你暑假也在学校?后者眼神闪了下,又点点头:嗯。

她的座位上还有公用区域都堆满了图纸,地上也有不少,垃圾桶里也有不少报废的。

裴歌指了指一地的图纸:你也太努力了。

岑欢喝光杯子里的水,她靠着椅子坐下:我很需要钱,也需要一份正经的工作,不努力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故事,裴歌没有再细问。

而岑欢的休息时间到了,她继续戴着耳机画图。

裴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带着东西去办公室找叶华清。

叶华清今天很忙,没空理会她,给她安排了任务后就让裴歌走了。

她走出办公室,低头看着叶华清那浅浅的一行字,差点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她要在一个星期以内交给叶华清一本砖头书的分析报告。

离开时,叶华清还装作很大度的跟她说:不明白可以请教,不扣分。

……有同门的师姐来找叶华清,在门口跟裴歌打了个照面,对方看着她脖子里的红痕,没忍住询问:小师妹,谈恋爱了啊?裴歌忙拢住衣领,笑着摇头:蚊子咬的。

十月中旬的天气,临川难得找的出来几只蚊子。

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进办公室去了。

她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图书馆,先把书给借了,准备今天先看一些。

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等放松下来时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

她拿过手机解锁,在图书馆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才发现江雁声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她起身去茶水室接水,一边将电话给他回拨过去。

后者接通得很快,问她:没接电话,在忙什么?在图书馆。

她将水杯放在净水器下。

预备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我过来找你吃饭。

他说。

裴歌想了想,狠心拒绝了:今天算了,老师交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给我,这老头把我每一天的时间都给算进去了。

他沉默了一阵,后来才叮嘱她:记得吃饭,或者我再找人给你送过来?不用,很麻烦,我等会儿出去吃。

她端起杯子往回走,一面跟他说:我回去了,挂了吧。

裴歌这天回到宿舍已经十一点半了。

室友岑欢不在,后来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她又无意地看到岑欢从那辆黑色宾利里下来。

隔着较远的距离,裴歌看不太真切。

那辆黑色的宾利里应该坐了一个男人,裴歌无意看八卦,但岑欢本来已经走了,后来又被人给拽回车里去。

等她再次从车里下来时,脚步狠狠踉跄两下,只差一点就摔到地上去,看得人胆战心惊。

……而今晚江雁声本来要去找裴歌,后来在半道上改变了方向。

柒城在前面开车,他沉声跟江雁声汇报情况:太太给的信息太少,那个侦探目前为止都没有调查到什么有效的信息,所以目前也还没有联系太太。

还是1912的包间。

里头光线昏暗,灯光是暗红色,看起来气氛十分诡异。

那个侦探大吼大叫着被人扔进包间,一边紧紧地捂住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再这样对我,我报警了。

他被人推进门,摔在地上。

后来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又被人攥着衣领给拎起来。

他还来不及说话,一个冰凉的、圆形的东西已经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直到脑袋被人给抵着,这侦探才开始彻底害怕,他腿一软,整个人被吓得很没骨气地往底下缩去。

膝盖还未接触到地面就又被人给拎了起来。

这侦探知道,干他这一行的几乎时刻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一直以来,他生意还不错,钱也赚了不少,曾经想过金盆洗手,但是忍不住。

无形中是得罪了一些人,但被人直接这么拿枪抵着额头那还是头一次。

他态度比刚开始软了:你们到底是谁?我们有话好商量。

瘦猴哼了声,将枪咬在嘴上,动作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继续拿枪抵着他的脑袋,将人拖到了沙发这边。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几乎都在这侦探身上,沙发在暗处,于是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也在暗处。

面前黑色的矮几上倏然响起啪地声音,男侦探身体抖了抖,却见面前是厚厚几沓现金,每一摞至少十万起步。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文件夹被扔在面前。

这样的阵仗,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人的面容被隐匿在黑暗里,只觉得他全身都着黑色,仿佛暗夜修罗。

侦探吞咽了两口,问:请问你是哪一家……你最近,是不是在调查一个叫顾烟雨的人?对方问。

闻言,这侦探瞬间明白过来了。

顾烟雨是那个女人要他调查的,而这男人明显是……侦探好像知道了什么。

218.干这行的,是很容易得罪人,其次就是会见证有钱人各种荒诞不经的生活。

他们很明显是有备而来,而此刻自己脑袋被枪抵着,侦探点了点头,是。

他立马又说:我可以马上忘了顾烟雨这个人,保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知道,男人却嗤了一声,他问:你手上有些什么信息?侦探想了想,苦着个脸:爷,我真什么都没查到。

瘦猴用枪把手打了下他的头,问你手里捏着什么东西!都是那个女人给我的,她让我帮忙找一个叫顾烟雨的人,只给了我一个名字,连名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又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侦探努力回想着裴歌和他的对话,然后说:信息只有这么多了。

还有呢?瘦猴用力压着枪口。

别别别,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停顿下,立马又说:她还说可以查一查一个叫顾风眠和江……江雁声的,说这个顾烟雨肯定跟这两人有关系。

还有吗?没……没,没有了,我全部都说了。

瘦猴又拿枪把狠狠砸了他一下,还有什么,快说!后者疼得一阵求饶,一个劲儿地摇头。

顾烟雨,是哪一年去世的?江雁声出声问他。

那侦探再度摇头:爷,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个让我找的人也不知道。

她给了你多少钱?那侦探说了一个数,又补充道:她前后给了我两次,说找到之后还会给更多,但我发誓,他连忙表明自己的情况:我虽然爱钱,但我这次真没查到什么信息。

后来一个信封被推到他面前,这侦探疑惑又警惕地看着这个信封。

只听男人沉沉的嗓音道:不包括桌上那些,这里的数额是她给的五倍,顿了顿,又拿过一旁的文件夹全部一起推到他面前:不光是钱,连她要的资料都给你准备好了。

瘦猴这个时候将抵在他脑袋上的枪给撤下来,但那侦探却不敢动,他只是紧张地望着坐在暗处的男人。

对方说:你找个时间将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她,这钱就归你了。

瘦猴掌心狠狠拍了两下他的头,这只赚不赔的买卖,真实便宜你了。

后来他被人从1912扔出来,人和包都被摔在地上。

背包比来时鼓了很多,男侦探爬似的溜过去捡起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看了一眼,眼睛被里面层层叠叠的红色闪到。

他立马合上书包,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此刻他的手还在抖,里面的东西分量过于沉重。

他看过很多电影和小说,一般这种时候他若是收了钱就跑,下一秒人就没命了。

所以他坐在1912的大门口不敢动弹,这里人来人往,这种环境下对方总不能真的杀人。

幻想中的危险并没发生,侦探再次不可置信地打开书包看了一眼,确定不是在做梦。

他抱着包逃也似地离开了。

到了僻静的地方,他将信封拿出来,是一张支票,金额是裴歌给的十倍还不止。

而密封的文件夹轻飘飘,里面有什么他看不到。

裴歌接到侦探的电话时,她还在叶华清的办公室。

叶华清在帮她改东西,裴歌听的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后来老头圆珠笔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听说你谈恋爱了?裴歌眉头一皱。

她啧了一声,面不改色的:谁造的谣?他们都知道了。

裴歌瞪大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叶华清:师姐这么大嘴巴?她摸了一下鼻头,伪装得连语气都没怎么变化:我没谈恋爱。

叶华清剜了她一眼,说,没谈最好。

但是裴歌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起她跟江雁声荒唐的那两天。

说不定她……为了避免到时候杀叶华清一个措手不及,裴歌又忙补了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华清又看了她一眼。

裴歌说:老师,我也老大不小了,长这么漂亮,不谈恋爱可惜了。

叶华清:……在这时裴歌接到那个侦探的电话,对方约她见面。

裴歌捂着听筒去走廊上接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跟她说已经查到了。

裴歌问:真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和焦躁。

你今天有空吗?男侦探问她。

那就约在上次那个地方。

她说。

酒吧里,侦探将面前的文件袋放到裴歌面前,他有些不敢和裴歌眼神对视,都在里面了。

见裴歌皱眉盯着手中的文件袋看,一言不发。

侦探又补了一句:你拿回去确认了再结款吧,他起身,我就先走了。

裴歌又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盯着这份文件袋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打开。

哪怕她现在已经没有梦魇了,但冥冥中也总觉得,顾烟雨好像很关键。

她像一把神秘的钥匙,掉在裴歌看的到却拿不到的地方。

而这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什么的?她现在和江雁声过得很好,她也找到了人生其他同样重要的意义,关于江雁声的过去,还重要么?他身上伤痕累累,过去是可以预想到的惨烈。

裴歌此刻却忽然有些不想看这份资料了。

她将剩下的钱给对方转了过去,带着这份文件回了学校。

……这天晚上,她和林清一起吃晚饭。

林清如今很优秀,在一家上市公司身居要职,她如今,彻底丢掉了大学时期的怯懦和自卑。

林清说裴歌瘦了很多,还问起她和江雁声的婚后生活。

一切都好。

她给了林清这样一个答案。

见裴歌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林清稍微放心了些。

两人今晚喝了一些酒,林清说了很多自己的近况,包括她在公司里遇到的一些勾心斗角的事。

以及有个合作商想潜规则她,但林清却反过来将他耍了一道。

她将这事捅到那合作商老婆那里去了。

这听得裴歌忍不住给她竖起大拇指,对方当时怕是脸都绿了。

岂止,歌儿,你都不知道,他的眼神简直想杀了我,林清后怕似地摸摸自己脖子,我都怕他报复我。

你该跟我说,我帮你撑腰。

裴歌说。

219.说到这里,林清叹了一口气,我上次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裴歌拧眉,有这种事?嗯啊,林清说:就上个月。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正是她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恍惚是记得林清给她打过电话。

裴歌点了点头,抓着林清的手,笑着说:上个月有些其他状况,没太注意。

阿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林清认真地想了一阵,她跟裴歌说:还没有,歌儿,我现在只想赚钱,到时候把我爸妈也接到临川来住,她感叹一句:你都不知道他们在老家多累。

都过去了,你现在这么优秀,他们肯定为你骄傲。

两人很久没聚,但是感情没变。

酒度数不高,怎么喝都不会醉,但会让人处于微醺的状态,于是周围一切就都被虚化了。

她们俩聚的时候,林清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周倾。

林清看了一眼裴歌,忽地又垂下眼皮:歌儿,你说周倾现在是不是彻底变了?裴歌看着杯中的褐色液体,她眨了眨眼,语气有些嘲讽:谁没变,阿清,我们都在变。

我上次和甲方一起吃饭,遇到了他,林清说,和他未婚妻一起。

周倾的未婚妻。

裴歌脑海中逐渐显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点点头:我知道。

我觉得有些像你。

林清说。

她眉心皱紧了,望着林清,随即笑了:阿清,你说老实话,周倾的未婚妻她有我漂亮吗?那还差得远,林清又说:我觉得她性格有些像曾经的你。

裴歌有些恍惚。

她努力回忆车祸的那天晚上,其实裴歌从来没把那个叫严欢的女人放在眼里。

但确实年轻、有些漂亮、骄纵、任性和我行我素。

这些标签渐渐地跟年轻时候的裴歌重合起来。

裴歌抓住林清的手,像是自问自答一般:阿清,那时候我这么招人恨?歌儿,你可一点都不招人恨。

林清认真地说。

啧,那时候恨我的人可不少。

她笑笑。

林清叹气:歌儿,但我能看出来周倾不喜欢他那个未婚妻。

裴歌想起严欢的骄纵大小姐行为,她扯唇:他能喜欢上那真是见鬼加饥不择食了。

虽然那个严欢现在带的一些标签的确跟她年轻时候很像,但裴歌觉得明显那个严欢要更加讨人厌。

说着,裴歌闭上眼睛。

她脸上的情绪比刚才要潮湿,有些伤感在蔓延,林清听到裴歌平静的声音:阿清,没什么的,周倾他迟早都是要走这条路的,他不是只有他自己,他背后是整个周家。

但她攥紧手心,低下头,有些哽咽:但阿清,失去周倾,我其实……真的很伤心。

林清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抱住裴歌。

她又说:周倾,他恨我。

歌儿,你错了,周倾他不恨你。

顿了顿,林清道:周倾他只是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这个词让裴歌有些难过。

她从小就是,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并且她都能轻松得到,直到遇到江雁声。

追江雁声的过程很有趣,但也有些痛苦。

一路来也丢掉了很多人。

裴歌闭上眼睛,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静安、失去了好哥们周倾,还要加上叶轻臣。

她现在和这些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她真的不后悔,她在失去的同时,也得到了很多。

谁让她当时遇到了一个江雁声呢。

……江雁声后来来接裴歌,他将裴歌抱进车里去,又出来跟林清道谢。

林清摇摇头,说:我们晚上喝的酒度数都不高,她应该不是醉了,你别担心,现在歌儿很有分寸。

男人点点头:不会。

车里,裴歌低头,额头抵着车窗,长发掩面,完全看不到表情。

江雁声打开车门时,女人自然而然地就朝他的方向倒过来。

好在他及时接住她,他将她抱进去,裴歌在看到他那张脸时还有惊讶,眨了眨眼,又抬手搓了搓。

男人勾唇笑了笑:怎么了?反复确认之后裴歌才搂住他的脖子,问他:阿清呢?她已经打车走了。

哦,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江雁声手指轻轻地揉着她的腰,怎么喝酒了?她眯起眼睛,就喝了一点点,度数不高。

男人干燥的大掌顺着她的腰来到小腹,轻轻地打着转,眸色晦暗不明,嗓音沉沉:喝酒伤身,万一这里已经……裴歌瞳孔放大,她才想到这个问题,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有些懊恼:怎么办?男人拿她没办法。

裴歌却笑了,她眨眼:你很喜欢小孩子吗?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回答,裴歌仰头,额头蹭上他硬硬的胡茬。

江雁声看着她,给了她答案:不喜欢。

女人皱眉,从他怀中起身,不喜欢,那你还……他眸色深沉,裴歌盯着看,又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看不透。

你生的不一样。

他道。

裴歌脸上的表情放松,她重新靠在他怀中,车玻璃外不断闪过城市风景,她蓦地想起来什么:我们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

他拍着她的肩膀。

裴歌咬了咬下唇,抓着他的手:回学校。

他黝黑的眸望着她,那表情裴歌不陌生,她要是再坚持回学校,这男人就会生气。

算起来,他们也快接近一周没见面了。

在他的目光之下,裴歌选择妥协,但她只妥协了一半:你先载我回学校,我得回去拿资料。

男人以不顺路为由拒绝了她。

裴歌觉得头昏脑涨,那酒明明没什么度数,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熏人呢。

她手指抚着太阳穴,江雁声温声问她:头疼?说着要上手帮她按摩,但被裴歌不留情地打了回去,她靠在座位里,说:回学校取东西再给你碰。

车厢里响起男人促狭的笑声:行,我不碰了。

闻言,裴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都答应你回家了,只是回学校取资料,很快的,停顿了下,她说:叶华清很难缠。

他拗不过她,让司机掉头去一趟学校。

不顺路是真的,路程偏长,裴歌酒劲儿上来,觉得有些晕。

220.加一更到了宿舍楼下,江雁声先下车,俯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到了。

裴歌睁开眼睛,觉得头晕目眩,刚想下车,整个人差点栽了出去。

江雁声将她扶好靠着椅背,俯身问她:都要带些什么东西?啊?我上去给你拿,要带什么?他再度问。

她一样一样地将资料名字说了出来,却在江雁声转身时蓦地想起什么,她拉住他的手:还是我自己上去吧。

听话。

男人语气沉沉。

裴歌想起岑欢可能在宿舍,要是撞见江雁声,那……她说:我打电话看看室友在不在……江雁声抢了她的手机揣进自己口袋里,关上车门,转身迈着步子走进了宿舍大楼。

江雁声到达她宿舍门口,里面灯亮着,有人在。

为了避免吓到别人,他是敲的门。

岑欢走出来开门,以为是裴歌,但没想到不是。

江雁声唇角勾了勾,英俊深刻的面庞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岑小姐。

岑欢看着他,你……来帮裴歌拿些资料。

他淡淡地说着。

岑欢眼底有些惊讶,但是脸上未显露丝毫,她微微侧身将门让出来。

江雁声走进来,门就这样开着,他环顾了一圈,朝裴歌所住的房间走去。

公共区域,大半的地方都堆着图纸,还有各种废稿。

他转头看了岑欢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岑小姐可别累坏了自己让霍少心疼,你缺钱,刚好霍少的钱正愁得没地儿花。

岑欢指甲掐着手心,脸色很是难堪,上头没有半点血色,垂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雁声去裴歌的房间收拾东西,替她装书本的时候,那个密封的牛皮黄文件袋也在其中。

文件袋是塑封了一次性口子的,她还没拆开过。

他拿在手中看了两秒,眸光闪了下,一并给她装进了包里。

出来时岑欢不在公共区域,江雁声也没多想,却在门口时被她叫住。

他顿住身形,转头看着岑欢。

岑欢掐着手心,神情略冷漠:江先生跟裴歌……也是那种关系?男人菲薄的唇勾勒出一个浅薄的笑容,他道:可能她没跟你提过,她是我妻子。

岑欢本来冷淡的眼眸瞬间又变成惊诧,她抿紧了唇,难怪她上次见柒城总觉得有些眼熟。

事实上,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说完,他离开宿舍,还不忘礼貌地带上门。

下去时,裴歌已经快在车里睡着了。

听到开门声,她睁开眼睛,都带齐了吗?江雁声点点头:带了。

她咬咬牙:我室友也在?男人再度点点头。

裴歌问她:你怎么跟她解释的?他示意司机开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裴歌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说:说你是我们家的司机?江雁声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说完才觉得这个解释很是离谱,江雁声如今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传奇的经历、优越的身材和长相以及在商圈的影响力,很多人都认识他。

说他是司机……确实有点……他直接断了她的念想:我跟她说我是你丈夫。

……很快,江雁声又转移了话题:不检查检查东西都拿齐了吗?他一提醒,裴歌才猛然想起来她今天下午去见过那个男侦探,那人给她的文件还在宿舍里。

她薅过包打开,那个文件袋和资料夹在一起,她一并拿出来装作检查的样子,看着完好如初,心头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江雁声见她明显放松的动作,眸色倏地变得幽深。

男人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东西都放回去,神色如常,他问:少东西了吗?没有。

她摇摇头,将背包扔在一边。

他道:那就好。

回去还得接近四十分钟的车程,江雁声跟她说:明后天是周末,柒城订了一家民宿,我们去山里住两天。

她本来靠着他在休息,闻言,抬起头看着他:明天就去?男人点点头,带你出去散散心。

见她皱眉不说话,江雁声揽紧她的腰身,低声问:怎么了?不是,裴歌想起周一要交的东西,她忧愁地说道:我还有读书报告没写完,周一得交,这次不能准时交上去的话叶老头会扒了我的皮。

他笑笑,道:他不敢。

裴歌闭上眼,闷闷道:他是不敢,但他能让我毕不了业。

你这么优秀,叶老师也喜欢你,怎么会让你毕不了业。

他没当一回事。

他不喜欢我吧,他对我可苛刻了。

怎么会。

江雁声想起没多久前在和平饭店和合作商吃饭的时候,在一楼大厅再次遇到叶华清,当时他和他的一众学生在一起。

双方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而且场合也不合适,江雁声远远地对着叶华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但是没有想到吃饭的中途,叶华清特地到他所在的包间来找他。

叶华清是为了裴歌而来的。

江雁声当时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出于后辈的礼貌,他对叶华清很敬重。

但没有想到叶华清姿态比他放得还低,询问他:江先生最近行程多吗?我想跟你约个时间,你看看方便吗?他以为是谈投资的事情,却没成想叶华清道:不为投资,是为了我那学生,江雁声还没太明白叶华清到底要干什么,于是没插话,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年初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过饭,门下年纪最小的女孩子,叫裴歌,当时你们还一起玩牌……他想起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桌上他大杀四方,赢了裴歌手里所有的筹码。

而桌下,裴歌在对他使坏,暗度陈仓。

江雁声先是皱眉,后一副恍然的表情,点点头:印象深刻。

221.您虽然年轻,但在商圈是个传奇,我那学生吧,蛮听话,也挺努力,就是阅历和经验不足,一切止于理论,所以想跟您约个时间,看看能不能……说到这里,叶华清的目的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他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叶华清,谦虚地笑着:叶老谬赞,叫我雁声就好,您才是名副其实的专家,他说:这是我助理的名片,到时候您联系他,他会跟您确认时间。

叶华清忙点点头,低头看了眼名片,江雁声解释说:不好意思,我个人没有印名片的习惯。

叶华清又摇摇头:别误会……我知道。

这次是叶华清放低身段来见他,江雁声是丢下合作商出来,两人没说两分钟,他折身回去了。

可以看出,叶华清平常虽然对裴歌各种训斥,但他是打从心里偏爱裴歌。

这个插曲江雁声没告诉裴歌。

而最近他行程排的满,也没有时间联系叶华清。

裴歌问他:出去散心,我那个报告怎么办?江雁声想了想说:我帮你写?……也行。

他特地为了周末那两天的行程,将所有着急的工作都放在前五天完成。

但是这次却是上天不作美。

凌晨裴歌从床上惊醒,她还未有反应,人就被江雁声揽到了怀中,他一边打开壁灯,一边沙哑着嗓音问:又做噩梦了?她摇摇头,看了他一眼:我去一趟卫生间。

裴歌掀开被子跳下床,趿上拖鞋往洗手间里跑。

而她躺的那一侧,深灰的床单上留着一个两个硬币大小的血渍。

男人盯着那处,似是被人定住一般,眸底漆黑一片。

此刻他的眼睛,像暗夜里平静的冰面下翻腾的巨浪。

江雁声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女人从里面打开门,看着他,脸色有些发白。

她冲他摊手,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古灵精怪:要让江先生失望了哦。

他下意识开口,嗓音暗哑:什么?我生理期来了。

说着她微微弯腰捂着小腹,额头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有些难受。

男人未置一词,将她抱回沙发,又找来毯子将她整个人裹好,动作即体贴又细心。

裴歌发现他十分沉默,垂着眼皮,也不看她。

右边的眉尾那道痕迹让面无表情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凌厉和寂然。

在他转身的时候裴歌拉住他的手,眉心微蹙:你,好像有些失望。

江雁声坐在床边,黑眸认真地看着她,嗓音也有些湿润:有一些。

裴歌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这没什么的,我身体健康,以后会有。

嗯。

他点点头,似是自己都感知自己脸上可能没什么表情,男人又勾了勾唇。

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冲红糖水,再回来换床单。

他起身往门口走。

裴歌本来想说太晚了不用,但男人头也没回,开门出去了,步履有些急。

卧室的门被关上,外面没开灯,漆黑一片。

安静又宽大的空间里,江雁声攥着手心站在黑暗里足足两分钟,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兴许是前两个月裴歌噩梦做多了,身体素质也有点被拖垮,她这次生理期比之前都难受。

第二天一早,竟痛得在床上起不来。

于是本来准备好的出行计划也只能泡汤,她这个时候不能着凉,也不适宜运动,所以这次行程只能取消。

江雁声整个上午都在照顾她。

下午,她稍微好了一些,躺在床上逛社交网站,江雁声将工作从书房搬到了卧室,他一边在处理邮件,一边不时抬头去检查裴歌的状态。

她刷到别人传在社交网络平台上的风景照,摸着自己肚子,觉得很是可惜,没忍住唉声叹气。

沙发那边正在处理工作的男人见状放下手里的工作朝她走来,怎么了?她将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看,满脸遗憾:这次不能出去,好可惜。

下次再去。

他安慰她。

裴歌点点头。

裴歌这次生理期,几乎是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她不断重复完了完了。

江雁声觉得好笑,问:什么晚了?我以前身体很强壮的,现在身体不行了。

男人没说话,继续处理工作。

在裴歌即将度过这个昏庸无道的两天假期时,她在晚饭时分才猛然想起来明天要交读书报告。

江雁声把汤端上桌,对窝在沙发里,背对着他的女人道:去洗手,再炒一道菜就可以了。

等没几分后他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却没在外面看到裴歌,去卧室里和洗手间走了一圈,也没见人。

男人拧紧眉头朝书房走。

此刻裴歌正坐在书桌前翻翻找找,江雁声走过去:吃饭了,还要做什么?我才想起来,明天要交报告。

她有些坐立难安。

他却舒展眉头,单手插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会儿才开始着急?裴歌咬了下下唇,愣了两秒,她说:你去吃饭吧,我不吃了。

然而就在她说完的瞬间,男人就俯身朝她而来,顺势将她从沙发里拎起来,吃饭。

她力气没他大,他像抱孩子一样轻松地带着她往外走。

裴歌在他身上一阵扭动,后来知道抗争不过,加上肚子也确实饿了,她放弃抵抗。

但是吃饭的时候脸上满脸愁云:我那作业怎么办?男人盛了汤放在她面前,问她:弄到什么程度了?资料和大概的内容都找好了,但还差汇总整合的步骤。

我帮你。

他语气平静地道。

裴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倒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她只是怕来不及。

这最后一步的工作虽然没有前面那么艰难,但是很考验人,也很浪费时间。

好好吃饭。

男人提醒她。

吃完饭,她主动请缨要去洗碗,江雁声不准她动手。

裴歌咬着下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她视线四处看着,就是不看他,吞吞吐吐:我倒不是非要抢着干活……我只是怕我那作业做不完……江雁声觉得有些好笑,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紧实、线条感明显的手臂,有些性感。

他道:那你不去做,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江太太。

222.裴歌盯着他看,索性不管了,直白地说:我没什么思绪,两天没用,脑子转不过来了,你说过要帮我……作弊的。

……后来江雁声在书房里改着她的作业,一边是笔记本,一边是显示屏,裴歌窝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看一本小说。

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江雁声,结果半个小时了,手里的书没翻过去几页。

她踱步走到男人身旁,认真看了一会儿屏幕,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江先生效率可真高。

诶,你顺带帮我把这里润色一下,我看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看不懂。

她指着屏幕上某个地方。

等看到下一段,又觉得哪里不对:这里你也帮我看看,我概念好像理解得有些偏差。

嗯,这个地方也……就这样二十分钟过去,她叉腰站在他身后看着,摇摇头。

江雁声侧头看她一眼,怎么样,裴老师?经她这一阵指挥和修改,不但结果没更好,反而还弄得乱七八糟。

听到这句裴老师,裴歌脸有些红,她咳了咳: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时间快接近十点,她挪开视线: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还象征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从书架上摸了一本杂志走了。

后来她趁着江雁声没注意的时候从书房里拿走了那个文件袋,她夹在书里,不太能引人注意。

我在这里会影响你,我去卧室看看书。

她说。

男人挑眉,不影响。

嗯,主要是会影响到我。

她道。

男人眼神无意识地从她怀中抱着的书上来掠过,没说话。

回到卧室,裴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想了想,还反锁了起来。

她坐在沙发里拆开文件袋,取出里面没什么重量的两张纸,她屏住呼吸低头看着。

关于顾烟雨,裴歌收到的资料大概是这样的:顾烟雨,30岁,顾风眠的姐姐,江雁声儿时的玩伴。

和江雁声好过一段时间,具体时间不详,顾烟雨在临川读大学期间,发生意外去世。

很巧的事,顾烟雨就读的刚好就是临川大学,还是法律系。

此后江雁声则是承担了顾烟雨的妹妹顾风眠的监护人一职。

关于顾烟雨,真的是很干净的一段历史和过往。

裴歌在资料袋里翻翻找找,唯一很遗憾的是,没有她的照片。

资料上说,顾烟雨去世时二十岁,那就是十年前。

也就是说,顾烟雨去世那年,同样二十岁的江雁声,进了裴氏。

她突然很想看看顾烟雨的长相,前段时间频频梦见她,但是梦里她都看不清楚顾烟雨的脸。

临大法学系的学生,那应该也是……十分优秀的。

裴歌猜测,而她应该是江雁声的初恋。

但资料里面关于顾烟雨和江雁声的描述少之又少,裴歌有些怀疑江雁声和她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

一般来说,人对于自己的初恋总是会印象深刻。

但她认识了江雁声这么久,结婚快三年,如果不是顾风眠那一通电话。

她甚至都不知道曾经在江雁声的人生里,还有一个女人叫顾烟雨。

烟雨,是个十分好听的名字。

裴歌对这个女人有些好奇,她还是想看看顾烟雨长什么样子。

她怕江雁声会突然回卧室,裴歌将那两张纸拿去厨房烧了,灰烬掉在洗碗槽里,空气中飘着一股纸张燃烧的特殊味道。

什么味道?身后倏地响起男人关心的声音。

裴歌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又低头去看水槽,还好东西都燃尽了。

她打开开关,在江雁声走过来之前将灰烬给冲掉了。

我没闻到什么味道。

她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睁眼说瞎话。

男人往水槽里平淡无味地瞥了一眼,裴歌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端着杯子出来接水,又折回了书房,裴歌跟在他身后吹彩虹屁:江老师,你帮我过了叶老头这一关,我会报答你的。

闻言,男人放下杯子,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男人视线往那边墙面上被白布遮住的写真照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低头睨着她:那你重新拍一套照片?她脸色一黑,十分生气。

换一个。

那我没想到。

他坐下,眼睛看着屏幕。

裴歌在他耳边笑嘻嘻的,却是一种使坏的表情:我好好想一想,给你其他的惊喜吧。

江雁声转过头,对上她眼里的狡黠,未置一词。

而裴歌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第二天,裴歌满血复活又火急火燎地赶往学校。

昨天晚上她没忍住,在卧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早上,在床上,床的另外一边没人,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跑去书房看,发现江雁声已经将作业帮她写好,还打印了出来。

她粗略地翻看了几眼,内容很好。

用早餐的时候,她献殷勤一样地又是替他热牛奶又是给他刷吐司酱什么的,后来还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吻。

江雁声没让她离开,而是伸出手指扣住她的脖颈。

裴歌一时不察,在他手指的力道下,她跌在他的怀中。

紧接着,男人热烈的吻铺天盖地一般地落下来,他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裴歌抓着他的衬衫,逐渐在他的引领下失控,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

这个姿势她有些难受,男人双手放在她腋下,往上一拎,让她双腿分开。

坐在他身上。

她呼吸顺畅了一些,他却开始新一轮的掠夺。

裴歌掌心撑在他胸前,瞳孔失帧,却慢慢掌握了主动权。

江雁声眼角带着丝丝笑意,任由她吻着自己,大掌掐着她的腰,心猿意马地摩挲着。

这场漫长的亲密结束是源于江雁声的不可控制。

也是他主动掐灭这突然而起的情欲之火。

裴歌看着用力攥住她手腕的手指,被肆虐得艳红的嘴角慢慢勾起,她努力忍着笑,看着他:还亲不亲?后者眼神带着幽怨和责备,看着她,没说话。

我看刚才江先生挺有兴致的呀,怎么啦?是又不高兴吗?她明知故问一般地调侃。

男人这时候呼吸喘得比她还大,胸膛起伏着,原本挺括整齐的黑色衬衣也被她弄得褶皱不堪。

223.裴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就仗着他现在不能把她怎么样开始为所欲为。

后来他眼里的情绪逐渐有收不住的趋势,她自觉玩得有些过了。

她吞了吞喉咙,撑着他的肩膀就要起身离开。

但却先一步被江雁声给按住。

男人嗓音带着些许狠戾:别动。

我怎么了呀?裴歌看着他的眼神何其无辜。

别动。

他再度重复。

她知道江雁声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装作很是关切地问: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我牺牲一下,离你远些。

但她压根动不了。

裴歌也被惹急了,她低头一口咬在他喉结。

这个行为彻底地激怒了江雁声。

早饭没被及时吃下肚,足足被人晾了半小时。

江雁声抱着她回房间时恨恨地警告她:裴歌,你小心玩火自焚。

后来她倒是没有被烧到。

但是她被要求灭火。

裴歌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腰和脖子都被掌控着,他问她:现在你预备怎么办?放在她腰上的手开始用力。

她抓住他的手指,美眸里依旧是一片无辜:我还能怎么办?我生理期。

她态度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

江雁声却勾了勾唇,眸底是十分危险的讯号:江太太玩得那么花,放心,有的是办法。

她耳根子发热,却直视他的视线,依旧嘴硬:你别欺负我。

啊,你上班要迟到了。

她视线越过他,看向一旁的时钟。

不碍事。

他压根不为所动。

江雁声照旧恨恨地看着她。

裴歌耳垂和锁骨的位置红成一片。

她的手被他捏着,无法动弹。

本来想着要退缩,最后却在他灼灼的眼神之下妥协。

还是早上,天气很好。

外面艳阳高照,那层薄纱窗帘被风吹动,摇曳生姿。

浴室里响起水声,裴歌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额头上一层薄汗。

手有些酸。

江雁声在里面洗澡,她起身去洗手,还觉得累,又回来躺着。

她本来求他来着,但没用,他没放过她。

看她的眼神也愈来愈幽深。

……他回来时,已经重新穿戴整齐。

裴歌侧头看去,换了新的衬衫,还是黑色系的,还系了同色的领带,头发也维持着较完美的程度。

嗯,此刻的江雁声焕然一新,与刚才的那个禽兽不同了。

裴歌说他现在是衣冠禽兽。

他拧了毛巾过来替她再次擦手,裴歌享受着他的按摩,还不忘嘱咐:多按按啊,快酸死了。

她闭着眼睛,脸颊上的绯红未退,声音沙沙的:下次我给你买点好东西。

什么东西?他问。

反正是送你的惊喜和礼物,提前说出来没那意思了,下次你就知道了。

她并不透露分毫。

他没怎么搭理她。

他抱着她出去吃早饭,结果牛奶后来他又重新热了一遍,等两人收拾好出门时,江雁声早就过了上班的点了。

江雁声的司机留给她,他自己开车去公司。

裴歌上去见了叶华清,这次真是托了江雁声的福,叶华清对她的作业赞不绝口。

但他当然也知道这肯定不完全是裴歌自己想出来的,叶华清夸完她之后,圆珠笔在她报告封面上点了点:说吧,还找了谁帮忙。

她撒谎像从来不打草稿一样:嗯,就找了其他师姐一起帮忙看了看。

本来敲着那份报告的圆珠笔突然打在了裴歌的手背疼,她疼的叫了一声,眼神幽怨地看向叶华清。

撒谎。

叶华清轻轻哼了声。

她嘴硬着:没撒谎呢。

哪知叶华清却再度哼了一声,他们什么水平我清楚得很。

……有些尴尬,裴歌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她看着那份作业,小声地咕哝:他写这么好?早知道让他帮自己随便弄弄了,谁知道叶华清眼睛这么尖。

你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叶华清看着她。

裴歌连忙摇摇头,没有。

我说我找的陆师兄。

手背又挨了一下他的打,裴歌哎呀一声。

又撒谎。

难道陆师兄水平也不够高嘛?她皱着脸问。

他风格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他道。

裴歌却辩驳着:老师,这是我的报告,风格和陆师兄的一样那才有鬼了呢。

叶华清懒得教训她了,也没提出什么问题,嚷嚷着裴歌太吵,让她走了。

等她都走出门口了,叶华清又将她叫了回去。

叶华清说没给她留多少写论文的时间,过年之后他就得看到她的初稿。

裴歌知道自己落不到什么好处,也不跟他讨价还价。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

裴歌先回了一趟宿舍,岑欢好像不在,也正好省了些麻烦。

她下午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心里惦记着顾烟雨,准备去法学院碰碰运气。

她是学经济的,法律系跟自己的专业完全不沾边。

但是裴歌长得好看,被她搭讪到的还都挺乐意帮她的。

顾烟雨十年前在临大法学系就读,现在法律学院这些学生里应该没有一个认识她的,更何况,她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

裴歌找了一个同学带自己去找法学院的辅导老师。

对方怀疑她的动机,问她找人干什么。

她先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然后态度很好,感情很真挚的请求:顾烟雨,她是我的……姐姐,我们是亲戚,我来找找她的照片。

辅导老师见她说的真切,而且只是找一个人,理论上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歌跟随辅导老师一起去法学院的资料室,裴歌一路上跟她聊天:老师,连你都没听过顾烟雨这个名字吗?我这才来没几年呢。

这样啊。

她看这女老师年纪起码四十好几,她还以为一直是在一直在临大工作的老人。

裴歌笑笑:我看您资历这么老,还以为您一直都在临大法学院呢。

这辅导老师跟着也笑了,她跟裴歌说:我以前在别的大学带学生,临大法学院要求高,不是人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那你们法学院的学生都很优秀啦?224.那是肯定的,辅导老师感叹一般地说:建树什么的,不敢保证,但是学法律的学生个人素质和正义感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强。

裴歌认同地点点头。

资料室很大,里面存放的全是法学院重要的文件,但因为不经常有人进来,所以没有通风,空气中尘埃味儿很重。

辅导老师走到架子前找当年的资料和毕业相册。

又一边问裴歌:同学,你还记得她是哪一届的吗?不太记得,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太小,也是不太清楚。

裴歌说。

见那老师在架子上翻翻找找,她说:老师,您把十年前那几年的毕业册都找给我把,行么?对方点点头。

一共找了五本毕业册,每本都很厚。

裴歌就坐在这辅导老师的办公室沙发上一本本地翻着,她找的很仔细,生怕看漏了一个名字。

但连着把五本都给翻完了,都没有翻到。

裴歌眉心越皱越紧,那辅导老师见她这样,没忍住问她:还没找到啊?她摇摇头,脸上表情有些失望。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呢?辅导老师问。

闻言,裴歌一愣,难道是那个侦探给她的资料是错的?但没道理吧。

她自己用时间线推算下来,也是这个时候。

江雁声二十岁进入裴氏,虽然他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这三年裴歌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但她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江雁声这三年私生活十分干净、克制。

他身边别说顾烟雨了,就是女人都没见着有一个。

那顾烟雨就只能是十年前去世的,而且二十来岁,正是读大学的时候,没道理这几年的毕业册都看完了也找不到这个人。

裴歌看着辅导老师,问:我应该不会记错的,老师,会不会是当年的资料弄丢了啊?不太可能,没道理就这一个同学丢失了。

辅导老师说。

裴歌坐下,再度翻开了一本纪念册,那我再找找吧,谢谢老师。

她又从头到尾地把五本毕业纪念册给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但是这次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她还是从里面总结出来一些异常,那就是刚好是十年前这本相册有一些地方有明显的缺失。

没有全员的大合照,在一些社团活动的部分也有一些照片丢失。

裴歌手中摩挲着空白处,上面残留着胶水的痕迹,明显就是被人硬撕下来的感觉。

她察觉出这些异常,但也没办法。

裴歌将这些纪念册全部交到辅导老师这里,她问:老师,请问法学院现在还有当年的老师或者教授在这里授课的吗?辅导老师想了想,笑了:应该还有吧,这我也记不清了。

那,谢谢老师了。

不客气。

走出法学院的大楼,裴歌的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越发地对顾烟雨这个人感到好奇。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自己又说不上来。

她给那个侦探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以为出了什么事。

裴歌连忙说: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你要钱也不是找你麻烦的,我是想问问你帮我查的这个人,你确定这些信息没有偏差吧?对方问什么偏差。

就比如,可能曾经她不是学法律,而是学其他的?裴歌问他:有没有这种可能?文件里的资料都是江雁声给的,里面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是密封着,那侦探没看过,他也没那个胆子看。

所以他听不懂裴歌在说什么。

他不正面回答裴歌的问题,一口咬定:我费了好大心思查到的东西,不可能是假的,但是更多的信息我也扒不出来了,你要是觉得不划算,那钱我退你一部……分。

裴歌有些泄气,她道:算了,不用了。

她决定在想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位当年的老师问一下。

但这个方法估计也是碰运气,大学里师生关系很亲近的极少,连同伴同寝之间的关系都不见得很好,更别说是来授课的老师。

更何况,顾烟雨是一个去世了十年的人。

而唯一知道顾烟雨信息较多的,应该只有顾风眠了。

听她那个意思,她每年都会去祭奠这个人,那应该很熟悉才对。

但裴歌还是不打算去问她。

只要她现在跟江雁声好好的,顾烟雨是谁,并不重要。

……上一周的计划因为她生理期突然造访搁置,江雁声在周五来学校接她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重新跟她说了周末两天的规划。

他挑着眉问她:这次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吧?没有。

裴歌摇摇头。

嗯。

男人点点头,柒城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上午出发。

说到柒城,裴歌倏地有些好奇,她趴在江雁声怀里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柒城是怎么来你身边的?他怎么对你那么忠心?男人笑笑,对他很好奇?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她低头在想合适的措辞,然后说:很古板且无趣。

但他有女朋友。

他道。

这点裴歌是真的很惊讶,他哪里来的时间谈恋爱?说着,她轻哼,我怎么觉得他都在围着你转。

江雁声从她手里把手机抢过去,给她关机,然后揣进兜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裴歌不解,你干什么?坐车看手机容易头晕。

他漫不经心地说。

啧,真小气。

她哼道。

我真小气你还能住学校?他低头瞥了裴歌一眼。

不过,你那个助理真有女朋友?她问。

男人大掌抚着她的长发,应该有,我不清楚,柒城可是个高材生。

裴歌又啧了声,她顺势往他腿上一趟,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有些骄傲:我明年毕业了,我也是高材生了。

江雁声手指一顿,眸色深沉,唇角却轻微地勾了下,点点头,嗯。

他补充道:纸糊的高材生。

……这天晚上,裴歌拉着江雁声厮混。

床笫之间,男人在昏暗的环境里望着她的眼睛,嗓音被情欲浸透,十分沙哑:你给我的惊喜呢?裴歌潮红着脸,眯着眼睛,长睫微颤:还没买呢。

是什么?他问。

225.江雁声笑笑,不说话了。

隔了整整五天,这晚裴歌被折腾得有些吃不消。

第二天她醒的有些晚。

但天气很好,十月下旬的临川,太阳依旧热烈。

她起床洗漱完,去衣帽间换衣服时,发现江雁声已经把行李给收拾好了,一个超大尺寸的行李箱很显眼地在那儿呆着。

她走过去拎了下,很重。

裴歌换完衣服,讪讪地走到客厅,厨房里飘出香味。

江雁声正在厨房里煮粥,香气四溢。

她走过去没多想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问:我们就出去两天,带那么多东西干嘛?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

裴歌放开站在一旁,看着他将料理好的瘦肉和皮蛋放进去,瞬间,香味更浓了。

他回答她上一个问题:用的上。

裴歌本来以为他们就是找一个临川市郊的某个风景民宿住一晚上,结果他真的带着她去了山里。

他们自己开车过去,只有他们俩个人,柒城也没跟着。

裴歌以为不太远,但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车子还在路上。

外面的风景越来越陌生,也越来也震撼。

山很高,云层很低,他们此刻正在环湖公路上,一边是湖,一边是山。

她揉着眼睛朝外面看去,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她转头看着他:这地方我怎么没来过?她在临川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临川的山有这么高。

男人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已经不在临川了。

那我们去哪儿?她降下车窗,将头伸出去,感受着清冽的风从脸上吹过。

把头伸回来,很危险。

他提醒她。

裴歌却并未照做,她回头对他说:这样很舒服。

说着,她又将身子探出去一些。

江雁声没继续叫她,继续加速。

裴歌从窗外缩回来,了然地瞪了他一眼,江雁声却她说:这边生态很好,路上能遇到野生猴子,真的吗?她眼睛一亮,打断他的话。

嗯,他继续刚才的话:但这边的猴子力气很大,像你刚才那样,它们能直接将你拖走。

裴歌才不信他的鬼话。

直到后来,她靠着座位听歌,伸到窗外的那只手里拿了瓶矿泉水。

就在他们路过一棵浓密但却低矮的树时,她手里的瓶子真的被猴子抢走了。

她吓了一跳,忙将手缩回来,把车窗也摇上去了。

一旁开车的男人看着她这行为,唇角勾了勾。

裴歌轻咳一声,还真有猴子。

幸好她没受伤。

但江雁声的表现却淡定,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裴歌皱眉看着他:你都不担心么?他问:担心什么?江雁声,如果我不小心被抓伤了,咱们就得打道回府了,那这次的行程只能夭折。

男人笑笑,不会,那些很猴子很有‘原则’和‘礼貌’。

开始裴歌不理解这句话代表的意思,直到后来沿途又遇到了不少猴子。

江雁声口中的‘原则’和‘礼貌’指的是这些猴子会抢人东西,但是从来不会伤人,也不会强求。

裴歌嘲笑道:那还真是挺有原则。

他们足足开了快五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这里是邻市的地界,在某个野生自然保护区内,山很多,但风景特别好。

他们下榻在半山腰的民宿,房子风格都是木头的,偏向森林小屋。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裴歌冲了个澡出来就觉得累了。

屋子在二楼,视野宽阔,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风景全部收入眼底。

窗前放着一张矮脚的榻榻米,江雁声带她下去吃完饭回来,裴歌就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她看着江雁声将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拿了衣服出来给她:去换衣服。

干什么?她从榻榻米上坐起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他道:去山里住。

我们不是……已经在山里了么?她视线一转,就是大片的云,远处,被郁郁葱葱覆盖的山头在云层的环绕下若隐若现。

他摇摇头头:这还不算。

裴歌起身去换衣服,羽绒内胆加冲锋衣,她换好出来江雁声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要去山里露营。

他们是从下午三点半出发的,临出发前,江雁声去后备箱拿东西,裴歌跟他一起。

他在检查各种装备的情况,动作很是熟练,男人问她:等会儿能不能跟上?不能会怎样?她反问他。

不能可不行,他笑笑,说着递了一个包给她,裴歌没什么防备的接过来,却发现十分重,差点让她失去平衡。

江雁声重新整理装备,裴歌看到了帐篷之类的东西:我们晚上不住这里?嗯。

他点头。

他帮她调整了下肩带,将登山杖递给她:走吧。

行程和项目都是他安排的,裴歌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所以心情很好。

加上这里的环境很好,有种原生态的静谧感,路还不算难走,只是环境湿润,长了很多青苔。

但她的身体素质只能说是勉强,毕竟是负重前行,连续走了一个多小时就有些撑不住了。

江雁声在前方一百米的位置休息着等她。

裴歌走了十多米,见他将包放在一旁,本人坐在石头上休息,她生出摆烂的想法。

站在原地,远远看着前方的男人,冲他道:江雁声,来接我。

男人一直看着她,听到了,但却不为所动。

裴歌又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他迈步朝她走来,接近一米九的身材在这些笔直的参天大树映衬下,显得他更加高大。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装,脚上是登山鞋,看起来像年轻的男大学生。

裴歌平复心脏的同时,视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她将背包扔在一旁,坐在地上,眼神还是跟随着他。

认识七年来,裴歌第一次见到这幅样子的他,和那个西装革履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但一样让人心动。

江雁声看她的眼神带着无奈,弯腰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包,朝她伸过手去。

快五点的森林里,树荫遮住了日光,环境是朦胧的暗蓝色。

裴歌仰头望着他,愣了两秒,伸手。

他将她拉起来,拍掉她身上的露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226.全程两人没说一句话,但却异常有默契,而且亲密。

长满青苔的小路蜿蜒到树林深处,没有尽头。

后半程,江雁声背着他们俩的包。

裴歌喘得不行,她侧头去看他,发现男人薄唇抿着,五官深刻.她踮起脚尖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他连汗都出的很少。

累不累?男人问。

裴歌点头,累,咱们还得走多久?他薄唇微勾,答非所问,语气带着丝丝揶揄: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什么?裴家大小姐身上的标签……散打青龙级,喜欢攀登、滑雪、跳伞……江雁声看她一眼:没力气可怎么做这些事?裴歌啧了声:你别不信,我以前还真的蛮厉害的。

嗯……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情绪。

他们在六点半到达营地。

四周都是高耸的山,这里地势平坦,旁边还有一个湖。

天色有些暗,夜幕降临,露营灯被吊在架子上,氛围很静谧。

裴歌揣着手围着火堆打转,火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眸子亮如星辰。

一旁的桌子上,架着微型燃气灶,水开着,正咕噜咕噜地响。

她玩够了,停下来去看江雁声,他正沉默而忙碌地在搭帐篷,垂着眸,表情认真,动作照旧很熟练。

柴火噼里啪啦作响,裴歌捡了一根半燃的棍子拿在手上乱晃着。

暗蓝色天幕的映衬下,好似一只萤火虫在飞。

江雁声这男人其实很会哄人。

她喜欢追求刺激,所以当年他开车带她去山巅,半个车头都悬空在崖边上。

那个晚上,恐惧、惊险,但感官被刺激到了极致。

而现在,她需要释放压力,他就带她来山里。

身体很累,但精神很充沛。

她喜欢离经叛道,江雁声就给她离经叛道。

她溜到他身边,你好像对这些事格外熟练。

我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山上一次。

他说。

我怎么不知道?她皱眉。

江雁声勾唇:没结婚之前。

自己一个人?嗯,多数时候是。

那不多数时候呢?江雁声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裴歌别看脸,准备转身,他却将她扳过来,说:没有不多数的时候。

山里气温低,但这个时节还好。

晚餐是江雁声煎的牛排。

条件有限,其实味道没餐厅的好,也赶不上他平常的发挥,但因为环境不一样,所以裴歌对这顿饭印象深刻。

晚上两人各自裹了睡袋躺在帐篷里。

透过透明的帘布,裴歌看见了星星。

侧头,男人眼眸已经阖上,侧脸线条感很明显,燕窝深邃,睫毛很长。

她动了动,江雁声睁眼看着她:睡不着?不舍得睡。

她道。

她从前各种挥霍,左手是奢侈品,右手是纸醉金迷,这样的经历,也是第一次。

虽然曾经也跟着跟人徒步穿越黑沙滩去看极光,但那和现在不一样。

男人伸手,掌心覆盖在她凉悠悠的眼皮上。

裴歌手裹在睡袋里,懒得动弹,她就享受着男人掌心下的温热。

她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没回答,将问题抛给她:你想什么时候回去?裴歌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却也没回答。

后来他们第二天早上就回民宿了。

裴歌昨天晚上睡眠质量挺好,第二天的行程很简单,江雁声带着她四处逛。

周末这里人比平常要多一些,但也相对来讲算很清净的。

下午他本来要带她去钓鱼,但裴歌接到了莫姨的电话。

电话里,说裴其华被送去医院急救。

江雁声当时已经在收拾渔具了,房间里骤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很是迅速地过去将她抱到安全区域。

抬眸却见裴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出什么事了?他皱眉问。

裴歌闭上眼睛,抓着他手臂的手没忍住颤抖,说:莫姨说爸爸病情加重,现在在医院抢救,走吧,回去。

男人抿紧了唇,眼皮垂下,里面情绪变幻莫测。

他开始收拾东西,裴歌也一起,但她明显不太镇定,在浴室的时候打碎了带来的化妆品。

江雁声将她抱到床上去,低声安慰她:我们尽快赶回去,不会出什么事的,嗯?裴歌吸吸鼻子,她将脸埋在男人胸前:我害怕。

别怕。

他拍着她的背,淡淡道。

回去的路上,本来五个小时的车程,只用了四个小时都不到。

到了临川,裴歌给莫姨打电话,莫姨在电话里说裴其华已经没事了。

医院里。

裴歌趴在裴其华的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江雁声觉得裴歌握着裴其华手的画面有些刺眼,他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转身出去了。

门口,莫姨见他出来,赶紧抹掉眼角的泪水。

莫姨。

江雁声坐在莫姨身边。

小江,歌儿她怎么样啊?莫姨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

江雁声愣着没说话,莫姨要起身进去看裴歌,却被他给制止,莫姨,让她自己呆会儿吧。

莫姨闻言又是哽咽:这可真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真是担心啊,这次在家里突然就晕倒了,我都害怕歌儿见不到他了……所以莫姨才会那么着急忙慌的给裴歌打电话。

江雁声垂眸看着地面,没说话。

直到听到莫姨摸着眼泪道:……这人呐,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江雁声心头有些莫名的痛意在蔓延,他沉默地闭上眼睛。

万幸的是裴其华这次没事,是莫姨小题大做了。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回了半山别墅。

前三天裴歌一直在医院,后来又回家住了几天,医生每天都过来给他检查身体。

裴歌回裴家的这几天,江雁声天天两头跑。

还是裴其华怕江雁声太辛苦,让她跟着回去,裴歌才松口。

裴歌跟江雁声回去住了两天,又回了学校。

叶华清这天叫她去办公室。

他先是问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我听他们说,你都不在学校。

裴歌低着头说:我爸爸身体不好,我照顾他去了。

闻言,叶华清没说什么。

他将一张便条递给她,裴歌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老师,这什么?一个慈善晚会,那天听说江雁声也在,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

叶华清道。

227.裴歌攥着那张纸,差点将纸张给撕破,叶华清一个眼神杀过来,她吓得赶忙将便条好好地收起来。

但她如今不是很想去这种场合,裴歌可怜兮兮地看着叶华清,跟他讨价还价:老师,我这段时间照顾我爸很辛苦,我能不能不去?这个商业晚宴的时间就在后天。

叶华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她:别人想去都还去不成。

谁啊?她问,那我让给他呗。

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下午你按时间来办公室找我,叶华清做出赶人的样子,又见她这朴素的一身,忙叮嘱:那种场合能人很多,都是社会名流,到时候你也打扮打扮。

裴歌被他赶了出去。

她大概有些理解叶华清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了,因为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比她优秀,只有她最惹叶华清头疼。

不过她也真的很谢谢叶华清。

叶华清上次跟她说有机会要带她见见江雁声,他还真记在心里了。

她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要回去提前和江雁声通通气,不能到时候露馅儿了。

路上又给裴其华打了一通电话,两人说了大概十分钟。

室友岑欢今天在宿舍,裴歌开门进去正好和从房间里出来的岑欢四目相对。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江雁声来帮她拿书的事,本以为岑欢会问些什么。

但没想到,她脸上表情如常,看裴歌的眼神也跟平常一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裴歌心里觉得挺好,她正好不用解释。

她收拾完东西回家,岑欢还在埋头画图,裴歌跟她打了个招呼走了。

晚上,江雁声回家吃饭。

裴歌跟他说了叶华清今天找她的事,她警告般地点点桌面,又卖乖似的夹了一根青菜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要不那个什么宴会你别去了吧?他不去了,叶华清自然也不会让她去了。

男人将那根青菜吃了,看着她:推不掉。

裴歌皱眉:很重要吗?江雁声想了想,说:不太重要。

那你推了。

接着裴歌大义凛然地开口:那天晚上我陪你。

男人眸色幽深,看了她一眼:你去了,照样可以陪我。

……裴歌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江雁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目光瞥了眼她面前的筷子,挑眉:怎么吃罚酒?她眯起眸,没说话。

江雁声却道:这个宴会对我来说的确不重要,但是裴氏需要,你老师那边我会看着办的。

……他肯定得给我出题,让我多问你几个问题,问的有水平那还好说,问得没水平又得说我了。

江太太,问得没水平的话,那你就得好好反思反思了。

那……你把问题给我准备好,我提前背住。

裴歌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江雁声也学着她开始的动作,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好,我给你准备问题。

那我明天找你拿。

她欣然接受。

晚宴那天,你先来找我。

他道。

裴歌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没多想,点了点头。

倒不是裴歌想摆烂,不上进,而是让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面对江雁声,会有些困难。

……第三天下午。

裴歌正在衣帽间挑裙子,来来回回看了很多也没挑到合适的。

江雁声这套大平层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他却给她改出来一个很大的衣帽间,两人共用一个,他只占很小一块地方。

各种场合的衣服他也会按照她的风格准备好,并且会定期更换。

只是裴歌已经有很久不曾参加这种场合,所以觉得有点厌烦。

而江雁声近两年参加的各种峰会酒会、活动以及慈善晚宴都不少,很多场合不需要女伴他就自己出席,身边至多有一个柒城。

如果是需要带女伴的场合,他就和陈琦一起。

裴歌曾经品出一点陈琦对江雁声的好感,但仅限于此,更多的是欣赏,连喜欢也算不上。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陈琦,陈琦说,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和江雁声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注定会登上顶峰,俯瞰终生。

陈琦说一百分的欣赏已经算是一种偏爱了。

但裴歌从来不当回事,她当时喜欢江雁声,那就想得到他。

两人之间如果隔着鸿沟,那她就想方设法搭桥过沟走到他身边。

或者将他从河的那边拉过来。

外人眼中,江雁声更是洁身自好的代表,商场如修罗场,明枪暗箭都有。

明面上的方法行不通时,也有人想过走暗路,男人的本性,食色性也,但他不上钩。

所以裴歌很多时候都想不通,现在的江雁声完美得几乎挑不出来一个缺点,他怎么会拥有那样一个少年时期?而如果江雁声如果身在富人家庭,他现在又会怎样?当然这些全然是假设,如果她和江雁声的人生互换,她兴许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

就这么恍惚间,手机震动。

是江雁声,裴歌接起。

在干什么?裴歌望着衣橱里琳琅满目的衣服,眉头蹙起,在挑裙子。

男人笑笑,我让柒城过来接你,你先去做造型,然后来公司等我,下班后我们一起过去。

裴歌想起叶华清的嘱咐,她摇摇头:我和老师一起。

再说,江雁声现在不管去哪儿都很高调,重要的场合只要有他在,必定会成为焦点。

他现在偶尔还在开当年裴其华送他的那辆奥迪a7,甚至连这辆车也成了某些记者的关注点。

她现在要是再和他一起出现,指不定引起轩然大波。

男人很明显知道她的顾虑,顿了两秒钟,道:你和我一起过去,不跟我一起下车,到时候你和陈琦一起。

算了,我已经答应老师了。

在这种事情上他拗不过裴歌,于是作罢。

挂断电话,裴歌挑了一款不那么起眼的黑色礼物,抹胸的设计,会露出脖颈和肩头。

今天是作为叶华清门下的学生出席这种商业晚宴,不易过于高调。

所以裴歌除了耳钉和腕上一块表,其他任何首饰都没带。

妆也化的清淡,长发及腰,看起来别样清纯。

等时间差不多,她去找叶华清。

228.叶华清在金融界和风投圈的名声都很高,早年还兼职不少集团的投资顾问,后来觉得没什么突破,才专心在临大教书。

今天他还带了另外两个学生,都是男生,裴歌对这两个师兄的印象都不深。

她其实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场合,后来才在师兄们的口中得知,今晚的东道主是临川霍家。

裴歌对这些不了解,临川名门很多,裴家也不过是分了金字塔顶端的其中一块砖而已。

但她还是从这里面听出些豪门间的勾心斗角。

今天的东道主是霍家老爷子的次子霍道芳,霍老爷子的长子去世的早,留下一个独子霍擎川。

霍擎川一路走来吃了些苦,但霍道芳迫于老爷子的压力,事情不敢做太绝,以为将霍擎川赶到国外去就万事大吉。

但没想到,霍擎川后来回国已经从幼崽长成了会吃人的狼,如今霍道芳已经没办法将霍擎川彻底踩在脚下。

他亲手放养了一头狼,现在这头狼开始回来咬人了。

但霍道芳扎根临川多年,比起霍擎川,他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霍擎川常年在国外,霍道芳拥有霍擎川没有的圈子和人脉。

为了不让霍擎川发展自己在临川的势力,所以有了今晚的这场明面上的慈善晚宴,霍道芳要先一步笼络临川的权贵。

这些社会名流,钱挣够了,各种甜头也吃够了,就想着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声誉,包装自己的社会地位。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做慈善。

裴歌在旁边听得恍然,以为简简单单的一场宴会,内里却如此弯弯绕绕、藏污纳垢。

她不知道这些很简单,裴家算是临川最年轻的名门,裴其华自己发迹,裴家历史统共才这么几十年。

而像霍家这种名门,历经几代人,家族枝叶体系庞大,内里盘根错节,复杂得不能再复杂。

这时候,裴歌越发觉得她爸裴其华的可贵。

裴其华为了她,牺牲和放弃了太多。

到的时候天刚好黑下来,晚宴在一处城郊的庄园,从庄园大门进去,还要开几分钟才到达。

那座哥特式风格般庄严的建筑矗立在漆黑的夜空下,红毯从大厅入口一直铺到了庄园入口。

草坪上是露天party,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都是非富即贵那一挂,不管男女,都穿着得体的晚礼服。

叶华清他们一行人并不引人注目,裴歌透明人一样跟在叶华清背后,全程兴致缺缺。

到是她那两个师兄,在风投圈混得多了,不多时就离开叶华清自己找机会去了。

叶华清跟裴歌说:要不你先跟两位师兄一起,去接触接触其他人?老师,我还只是个学生。

她不是很想,看叶华清的眼神是直白的拒绝。

叶华清默认裴歌很少参加这种大场合,自动认为她是不适应和放不开,于是就作罢。

加上今晚带她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她去拓展人脉,纯粹是为了带她来见江雁声而已。

所以问过她意见,裴歌不想叶华清也就不再勉强了。

她跟着叶华清转了一圈,得益于叶华清的身份和地位,裴歌也没跟着喝酒。

但她穿着高跟鞋,这么走了一圈,早就累了。

她趁着叶华清跟人聊天的间隙,偷偷给江雁声发了个消息:你什么时候能到?那边估计在忙,等了两分钟,还没回。

裴歌采取迂回战术,又给柒城发了条短信。

那边不到三秒就回:江先生还在开会。

具体什么时候能过来柒城没说,只点明江雁声现在在干嘛。

这个时候还在开会,过来至少也得几十分钟以后了,她得安静的找个地方坐坐,再跟着叶华清走下去,腿不断才怪。

哪知道她还没开口,就被叶华清逮住。

后者眼神不善地盯着她:什么场合了,还在耍手机?你看看周围谁像你啊。

她乖巧地收起手机,又可怜兮兮望着叶华清。

老师,我没来过这种场合嘛,也没穿过高跟鞋,说着,她将自己的脚后跟展示给他看,委屈地道:你看,都快磨破皮了。

她快速地晃了一下,叶华清根本就没看清。

他摇摇头,拿她没办法,看她跟在他身边像坐牢一样,也懒得勉强。

裴歌拍着他的马屁喜滋滋地往偏厅角落的位置去了。

一楼分了好几个厅,这个厅是休息区,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窝着。

旁边放着一棵半人高的热带绿萝,叶子宽大,长得茂盛,完全将她给遮住。

氛围比较安静,她看了一会儿手机,江雁声回了她的消息,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她随手拿了一本杂志打发时间,旁边的沙发区有人坐下。

不知道是哪家的名媛太太们,女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八卦就多,裴歌觉得她们有些吵,她放下杂志准备换个地方。

起身时却无意间听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名字。

她眉心一蹙,又坐了下来。

严家吗?严家今天不出席啦,估计这会儿严家上下正忙的焦头烂额呢,哪还有那个闲情逸致来参加这种酒宴,火烧眉毛了都快。

怎么回事?前几天我不知道听谁说严家今天要带那个刚回国的孙女来这里亮相呢,再过不了多久严家自己也准备办个场子呢。

这是怎么个说法呢?有人不解地问。

害,那严家和周家听说要联姻,周家那个少爷和严家的小姐……估计是个变相的订婚宴吧。

原来还有这一层。

嗯啊,听说周家生意出了点儿问题,这和严家结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众人这才恍然。

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还有变数……这未不知名的太太脸色一变,在她们好奇的目光中,她又摇头笑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听说最近严家的生意也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好几个正在进行的大项目都受到了影响。

怎么会这样?这谁知道呢,只听说各大银行都不给放款,现在严家的人正四处地找人帮忙呢,我看这一关要是过不去,这严家和周家的联姻也得作废。

就是呢,利益场上的事,那是没什么情谊可言的。

是呢是呢,就说最近严家太太怎么都不出来活动了。

229.最近你们也长个心眼,严家的生意受到了影响,周家也不好受,这严家指不定是得罪了人,否则这圈子里的人不帮忙没道理银行也不放款,银行那可是唯利是图的。

闻言,其他人又连忙一阵附和。

裴歌抓着沙发扶手,垂眸看着某处,心情却有些复杂。

几乎不用多想,已经知道是谁的手笔。

裴歌低头,手指掐着眉心,江雁声从来没跟她提过,如果不是无意之间听到这桩事,可能她都没机会知道。

其实现在,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那个严欢的脸了。

她就记得年轻、骄纵这些词,和当初的自己有一些相似。

那次,严格来讲的确是她的错,她先追尾的。

只是后来严欢的态度很差,对她不依不饶。

其实那晚裴歌状态跟精神都差到了极点,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将一个弱者的姿态扮演到了极致,所以愈发衬得严欢像一个坏人。

但裴歌从来不自诩是什么好人,人总要为自己的年轻气盛付出代价。

她回过神来,隔壁的人已经换了一个话题,有电话进来,是江雁声。

接起,她压低了声音:你到了?还有几分钟,他嗓子沙沙的,听起来有些疲惫,等会儿我让陈琦过去找你,她带你来找我。

裴歌心里还惦念着那个纸条,她小声地问:你给我准备的问题带了吗?那头静默了两秒,后不疾不徐答:带了。

那等会儿你让陈琦给我拿过来吧,我先不跟你一起了。

她说。

男人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裴歌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你怎么了?江太太,就光想着利用我了?他淡淡地问。

裴歌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轻咳一声:我可比你无辜多了,被老师拉来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

活该。

他落下两个字。

……那边又问她在什么地方,裴歌报了位置。

她以为是陈琦来找她,但是没过一会儿,她接到江雁声的电话。

他让她来后园,裴歌看了一圈才找看到门,拎着裙子走出去,还没看清楚外面的环境,手腕就被人扣住。

心里一惊,回头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的眸。

裴歌四处看了一眼,人不多,但不代表没有。

她想挣脱他的手,低头却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圈,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这一年里,两人几乎是心照不宣的都没戴,但今日他却戴上了。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她沉静又沉默的脸上。

你怎么……裴歌抬头看他。

江太太从来不跟我一起参加这种场合,你对我那么放心,我却不能不自爱,戴这个能免去不少麻烦。

他淡淡地解释着。

裴歌似是想起什么,早上你出门没见你戴着啊?结婚戒指我一直都随身带着。

他说。

这话裴歌只当他是在哄她玩儿,她不把这话当真。

这里人多,他又不放开她,裴歌无奈,只好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花园深处去。

陆晔在叶华清他们后一步到达,他见裴歌没在叶华清身边,后者告诉了他一个大概位置,陆晔一路找到这边来。

后来在偏厅门口捕捉到裴歌的身影,等他走过去,发现裴歌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往深处去了。

这会儿正厅快要开场,花园里没人。

园子里不少名贵的植物,但是外面露重,而且很可能有蚊子。

江雁声任由她拉着自己到了廊檐下,欧式的柱子上缠绕着衰败的爬山虎。

东西呢?裴歌放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四周,朝他伸手。

男人表情有些怪,盯着她修长的脖颈和白皙裸露的肩头,暗蓝夜色映衬下,像上好的凝玉。

他脱下外套拢在她肩上,穿这么少会冷。

哎呀,问题呢?她摊开掌心的手指动了动。

裴歌见他不动,有些生气,脸上表情格外生动。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最后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便条放在她掌心。

她挑眉,主动上前去抱了他一下,那我走了。

说着她要跟他错身离开,腕骨却再度被他拉住,两人的位置瞬间互换。

本来江雁声背靠着柱子,变成了现在裴歌脊背抵着柱子,肩上披着他的外套,爬山虎的藤蔓并不咯人。

她仰着头望着他,表情无辜不解:怎么了?微弱的灯光下,淡妆的裴歌显得格外绝色。

江雁声视线落在她盈盈的唇上,一手抬着她的下颌,一手掌心贴紧她的脖颈,低头吻了上去。

裴歌瞳孔紧缩,手指抓紧他腰际的黑色衬衫。

等她被放开,身体软得有些靠不住柱子。

男人大掌掌着她的腰,力道拿捏得刚刚好,让她靠着他平复呼吸。

裴歌心脏咚咚地跳,脑子还晕乎着,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控诉:江雁声,你真是恶劣透了。

他垂下眼皮,往墙角某处递去一道目光,沙哑地笑笑:口红花了。

啊?她忙从手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口红岂止是花了,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

江雁声帮她拿着镜子和手包,裴歌对着镜子补妆,还不忘指使他:你蹲一下,太高啦。

他手的位置往下几寸,耐心地等着她补妆。

等裴歌弄完,一看腕表,发现马上就到时间,她忙将外套扔给他:时间要到了,我先去找老师,不然等会儿人多我找不到地儿坐。

江雁声拉住她,把外套披着,会冷。

裴歌瞪了他一眼,你想让老师怎么看我啊?以为我不是来虚心请教,是来吊男人的啊。

他再度笑笑,不置可否。

裴歌没再继续跟他纠缠,抄了近路走了。

男人无奈地看着手上的包,她刚才着急忙慌忘了拿,但好在手里还有手机。

江雁声抬头朝花园拐角看去,那里摆着两株沙棘,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男人敛住脸上的表情,走了裴歌走的那条路。

裴歌给叶华清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她说她找不到座位。

你没和陆晔在一起?叶华清在电话问她。

陆师兄也来了?她有些疑惑。

他去找你了,你们没遇到?裴歌摇头,没有呢。

230.叶华清报了位置,裴歌不清楚这里的布局,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侍应生带着她过去。

不过,她被人径自带到第二排的位置。

她有些疑惑,默默地坐到叶华清身边去,她小声地问叶华清:老师,我们的位置不是在尾巴上吗?叶华清正要跟她解释,却见人群里传来一阵小声的骚动。

顺着周围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江雁声,他身边还跟着柒城。

他穿着黑色衬衫,同色西裤,没打领带,衬衣还散开了一颗扣子,跟这里大多数男士比起来,姿态略微显得散漫和我行我素。

但他气质出众,这样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进场这短短几十秒,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没看她,径直朝着他们而来。

而此前他披在裴歌肩头的西装外套,此刻正在柒城臂弯里。

裴歌坐在位置上抓紧扶手,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但幸好江雁声一直没看她。

江先生……叶华清开口寒暄,眼角余光瞥到裴歌还稳坐不动,眉头皱起,脸色很臭。

叶华清给了她一道眼神,裴歌跟江雁声是负距离般的熟悉,她自然看不懂叶华清的暗示。

江雁声这边已经主动将右手掌递了过去,叶华清也懒得管裴歌了,简单地江雁声握了下手,落座。

江先生,这是我那学生,年前你们一起打过麻将的。

叶华清跟江雁声介绍着。

后者朝裴歌递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冠冕堂皇地道:印象深刻,我记得当时还送了小师妹一程。

啊,对对。

叶华清点头。

裴歌看着他好整以暇的表情,再度从他口中听到小师妹三个字,她没品出亲近感,只觉察了恶劣。

叶华清碰了下裴歌的手臂,她很乖巧地冲江雁声一笑,江先生你好,我是裴歌。

她视线往下,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她的手包。

裴歌脸色一僵,朝叶华清看去,发现他并未发现异常,裴歌表情才缓和了些。

嗯。

后者目光从她脸上掠一圈,最后在她唇上做短暂停留,眉微扬。

陆晔这时候正好走过来,他没错过江雁声看裴歌的眼神。

裴歌见到陆晔来了,她忙转头,笑眯眯地望着陆晔:陆师兄,我都不知道你要来,老师说你刚刚去找我了?陆晔点点头,也是眼神复杂地从她的唇角掠过。

一旁的江雁声握紧手包,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低头跟叶华清聊天。

裴歌问陆晔:陆师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她刚才进来时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妆容没问题。

陆晔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之后拍卖开始,裴歌欣赏着台上展示的各种藏品,心里没什么想法。

陆晔在她身边也格外地沉默,裴歌猜测可能是他有什么心事,所以也懂事地没有打扰他。

旁边叶华清一直在跟江雁声聊天,可以从这愉快的氛围里感知出来,两人相谈甚欢。

裴歌想起叶华清对江雁声的赞扬,微微侧头就与他目光对上。

不过后者分寸拿捏得很好,很快挪开目光。

他是以侧向叶华清的方向坐的,所以那目光也正好若有若无地在裴歌身上扫过。

偶尔她递过去一道警告的眼神,后者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这男人把这个暧昧的你来我往的游戏玩的很出色。

后来这有些沉闷和诡异的氛围被打破,叶华清提高了点音调,他看着江雁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惊讶道:江先生是真的结婚了?上次聚在一起打麻将,就听到学生在说,叶华清当时一门心在项目投资上,没当回事。

现在看到江雁声手上的戒指,再度想起来这回事。

叶华清这话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裴歌没将视线转过去,专心看着台上,但加快的心跳暴露了她的情绪。

眼角余光瞥见陆晔将目光放在她脸上,也不一定,兴许是在越过她看江雁声也说不定,但裴歌不太方便转头过去确认。

而江雁声情绪平和,他笑了笑温和地对叶华清说:嗯,我有太太。

叶华清眼里的赞叹藏不住了,那真是难得。

江雁声这么多年没闹出过绯闻,参加宴会也没带过什么女伴。

叶华清觉得,这在如今浮躁的当下是真的难得。

叶老师过奖。

后者谦虚地摇摇头。

而旁边有女人没忍住跟江雁声搭话,问江雁声:敢问江先生的太太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裴歌凝神听着,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

那女人见江雁声没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挺从容,于是说了个自己的猜测:那是圈外人?现在算半个圈内人吧。

他答。

额……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人不敢再继续往下问。

裴歌却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看似认真地看着前方,实则一心两用,她压根都不知道台上摆的什么东西。

但陆晔见她那么认真地看着台上,以为她是喜欢那个镯子,便问她:喜欢哪个?什么?她问。

台上的东西。

啊?她这才看清前方展台上放着一个近乎透明的镯子,后方的大屏幕上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展示手镯的相关情况。

她以前喜欢买首饰,但是对玉这类的东西没什么研究。

但现在正在展示的玉镯通体透明,没有一丝杂质,连飘花都没有,这是极品玻璃种。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死人戴过的东西。

她摇摇头,不是很喜欢。

陆晔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块手镯最后不知道被哪位富家公子哥拍走了。

裴歌留意了下屏幕上的竞拍价,上千万。

后来裴歌在室友岑欢的手上再次看到这个镯子,当然,这是后话了。

竞拍快结束时,裴歌想起江雁声给她的纸条。

这会儿是叶华清在跟他闲聊,那等会儿就得轮到她了。

她拿出纸条,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放在腿上摊开,上面的东西让裴歌瞳孔紧缩,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转头将目光恶狠狠地盯在江雁声脸上。

后者当直接忽视了她的目光,姿态仍是漫不经心的,不紧不慢地跟着叶华清说话。

裴歌攥紧这张纸,骨节微微泛白。

上面只有大片留白,中间一个字:傻。

231.后来她坐不住了,跟叶华清说要去洗手间,叶华清让她快点回来,拍卖会要结束了。

江雁声在跟叶华清说话的间隙,手机震动,拿出来一看,是裴歌。

叶华清以为他要去接电话,主动结束谈话,但后者却不动声色地掐了来电,让叶华清继续说。

拍卖会结束,所有人移步另外的厅,这时候属于大家的自由时间,可自助用餐,可跳舞,也可以洽谈。

裴歌迟迟没回来,江雁声和叶华清一行人先去自助餐厅。

江雁声交代柒城:你去找找太太,她去洗手间了,你不方便的话就找陈琦让她带太太去吃点东西。

而这厢被江雁声掐了电话,她生气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出来外面已经散场了,她正准备给叶华清打电话时,被陈琦拉住。

陈琦?裴歌看着她。

江总让我来找你。

陈琦笑眯眯地看着她。

裴歌轻哼一声,他自己不敢来,是吧?陈琦心领神会,大概是江雁声又惹她不高兴了。

饿了吧?江总让我带你去吃东西,走吧,他们也在餐厅。

陈琦说。

裴歌挑眉,心想算他还有点良心。

等她们到达餐厅,里面人挺多,衣香鬓影,氛围很和谐。

她刚坐下,陈琦就端了一盘吃的过来放在她面前,裴歌还没说出那句谢谢,陈琦就解释:柒城拿过来的,江总挑的,快吃吧。

环顾了一圈,在隔着较远的位置看到了江雁声,他和叶华清他们在一起,身边跟着柒城。

他知道她的口味,捡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折腾了一晚上,裴歌还真是有些饿了,她先不紧不慢地吃着,陈琦在她对面坐下。

裴歌望着陈琦,恭喜你啊,新婚快乐。

陈琦说谢谢。

她和陈琦比较熟,虽然陈琦把她大了十来岁,但不影响两人聊天。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叶华清将她叫了过去。

他们这一桌在聊天,氛围融洽,几乎都是江雁声在说,陆晔此刻不在,其他人倒是听得比较认真。

裴歌跟陈琦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此刻执行叶华清的嘱咐,认真听江雁声讲话。

他讲的是跟金融相关的东西,记得一年多前他就代替过裴其华去临大演讲,那时候比较官方正式,此刻的姿态倒是很放松。

也没有架子,众人听得认真。

等江雁声分享完,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提了不少问题。

裴歌对这个状况很是满意,从头到尾就当一个透明人。

直到江雁声主动cue了她。

听叶老师说小师妹好像有问题请教?这男人看着她,薄唇勾勒出点微末的弧度,其他人也都同样望着裴歌。

裴歌在桌子底下攥紧手指,有点骑虎难下。

此刻大脑也是空白的,她眨了眨眼睛:……请问江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的手铐?…………本来热烈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冷凝,裴歌摸了下鼻头。

坐在对面的男人却是眉头一挑,勾唇,竟若无其事地接了她的话:经典色。

……她发现他还莫名地有些幽默,还经典色。

裴歌笑笑,继续掐手指:银色?男人点了点头,面上表情不多:嗯。

在座的人包括叶华清在内都处于很懵的状态,前一秒他们讨论的问题还很学术,很专业,这后一秒竟然画风一转。

更惊奇的是,江雁声竟还一问一答地跟她聊起来了。

而见裴歌还想开口,叶华清很害怕她又问出什么离经叛道的问题来,他连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下裴歌的腿。

后者感受到叶华清的警告,她轻咳了一声,笑眯眯地望着对面的江雁声:感谢江先生的解答,我没有问题了。

不客气。

他点点头。

叶华清为了挽救裴歌的出格行为,他主动将话接过来,裴歌得到解放,她拿手机给江雁声发信息。

她看到江雁声低头瞥了眼桌面,对她发的东西视若无睹。

裴歌眉头微蹙,她跟叶华清说她要去洗手间,叶华清看着她。

那意思是她刚去过,怎么又要去。

裴歌几乎没怎么思索,将锅甩给主办这场宴会的东道主方,他们准备的食物有点问题,我肠胃不耐受。

……叶华清这会儿也懒得管她了,摆摆手,随她去。

走出这个厅,裴歌给江雁声打电话。

过了好几十秒他才接,裴歌在电话里跟他说:这里有些闷,我先回去了。

你先去找陈琦或者柒城,让他们带你去休息,等会儿一起回去。

他说。

裴歌不知道他今晚具体的安排,但看那架势,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了事的程度,她皱眉问:你还得多久?我尽快。

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没说话,后者已经挂了电话。

这时候柒城或者陈琦多半也在忙,裴歌决定一个人去花园里逛逛。

只是裴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岑欢。

还是她跟江雁声见面的那个廊柱下,她一转过拐角就见到岑欢正和一个男人在那儿纠缠。

那男人背对着外面,岑欢的脸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身形颀长,穿着墨蓝的衬衫,光一个背影可以看出来气度不凡。

岑欢倒是满脸不高兴,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她要走,又被那男人给扯了回来。

裴歌觉得她再看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转身要离开,却不想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

她没有被吓到,是那只猫受惊,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正是这个时候,两道目光同时朝她所在的方向投过来。

裴歌侧脸对着他们,不转过身都有些说不过去。

她回头,视线对上岑欢的。

然后往旁边一挪,和那男人的对上,后者的眼神极度的冷,看向她的目光也极具攻击性。

裴歌攥紧身侧的衣裙,她莫名有一种撞破别人奸情的错觉。

她看到那男人眉头皱了下,抿着唇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而趁着这个机会,岑欢直接提着裙摆转身跑了。

男人闻声回头,又后朝身后看了一眼裴歌,最终迈着大步选择往岑欢离去的方向走去。

裴歌站在原地,松了口气。

232.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男人就是刚才在台上短暂亮过相的霍家大少爷,霍擎川。

好几次在深夜撞见有辆宾利送岑欢回学校,所以那辆宾利的主人是霍擎川?她没兴趣去扒别人的八卦,这点她和室友岑欢倒是挺像,互相对对方的私生活都不感兴趣。

这花园里没什么人,裴歌害怕到时候又撞见什么不该见的,她觉得意兴阑珊,提着裙摆转身进里面去了。

还是那个休息厅,她坐在椅子里玩手机。

叶华清在微信上找她,裴歌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舒服,在休息。

哪知道叶华清竟然这种时候还给她布置任务。

叶华清让她把今晚江雁声讲的东西做个汇总,再说说自己的心得,并结合几个实例进行分析。

裴歌看到这段文字人都惊住了。

她都是中途才加入的,江雁声前面说了什么话,她压根都不知道。

她反反复复打打字,又反反复复地删除。

最后想了想,只回应了一个好字。

她窝在沙发里刷网购app,屏幕界面刚好是一堆五颜六色的手铐。

不是官方用的那种,每家店的封面都设计得十分花里胡哨。

她下单了一副经典色。

柒城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说要带她去专门的休息室。

她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休息厅里人不多,也不吵闹,还能听听音乐,裴歌拒绝了柒城。

你们江先生等下还有什么安排?她问。

还有一个访谈会,柒城补充道:应该不到二十分钟就能结束。

好。

我在休息厅这边,他要结束了给我电话。

好的。

裴歌继续网购,她看上了某样东西,下单之后卖家却给她发消息说没货,让裴歌选一款其他的。

她看了半天,没给回答。

卖家直接给她打来电话,您好,这款颜色的已经没有了,您可以再看看其他的颜色。

她回:那我不要皮革便了,换成其他的吧,我等会儿截图发你,她轻咳一声,强调:要质量好而且实用好操作的那种哈。

我们家店里的东西都有质量保证,您放心。

对方跟她保证。

裴歌想起江雁声那张五官深刻,表情又冷峻的脸,她甩甩脑袋,点点头:好。

到时候还有手铐,应该可以制住他,裴歌这么想着。

她一直低头看手机,没察觉到有人坐在她对面。

直到脖子酸疼,抬头,发现是顾风眠。

裴歌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里,潋滟的唇微勾,语气十分不客气:这什么水平的晚宴啊,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顾风眠知道裴歌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性子,闻言,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对方说:你在等雁声哥?这句雁声哥让裴歌皱眉,她笑道:你的雁声哥跟我已经结婚几年了,顾风眠你脸这么大呢,还这么叫他。

顾风眠仍旧不受她的嘲讽,他没有亲口通知过我不准这么叫他。

裴歌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扯唇:你自己没点自知之明?裴歌。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怎么?你还是想说他心里有别人是不是?裴歌挑眉问。

顾风眠没说话,只是看她,那眼里也是带着嘲讽的神色。

裴歌觉得十分刺眼,她轻嗤一声:那个死了的顾烟雨?提及顾烟雨三个字,裴歌看到顾风眠脸上的神情有瞬间的皲裂。

她心想,自己本来从没打算要从顾风眠这里打听顾烟雨的消息。

但现在看来,这刚好是个机会。

她紧接着挑眉,微微抬起下巴,姿态更是高傲:顾风眠,我提到顾烟雨这个名字你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怨怼啊?我猜,是不是因为姐姐去世了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姐夫就应该会喜欢和姐姐长相相似的自己,但没想到事与愿违,现在江雁声却和我在一起……裴歌看到顾风眠手指掐的很紧,骨节泛白,看她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

顾风眠,顾烟雨死了那么多年,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和时间去得到江雁声,但你却没能得到,很不甘心是吧?被人说中心事,顾风眠气不过,虽然她也已经在心里认定江雁声如今已经彻底将顾烟雨给忘记了。

但她还是冷冷地哼一声,打断裴歌:裴歌,你不用来刺激我,烟雨在雁声哥心里的地位是谁都无法代替的。

裴歌笑笑,所以顾烟雨真是你姐姐?你们既然长得相似,而她在江雁声的心里的地位又那么高,那怎么你还没把他拿捏住呢,顾风眠,这么没用啊。

毕竟你们俩长得相似,斯人已逝,看看赝品也是好的嘛。

裴歌笑道。

裴歌,你怎么知道我们俩长得像?顾风眠嘲道,其实她和顾烟雨长得不像。

每次想起这点,顾风眠有些时候都会偏激地觉得很遗憾,如果她真的和顾烟雨长得一样,那她跟江雁声是不是真的有机会?裴歌想起自己去法学院翻的那些照片,她说谎不打草稿,道:因为我看过顾烟雨的照片啊。

不可能!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哪知道顾风眠却这么激动。

顾风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这反应有些很不同寻常,裴歌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唇。

她越是将姿态放的漫不经心,什么可能不可能,那顾烟雨的照片我就是见过,看起来是蛮清纯的,但没我好看,顿了顿,裴歌笑:说起来,你也是那一挂的呢。

江雁声不喜欢你可能是后来换口味了吧。

不可能的,这世界上不可能还有顾烟雨的照片。

顾风眠道。

为什么不可能?裴歌问的很轻飘飘。

你觉得呢?裴歌啧了一声,见顾风眠不上当,她道:哦,顾风眠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呢?编了一个莫须有的人来膈应我和他啊。

顾风眠冷冷地看着她:莫须有?你可能不知道雁声哥有多爱烟雨,他后来烧了所有跟烟雨有关的东西。

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但是裴歌的确没有在江雁声身边找到任何跟顾烟雨有关联的东西。

233.顾风眠这句话还是让她心里泛起阵阵水花。

裴歌联想到此前自己做的那些噩梦,都是跟顾烟雨有关。

她的确很想知道顾烟雨,仿佛顾烟雨是能解开某些谜团的钥匙。

裴歌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轻蔑嘲讽,看着顾风眠,语气带着质疑:他烧得完么?裴歌,你太小看雁声哥了,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这句话放在江雁声身上,裴歌百分之两百同意,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愈发觉得不对劲。

见裴歌脸色不太好看,顾风眠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她心里又像上次一样,莫名地有一种快感。

不过他的确没全部烧完,还留了一样东西,顾风眠刻意一顿,在裴歌冷漠的目光中,她道:烟雨曾经送过他一件西装外套,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雁声哥现在还保留着。

果然,裴歌下意识攥紧手心。

裴歌的反应也相对地刺痛了她,看来江雁声是真的还留着这样旧物。

而她是真的看不透他,他的种种行为迹象表明他已经不在意顾烟雨了,但是却又……这只是一件小事,但顾风眠却记得很清楚。

后来她来到临川读书,江雁声那时候23岁,听闻人说他在裴氏的年中会上大放异彩,升职加薪是其次,重要的是,裴氏集团董事长送了他一辆价值不菲的车。

有人说光那辆车就值五十万。

他们小时候过的都是苦日子,一两块钱一碗的凉糕都要两个人一起分着吃。

而年仅23岁的江雁声得到这样的成就,顾风眠早就知道江雁声会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那时候她还替顾烟雨觉得不值,在她死后,江雁声才开始在人前发光发热。

顾风眠当时就找了裴氏那场年终总结会的视频来看,这种场合,别人都光鲜亮丽。

划到江雁声出场的部分,他站在台上姿态随和,从容不迫,但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黑色西装。

这件西装顾风眠印象深刻。

是顾烟雨买的,也是顾烟雨留给江雁声的最后一件遗物。

那是顾烟雨去世前一个星期。

那时,顾烟雨在临川上大学,她还在栎城读书,但每个月顾烟雨都会接她去临川住。

是个周末,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顾烟雨兼职挣了些钱,带着她去游乐园、逛商场。

顾风眠记得,那次顾烟雨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有衣服、文具、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吃的穿的都有。

晚上,她们吃完饭,路过一家男装店,顾风眠那时候太小,不懂什么品牌,也不知道价格,只觉得店里的装潢很好看,很精致。

之后她才知道,顾烟雨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生活费在那里给江雁声买了一件外套。

就是后来江雁声穿在身上的那件。

当时顾风眠还在担心后面一个月顾烟雨要怎么生活,尤其是中秋,顾烟雨答应了她要带她出去玩。

结果不过短短一个星期,远在栎城的顾风眠就收到了顾烟雨的死讯。

其实顾风眠现在都觉得有些奇怪,顾烟雨那时候很穷,她哪里有钱跟着同学们坐游艇出海玩。

顾风眠脑海里闪过过去的一帧帧画面,等她回神,就听到裴歌说:你说的没错,是有那么一件外套的存在。

顾风眠眸光闪了闪,微微挑眉。

但裴歌紧接着就说:他曾经给我披过,我嫌弃款式太老,布料太旧,还扔地上踩过,顿了顿,她做出回忆的样子,后来这衣服应该是被我扔垃圾桶了吧。

顾风眠见她说的如此漫不经心,心里有些愤怒,但这口气却始终堵在心头,散不出来。

裴歌见顾风眠不说话,她无所谓地笑笑:那件破外套,你现在没见他穿过了吧?就是因为被我当垃圾一样给扔了呀。

裴歌,你还真是本性不改。

顾风眠咬牙切齿。

她耸耸肩,姿态无所谓:嗯啊,你知道的,我眼里容不下沙子。

顾风眠的公司今晚在受邀名单里,她是跟着她的上司来的。

他们没参加开场的拍卖,后来顾风眠在这里见到裴歌,她本来想装作视而不见。

但是她实在是很好奇上次裴歌知道了顾烟雨的存在后,她是什么反应。

现在裴歌是什么反应她也说不清,裴歌这个人身上有很多面,你现在很难从裴歌脸上看出她到底有多少面孔。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添堵成功。

她起身准备离开,高跟鞋刚接触地面发出哒的一声,身后裴歌在问:她的坟在哪里?顾风眠一顿,手指捏紧手包,回头去看她,不在临川。

裴歌扯唇一笑,我知道,在栎城是吧?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问江雁声吧,顾烟雨的坟在哪里,他比我更清楚。

说完,顾风眠就又要转身。

身后响起女人的嘲笑声:江雁声知道你跟我说这些么?顾风眠并未回答她的话,踩着高跟鞋,挺直脊背,离开了裴歌的视线。

裴歌重新坐回座位里,有个未接来电,是江雁声。

她没接到,对方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裴歌点开那个黑色头像的对话框,他说他还有一个访谈会,大概还需要半小时就能结束。

裴歌盯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脑中思绪万千。

好像江雁声喜欢的一切都跟黑色有关,他的衣橱里从来都只有黑色的衬衫,连同外套在内都很少有其他的颜色。

她曾经问过缘由,他说受伤流血的时候黑色能吸收一切不好的颜色。

裴歌手指撑着额头,她闭目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给柒城打电话。

对方以为她是问江雁声什么时候结束,没等裴歌开口,柒城就说:太太,江先生这边还没结束。

我不找他,我头晕,你安排车子先送我回家吧。

柒城只停顿了两秒,后恭敬道:是。

裴歌先一步离开晚宴,车子驶出庄园时,她还是给江雁声发了个微信。

流程的最后,江雁声还得出席一场群体访谈会,说是访谈,更像那种圆桌会。

在首位主持的人是霍家的二爷,霍道芳。

落座的很多都是临川的权贵,而霍家人里就只有霍道芳和其子。

234.巨大的幕布,霍道芳正拿着激光笔给众人展示未来霍家在临川的蓝图,从地产到互联网,可以说囊括了当下最热的传统实业和新兴产业。

会议室里还有记者在拍照,应该是霍道芳特意安排的。

他组织这场会,将自己回国不久的侄子排除在外,将临川的权贵都聚集在一起。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跟他们讲述霍家在临川的规划,后再结合具体的项目铺展开来。

目的就是为了向在座的人证明,他霍道芳可以带领霍家在临川继续扎根,不会受到外来者的影响。

并且,若是在座的临川大家都能支持他,跟他站在统一战线,将来他还会带领众人俩一起实现版图。

席间没什么人提问,能够看出来,这些社会名流本身就是污泥中的一份子,家族纷争和商业战争里,最忌讳的就是站队。

一旦稍有不慎,轻则丢掉一单生意,这自然无伤大雅。

但重则整个企业或是集团都会受到影响,这问题可就大。

所以对于这种情况,最好的选择就是隔岸观火。

江雁声跟在场的都不太一样,他对霍道芳的蓝图没有任何兴趣。

桌面手机震动,屏幕亮起,裴歌那条微信信息就显示在顶端。

身侧有一道视线比江雁声还先看过去,男人垂下眼皮,等屏幕自动熄了才将手机拿过来。

是裴歌跟他说她不等他了,她先回去。

江雁声让她到家就给他打电话,其他没有多余的话。

刚刚回完消息,坐在江雁声左手边的人凑过来跟他搭话,他适时地将身体微微朝旁边倾斜,右手状似不经意地将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

那亮起的对话框,陆晔想不看到都难。

裴歌的微信用的是自己的头像,很容易就辨认出来。

视线从已经息屏的手机屏幕上挪开。

身侧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交叠双腿,右手搭着椅子扶手,左手闲适地放在交叠的腿上,暗光之下,无名指上的戒圈十分刺眼。

陆晔不动声色朝幕布看去,霍道芳还拿着激光笔侃侃而谈。

心上的感觉很奇怪,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失望和丝丝缕缕的痛。

裴歌坐在副驾驶和别人讲电话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他问她是不是男朋友,裴歌给了否定的答案。

对,不是男朋友,而是老公。

她结婚了。

陆晔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眼里的受伤更加明显。

江雁声提前离席,有媒体跟着追出去,走廊上,他的助理柒城拦住了媒体,江雁声委婉地拒绝了媒体的采访。

但是对方不依不饶,很有牛皮糖的精神。

男人脸上神情略显无奈,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对着镜头亮了亮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实在抱歉,今日时间太晚,家里太太催得厉害。

后者见状愣住,马上从财经专业记者转变为娱记,原来江先生真的结婚了?男人眉头微皱,他笑道:虽然没在正式的场合公开过,但我的确结婚了,难道你们觉得是假的?这……那记者脸上有些尴尬,现在很多人都戴戒指,临川条件好的钻石王老五几乎都有这样的习惯,光无名指上的一个戒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记者紧接着问:那江先生方便跟我们说说江太太么?柒城先于江雁声做出反应,他上前挡在江雁声前面。

将记者和镜头跟江雁声隔开,冷声开口说着一些拒绝的话。

这些得罪的人事向来都是柒城来做。

江雁声跟陈琦朝电梯厅的方向走去,陈琦在一旁笑着打趣江雁声:江总在这些以他人的八卦为生存来源的人面前这么高调,我看你和裴小姐的关系迟早要瞒不住。

说着,陈琦瞥了眼他的无名指。

后者眸底闪过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陈琦见他不说话,她倒是有些好奇,问:从前裴小姐追你追的紧,当时恨不得昭告天下,怎么你们结婚了反而还没动静了?江总你要求的?陈琦和江雁声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彼此间很熟悉,平常说话相处都像朋友一样,几乎没有那种上下级的观念。

江雁声笑笑,是她要求的。

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陈琦说。

男人目光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情绪,大抵是她觉得那个节点公开不太好,跟她结婚后我就接手裴氏,旁人难免说闲话。

陈琦摇摇头,这种风言风语是难免的,倒也不用在意,公司上下都看着呢,实绩说话。

侍者按了按钮,两人一同站在电梯厅前。

江总。

身后有人在叫江雁声。

两人循声回头,是陆晔。

陆晔走上前,朝陈琦点头打招呼,看着江雁声:方便占用江总几分钟时间么?江雁声看着他,还未开口,就听陆晔说:有些私事想问你。

如今陆晔也是金融圈的人物,他在某集团担任顾问,在风投圈尤其的名气高。

陈琦虽然没有跟他有过业务接触,但两人在一个场面打过照面的次数也不少。

陈琦主动说:江总,那我顺带去个洗手间。

走廊上的灯光略显昏暗,巨大的玻璃窗折射出两人的身影。

江雁声先开口,他道:一直没机会和陆先生单独聊聊,歌儿因为论文可没少焦头烂额,听说陆先生帮了不少忙,我跟歌儿早该单独请陆先生吃一顿饭。

陆晔还什么都没说,江雁声就已经主动戳破了陆晔心里疑问的泡沫。

这时候陆晔显得十分被动,他本来就没有任何立场,现在更加没有资格,只能被江雁声的话牵着鼻子走。

他摇头道:是我应该做的。

陆晔看着玻璃窗上男人的脸,视线往下,指节上的戒指十分引人注目,他开口:从来没听她说起过,我还以为她……是,为了她的学业着想,所以一直没公开,停顿下,江雁声道:不过她马上毕业了,近期会择日子公开的,婚礼也在找人筹备,陆先生作为歌儿很敬重的师兄,希望到时候一定要到场。

他特地加重了师兄一词,是在强调,也是警告。

警告陆晔不要越矩,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陆晔一败涂地,他眼神黯然:自然。

235.他让裴歌到家之后给他打个电话,但裴歌没有。

上车之后,江雁声将电话给她打过去,裴歌没接。

柒城在副驾驶跟江雁声报告:先生,此前我已经打电话确认过,太太安全到家了。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她许久不穿高跟鞋出席这种场合,听叶华清说脚都磨破了。

估计太累,这时候人已经睡下了。

电话没打通,知道她平安,江雁声也就没有再继续打。

这个点不存在堵车的情况,回去的时候路况很好,司机开的很稳,江雁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而此刻,裴歌正在翻他的衣橱。

他的衣服数量跟她的完全没有可比性,江雁声的衣帽间只占了整个空间的很小一部分。

所有的东西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底,清一色的黑色衬衫,款式都很经典,大差不差。

除了衣服外,就是领带、胸针、袖口还有手表。

裴歌对他那件陈旧的西装外套也印象深刻,第一次见到他,他就穿着这件外套。

后来是她的生日趴,在1912,他也是穿的这件。

那个晚上,裴歌清楚地记得,风大的夜晚,他将那件西装披在她肩头,她很嫌弃,丢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碾压。

当时那衣服还没坏,后来回家后她将衣服丢给露丝让她拿去扔了。

从头到尾她就没当回事。

之后他从露丝那里将外套要了回去,裴歌因为露丝没彻底将他的外套给扔掉还发了不小不大的脾气。

不过从那之后,好像他就很少再穿那件衣服了。

裴歌倒是没想到,那衣服的来历竟然也不简单,已故的前女友顾烟雨给他买的。

她一边扒拉着他的衣橱,一边细数着时间,他那件破衣服至少超过十年了。

只是裴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这东西的踪迹。

他抽屉里放的都是饰品,一层层拉开,里面的东西也是一眼看到底。

她动作机械,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匆匆拉开看了一眼就关上,直到最后一层,手还没碰到,外面开门声响起。

裴歌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她看着他略显凌乱的衣橱,皱眉站在原地。

……江雁声在家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她的身影,最后在衣帽间里找到她。

而此刻的衣帽间活脱脱像个劫后余生的战场。

她的不少衣服都被扔在地上,地上还有些鞋子凌乱地散着,而裴歌此刻坐在地上,听到开门声,她侧头朝他看过来。

她笑笑:你回来了啊?男人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裴歌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就挂在他身上,鼻尖往他锁骨的地方凑,吸了两下。

女人抬起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尖用力在他胸膛的地方戳了两下,一字一顿:喝酒了。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看着仿佛打过仗的衣帽间。

连他的那边也是乱的,他皱眉:这么晚了,待在这里做什么?喏,她视线扫了一圈凌乱的地方,说:下午不是试衣服嘛,许久没去过那种场合,后来又着急忙慌的出门,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晚上回来换衣服就想着收拾一下。

江雁声觉得好笑,嘴角弧度轻浅:最后就‘收拾’成这个样子?她轻哼: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么多衣服?裴歌语气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指责。

他笑笑: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些吗。

太浪费了。

她摇摇头,又补充:我刚刚试了一下,好多衣服都不合身了,我比以前还瘦。

男人大掌在她身上一阵游走,道:是太瘦。

她从他身上下来,视线看了周围一圈:我粗粗地盘点了下,你好像给我买了不少衣服……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嗯,这些好像还不便宜?江雁声盯着她看,没说话。

裴歌啧了声,裴氏的执行总裁工资这么高啊?男人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抬手抹掉她的眼尾上挑的眼线,嗯,很高,要不要来试试?那我要是搞砸了,你会给我收拾烂摊子么?她问。

他挑眉,这么没有信心?那倒也不是,万一呢?江雁声捉住她乱动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着,他跟她说:没有什么万一。

裴歌瞪着他,没说话。

男人拉着她的手起身朝外面走,裴歌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衣帽间,我还没收拾完呢。

越收拾越乱,明天我来。

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语气里带着担忧:好像是太瘦了些。

裴歌搂住他的脖子,往上咬着他的喉结:该瘦的地方没瘦。

他顿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欲色。

裴歌说:你别不信,我量过的,我三围很优秀。

……裴歌今晚遇到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可不少,躺在床上一件件的细数起来,发现她跟着叶华清去参加的晚宴收获还不小。

见到了室友岑欢的金主,顾风眠,还听到严家的资金链问题……想到这里,裴歌抬头朝窗前看去,江雁声还在工作,笔记本摆在茶几,屈腿坐在沙发上,还在回邮件。

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

男人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点击发送,抬眸朝她看来。

裴歌从被子里起来,朝他爬过去,盘腿坐在床头,与他对视着。

他一副有事吗的表情睨着她。

她想了想措辞开口:我今晚听到些事情……江雁声看着屏幕,表情如常:嗯?严家的事,是你做的吗?她问。

他手一顿,偏头朝她看来:什么?听说严家资金链断了,好几个项目都处于停滞的状态,裴歌问,不是你做的么?闻言,江雁声合上屏幕,认真地看着她,反问:我做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裴歌歪着头,没太听懂。

他继续说:我把严家搞垮了,然后等着周倾为了你在我眼前乱晃?……裴歌为周倾辩解:周倾他不会的。

男人脸色一沉,看她的目光有些深沉,那神情分明就是很不高兴。

裴歌对他这吃醋一样的情绪十分受用,她说:我都结婚了。

他周倾可还单着呢。

他阴阳怪气地道。

我暂时都没有出轨的打算。

她说。

236.江雁声啧了一声,我不会给你制造出轨的机会。

但周倾,他不得不防。

裴歌结婚了,可周倾贼心不死,而且,周家少爷现在不同以往,裴氏都跟周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江雁声知道周倾这个人是个不定时炸弹。

他不像陆晔那样含蓄,知道别人结婚后只会知难而退。

不管是从法律还是伦理道德来讲,如果再跟裴歌有更深一步的往来,那都叫做越矩。

可周倾不是。

裴歌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又趴回床头,躺下,顺带扯过被子盖住头。

过了两分钟,她探出一个头,朝窗边的他喊:睡觉了。

江雁声头也没抬:先睡。

灯光晃着我眼睛。

他起身关了主照明,只开了自己这一侧的壁灯,又过了两分钟,裴歌看着他:缺个暖床的。

知道她就是故意的,男人关掉页面,合上笔记本,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

钻进被窝,将她揽到怀里,那双冰凉的大掌往她光滑的肩头一放,裴歌被激得浑身一抖,好冷。

睡觉。

他掌心盖着她的眼皮。

裴歌还沉浸在刚才那一下里,这男人真是恶劣,故意拿手冰她。

不过,裴歌在他怀中闷闷地道:现在几月了,怎么这么冷了?男人身体一僵,后才慢慢道:快十一月。

时间过得好快。

她闭上眼睛,希望明年我能顺利毕业。

江雁声没说话,揽紧了她。

过了会儿,裴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在江雁声怀中翻了个身,男人睁开眸,按住她的手,是不是不想睡?裴歌眯眼,很恨地看着他菲薄的唇:我突然想起来,你晚上给我的那张纸条怎么回事?怎么了?他漫不经心。

裴歌啧了声,还装傻是吧?你也不是也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手铐?他挑眉道:裴小姐骨子里还是没变,睚眦必报,给你一张空白的纸条犯法啊?你想我把我送进去。

你先害我的。

我不害你,他状若无物地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背:睡吧。

黑暗中,裴歌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江雁声,你有没有秘密?他望着她,环境过于昏暗,裴歌完全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他说:有,很多。

多少?他闭上眼睛,嗓音略沙哑: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回答完了。

……第二天裴歌要去学校,江雁声早早地就走了,她去衣帽间收拾东西。

她的各种东西都很多,很多首饰连一次都没戴过。

江雁声那件陈旧的西装外套昨天没在他的衣橱里找到,裴歌不太清楚这件衣服的去处。

倒是她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找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小物件。

一颗不起眼的衬衣纽扣。

准确地来讲,是半颗,从缝线的地方断裂,现在在她掌心躺着的是半枚。

她坐在地上,掌心里躺着这半枚纽扣,思绪却瞬间被拉回几年前。

十八岁那年,她遭遇了人生里的第一个大坎,莫名地被人强暴。

直到现在,她都很感谢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出格行为和离经叛道,否则这件事搁在一般的富家小姐身上,估计没人承受得住。

幸好她是裴歌,所以这件事她硬生生的受下来了。

后来这事,是江雁声帮她处理的。

江雁声找到她,她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找到一枚纽扣,当时没多想,扔进包里带走。

那时候她年纪小,能接受这件不吵不闹,也没有崩溃已经很不容易。

加上身边有江雁声,他帮她惩治了坏人,让那个CICI还有她那个前男友都受到了应有的报应。

能经她手的事情很少,所以她除了佩服自己,还感谢江雁声。

现在这枚纽扣出现在她几年都没打开过的一个首饰盒子里。

裴歌怔怔地望着,脑海中又闪现出一些当年的画面。

火热、混乱、纸醉金迷。

最令裴歌感到不解和奇怪的是,事后她只是恶心自己被人强暴这件事。

她好像一直打从心底里没有彻底厌恶过对她施暴的那个人。

她明明记得带她离开那个男人有些胖,长得丑。

裴歌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脱离实际的想法。

她忽地又起身去翻江雁声的衣橱,她把他每一件衬衣都仔细地看过,包括袖口上的纽扣,除此外,还有一些备用的纽扣,全部一一查看。

没有一颗扣子和她手掌这枚一样,而江雁声也没有衬衣少了一颗扣子。

她将这半枚纽扣重新扔回盒子里,将它丢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下午,她开车去学校,却在某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蓦地想起叶华清给他布置的作业。

裴歌不想把这个难题丢给自己,叶华清对一个人偏爱的话就会觉得这个人什么都是好的,比如江雁声。

她将叶华清的消息转发给江雁声,直到她都到了学校,对方才给她回了一个:?紧接着电话就打过来,裴歌刚停好车下来,她说:江先生,将功补过吧。

什么过?他问。

裴歌冠冕堂皇地道:你要是提前给我准备问题,或者你告诉我一声没准备,老师最后也不至于给我布置这样的任务。

这样的?哪样的?他挑眉。

江雁声。

她念他的名字。

有人敲门进来找江雁声签字,他不再逗弄她,说:晚上我让柒城发你邮箱。

裴歌没想到他这些这么好说话,只怕其中有诈:这次骗我怎么说?听你安排。

他道。

好。

裴歌打开宿舍的门,房间里一股泡面味。

岑欢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盒泡面,面前的茶几上散落着不少图纸。

地毯上也有,听到开门声,抬头朝裴歌看过来。

两人不过一个短暂的目光交汇,岑欢继续低头吃她的泡面。

裴歌关上门,发现墙角的位置还着一个已经吃完的泡面盒子。

她拎着包回房间,路过沙发时,裴歌看见岑欢裸露的左手腕上的镯子。

质地晶莹剔透,近乎透明,看起来像玻璃,但那折射出的光泽是玻璃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裴歌昨晚在那场拍卖会上看到过这个镯子。

237.岑欢今日穿了件墨蓝色的毛衣,头发齐肩,露出半截脖颈。

因为在吃泡面不方便还要一边看图纸,所以毛衣袖子被挽到臂弯的位置。

她的皮肤也很白,手臂很细,那镯子在她手腕上挂着,更是衬得她皮肤如玉一样。

不得不说,霍擎川是有眼光的,这镯子很适合她。

裴歌只短暂停留,两人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

后来她收拾完从房间里出来,岑欢又站在饮水机前,手里又拿着一盒刚拆封的泡面。

裴歌眉头拧紧,走过去。

等走近才发现,岑欢露出来的手和脖子、锁骨那些地方都有红痕,触目惊心的感觉比暧昧要多些。

你怎么又吃泡面?裴歌问。

岑欢弯腰接水,她头也没抬,语气十分平静,刚才没吃饱。

为什么一天都吃泡面?裴歌说。

没钱吃饭。

泡面也不便宜。

比饭便宜。

岑欢将叉子戳进泡面盖子里,端着回了沙发。

裴歌眉头皱得更紧,走过去拿掉岑欢手里的叉子,指着她腕上那个手镯:你手上这个镯子,上千万。

这话让岑欢情绪一顿,她垂着眼皮,没说话。

裴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岑欢:你怎么了?她知道或许岑欢是有难言之隐,和那个霍擎川之间估计也不是那么简单,她说:前段时间作品不是获奖了吗?还有我记得甲方也很认可你的东西。

岑欢看她一眼,很平静道:昨天犯了事,钱全赔给人家了。

霍擎川,不管你吗?岑欢低头一笑,又抬眸看向裴歌: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他包养的金丝雀,而他是我的金主?裴歌不说话。

我是他的仇人,岑欢低声嘲道,我最好过得比这还惨,他才满意呢。

说完,她端起那盒泡面一边吃又一边看图。

裴歌问她:需要支援吗?岑欢慢吞吞地吃着泡面,摇摇头,虽然你有江雁声,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还是算了,谢谢。

她既这么说,裴歌也不勉强,这世间本就是各自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

不过她出门前跟岑欢说:晚上我回来给你带饭,别吃泡面了,那玩意浪费钱也不好吃。

她去了一趟图书馆查资料,后来接到叶华清的电话。

他问她在不在学校,裴歌说在,于是叶华清让她晚上过去吃饭。

她思考了三秒钟,答应了。

下午六点左右,裴歌收拾东西从图书馆出来。

叶华清的二层小楼在临大后街,从图书馆走过去大概半小时不到。

在里面坐了快三个小时,裴歌决定步行慢慢走过去。

中途江雁声给她打来电话。

我今天早点下班,来学校接你吃饭?他问她。

裴歌低头看路,顺势踢开一颗拇指大的石子,笑道:今天怎么都要请我吃饭?……还有谁请你?电话那头男人脸色一沉。

你猜。

她挑着眉,语气微扬。

他没什么耐心陪她玩儿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于是道:不猜,还有半小时,我过来找你。

裴歌一急:别,我真要去找人吃饭,你找不到我。

那简单,我让柒城去做个横幅,再找人往你宿舍楼下一站,这样可以吗?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江雁声,你这人也挺无趣的!接着又好言好语地补充:是叶老师叫我过去吃饭,这总行了吧?他的语气却仍是不见多好,淡淡陈述:叶教授底下优秀的门生众多。

没有别人!她恨恨强调。

吃完早点回宿舍,不要在外面闲逛。

他叮嘱她。

裴歌好笑:你怕我对别人下手吗?他却皱眉:怕你出事。

那你干脆给我找个私人保镖好了,全天都跟着我那种。

她没好气地说。

电话那段沉默两秒,似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裴歌忙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江雁声正要挂电话,裴歌蓦地想起她回来还要给室友带饭。

虽然岑欢跟她已经做了两年室友,但两人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两人连微信都没加。

她不清楚岑欢的状况,但是看到她今天这样也挺心疼。

事关临川霍家霍擎川,说不定江雁声知道些什么。

裴歌让他别挂电话,男人问怎么了。

我忘记和你说了,昨天晚上在霍家的慈善晚会上,我见到了我的室友岑欢。

她说。

江雁声似是没什么意外的反应,十分平淡: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裴歌问。

不知道。

顿了顿,男人道:在其他场合打过几个照面,没说过话。

她和那个霍擎川,是什么关系?江雁声没什么好脸色: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裴歌从他这个言下之意里听出来,你关心别人做什么,快来关心关心我。

好歹是我室友,她之前说自己很穷,穷的吃不起饭,平常画图也认真刻苦,我以为她……所以你能懂我昨天在那种场合见到她的震惊吗?我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去过的各种酒会和活动里,逢她出现的地方霍擎川也在。

他给了裴歌一种没有任何导向的话。

裴歌点点头,也不再追问:那行吧,过马路了,我挂了。

他让她注意安全,裴歌先掐掉电话。

叶华清准时在门口接她,裴歌在路口见到他的身影,忙小跑着过去。

见她带着书,叶华清满意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她一种赞扬。

可裴歌没注意到,她挽着叶华清的手臂,皱眉说:老师,您都一把年纪了,老手老脚老骨头的,下次不要出来接我们了。

叶华清明年过六十大寿,偶尔练字时看见枝头停着的麻雀,也会不自觉地在心里感叹时光易逝。

而裴歌这话精准踩雷。

我老手老脚老骨头的,你就不要挨着我了。

叶华清抽出自己的手臂。

裴歌站在原地愣住,随后摇头一笑,这小老头还挺傲娇。

她几步追上他,强行拉着他的手臂,乖巧认错:老师,我是心疼您的身体呀。

心疼那你就做点实际的事,好好写作业,好好写论文,不要让我操心。

他哼了声。

238.然而裴歌永远有自己的歪理论:哎,您门下的学生优秀的那么多,他们都不太需要您的帮助,我撞了狗屎运做您的学生,您多操心些有助于活络大脑,听说得老年痴呆的几率也会变小呢。

……一开门,里面的饭菜香味就远远飘来,裴歌深吸一口气,开始拍马屁:难怪老师这么喜欢师母,师母这厨艺真不一般。

叶华清让她少贫,顺带泼她一盆冷水,让她不要忘记昨天晚上给她布置的作业。

作业的事,裴歌已经找好了外援,她胸有成竹:您放心吧。

但裴歌决定在叶华清这里杀杀江雁声的锐气,她说:不过老师,我看那个江雁声其实没您说的那么优秀……叶华清坐下,挑眉看着她,一副你有高见你来说,我洗耳恭听的姿态。

裴歌再度骑虎难下,轻咳一声:我听说他私底下性格很恶劣……这你都知道啊?叶华清装作十分惊讶。

裴歌知道他是在打趣她,她自讨没趣,跑厨房去了。

厨房案板上已经放了好几道菜,裴歌忙过去接过师母手里的盘子,她惊讶:师母,您做这么多,能吃完吗?不止我们三个,师母笑笑:等会儿陆晔还有另外两个学生也要过来。

裴歌事先不知道,叶华清也没跟她说。

师母见她愣住,忙解释道:都是认识的人。

我知道。

她给师母打下手。

如今还在和叶华清有来的学生裴歌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几乎没有那种特别陌生的。

还差一刻钟到七点时,叶华清下去接人。

陆晔进门在客厅看到在饭厅里摆放餐具的裴歌,眼里又是一抹受伤,他定定地看着裴歌。

陆晔怎么了?别挡门啊。

身后有人搂上他的脖子,嚎了一声。

闻声,裴歌朝门口看去,见到他们进来,她忙走过去:陆师兄,何师兄你们来了。

好久不见啊小师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何师兄打趣她,进门放包还不忘回头看裴歌,跟她开玩笑:谈恋爱没有啊?没谈的话,要不考虑考虑我们陆大工作狂吧。

裴歌看了一眼陆晔,发现后者也同样看着她,只是那眼神她有些没懂。

最近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她捕捉到何师兄话里的痛苦。

何师兄无奈摊手,对裴歌卖惨:岂止辛苦,你陆师兄昨晚参加完活动回来还不当人,把我们都叫起来加班。

他微微弯腰凑近裴歌,指着自己眼下的位置:来来来,你看看师兄这黑眼圈,快成熊猫了。

她往后一退,点点头:是挺严重,又开玩笑地说:以前颜值可能有三分,现在估计0分了。

叶华清在一旁没忍住笑,何师兄被裴歌欺负,他往沙发里一坐,对裴歌说:那来帮师哥捏捏肩吧,让我的颜值重回巅峰。

……裴歌发现陆晔今天很沉默,他都没跟她打招呼,她主动帮他倒了水。

陆晔看着茶几上的水杯,也没伸手,只是克制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后来他又拉着何师兄一起去了叶华清的书房。

师母从厨房跑出来见他们又一起钻进了书房,忙喊道:开饭了,还要忙啊?辛苦师母了,等会儿就来。

房门彻底关上,声音隔绝在里面。

裴歌去厨房端菜,又倒好饮料,叶华清一直以来都没有喝酒的习惯。

她想起还要给岑欢带饭,于是不太懂事地找师母要了饭盒,先打包好一份饭。

师母在一旁帮忙打包,装了很多肉,又心疼地说:怎么不叫来这里一起吃呢,天天吃泡面可怎么行,这身体要垮掉的呀。

她不喜欢人多,给她打包回去就好。

裴歌说。

又过了十多分钟,他们才从书房里出来。

何师兄和杜颂的性格很像,性格活泼,很会活跃场子。

饭桌上气氛全程和谐热烈,几乎就没有冷场的时候。

连裴歌都佩服他的社交能力。

后来吃完结束,他们在沙发区休息,裴歌帮着师母收拾厨房。

她的电话就随意地放在茶几上,江雁声的电话打进来时,裴其华、陆晔还有何师兄三人都看见了。

陆晔眸光暗淡,何师兄看都不是他们的手机,他跑去厨房喊裴歌。

裴歌擦了手出来,去外面的小花园接电话。

她给江雁声的备注一直都是他的电话号码,所以他们看见了也没什么。

你吃饭了吗?她问江雁声。

你不和我一起,我晚上接了一个应酬。

他说话声音很低,还带着点儿沙哑,电话里还带着呼呼的风声,裴歌猜测他应该在车上。

裴歌皱眉:你是不是喝酒了?喝了一些,不多。

他答。

裴歌知道他胃不好,曾经还因为胃出血住过院,于是叮嘱他:柒城很会喝酒,让他喝呀,他有个铁胃。

我开了外放。

那头静默了一秒,他看了一眼前座开车的柒城,又说:柒城在开车。

她知道柒城肯定听见了,但裴歌的关注点可不在这里。

她带着疑惑,语气却阴阳怪气:啊,柒助理在开车啊,那跟你一起他是滴酒不沾咯?你全喝了啊。

柒城,……男人笑笑:你这么说,柒城要生气。

哦。

裴歌蹲下,地灯旁边,有一串蚂蚁在搬家,她信手按死一只。

江雁声问她在干什么。

裴歌说:我在看蚂蚁搬家。

他再度笑笑,语气十分温和:夜里外面冷,进去吧。

我等会儿就回宿舍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她说。

裴歌接完电话回去,她跟众人告别,叶华清当然不留她。

但要将她送出院子,裴歌见他们还在聊天,她忙拒绝。

快速换好鞋,拿了包就跑。

一直走到巷子里,她才慢下脚步。

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左边肩膀被人拍了下,回头发现是陆晔。

陆师兄不是还在和老师谈事情呢?她有些疑惑。

说完了。

他双手插兜,跟她并排站着等红灯。

哦。

她点点头。

气氛忽地沉默下来,过了路口,她陆晔不是一个方向。

裴歌朝他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师兄再见。

陆晔看着她,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239.本来裴歌想拒绝,但陆晔已经走在前方,她无奈地跟上去。

路上有些沉默,陆晔今晚的话一直很少,但不时地看她。

某个间隙,裴歌还发现他盯着她的左手发呆。

在陆晔看不见的地方,她低头端详了下自己的左手,细白修长,干干净净,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等进了学校,裴歌看他一眼,开口:陆师兄有心事吗?你今晚很沉默,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裴歌……他顿住脚步,侧头看她。

她仰头望着他。

陆晔闭了闭眼,说:昨晚在霍家花园,我看到你和……后来他跟我说了你们的关系。

他没说直接江雁声的名字,但裴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低头笑笑,我说你怎么盯着我的手看……我结婚了,她解释道:但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我要在临大读书,要是公开,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陆晔看着她沉静地解释,在心里自嘲,跟江雁声昨天说的一样。

她看着陆晔不太好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陆师兄你,因为这个不高兴?……没有。

陆晔失落地摇头,他哪里又有资格因为这个不高兴。

裴歌点点头:嗯,老师他们都不知道,那拜托陆师兄也不要和他们提起,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大家的。

后半程她自己回去,没让陆晔送。

她咬着下唇想,昨晚那一幕除了陆晔也不知道其他人看到没有。

结婚这事,以后肯定瞒不住,也没有必要瞒,但裴歌想的是,至少得等到她毕业。

……裴歌想找到更多关于顾烟雨的信息,她频频出入法学院,想找当年的老师问一问,但多次碰壁。

顾烟雨好像一个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的人。

可某天夜里,裴歌梦见一片墓地,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顾烟雨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更多的信息。

十月悄无声息地过去。

临川偏南方,夏季很热且漫长,所以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进入十一月,也只是秋风更萧瑟,早晨起来会察觉到短暂沁骨的寒意罢了。

所以临川几乎不会下雪。

她这一周和江雁声聚少离多,临近年底,他很忙。

裴歌觉得自己也很忙,但具体她忙碌了个什么,她不知道。

偶尔她还和江雁声抱怨,说柒城的研究生学历含金量不太高,他上次发在她邮箱里的作业,叶华清觉得不太好。

江雁声却是幸灾乐祸,说她活该。

……十一月初的某天凌晨,时隔两年,临川某分局门口再度被人扔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装服,但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

血痕遍布,左手摊在地上呈现一种可怕的弧度,看起来像活生生被人给折断了。

唯一奇怪的是,这男人的脸很干净,仅仅嘴角受了点儿伤。

这天早上是丁警官执勤,这次是他第一手发现这男人躺在分局门口,记忆瞬间将他拉回几年前。

那天清晨也是这样,他出来看到有个男人躺在这里,被折磨得很惨,浑身上下都是伤,但都没伤到要害。

他拔出腰间的配枪,颇为小心地靠近,确认这人身上没有可疑物品以后才伸腿踢了他一脚。

看样子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男子,瘦成排骨,原本呈现趴着的姿势,因丁疆启踢了一脚,对方露出正面。

全身都是伤,唯独脸很干净,但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丁疆启试探鼻息,还活着,但他却眉头拧紧,这手法和情景跟当年的情形很像。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有人又给临川分局喂犯人了。

果然没错,将这男人的人脸扫描入库,果然在黑库里。

是分局一直以来都未破的案子,药贩子团伙里的一员。

多年前,临川警方差一点端了那伙人的老巢,但后来出了纰漏,那次双方都损失惨重。

分局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这群人的人脸信息,但后来这伙人却彻底从临川销声匿迹。

这案子一直拖到现在,分局开始倾尽了大量人力物力在追查这伙人的行踪上,就想着趁热打铁,但最终无果。

投入大量时间成本以及金钱,效果甚微,且对方狡兔三窟。

分局意识到明目张胆地进行搜查抓捕除了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几乎毫无其他益处。

加上这行动迟迟未成功,上面给的压力也大,后来这案子就改为私下进行,但在外界看来,是不了了之。

丁疆启几年前接手这个案子,偏在他接手之后,那伙人里的其中一个人竟然不请自来,半死不活地被人扔在分局门口。

那时候同事们就纷纷开玩笑,说丁sir迎来开门红,上天都要赏饭吃。

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传到谁手里,就意味着砸在谁手里。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任何进展,那伙药贩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彻底在临川失去踪迹。

这次这个男人虽然在人脸黑库,不过也只是个不太重要的小喽啰。

丁疆启看了那天凌晨的监控录像,跟之前差不多,扔这男人的人很警惕,知道怎么利用镜头盲区。

之后他自己偷偷找人重新装了摄像头。

本来以为又会不了了之,但一周后,又有一个嫌疑犯被扔到分局门口。

还是同样的时间和同样的手法,但丁疆启后来仔细分析了录像,这次终于拍到了那辆带车牌的皮卡。

只是凌晨灯光昏暗,不管怎么放大车牌都很糊。

不过这对丁疆启来来讲是个好兆头,至少是个方向,不至于再像个无头苍蝇。

他花了接近一周的时间,找了专业人士分析了录像,终于将那个车牌弄明白了。

后来连续看了好几天的监控,终于摸清了这辆皮卡的去处。

丁疆启在一处近郊的废弃工厂找到瘦猴和胖子时,两人正窝在一处打游戏。

见到有人闯进来,立马闪到一边,与丁疆启形成对峙的状态。

瘦猴比胖子灵活,问丁疆启是什么人,丁疆启也不跟他们废话。

拔出腰间的配枪指着瘦猴,一边亮出自己的身份,然后让两人抱头蹲下。

胖子跟瘦猴对视一眼,胖子看着丁疆启缓缓地抱头蹲下。

240.在这个过程,瘦猴顺势抄起旁边一袋面粉朝丁疆启砸过去——嘭地一声,枪声响起,还伴随着袋子破裂的声音,白色的粉尘瞬间弥漫了大半个空间。

这时候胖子和瘦猴趁乱顺势朝丁疆启扑过去,但很明显两人都不是丁疆启的对手。

房间里终于稍微清净下来,胖子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瘦猴被捆了手反剪在背后,整个人趴在地上,脸贴着紧紧贴着地面。

而丁疆启此刻拿枪指着瘦猴的脑袋,鞋底踩着瘦猴的手腕,疼的他一阵乱叫。

丁疆启冷声威胁:老实点,还敢袭警。

胖子在一旁求饶,哥,我们哪敢啊,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这么好开?警官,您冤枉我们了,我们真就是和您开个玩笑,瘦猴吐字不清地问:警……警官,我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您一来就拿枪指着我们,我们可都是良民。

丁疆启脚下用力,瘦猴又哇哇叫了两声,他蹲下,枪口抵上瘦猴的后脑勺,良民?警官,我们算不上良民,但顶多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您这么大阵仗……瘦猴说。

少废话。

空旷的厂房,触目所及只剩下一片黑灰的水泥,四周都没窗,风呼呼地灌进来,活像鬼哭狼嚎。

瘦猴和胖子分别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丁疆启拿着枪站在两人对面。

平常听惯了这里呼啸的风声,但今天这么被人在自己的地盘拿枪指着,瘦猴和胖子一阵瑟缩。

胖子求饶:警官,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这里好冷。

丁疆启站定,朝两人投来不善的目光,胖子里面噤了声。

说吧,十天前,你们扔在分局门口的人是怎么回事?瘦猴和胖子对视一眼,瘦猴疑惑地看着丁疆启:警官,您说什么人?丁疆启冷冷一笑,他们这个反应,他并不意外。

他直接甩了一叠照片在两人脸上,胖子朝地上看去,没说话。

丁疆启弯腰捡起一张递到两人面前,他扯唇:看清楚了吗?警官,照片上黑漆漆的,能看清什么。

瘦猴说。

还要狡辩?丁疆启抬腿踹了一脚瘦猴的小腿骨。

哎哟。

瘦猴疼的额头冒出冷汗,胖子在一边看的胆战心惊。

胖子忙说,警官,我们是真的……真的冤枉是吗?丁疆启接了他的话,胖子心虚地点点头。

你们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你们的人和车监控拍的清清楚楚,现在赶紧交代,为什么会跟一个药贩子扯上关系?丁疆启问。

瘦猴咬了咬牙,还是嘴硬,我们是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还是不说?行,你们掂量掂量窝藏罪犯和袭警,这两个罪名能不能承担的起。

警官,您突然闯进来,咱哥俩只是在玩游戏,这不犯法吧?你说这种情况,搁谁身上不害怕啊……胖子说着就委屈上了,再说,这一带本来不太平,打打杀杀都是时有的事,我们当然得警惕些……在丁疆启危险的目光中,胖子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丁疆启懒得跟他们废话,回局里再交代吧。

事关重大,这案子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眉目,丁疆启也不敢宣扬。

叫了警力过来支援,瘦猴和胖子被秘密带回分局。

审讯室。

瘦猴被分别带到不同的审讯室,胖子知道自己平常人笨嘴笨。

所以他采取的战略就是不管对方问什么,他都不一律不知道,或者摇头。

而这边,丁疆启再度审讯瘦猴。

瘦猴刚开始说那辆车不是他的,后来丁疆启直接将铁一般的证据摆到他面前。

瘦猴才改口说车是他的,但不是他在开,他什么都不知道。

丁疆启威胁他,瘦猴看着对方,说:你们又没有证据,滥用私刑是犯法的。

行,还是不打算说是吧。

丁疆启从座位上站起来,让旁边做记录的小于出去。

他脱掉帽子,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盯着瘦猴:目前的形势对你们还是有利的,但你们要是继续这个态度,后面我就真的难保证了。

丁疆启攥紧拳头,眯了眯眼:实话跟你说,你们那天扔到分局门口的人是我们追查多年的犯人,这案子拖拖拉拉多年没有结果。

后来这个烫手山芋落到我手上,我本来只想了解情况,若你们再这么耗下去,凭那个监控录像我就可以按照窝藏罪犯将你处理!瘦猴急了:你没证据!监控不就是证据,你还要其他的证据么?简单,丁疆启冷哼,我随便给你编一个,看你是想终身吃免费牢饭还是想要个痛快。

瘦猴认真地看了一阵丁疆启脸上的表情,他忽地痞笑一下:丁警官,让我打个电话吧。

……江雁声和杜颂参加完一个论坛,两人先一步从会场里出来,柒城跟在身后,臂弯里拿着江雁声的外套。

论坛在某六星酒店的其中一个厅里,里面空气沉闷,两人甫一出来,杜颂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一同往电梯厅的方向走,杜颂侧头问江雁声:雁声,那件事解决了吧?裴小公主没有起疑心吧?嗯。

江雁声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杜颂问:你怎么跟她说的?顿了顿,道:预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问起我,我得事先跟你通个气。

我让柒城发你邮箱。

他说。

行。

杜颂点点头。

两人刚好走到电梯厅,柒城接了电话,后两步上前附在江雁声耳边耳语两句。

男人冷峻的脸色未变,倒是微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他侧头对柒城道:你先去跟对方交涉,注意不要露底,把人捞出来就行。

柒城颔首先离开,杜颂挑眉看着柒城的背影,问江雁声:什么事?后者看了杜颂一眼,眼神漠然,语气稍平淡:丁疆启,上钩了。

真的?杜颂难掩脸上的欣喜,他点点头:接下来事情就好玩了,雁声,我们也得加快脚步了。

嗯。

电梯到了,两人一同走进去,杜颂有些感叹:希望这么多年的努力不会白费。

241.江雁声眼神微闪,眸底的情绪藏匿得更加深沉,没说话。

这会儿还早,回公司吗?杜颂问。

男人摇头,说:今天周五,去学校接裴歌。

啧,杜颂啧了声,没有多余的话。

走出电梯,杜颂将车钥匙勾在指尖甩着,他看了眼四周,小声地问江雁声:最近裴其华的身体还好吧?一切如常。

江雁声道。

那就好。

杜颂点点头:我们也得找个时间把诱饵抛出去看看效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伙人对裴其华的仇恨值下降了没,要是风头过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江雁声扯唇,他道:顾烟雨死了十多年,你就不恨了吗?他这么一说,杜颂就放心多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那些唯利是图的亡命之徒始终跟他们不一样,为了钱宿敌也可以成为队友。

那裴其华那边……杜颂看着他。

后者道:先搞定丁疆启。

也好。

杜颂点点头。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分开,江雁声快到临大时给裴歌去了电话。

裴歌说她还在叶华清办公室,让他在校门口等她。

但没想到等她从叶华清的办公室出来,楼梯转角,有人扣住她的手腕。

裴歌本身就被吓了一跳,在看到是他时脸上表情更加惊惶,她拉着他快步往楼下走,一边说: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了么?男人语气淡淡,隐隐有些不悦的语气在里头:这么害怕被人看见?江太太,我见不得光吗?那倒不是,裴歌看了他一眼,见他停住不动,又冲他眨眨眼:主要是我懒得跟他们解释。

叶华清的办公室离学校正门不远,一路上裴歌拉高自己风衣的领子,将脸遮了个七七八八。

江雁声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又觉得她的样子过于好笑。

门口停着黑色路虎,裴歌挑眉,回头望着他:不开A7啦?他走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司机已经恭敬地拉开了车门,他拥着她坐进去。

嗯,送去修了。

直到车门关上,裴歌才露出自己整张脸,江雁声看她的眼神带着审视。

裴歌轻咳一声,说,本来上次想问你的,结果忘记了,陆师兄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了,搞得现在还挺尴尬的。

你尴尬什么?他淡淡地问。

我不尴尬,是他有些别扭,之前遇到还能帮我解疑答惑,现在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过话了。

裴歌感叹地道。

江雁声将她的手指抓着放在掌心摩挲,这说明你这师兄一开始跟你往来的心思就不单纯。

我这么漂亮,别人喜欢上我这张脸很正常。

她挑眉道。

他却道:以后作业有问题,找我。

她啧了声:上次柒城给我的作业,马马虎虎吧。

今天时间还早,裴歌问去哪里吃饭,江雁声却说回家吃。

中途两人下车去了一趟超市,虽然有过两年的留学经验。

但是裴歌对买菜、做饭这些事还是个门外汉。

所以每一次江雁声在这方面表现得有条不紊的熟练时,裴歌是打从心底里对他竖起大拇指。

她挽着他的手臂,说江先生真持家。

男人看了她一眼,问:在国外读书那两年,没做过饭?做过,裴歌点头,但立马又说:难以下咽。

就之前在西图雅那两年她也是入乡随俗,他们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

有时候实在是想念家乡菜,她也会去抽时间去一趟超市。

然后对着菜谱花上一下午的时间做一顿饭,但往往是卖相和味道都差强人意。

而且折腾得太久,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她问江雁声,除了做饭,你还会什么?我还会开飞机。

他道。

突然这么无厘头地冒出来一句,裴歌有些接不上,于是讷讷地:开什么飞机?江雁声却不说话了。

她看到那边有卖橘子,裴歌松开他,我去挑点水果。

别跑远了。

江雁声把该买的食材都买好,去找裴歌。

却见裴歌远远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她离水果区还有些距离。

人来人往,购物车在她身旁来来去去,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她。

男人快步过去,大掌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凉。

裴歌回头对上他的视线,表情不如开始那样开心。

不是要买水果,怎么站这里不动?他问。

江雁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站在货架前选东西。

两人皆只有侧影对着他们,而中间隔着人群和距离,他们都没发现这边的裴歌。

那个男人江雁声不陌生,叶轻臣,裴歌曾经喜欢过的人。

江雁声握紧她的手,敛下眸中的所有情绪,走吧,回家。

裴歌情绪稍显低落,任由他牵着。

等出了超市,司机过来接东西,江雁声见她心情还是不好,于是问:我们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不。

裴歌摇摇头。

她看了江雁声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竟比她的还要难看,裴歌没忍住笑,江先生不高兴什么?你当时差点和他订婚。

他道。

她点头,嗯……她慢慢的细数着:那时候追你追不到啊,拿钱压你不行,拿裴氏压你还是不行,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在一棵树上……不早了,回家吧。

他打断她,牵着她往停车的地方去。

裴歌叹了一口气,叶轻臣早就是过去式了,我现在见到他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顶多就是怪自己年轻不懂事……那怎么心情不好?跟在他身边那个女人是静安,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裴歌看了江雁声一眼,眼神带着点儿幽怨:你撺掇爸爸停了我的银行卡,当时我正在奥斯陆的奢侈品中心大杀四方,我记得那个包要几十万,付款时没钱,静安要帮我付,我没让,后来我让一个当地女人给鄙视了。

车里,裴歌还在感叹:……后来她沾了药,还打过一个孩子,她把叶轻臣永远地拴在她身边,把我还有周倾都给忘了。

其实令裴歌意外的是,她以为叶轻臣又去国外找静安了,结果却是静安回国。

江雁声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但动作已经是宽慰的意思了。

242.裴歌笑笑:我没事,只是有点惋惜罢了。

他买了不少菜,裴歌站在冰箱前皱眉:吃不完呀。

明天周六,我不去公司。

他说。

裴歌食指敲着侧脸颊,见鬼了。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

她溜到他身边,帮忙摘菜,工作狂转性了。

你明天在家,我不去公司了。

他说。

嗯……她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

两人吃完晚餐,江雁声洗碗,裴歌在一旁帮忙擦拭。

后来两人一起在书房,裴歌写论文,看书,江雁声处理工作。

他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身上还穿着黑色衬衣,背影挺括,身形颀长,影子映在玻璃上,别样英俊。

江雁声挂断电话回头,对上女人认真的眼神。

朝她走过去,找我?裴歌摇摇头,还未开口,又是一声闷响。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盖着她照片的白布又掉了,她那副大尺度照片又显露在两人眼前。

裴歌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

还未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被他抱上了书桌。

桌上还有她的书,论文稿纸……裴歌忙推他:我的书……他单手扣着她的后脖颈,是保护更是一种占有的姿态。

另一只手一挥,书本、纸张掉了一地。

短短瞬间,男人的吻已经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裴歌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近乎挂在他身上,她穿着家居服,扣子此刻扣得不整齐。

但这男人还穿着衬衣、西裤,她鼻头蹭了蹭,隐隐闻到一丝淡淡的烟火味。

她想起方才江雁声就穿着这身衣服系围裙炒菜,样子迷人。

趁她恍惚的时候,他的声音撞进脑海:就这儿?这儿是她在书房的办公区,她的桌子。

他低头咬在她唇上,裴歌眉头皱起,她摇头拒绝:不行。

这里不行就去厨房。

……厨房脏。

而且谁还专门去厨房啊……他不要脸,也不避讳,裴歌就比他更不要脸,更比避讳,她说:你办公室的那扇落地窗,风景很好。

男人一顿,有瞬间的凝神,他低笑出声:也行。

裴歌这次被折腾得腰疼,她趴在床上,江雁声坐在一旁帮她吹头发。

她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江雁声拍拍她的脸,我去回个电话。

嗯啊。

她随意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裴歌买的小玩意儿到了。

其实早就到了,她一直没空去取。

下午,江雁声在书房回邮件和开线上会议,裴歌偷偷下去将快递取了回来。

回来时,她畏手畏脚地抱着几个快递盒在客厅和江雁声撞了个正着,裴歌吓了一跳,问:你不是在忙吗?他示意下手里的杯子,却见她一脸鬼鬼祟祟,于是大步冲裴歌走过来:拿的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快递包装上有没有那种私密的信息,裴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快递,她道:等会儿同学约我听演唱会,我帮她买的应援。

应援对江雁声来说是个新词,他眉头皱了下。

啊,就是灯牌之类的东西,演唱会现场举着好看的,也有气氛。

裴歌忙解释。

什么演唱会?昨天没听你说,是哪个明星?他将杯子放在一旁,皱紧眉头仍旧未松开。

幸好她是真的要去参加演唱会,裴歌随口说了那个乐队里面一个主唱的名字。

见他不说话,裴歌补充:是一个乐队里的,你不认识。

江雁声是不认识,但他听陈琦说过,这个乐队最近很火,迷这个的人很多,连陈琦都在看。

什么时候说要去看演唱会了?他又问。

前几天约的,她哎呀一声,女同学,你放心吧。

她睨了眼他的杯子,不是渴了吗?快去接水吧。

裴歌抱着这一堆东西回了房间,她还特意绕的另一边,回去还特地反锁了门。

沙发前,裴歌坐在地毯上拆快递,银色的铐子。

是江雁声说的经典色。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东西。

她带着这堆东西去了衣帽间,在里面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

后来又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一个不起眼但容量大的单肩挎包里,背着包去了书房。

她没敲门,轻轻打开,蹑手蹑脚地进去。

男人闻声朝门口看来,裴歌轻轻地关上门。

他正在开一个线上会议,右耳戴了一只无线耳机,笔记本连着会,他这头没开摄像头。

但会上的另外一端是办公室,可以看到现场的环境,他们正围坐在一起进行工作汇报。

裴歌此时已经站到了江雁声的对面,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

他不动声色看着她。

裴歌化了妆,有些勾人心魄的妩媚,长发打理成微卷的样子。

裹了一件风衣,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脖颈和肩头,露出一点莹白的皮肤。

看不到里面穿的什么,肩头挎着一个oversize的包。

而女人此刻正抿唇笑盈盈地看着他。

江雁声喉结滚动了下,看着她,嗓音莫名有些沙哑:要出门了?裴歌却不说话,她绕过来,到他身边,顺手装作无意地将那个包往他脚边的地方一放。

随后在他略疑惑但却炽热的目光中爬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眸色一暗,伸手不动声色地合上笔记本的盖子。

她分开坐在他面前,风衣往上几寸,男人手指往她腿上一放,这才发现,她穿的是渔网黑丝。

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被黑渔网包裹着,脚踝纤细,踝骨精致。

再往下,不是高跟鞋,而是小白鞋。

一副极具视觉冲击的画面。

几乎是瞬间,裴歌感觉到他的不同,捂嘴偷偷笑了笑。

她注意到他的眼神,问他:好看吗?男人小手指勾了半段渔网线,稍微用力,眼神却看着她:穿这个去听演唱会?诶……你别用力,小心给我扯坏了。

她拿开他的手。

他的会还在继续,江雁声眉头皱了下,我还要开会,下来。

又补充:去换掉。

但裴歌偏不。

她脸贴着他热热的脖颈,朝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不换,这样好看,妩媚又清纯。

听话,下来。

他道。

243.啧,裴歌挑眉,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江先生可真是坐怀不乱……江雁声知道她在说反话。

下一瞬,他要去拉她的风衣,裴歌抓住他的手,他要去扯她的风衣下摆。

裴歌压住他的手腕,清澈的眸看着他:你不是要开会么?等会儿再开……他道。

那就让他们等着呀?她使坏地笑笑:这样不太好吧?他不说话,裴歌冲他眨眼:这次你听我的。

你可不许乱动哦。

裴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一边强调。

他眼眸幽深,喉结再次滚动:好。

裴歌往他贴去,她指着自己的风衣: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他被她带着,近乎机械般地点点头。

女人轻笑一声,对他道:江先生乖乖地听我的话,等会儿我就给你看。

好。

很乖。

她说,接着唇贴上他的,奖励你的。

他掌着她的腰,两人耳鬓厮磨的状态。

男人轻笑,他要将她的外套往上拉,但裴歌不让,她冲他摇头。

在他炙热的目光中,裴歌手指落在他衬衣最后一颗纽扣处,帮你解开。

然而她解了两颗纽扣,手指又往上移,解开了最上面的三颗。

男人胸膛上的伤痕暴露出来,灯光映衬下,裴歌看到喷张的肌肉。

她往后退了退,在脊背快要撞上桌子时江雁声适时将手放在她腰上,她的腰和桌子之间隔着他的手。

金属质地的拉链不再严丝合缝,终于得到了自由。

裴歌看着,深呼一口气,抿紧了唇。

她吐吐舌头,对男人道:有些吓人。

快点。

他催她。

不着急呢。

她噘嘴。

后来她俯身抱住江雁声,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她双手分别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往椅子背后带。

江雁声很听话,任由她摆布。

他腕骨快是她的两倍,裴歌单手抓着他两只手觉得很是费劲儿。

后来安静的空间里传来啪嗒的一声。

他眉头一皱,盯着她。

裴歌冲他眨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

男人眼睛有些猩红,看起来甚至有些骇人,裴歌拉了拉他的手,金属环碰撞在黄花梨材质的椅子上,声音闷闷的。

裴歌。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带着丝丝警告意味。

嗯?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朝他看过去,表情比刚刚更加无辜了:怎么了?解开。

他晃了晃手,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几乎纹丝不动。

但温度却在不停地升高。

她笑笑:是你喜欢的经典色哦。

两分钟后,裴歌从他腿上跳下来。

裴歌除了风衣有些褶皱、唇上的颜色有些淡了以外,身上其他地方都很整齐。

江雁声望着站在一旁的她,风衣拢住了整个人,只露出一截小腿,莹白的皮肤和黑色网格交织在一起。

再往下是一双平底小白鞋,画面感很足。

他额头已经冒出了汗,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裴歌,你要干什么?裴歌双手抱胸,低头望着他。

落地窗外残阳如火,天边蔓延开一片绛红色,夕阳余光洒进来。

她折身揿灭了书房的灯,转而将书桌上的台灯给拉开。

瞬间残阳余光和晕黄的灯光交织。

244.江雁声被她禁锢在椅子上,身上衬衣略显凌乱,还剩下中间两颗扣子扣着。

房间里很安静,耳机里隐隐约约还传来会议里的声音。

锁骨上有淡淡的痕迹,裤子褶皱很深。

中间看起来有些吓人,但裴歌摇摇头,她望着他深刻的五官,对上那双猩红的眸:江先生,你好可怜哦。

裴歌。

男人沙哑地叫她,解开我就不可怜了。

裴歌还是摇头,低头看了眼腕表,啊,演唱会好像要迟到了。

不过没关系,我再陪陪你。

她大义凛然地道。

时间对江雁声来说,过得异常地慢,也异常地煎熬。

他减少说话的时间,咬着牙,盯着她。

那张脸依旧英俊、克制,只是额头上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水。

而裴歌此刻在干什么呢?她为了保险,拿了绳子在背后将椅背的几根木骨缠了几圈。

因为没有什么经验,绑的有些许随意,但没关系,还有一层保险在,不用怕。

裴歌也忙出了一头汗,她呼出一口气。

裴歌,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不罚你。

他哄着她。

但她歪着头,拍了拍手,不能哦。

她将书桌上的笔记本推开,打开抽屉随手从里面抽了几张文件纸出来。

也不知道那东西重不重要,她放在桌上。

然后又把包提上来放在一旁,她借力坐在书桌,跟他面对面。

房间里好像温度很高的样子,他出了很多汗,裴歌从他家居裤口袋里掏了手帕出来给他擦汗。

过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她听到嘶的一声。

但裴歌装作不知道,擦完汗以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将手帕给放回去。

椅子脚被整个弄得挪动好几寸,有地毯的缓冲,摩擦声也是闷闷的。

她皱眉,好心提醒:不能太大动静哦,你手会疼。

她坐在桌上,桌子上还放着文件纸,觉得有些热,解开了外套。

朦胧的光线下,江雁声视线里的风景让他眼前差点一黑。

裴歌笑了笑,表情很是得意。

伸手在挎包里一阵摸索,最后拿了一个玩意出来。

裴歌拿着这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看好了哦。

直到她手上的东西变魔术一般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眉下双目赤红,房间光纤昏暗,小台灯的光打在他侧边脸颊。

面庞一半明亮一半阴影,裴歌分明看到了汗珠从那线条凌厉的鬓角滑过。

她闭上眼睛,缓了好一阵才睁开眼,攥着手,慢慢平复呼吸,而后去看他。

发现江雁声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她勾了勾唇。

跳下桌子,往他手里放了一个物件。

男人喘着大气望着她。

无线遥控而已,她眨了眨眼,你试试。

说着,她又再度坐回桌上,跟他面对面。

他只是手腕被束缚住,但手指还能动,于是杂乱无章地点了好几下。

裴歌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差点晕厥过去,忍着再度跳下桌。

她从他手里将东西抢过来,关了,长舒一口气。

手指触到他的黑色衬衣,有汗渍,她啊了一声,笑了。

江先生这么热吗?又出了这么多汗,我给你擦一擦。

裴歌……他叫她。

怎么了呀?她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他怎么了。

然而男人此刻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讲不出。

245.裴歌从他断断续续的语气里捕捉到个别字眼。

她有恃无恐:你说玩火自焚啊?但你现在怎么焚我呢?你动不了呢。

她返回书桌,将上面纸张拎到他面前,一张A4纸几乎百分之八十的面积都被浸湿。

好像比上次还要严重呢……她将这张纸扔到他腿上。

江雁声没法儿动,裴歌的行为就愈加恶劣。

后来她玩的有点过了。

不止江雁声要爆炸,她也觉得心里空空。

从书桌下来。

捡开那张纸,换成她。

那瞬间,裴歌闭上眼,战栗。

房间里很安静,隔着远远的距离,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喧嚣嘈杂。

江雁声则像很疼似地闷哼了一声,从喉咙里呼出一口浊气。

大部分的光线都被她挡住。

指腹丈量他深刻立体的五官,触及是一片滚热的汗水。

外面天色越来越绚烂,像一把火把天空给点燃。

缓了好一会儿,裴歌问他:这样可以吗?他闭上眼睛,唇抿得紧。

又多了十分钟,他额头的汗水越堆越多,裴歌知道不能继续下去。

离开之后,他睁开眸,红着眼睨着她。

裴歌又翻出刚才那个玩意。

她挑眉清纯地笑着,笑容莫名地刺得江雁声心口一疼。

裴歌当着他的面像变魔术一样那个小东西在自己身上消失。

而后在他赤红色的眸色里慢条斯理地穿鞋,最后将大衣一拉。

浑身剩下又被风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腿骨。

她不顾江雁声看起来极度难受的状态,抱着双臂,围着他转了一圈。

觉得看起来有些丑陋而且这样子观感也不太好,她颇善良又好心地帮他整理好衣服。

过程中,他疼得好几次咬牙,闷闷出声,椅子也早已不在最初的位置了。

地毯被椅子腿磨出一道重重的痕迹。

她看着他的裤子,装作疑惑:也没喝水啊?怎么洒到身上了。

后又捂着嘴偷偷笑,俯身附在他耳边:其实我现在也跟你差不多。

这话惹得江雁声攥紧了手,闭上眼睛。

啊,再不出门真的要迟到了。

裴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再度低头看了眼腕表,她皱眉:随即将包挎上肩膀,往门口走了两步,她回头:我先去看演唱会了。

你……就穿这样去?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裴歌转了一圈,风衣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眼神很无辜:这样怎么了?啊,你很痛苦是吧?钥匙在这里。

男人眼里一亮,她拿出钥匙,就放在他正前方的书桌上,靠近对面桌子边缘的位置。

裴歌笑笑:钥匙我给你放在这里啦,自取哦,我等会儿争取早点回来。

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他一眼。

书房的门被嘭地一声关上。

裴歌高高兴兴地打车去看演唱会了,那个小玩意有些咯人,但因为没开开关,所以又觉得还好,还能忍受。

一想到江雁声的表情就觉得很得意。

她至少得三小时才能回去吧。

246.迟到了一会儿,演唱会现场气氛十分热烈,找了好久才找到熟人。

台上乐队摇滚声音震天,所有人都在跟着唱跟着跳,裴歌的情绪被带动起来。

还有东西膈应着自己,但她跟着人狂舞乱跳,风衣倒是一直扣得很严,没敢解开。

后来有人靠过来贴着她,裴歌眸子一眯,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着那人的手腕一折,对方疼的差点没叫出声。

裴歌却装作无辜地看着他,那人自讨没趣,溜走了。

后来又有人靠过来,人群哄闹,各种塑料制品和香水味散在空气中。

但她还是从这里面辨别出一种令她惊恐的气味。

熟悉的、淡淡的甘苔调。

还没等她仔细辨别,整个人就被人拦腰抱起,扛在肩头。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眼花缭乱,灯光闪烁,晃着她的眼。

啊!她大叫一声。

但和她一起的小姐妹此刻正忘我地跟着节奏晃动着身体,听不到她的声音。

被她抓着的衬衣还有些湿润,一种雄性荷尔蒙的氛围弥漫开来。

这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裴歌还来不及想他是怎么逃脱的,人已经被他带离现场。

她想大声朝同伴呼救,但想到江雁声那张招摇的脸,现在已经是金融圈子里的招牌了。

而跟她一起的也都是学金融的,对江雁声这个人熟悉的很。

想到这一层,裴歌忽地不敢出声,脑袋倒着,有些难受。

眩晕感袭击着她,她抓紧了他的衬衫。

心脏砰砰地跳,她被江雁声彻底带离了现场,演唱会现场的呼声渐行渐远。

江雁声,我难受。

她可怜兮兮地说。

臀部扎实地挨了一下,她咬牙切齿,江雁声……闭嘴。

男人恨恨地落下两个字。

裴歌心里越来越慌了,她都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挣脱的,难道真的就那么厉害,什么都会?还是说,她买的那个拷子质量有问题,恍惚间,她还想着过后要去找那个卖家理论。

上次她记得卖家特意跟她保证,质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一阵混乱间,人已经被扔进了副驾驶。

江雁声……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手腕被抓住,随即冰凉的东西碰到她,只听见咔地一声。

她对他用的手段,现在这男人对自己用了。

江雁声!裴歌大叫,终于有些慌了。

这把火焚起来了吗?他单手撑着车门,俯身看她。

视线掠过她手腕上的东西,又往下,空间昏暗,更显得她的腿十分白皙。

裴歌来不及想其他,求饶:我错了。

晚了。

车门被嘭地一声甩上。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还不忘过来替她拉好安全带,裴歌一阵挣扎乱动,毫无用处。

男人启动车子,眼眸依旧猩红,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车速快到裴歌有失重的感觉,裴歌闭上眼睛:你开慢点,我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他冷嗤一声。

裴歌手被拷着不方便,她缩在座位里,眼里带着惊恐。

侧头,男人菲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紧绷着,五官轮廓十分深刻。

一双眸盯着前方,周身气息冷凝,有种孤绝的肃杀感。

裴歌心跳还在不住地加快,双手攥着,睫毛无意识地颤着。

247.他退回驾驶位,不知道从哪儿将那个无线遥控摸出来,当着她的面打开开关。

裴歌在座位上痛苦得不行,近乎死去活来一般乱动。

她双手被束在一起,手指活动,只是不能分开。

外面夜色正浓,路灯光透过车窗玻璃投射进来。

那种震颤裴歌承受不起,此刻只想着摆脱。

男人察觉出她的意图,扯了扯唇角,倾身过去。

大掌抓着她的手腕,往上一抬,手铐被卡在车窗上方的扶手上。

这下裴歌两只手腕完全被拉起来,她红着眼,贝齿咬着下唇,瞪着他:江雁声!你不是人。

嗯。

他没什么表情,又将她的外套往上掀了掀。

车窗紧闭,安静的车厢里嗡嗡的震动声传来。

她额头上都是汗。

后又看着他又拿着无线遥控对着调了一下。

驾驶位这侧的车窗被摇下来三分之一。

男人看着她,将手上的遥控器随意往窗外一扔,又摇上车窗。

你……她被雷到说不出话来,拥挤的车流,四周红色车灯晃眼。

裴歌忍着身体的难受,皱着眉,连嗓音都带着丝丝哭腔,控诉:被人捡到怎么办?你都能带着那玩意出来看演唱会,还害怕被人捡到?他横她一眼。

……她想,今天两人多半都疯了。

车子几乎没有动静,十来分钟移动了不到两百米,裴歌冷汗岑岑。

偏偏他姿态闲适,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夹着一支烟。

车窗开了一条缝,大半截香烟露在外面。

很难受?他吸了一口烟,看向她。

裴歌低着头,手指攥成拳头,浑身都在战栗,没说话。

窗户被摇下一半,男人唇间咬着烟,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好好待着,别打其他歪脑筋想着下次报复回来。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恶狠狠。

江雁声笑笑,表情焉坏:江太太喜欢玩儿,我陪你。

我只想玩死你。

裴歌咬牙切齿,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男人挑眉,一支烟抽到底,他没素质地往窗外一丢。

不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车子又朝前走了几十米他。

有些没耐心了,单手打着方向盘拐进了旁边一条岔路。

往这边走了十来分钟,四周环境越来越暗,连路灯的光都很微。

周围都是半人高的红色鼠尾草,风声阵阵,呜呜地从车玻璃擦过,鬼哭狼嚎般。

裴歌心跳加快,咬着牙。

荒郊野岭的,一种禁忌感在心头蔓延。

她觉得自己神志不清,分辨不出来这是哪里,反正周围很荒芜。

除了草和树,连个车影都没看到。

江雁声顺势一拐,从一条小路开进去。

是一个城市森林公园,越往里越幽静,也没人。

裴歌掐着手,她侧头去看江雁声,吞咽了两下喉咙,来这里干什么?嘘。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一颗茂盛的树下,树叶影子投在车顶,周围是一片暗蓝色。

路的另一边还是鼠尾草,随风摇摆。

他解开两人的安全带,又点了一支烟,开门出去了。

裴歌晃了晃被束缚住的手,盯着他的背影:江雁声,给我解开!248.男人稍微一停顿,但头都没回,车门就这么敞着。

十一月里的天气,夜晚的冷风灌进来,沁人骨头。

很快,他从车头绕过来,将副驾驶的车门也一并打开。

两边冷风对流,裴歌没忍住一阵瑟缩。

出了很多汗,毛孔都被打开,冷风争先恐后地往皮肤里钻。

她咬着牙,眼神凶狠,但实际没什么用。

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江雁声很受用,他唇间还叼着烟,也不避讳,面对着副驾驶席地而坐。

鼠尾草在他背后疯狂摇摆。

四周无光,天幕是一片暗蓝,他唇间那一抹火星子格外明亮。

裴歌咬着下唇,软了态度:江雁声,我错了。

他盯着她莹白的腿看,眼神幽深,没搭话,看起来不太想搭理她。

我说我错了。

她想,自己能屈能伸总是没错的。

但她这次真的把他惹毛,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心软。

身体里那股战栗还在继续。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风声和极少的虫鸣。

这个时节,夜晚偏冷,森林公园里都没人。

她已经挨过了一波又一波,风衣估计已经湿透了,湿哒哒的贴在座位上。

难受的很。

男人站起来,裴歌朝他腰际衬衫瞄了一眼,光线昏暗,连路灯都没有,但她还是隐隐约约感觉了伟岸。

那样子,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她舔了舔唇,湿漉漉地大眼盯着他,又晃荡了两下被束缚住的手,十分委屈地看着他:我冷死了,你进来。

他低头,吐掉烟头,皮鞋随意碾了下,随即一踢,那截烟头消失在身后的鼠尾草里。

进哪?裴歌眨了眨眼,看着他的动作,讷讷道:烟头没灭,小心引发火灾。

那我陪你看一场烟火,你陪我葬身火海。

他说着胡话。

……但裴歌怎么荒唐地觉着,竟还有些浪漫?他上前将手铐从扶手上解开,但裴歌双手还是被束在一起,她摆烂一般地往座位一倒。

一口气还未呼出来,人又被提起来,依旧坐在副驾驶,只是变成了背对驾驶位。

她面向那片红色的鼠尾草,看着草林乱舞。

江雁声蹲在她面前,微微仰头盯着他,眯着眼,大掌按在她腿上,不让她动。

夜风吹向裴歌绯红的面庞,整个人冷的瑟缩,也让她有了短暂的清醒。

但她身体虚弱得快要坐不住,侧靠着车头,无力控诉:……你比我还坏。

比起江太太,我还差点。

他抬手覆上她的唇。

因为一路忍耐,裴歌唇上的口红已经被她吃的差不多。

一路上她就咬着自己的下唇,此刻已经有些红肿的迹象。

男人指腹用力,想将上头的颜色彻底擦干净。

裴歌头一偏,他的拇指与唇错过,一抹鲜红的颜色在她侧边脸颊抹开。

江雁声眸色更加幽深,觉得喉咙有些紧,单手又解了一颗衬衣扣子。

给我弄开好不好?我细皮嫩肉,这么捁着好痛的。

她无辜地望着他,模样可怜兮兮。

他低头盯着她的手腕,一路上的挣扎难耐此刻手腕子的确泛起了红痕。

左手腕还好,右手腕有些红。

他掏出手帕,绕着她右手腕缠了一圈,裴歌皱眉。

解了,你跑了怎么办。

他低声说。

此刻裴歌眼里的江雁声,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变态。

那个玩意儿还没拿出来。

裴歌绝望地盯着暗蓝空旷的天幕,她已经不知道死去活来多少次,哪还有力气逃。

身体很烫,刚才那阵风也不过是短暂地缓解,实际用处不大,她顺势朝他倒去,江雁声接住她。

投怀送抱?他轻笑。

裴歌在他怀中,下巴往上一抬,重重地咬了下他的喉结,你不喜欢吗?她用了些力,男人眉头一皱,往后退一步,将她整个人从座位里捞起来。

249.大掌在她后背往下的地方惩罚似地拍了下。

安静的环境下,却倏地听到他一声低笑。

掌心触及一片濡湿,男人挑眉,嘴角勾起坏坏的弧度。

她没精神去纠结他那声笑容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眉头皱紧,一阵颤抖。

后来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出来砸到江雁声的皮鞋,然后一骨碌滚到一边去。

裴歌终于松了一口气,长久的折磨在这一刻得到疏解。

她没靠住他,整个人差点直接瘫到地上去,好在男人及时捞住她。

江雁声眼眶发红地盯着那个粉红色的玩意,后将她抱进车里,啪地一声,她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四周都很黑,树影在车顶晃动,座位被放倒。

裴歌搂紧他的脖子,仰着脖子,闭上眼睛。

几颗星星偷偷地从云层里钻出来,似是在偷看这场人间乐事。

真是极度荒唐的一次。

十一月临川的夜晚,在森林公园,四周风声呼啸,天地静得可怕。

裴歌得到新生的那刻,透过玻璃天窗,低声喘着气,说:有星星。

男人吻了下她的额头,解下缠在她腕骨上那条手帕,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想看星星?他问。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人就已经被江雁声给捞起来。

风衣留在车里,她人就已经被他给抱了起来,似是怕她冷,还好心地拿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此刻,裴歌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他托着她,裴歌此刻连搂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没出息?出门之前不是很神气。

他淡淡地嘲讽,语气里带着笑意。

裴歌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脑海里闪过下午书房外成片火烧一样的晚霞,再到视线里被撞碎一样摇晃的鼠尾草……今晚身体消耗了太多的精力。

她不说话,江雁声也不恼。

他靠着车身,而裴歌靠着他,江雁声让她看天空,裴歌说自己没力气抬头。

他折身回去拿了她的风衣垫在车头,将她往上面一放,外套拢紧她的肩膀。

裴歌坐不住,身体往下滑。

而且很耻辱,她就被一件外套给拢住,稍微不注意就要走光,但这四下无人,问题也不大。

反观江雁声,比她的形象要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衬衣凌乱地扣了两颗扣子,最上面的纽扣不知道被她扯到哪里去了。

此前的战况激烈,导致现在目光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裤子倒是还好,除了有些皱,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等她稍微恢复一些力气,怕她感冒,江雁声将她抱回车里去。

里面的氛围有些一言难尽,他将她往座位上一放,裴歌搂紧他的脖子,嫌弃:脏。

还有脸嫌弃?他睨了她一眼,随后又扯了风衣垫在上头,将她扔了上去。

车门被关上,车窗降下来。

裴歌还未反应过来,人又被拆成一块一块,他像潜伏在暗夜的狼,将她一块一块捡了来吃。

再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次她闭着眼睛,真连呼吸都轻了,身上都是汗水,头发黏在额头、脸上和脖颈处,没眼看。

周围很静,她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旁边江雁声拿过绑她腕子的帕子替她擦汗,顺带打扫战场。

裴歌蜷缩在那儿,看起来十分虚弱。

她这次尝到苦头了,没想到这事后劲儿这么大。

250.他的气息接近,裴歌头一偏,温热的吻落在她唇角。

四周寂静。

她抬手去推他,却只触及到一片滚烫。

手掌心被烫到,她睁开眼,害怕似地缩回手,唇却被人咬住。

有些疼,也让她的意识恢复了不少。

座椅黏腻,空气浑浊,昏暗的空间里,氛围奇奇怪怪。

她问他:你怎么洗车?不洗了。

直接报废啊?男人笑笑,将她揽到自己怀中,就放在车库,什么之后有兴致了再用,像今天这样。

……车里空间十分有限,但在户外,又是夜晚,那种禁忌和疯狂是其他方式不能比的。

填上又有星星冒了出来,一闪一闪。

裴歌扶着自己的腰,抱怨:腰很疼。

他今天晚上疯起来,不管不顾,将人折成各种样子。

车里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他不好发挥,但这地儿本来也不是给人这么用的。

她现在浑身都在疼。

眨着眼睛望着天窗外,听着心跳声,像个木偶。

腿僵硬得有些并不拢。

他抬手有一下无一下地揉着她的腰,裴歌揪了他一颗纽扣放在指尖研磨,眯起眸幽幽地问:你怎么逃出来的?她只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男人浑身一顿,气息也冷了。

但裴歌是真的好奇。

难道那首拷质量不好?她皱眉。

腰上一痛,她抽了一口气,想反咬回去都没那个力气。

质量不好也没道理啊,刚才他收拾她的时候,她可怎么都挣不开呢。

你怎么拿到的钥匙啊?她继续追问。

然而江雁声不说话,他低头堵住她的唇。

两人十指紧扣,裴歌浓密地长发散开一片,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害怕他又再一次欺负自己,忙求饶: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别弄我了,我浑身都疼。

她的求饶起了一定作用,江雁声放开他。

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收拾好开车回家。

裴歌的衣服早就被撕烂了,那件风衣也没眼看,根本不能穿。

她穿着他那件西装,窝在副驾驶,里面无物,就这么坚持着。

路上昏昏欲睡,好几次她头差点撞到车门,江雁声将她的头扳过来偏向这一侧,车子也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中途柒城给他来电,江雁声看了裴歌一眼,没接。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裴歌已经熟睡。

男人将她抱出来,好在他的外套够长,勉强能把她整个包住。

不是那种公主抱,而是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放在胸前。

他的外套只能遮住重要的部分,那双莹白修长的腿还是露在外面。

裴歌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肩头,好几次差点滑下去,他拍拍她的臀,按下电梯。

女人眉头蹙起,脸换了个方向,唇贴着他的脖子。

听话,先别睡,到家再睡。

他又说。

……你好烦。

裴歌迷迷糊糊地睁眼,抬手戳了下面板。

按错楼层了。

他道。

然而她跟听不到一样,江雁声看着镜子里两人的影子,表情有些无奈。

中途有个男人进来。

见到两人的姿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视线扫过裴歌那双腿,被江雁声一个眼神杀住,那男人立马挪开视线。

到家以后,裴歌伸手按开门锁。

她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早就不舒服了,要不是一路上江雁声抱她抱得紧,她身上那件衣服早掉了。

而此刻进了门,他力道稍微松了些,裴歌换了个方向,盖在她身上的衣服掉在地上。

251.她整个人贴着他,莫名的,他眸底的神色又变得幽深。

但裴歌浑然不觉,她迷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环境,也不管自己此刻身上是什么状态。

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到家了。

他带着她朝卧室去,踢开门,又用脚勾上门。

裴歌以为解放了,但她刚沾到床,江雁声又将她捞起来。

她没反应过来。

视线里是落地窗外的临川城市灯火,她没力气,江雁声就拉着她的手。

裴歌瞪着一双无神的美眸,脑子还有些懵。

不是喜欢看演唱会吗?我陪你看。

他站在床边,在她身后说。

她眨眨眼,回头:嗯?正对着床的那张幕布被放下,他关了灯,室内只有从幕布上映出来的灯光。

他将她今天晚上看的那个乐队的演唱会live视频放出来。

瞬间,歌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裴歌心跳又加快,像是有一种未知的东西充斥在她的脑海里,让人有些期待却又万分惶恐。

她趴在床上,目光盯着屏幕,意识还有些涣散。

直到现在,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还出去看过一场演唱会。

衬衫长裤扔在地上,金属皮带扣接触地面,叮当一声。

裴歌回头,从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他胸前和腹部的伤痕。

江雁声将她拉起来,拍了拍她的脸。

裴歌虚弱无力地搂着他的肩膀。

那个是不是你喜欢的歌手?他食指指着屏幕。

什么?裴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没太看清屏幕上是什么。

不是他么?屏幕上正是这个乐队的主唱在唱歌。

她眯起眼,发现自己压根就不认识这个队的主唱,下午江雁声问她最喜欢的是谁,她也是随口说的。

实际上,裴歌一直知道那个歌手的名字,但对方真的长什么样,她没认真看过。

此刻,她看着屏幕,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啊,是……行……江雁声将捞过来,让她面对着床边,而自己站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有没有演唱会现场的感觉?裴歌一句话还未说完,江雁声打断她。

下一瞬,她猛然瞪大眼眸,瞳孔紧缩。

这跟去现场看演唱会能比吗?哪有这样看演唱会的啊,裴歌眯着眼睛想。

床单皱成一团,女人骨节泛白,像是疼的厉害,一声痛苦的哀嚎差点没把房顶给掀翻。

男人嗤道:江太太,好玩吗?她盯着屏幕,眼泪顺着眼尾滑落,表情十分楚楚可怜。

江雁声很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像一朵娇嫩的花在风中凌乱着,随着风雨摇摆,在快要折枝的边缘徘徊。

好不好玩?他又恶劣地逼问。

裴歌屈辱地咬紧牙关,后又一口咬在他的肩头,用了九分力气。

嘴里一股血腥味,染红了她的唇。

男人见状,嗤了一声,眸色更加幽深。

一个完整的牙印留在男人肩膀,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头红色的血,味道很腥,皱眉的瞬间人差点没被分成碎片。

晕死过去前,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乐队在台上谢幕,那个歌手满脸带笑地看着台下。

又和摄影机对视,像是在和屏幕前的他们对视。

裴歌闭上眼睛,坠入深渊。

后来再也没醒,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真是荒唐、又挑战人极限的一个晚上。

她原本是要报复他之前在书房的恶劣行径的,结果却不知道是惩罚了他还是害了自己。

情情爱什么的,真的伤身体又伤精神,裴歌想。

252.第二天她醒来,落地窗外天色渐暗。

恍惚间有种回到昨天的错觉。

昨天也像这样,残阳如火,绛紫色铺满了天空,十一月的临川,傍晚能看到这种风景,还是有些难得。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

倒回床褥里,浑身都在疼,但是这种酥骨一般的状态却又让莫名让人觉得舒服。

只是她几乎睡了整整一天。

裴歌就记得自己后面晕了过去,好像江雁声后头还折腾了很久,但她没记忆了。

又在床上缓了半小时,外面天色渐晚,天边那一抹绛紫逐渐消失。

她一阵摸索,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客厅里亮着灯,不确定江雁声在不在,裴歌去了书房。

江雁声在书房。

她进去时,他正在开会,连场景都跟昨天的差不多。

见她站在门口,他取下其中一只耳机,又将笔记本半掩,朝她招手。

裴歌慢慢摸过去,走到他身边才发现异常。

她人被一把抱住,动作幅度有点大,扯得腿疼,她抽了一口气,手指摸上他靠着的椅子,挑眉:怎么换椅子了呀?他坐的不是昨天那把黄花梨木椅,而是又换回了老早之前那种皮质的老板椅。

裴歌看了一圈,这次手铐再也没地儿发挥了。

男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带着狡黠,手指摸上她的腰眼,不轻不重地揉着,没搭话。

而裴歌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换了好,之前的椅子太硬了,咯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扯唇。

她皱眉:没有哈,我昨晚多惨你是知道的。

惨?他轻嗤,又挑眉:谁让你招我。

她托着腮,另一只手打开他笔记本的盖子,还是线上会议,对面的场景是在会议室,她皱眉问:他们周末还要加班?项目比较赶。

他道。

裴歌不想打扰他工作,从他身上跳下来,又将耳机给他戴好,那你忙吧。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裴歌灵活地闪开了。

关门前,她对江雁声说:那个银色手铐就是送你的惊喜。

……江雁声说定了食香居的饭菜,让她休息会儿,自己先洗点水果垫肚子。

她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边剥着橘子,后来突然想到江雁声昨天一直没跟她说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裴歌不信他真就这么神通广大。

她偷偷溜下楼去,说自己丢东西了,找物业看监控。

大概就在她离开了二十来分钟,裴歌看到柒城进了电梯。

……她摸了摸鼻子,物业管理在旁边关切地问:请问您具体丢了什么东西,我们这边再帮您找找。

啊……不用了,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她脸色发红地离开了监控室。

她有些懊恼,昨天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将他的手机也给缴了。

现在手机,不用人操作也能帮忙打电话。

不过实在是难以想象柒城在书房看到他那副样子的画面,而裴歌唯一庆幸的是,她离开时好心替江雁声整理好了服装。

否则,那真是没眼看。

她装作若无其事回家,饭厅里飘来香味,江雁声见她从外面回来,问:干什么去了?手机也没带。

我下楼溜达一圈。

她道。

过来吃饭。

他说。

裴歌洗过手,溜过去盯着他看,男人摆好碗筷,眯眸,怎么了?她抿唇轻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

后来她抱了本书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看着,电视机里放着综艺,男人继续在书房忙,两人互不打扰。

这和谐的气氛被打破源于物业的一通电话。

电话是打到江雁声手机里的。

物业在电话里问:江先生,听说您太太丢东西了,现在找到了吗?他皱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说。

是这样,下午江太太说丢东西了,来监控室看看,我们这边想问问东西找到了没,若是在小区里遗落的,我们可以帮忙一起找找看。

男人眸子微眯,想起傍晚裴歌回来时嘴角的坏笑,他当即明白过来。

不用了,已经找到了。

他压着嗓音回。

那就好。

对方礼貌地挂断电话。

客厅里。

书本被扔到一边,她侧身躺着,抱着手机在聊天。

江太太,丢了什么东西啊?背后冷不丁地响起他的声音。

裴歌头也没回,下意识摇头:没有呀。

然后才发觉不太对劲儿,她吓了一跳,回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神,手机砸在榻榻米上。

裴歌笑笑:怎么了?物业打电话来问你丢的东西找到没,我帮他们问问。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

她轻咳一声:是我记错了。

不愧是他花大价钱买的房子,物业还真是蛮敬业。

是么。

他坐到她身边。

裴歌咬咬牙,懒得跟他卖关子,她看着他,问:昨天你叫的柒城帮你啊?他起身走了。

哎,江雁声你等等……她起身朝他追过去。

……十一月过得十分平静。

裴歌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时间这么多,这么空闲。

她经常和林清一起约饭,周末就和江雁声一起厮混,不过他都有主动做好措施。

这一个月以来,江雁声周末几乎都在家,有工作也尽量都搬到家里来处理。

裴歌觉得他好像比以前依赖她,两人感情很稳定,而且有江雁声的帮助,裴歌的论文写得很顺利。

她去图书馆借书,去书店买资料,这两个地方没有的书江雁声也能想办法帮她弄到。

十二月还未到来,裴歌就将论文的大纲发到了叶华清的邮箱。

叶华清后来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过来,电话里不吝啬对她的夸奖。

她有些不习惯,将功劳分了一部分给江雁声,面不改色地道:那还不是老师您教得好,加上上次江总讲得好,我受益匪浅。

现在她拍马屁的功力渐长,几乎是信手拈来。

叶华清不信她的鬼话,叮嘱她,让她好好完成论文,等毕业找个好工作。

她经常回半山别墅住,江雁声有时候忙,不和她一起,但一般下班后都会过来吃晚饭。

晚饭结束,两人再一起回家。

裴其华最近精神都还可以,一般晚饭前,裴其华还要和江雁声在书房里谈工作。

裴其华让裴歌不用经常回来,裴歌说自己现在时间很多。

253.十一月在这样不知不觉间过去。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是在十二月。

裴歌和林清一起吃饭的时候,林清偶尔还会提起周倾,她说周倾和严家的婚事吹了。

严家的生意受到重创,周家为了明哲保身,选择舍弃严家。

裴歌上次和周倾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不过两家婚事告吹在裴歌意料之外,她看的出来,周倾是真的不喜欢严欢。

周倾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开时,裴歌当时还在半山别墅陪裴其华下棋。

她如今棋艺渐长,能和裴其华下好几个回合。

电话是林清打来的。

裴歌当时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看向裴其华,脸色发白。

印象中周倾的父亲是个身体健康、很有精神活力的人,比她爸的身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怎么会突然就……那时候,裴其华经常和周叔一起打高尔夫,裴歌就和周倾一起满场跑着捡球。

裴其华连着两轮三下五除二吃掉了裴歌的棋。

裴歌近乎是机械式地重新摆棋,裴其华按住她的手,看着她。

自从裴歌接了个电话之后整个人就开始魂不守舍,这棋下得漏洞百出。

出什么事了?他问。

裴歌端过一旁的水喝了一口,冲裴其华笑笑:我一个朋友出了点儿事,爸,我过去看看。

裴其华没继续追问,让她赶紧去处理。

出了半山别墅,裴歌在车上给林清打电话,林清在电话那头安慰她:好像是急性疾病,具体不太清楚。

阿清,你把周倾的电话给我……裴歌说,林清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她伏在方向盘上,闷闷道:算了阿清。

歌儿,你别太担心,周倾他如今能处理好。

林清安慰她。

裴歌闭上眼睛,她跟周叔叔其实不亲,她只是联想到裴其华。

她从来就对死亡很恐惧,虽然她玩过很多极限运动,但因此,她更加珍惜生命。

人只有濒临死亡,才会对死亡生出无限的恐惧。

她害怕死,更害怕身边最亲的人离开。

仿佛是一个讯号,周倾的父亲是和裴其华同一个时代的,他们其中一个开始走向死亡,好像是一个征兆。

晚上,裴歌在书房写论文,但是十分心不在焉。

江雁声端了水进来,她吓了一跳,回头的时候手上的钢笔掉了。

他皱眉走过来,裴歌合上笔记本,双手覆面。

怎么了?他将水杯放在一旁,蹲在她面前。

裴歌闷闷道:周倾的爸爸去世了。

男人剑眉微皱,手指抓着她的手臂,往下一拉,两人四目相对。

很担心周倾?他问。

她摇摇头,又闭上眼睛。

裴歌有些哽咽,她跟江雁声说: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我印象中,周叔身体很健康……但生老病死,每一个人都会经历。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

裴歌跟他坦白: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爸爸……他还有心脏病……江雁声只是看着她,眸色幽深。

过了会儿,他拍拍她的背,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别害怕,裴叔他还能陪你很久。

裴歌总觉得喉咙有些紧,她抱紧了男人的腰,希望我爸爸长命百岁。

周倾父亲葬礼那天,江雁声有另外的事,裴歌独自前去吊唁,他把柒城留给裴歌。

在青山园位置比较好的地方寻了一块墓地。

那天天气很冷,还下着小雨,裴歌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周倾抱着他父亲的骨灰盒。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比上次见他的时候还要短,也比前两个月更瘦了。

五官冷峻立体,抿着唇面无表情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周倾的痕迹。

有人站在他旁边给他撑伞,雨水淅淅沥沥从伞尖滴落,湿了他大半个肩膀。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跟着来青山园的也不少,裴歌还未曾和周倾说过一句话。

林清开始一起和她一起,后来她中途有事先离开。

柒城一直跟着裴歌,他站在她旁边替她撑着伞,裴歌侧头,伞朝她这边倾斜,柒城自己几乎淋了个透。

她要自己撑伞,柒城不让。

裴歌说怕他感冒,柒城却说他身体很好,从不会生病。

墓坑被合上盖子,客人都陆续离场,裴歌远远地看着周倾,他还站在那儿,低着头,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如林清所说,周倾如今都能处理好。

不管是爸爸的去世还是他自己的情绪,他都处理得很好。

离得远,裴歌看不出来他眼中的情绪,但周倾不像是在哭,更像一种无声的沉默。

她本想上前跟他说说话,但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会显得很苍白无力。

她跟随着人群往山下走,车子一辆辆下山。

柒城替她来开后座车门,一边用手护着裴歌上车,弯腰准备上车时,手腕被人抓住,那只手很冰。

裴歌回头,对上周倾那疲惫又苍白的眼神。

歌儿,和我一起回去。

他嘶哑着声音开口。

雨丝乱纷纷,落在他脸上。

裴歌抿了下唇,刚想点头,柒城伸手捏着周倾的手腕,语气带着警告:周总。

周倾只盯着裴歌,压根没把柒城放在眼里。

我和他一起。

裴歌看了柒城一眼。

后者望着裴歌,态度有些倔强,唇抿得很紧,太太,我答应江先生要送您回去。

裴歌皱眉:他是叫你跟着我,不是叫你监视我。

柒城放开手,裴歌见他皱着眉那样就有些生气,她道:你去告状吧。

周倾的车子就在后方,裴歌跟他一起上车,车里很暖和,周倾找了毛毯出来递给裴歌。

她望着周倾被淋湿的头发和脸,她摇摇头:你都淋湿了,先擦擦吧。

后来是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裴歌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回头安慰周倾:你别太难过了。

江雁声他看你看得这么紧?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

裴歌望着他眼底的青灰,她先回答他:没有,单纯是他的助理很讨厌,你不用在意。

她道:你别太难过,人……总会面临这一步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莫名有些哽咽。

周倾闭上眼,随即点点头。

我听阿清说,你跟那个严小姐的婚事,吹了。

254.他看了她一眼,又点头:嗯,我不喜欢她,说着,他攥紧毛巾,歌儿,他对你好么?裴歌沉默了一阵,点点头。

江雁声对她应该是好的,作为丈夫,他很有分寸,应酬或参加各种酒会时不会带乱七八糟的女伴,也从未传出过什么绯闻。

作为女婿,他也合格,会陪裴其华下棋、还会搜罗裴其华喜欢的各种字画和收藏品。

他还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裴氏的业务越做越大。

好像每一项他都完成得很好,出人意料的完美。

可周倾下一秒却问她:你会跟他离婚么?她没看懂周倾的眼神。

歌儿,你和他离婚吧。

周倾直接说。

为什么?裴歌问。

江雁声,这个人绝对没有你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他肯定有问题。

裴歌指甲掐着手心,她又想起了顾烟雨,哪里不简单?可是周倾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

他道:……我去算过命。

……裴歌觉得有些荒唐。

她望着周倾眼底的青灰,我知道周叔去世肯定对你的打击很大,周倾,你该好好休息。

他抓着她的手,十分用力,看她的眼神也认真:歌儿,江雁声真的有问题。

说到这里,周倾脸上露出痛苦的情绪。

周倾,我知道你一直就不喜欢他,但我跟他结婚快三年了。

……裴叔的身体状况比你知道的还要差得很多,周倾看着她变化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往下说:这事江雁声也知道,但他瞒着你。

裴歌觉得头疼,她说:前天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他身体状况都挺好的。

应该是爸爸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不让他告诉我。

裴家有他的人,周倾说:我知道裴叔肯定不想让你担心,但我去裴家看裴叔的时候,撞见有人给他汇报裴叔的身体状况。

裴歌皱眉,看着他。

你去过裴家?嗯,一个月前,我去看裴叔。

他说。

裴歌闭上眼,没人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说:周倾,这不算什么,关于我爸的身体状况,他们肯定会一起联合起来骗我。

歌儿……她坐周倾的车回市区,周倾本来要送她,但柒城后来将车横在他们前方。

裴歌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下车时,周倾望着她,眼神既认真又受伤:歌儿,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她只稍微一个停顿,没说话。

柒城及时为裴歌撑伞,裴歌有些恍惚,她下车时不小心踉跄了下,好在柒城及时扶住她。

身后,周倾又叫住她:歌儿。

裴歌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知道柒城有没有将今天葬礼现场的事告诉江雁声,晚上江雁声回来,他什么都没问。

但裴歌心情不太好,他问她为什么情绪这么差。

裴歌想起周倾今天跟她说的,她斟酌了下:……前两天我回去看爸爸,我发现他现在精神好差。

男人脸上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他端了水递给她。

嗯,裴叔最近的身体的确比之前要差。

裴歌抓紧他的衬衫,问:爸爸现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他看着她,眼神幽深,漆黑,过了一会儿,他道:真的很想知道?我总得面对。

她掐着手心低头道。

他松开她握紧的手,说:比你看到的那样要差一些,最近私人医生去别墅的次数多了起来。

还有呢?她继续问。

还有什么?裴歌咬着下唇,医生有没有提到期限什么的……男人一顿,随即笑了:没有,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现在科学技术还没发达到这种程度,连人的寿命都能算出来。

但这话还是让裴歌松了一口气,她自嘲:心疼我爸有一个这么不称职的女儿。

男人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目光悠长,看向落地窗外某个地方,道:你放心,他还会陪你走很长一段,我们俩还没举行婚礼,不是么?裴歌吸吸鼻子,不说话。

但裴歌还是害怕发生上次的事,上次她和江雁声在山里,裴其华出事她鞭长莫及,当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裴家,裴其华平常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了。

而其他地方,摄像头基本上都能覆盖,唯独书房里没有。

她这次回去偷偷买了一个摄像头放在书房里,裴其华和莫姨都不知道。

裴歌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周倾父亲去世,不过短短一周,周倾彻底接手周氏。

听林请说,周倾上位的过程有些艰难,一路上阻碍不断,董事会怕黄口小儿不懂如何运营公司。

公司里元老级别的大股东甚至已经偷偷地约好不要给周倾使绊子。

但后来周倾还是力排万难,罚酒与敬酒并行的手段让自己在周氏占据一席之地。

文字寥寥几句便可略过,但过程肯定比这要艰辛十倍。

包括当初江雁声成为执行总裁也是这样,当时公司上下很多反对的声音。

裴歌自己当初经历过这种场面,她当时面对董事会的口诛笔伐。

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呕吐,人差点疯掉。

按理说,周倾应该会很忙。

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星期,裴歌在临大校门口遇到了周倾。

那是十二月第三个星期四的下午,天气阴沉,周倾穿着墨蓝的西装靠在车头,姿态难得闲散,指尖一点猩红,烟雾缭绕。

见她从校门口出来,周倾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上去。

比起两周前,他好像又瘦了一些。

裴歌猜想肯定是他最近忙着与周氏的那些人斗智斗勇,所以很累。

但她昨天在热搜上看到了好消息,她大方地祝贺他,语气揶揄:恭喜周公子打响漂亮的第一枪。

周倾看着她,脸上却没什么开心的情绪。

两人经上次的接触,已经隐隐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关键是周倾对她的态度不似以前那样抵触,好像也没那么……恨她。

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饭喝酒了,走吧,去1912,我请你。

她说。

周倾皱眉,去拉她的手,裴歌低头。

255.忽地,他勾唇,放开了她,转而勾上了她的肩膀,像以前上学那样。

裴歌扯了扯唇,拍了一下他的手。

但周倾却勾着她往车子那边去,一边跟她说:先不慌,歌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她问。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裴歌犹豫了一秒,他嘲弄一笑:怕我对你做什么么?女人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坐进去。

车里,裴歌问他:你还恨我么?恨你又有什么用?他又自嘲一笑,看了她一眼:我恨你那你会和他离婚么?能离的话,我可以恨你一辈子。

……难得的,裴歌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我们要去哪儿?普陀山。

她抓紧安全带,问:去干什么?让我陪你求神拜佛?周倾没搭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歌儿,我要带你去算命。

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裴歌觉得极度荒唐。

事实上,上次他父亲的葬礼,裴歌就已经觉得周倾有些离谱了。

牛鬼蛇神,她从来都不信。

难不成你现在这一切也是算来的?你成为周氏的当家人?你力排万难在周氏站稳脚跟?这一切都是这么来的。

她挖苦他。

周倾抿紧唇,不说话。

周倾,你魔怔了。

以前林清说周倾爱而不得,裴歌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真的荒唐。

周倾真的带着她去普陀寺算命。

裴歌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寺庙了,车子一路开到半山腰,这会儿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路上遇到不少下山的人,裴歌跟他说:我们这会儿去别人肯定下班了。

不会。

他摇摇头。

车子到达,周倾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普陀寺在郊区,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

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刺骨。

山上的风更大,裴歌裹紧大衣,冷得瑟缩了下。

然而周倾只穿着衬衣西装,外套还是敞开的,两人一起顺着台阶往上走。

她说:周倾,我从来不信牛鬼蛇神。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他说。

对裴歌而言,算命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属于怪力乱神这一类。

但这种东西既然存在,那它肯定有一定意义。

不管你是真的信也好,还是当做一种寄托也罢,总归它会发挥它的用处。

大雄宝殿向来香火旺盛,裴歌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些虔诚跪拜的人,陷入沉思。

周倾搂过她的肩膀,眼神示意她进去。

裴歌摇摇头:我不信神,也不信佛。

没让你跟着拜,抽签的地方在里面。

他勾着她往里面走。

裴歌条件反射一样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周倾嗷了一声。

大雄宝殿门槛很高,两人勾勾搭搭进去,裴歌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周倾接住她。

他刚想问她有没有事,裴歌看了一眼那尊高高在上的释迦牟尼,歪着头笑望着周倾,道:完了,被佛祖看出来我们心不诚了。

周倾沉溺在她这个笑容里,他勾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歌儿,你说人会有来生吗?一辈子还不够你活么?她笑。

歌儿,我爱你。

他突然说。

裴歌没什么意外的情绪,她点点头,殿内香火味很重,她吸吸鼻子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恨我。

为什么一定是江雁声?他放开她,站定,低头看着她。

裴歌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他们背后就是释迦牟尼佛,氛围有些奇怪。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是他。

她说。

周倾攥了攥手,那他呢?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她答:当然。

当然喜欢,还是当然不喜欢,周倾懒得问,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他闭了闭眼,重新勾上她的肩膀,刚才她脚被磕了一下,这会儿正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

歌儿,来生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到时候记得一定要爱我,周倾说,你就喜欢江雁声那样的是不是,到时候我变成他……裴歌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下,变成他做什么,做你自己。

那你先答应,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

这种感觉和气氛裴歌很喜欢,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整天和周倾勾肩搭背一起厮混的时候。

裴歌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她点点头:嗯啊,要是有下辈子,我先爱你。

进入大雄宝殿,再往里面,穿过一个天井,里面设有抽签的地方。

他们排了一会儿的队,裴歌实在是有些抵触,但周倾跟她说:这里的签,很灵。

她随意从竹筒里抖了一支出来,拿在手上一看,下下签。

周倾抢过来一看,还未说话就又被裴歌抢了回去。

她一向乖张,这次也不按常理出牌,她将那支下下签重新丢进签筒里。

我再抽一次。

啪地一声,竹签掉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眉头皱起。

坐在案前等待解谜的师父了然一笑,他对裴歌说:姑娘,既定的命运是很难改变的。

周倾凑过来一看,发现还是她刚刚抽的那支。

他问裴歌:还要不要再抽一次?她将这支签递给师父,不用解了,我不算了。

裴歌转身就往外面走。

周倾皱眉,他问师父:师父,能解一解这支签么?对方抿唇,嘴角弧度柔和,却是摇了摇头。

结果我代为转达,可以么?命运是既定的,解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那这支下下签,是爱情签么?周倾问。

师父看着他,没摇头,但也没点头。

周倾以为他是默认了,他挠着后脑勺笑笑,是爱情签就好。

旁边有人很是不解,没见过有人抽了下下签还这么高兴的。

但后来周倾才明白过来,裴歌这天抽的签,签头画着三条线,靠近拇指的那一条短得几乎看不见。

那是代表人寿命的签。

他追了出去,在门口找到裴歌。

她正坐在屋檐的石阶上,看他们烧香,院子中间那鼎巨大的香炉,里面起码插了上千根正在燃烧的香火。

周倾在她旁边坐下,裴歌指着院子中间问他:普陀寺的香火这么旺盛啊?都跟你说这里的签很灵,很多人慕名而来。

那我抽到下下签,你高兴吗?她问他。

256.周倾没说话,裴歌侧头盯着他。

你要我说实话还是假话?周倾问。

实话。

我很高兴。

他说,高兴惨了。

裴歌皱眉。

周倾跟她说:你抽到的下下签是爱情签,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她站起来,眺望着远方,周倾,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啊。

歌儿,我等着你和他离婚那天。

裴歌将他拉起来,将他西装的扣子一颗一颗扣起来,周倾,要不然你还是继续恨我吧。

他抓着她的手,裴歌皱眉,抽了出来。

她笑了笑,我们周倾现在也是堂堂周总了,当接盘侠可不好。

那当小三吧。

他跟着说。

裴歌赏他一记爆栗,这像话吗?太太。

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裴歌回头看去,是柒城。

越过柒城,又越过中间烟雾缭绕的香炉,隔着弥漫的烟雾,裴歌隐约和走廊尽头的男人视线相撞。

脸上的表情在听到柒城声音的那刻就凝住,柒城冲她颔首:太太,江先生在那边等您。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但不解的情绪更多一些,她裹紧外套朝江雁声所在的方向走去。

手腕被周倾拉住,歌儿。

裴歌低头看了眼拉着自己手臂这只手,她笑笑:你回去注意安全。

她走得决绝,丝毫不留情,周倾眼神十分受伤。

他丝毫不顾忌柒城在场,大声道:江雁声是不是在监视你?裴歌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但脚步未停。

江雁声今日穿了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单手揣兜站在那儿,脸上表情略冷峻,五官深刻立体,融入到这个环境里,像一株只可远观不可能亵玩的高岭之花。

莫名的禁欲。

他朝她伸手,裴歌顺势将手指放到他手里,她仰脸望着男人:你怎么在这里?裴叔最近身体不好,加上要临近跨年,我来给裴叔请个平安符。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淡淡地说着,表情很是自然。

男人视线掠过裴歌,扫过周倾,最后又说: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接。

裴歌挑眉,从包里翻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

她解释着。

嗯。

他没什么反应,抬手将她的大衣给拢紧。

你请的平安符呢?她问。

在这儿。

江雁声拿出来放在她手心里,先别打开,过两天回裴家你亲自给他。

裴歌低头盯着掌心这张封好的平安符,心里莫名有些湿润,她捏紧这东西。

一把抱住江雁声,又踮起脚尖吻在他的下颌。

而江雁声的眼神淡淡地和周倾的对上,后者盯着他,眼里满是愤恨。

等裴歌放开他,她将平安符放进男人的大衣口袋里,说:还是你给他吧。

江雁声没纠结,脸色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变化,丝毫不显山露水,看不出喜怒。

他倾身过去拍了一下裴歌的肩膀,极度占有的姿态。

天气冷,让柒城先带你去车上休息,周少爷好像有话跟我说。

裴歌回头,对上周倾受伤的眼神。

她拉了拉江雁声的袖口,低声道:你别在意周倾的话,他带我来这里……我知道。

他打断裴歌。

普陀寺最僻静的一处大殿。

江雁声单手拎着点燃的香,猩红的那一头朝着地面,姿态十分随意。

男人不拜神明,只是盯着上方的佛身定定地看了几秒钟,随后单手将手上的焚香插进香炉里。

江雁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周倾在他身后嗤笑出声。

江雁声回头,那双幽深的眸对上周倾愤愤的眼神,薄唇轻扯:周少爷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周倾上前一步。

周少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长此以往,恼羞成怒,现在更是开始空口造谣了?你派人跟踪裴歌。

周倾咬着牙道。

闻言,江雁声脸上表情一顿,闪过丝丝意外,但转瞬即逝,快到周倾都没看出来。

跟踪?他挑眉。

周倾冷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周少爷知道是为什么么?裴氏上下现在全是你的眼线,内部高层大换血,你把曾经的人能赶走的都赶走,包括财务部……周倾攥拳,这些裴叔知道么?闻言,江雁声笑笑,视线环顾一圈大殿,态度更是随意:周少上次不是去裴家看了他么,怎么没和他说?江雁声,你就是个白眼狼。

白眼狼……他在心里婉转地咀嚼这几个字,心里忽地生出无限荒凉。

有个声音让他挣扎,辩驳一下。

他抬手扯了供奉在香前开得明艳的菩提花,指尖慢慢地碾磨,肃杀一般的眸盯着周倾:白眼狼?裴家人丁单薄,裴其华膝下只有一女,当年若不是……只怕现在临川还有没有裴家的存在都还难说。

哦……我忘了周总当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黄口小儿,哪里知道……江雁声还未说完,被周倾打断:江雁声,你不用激我,我会找到证据,让歌儿知道你的真面目。

男人面庞冷硬肃杀,指尖的菩提花被碾磨成碎片,汁水滴落在地上,裹了一层灰尘。

他掏出手帕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眼皮往下压,遮住了里头所有的情绪。

没人告诉周少爷过早亮出底牌的后果么?他掀眸淡淡地看着周倾。

周倾毫不在意,他嗤道:我不会对歌儿放手,。

江雁声眼皮挑了挑,对他的宣战没有什么感觉,嗯,那现在在这里预祝周少爷好运。

男人语气是实打实的嘲讽。

江雁声,你不用这副姿态,歌儿早晚会知道你的真面目,我早晚有一天要揪出来。

江雁声抬眸静默地望着周倾,忽地扯唇,你连我的真面目都不知道,还妄想让她知道?真是笑话。

他压根不将周倾放在眼里,语气是赤裸裸的嘲讽。

你的真面目,我早晚有一天会揪出来。

嗯,我等着。

外头天色愈渐阴沉,天边罩着一拢怎么都散不开的乌云。

江雁声抬脚往门口走。

歌儿今日抽了一支下下签。

周倾在他身后冷漠出声。

这句话成功让江雁声停住了脚步。

257.后者回头,目光扫过他身后大殿中央的佛,案前香炉焚香升腾起烟雾,绕着佛身蜿蜒往上,最后散在空气里。

江雁声道:周少爷觉得我更信神明还是信自己?周倾脸上嘲弄的表情比刚才更胜,只要江雁声听到那句话,停住。

那么这一回合,周倾就已经赢了。

不管信不信,他江雁声对此都是在意的。

周倾点燃焚香,和刚才江雁声的姿态不同,他虔诚地朝大殿中央弯腰三下,最后双手将香插在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我知道你只信自己,但你不能否认神明的存在。

江雁声轻嗤:神?周少爷魔怔了。

神?若神真的存在,若真神真的能挽救当年的一切,他后来都不会遇到裴歌。

江雁声,你跟歌儿之间,你们是个下下签。

周倾道。

我会等着你们离婚那天。

下辈子吧,周少。

……江雁声上车时连同普陀山刺骨的冷风也带了进来,空气冷冽。

裴歌瑟缩了下,睁开眼。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揉了揉眼睛:怎么这么久?嗯,多聊了一会儿。

她又闭上眼睛,表情很放松,周倾他可恨你了,你们能聊什么。

男人侧头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

察觉到他的目光,裴歌睁眸,两人四目相对。

怎么了?她皱眉。

他身上还带着冷风,裴歌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要下雨了。

他说。

裴歌看向窗外,天边乌云密布,石阶掩映在翠绿里,行人陆续在下山。

她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是要下雨了。

临川的冬季,一下雨就很难受,湿冷异常。

回家。

她说。

柒城在前面开车,裴歌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

后来趁她醒来的间隙,江雁声问她:跟周倾来普陀寺干什么?他好像对于她跟周倾单独来这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像上次她出车祸在交管局那次那般生气。

来算命。

裴歌没避讳,直接道。

算出什么没有?他问。

裴歌想起那支下下签,叹息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很是惆怅的表情,道:算出来了。

男人薄唇紧抿了下,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一下。

裴歌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江雁声脸色不太好看,侧脸线条十分冷硬。

她抬头抚平男人紧皱的眉头,噗嗤一笑。

后者看着她,眼神幽深又绵长。

骗你的,我没算。

她道。

但江雁声眉头又皱紧,裴歌歪了歪头,耸耸肩,好吧,抽了一支下下签。

男人摩挲着她的手指,目光落在前方某处,喉结动了下。

下下签?嗯。

她点头。

然后呢?他问。

不知道。

她摇摇头,语气很随意,没有然后。

没解谜?她再度摇头,没解。

男人半阖眼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裴歌好笑:江先生很在意吗?你觉得呢?他将问题又重新抛给裴歌。

女人啧了声,你不在意。

他嗯了一声,眸底一片漠然,情绪不明。

我也不在意,裴歌淡淡道,不过我倒是挺奇怪,我一辈子顺风顺水,今天两次抽到同一支下下签,我不会走霉运吧?信神么?他问她。

裴歌摇头,不信。

男人握紧她的手,不信就行。

裴歌感慨一声,不过当时应该听一听大师解谜的,挺好奇他会怎么编故事。

江雁声未说话,揽紧了她的肩膀。

回去之后裴歌才在新闻里看到,普陀寺今日失火。

算算时间,就在他们离开不到十分钟。

视频画面里,烧了两三个殿,火势很大。

不过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并且很幸运的是,火势最大的时候刚好下了一场及时雨。

虽然没有死亡,但好像还是有人受伤严重,裴歌看评论区有人说还是个警员。

据在现场的人讲,就是这位见义勇为的警员不管不顾,救了好几个人。

加上一场及时雨,否则普陀寺不仅损失财产,还得搭上人命。

江雁声正在厨房里做饭,裴歌趿着鞋子跑过去扒在厨房门口将手机画面递给他:普陀寺失火了。

就在我们离开之后。

她又补了一句。

男人顿了下,后继续切菜,他道:离开得及时。

裴歌点点头,嗯,但是还好没有人员伤亡,只听说有个警员受了重伤。

江雁声挑了下眉,没说话。

吃完晚饭,江雁声出了一趟门。

裴歌窝在书房找了部文艺片看。

临到晚上十一点江雁声都没回来,裴歌给他打了电话,对方没接。

后来一直到早上人都没回来。

手机里倒是有两个他的未接来电,床的另一侧没被人动过,她在房间里踱步,给江雁声回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杜颂。

江雁声呢?裴歌疑惑地皱眉问。

你老公在我手上,想见他,得花钱……裴歌语气一沉:杜颂!杜颂瞥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收起嬉皮笑脸:裴小公主,雁声在……他回头看了眼江雁声,后者点头,他继续道:雁声在医院,你过来吧。

问清楚了地址,裴歌正要挂电话,杜颂在那端喊住她:雁声让你开车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杜颂将手机扔在病床上,他往旁边的椅子里一倒,掐着眉心,难掩脸上的疲惫。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皱眉:你身上的伤,还好吧?等会儿裴歌来了……男人点点头,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以外,其他还好。

丁疆启怎么样了?江雁声压着声音问。

杜颂双手揣兜,慢慢走到窗前:柒城昨晚过去看过了,吃了点苦,受了点伤,人没有大问题。

江雁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你好好休息下,等会儿还得应付裴家小公主呢。

杜颂叫来护工将垃圾桶里带血的纱布收拾走了,严肃道:昨晚你太冒险了,你跟这伙人周旋了这么多年,最近又揪了好几个人送给丁疆启,他们只会加强防备。

雁声,他们后面换了交易地点事小,你要是丢了命,那……我有分寸。

江雁声打断他,普陀山一场大火丁疆启吃了点苦,日后接头,我总得给他找点其它甜头。

258.那你也没有必要搭上自己,让瘦猴他们找几个人……杜颂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他呼出一口气:这群亡命之徒,当年那样损失惨重都没长记性。

江雁声扯唇:阿松,欲壑难填。

这样也好,看昨晚那架势,我们开口说不要货了对方竟然连钱带货都要吞下,我们追了一截你还受了伤……杜颂笑道:对方看到是裴其华的手笔,差点没把咱们得游艇打成筛子……真是精彩。

江雁声未说话,侧头眯眸看向窗外。

杜颂感叹地道:这下稍微放心了,隔了这么多年,这群亡命徒对裴其华的恨意只增不减……等接下来搞定丁疆启就行。

医院门口。

裴小公主,这儿。

杜颂朝裴歌招手。

裴歌循声回头,他昨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跟你一起就进医院了?杜颂带着她往里面走,大喊冤枉,可不是我害的哈,他啧道:要怪就怪你老公缺了一个铁胃,烈酒喝多了不是醉在床上就是醉在医院,这是早晚的事。

你怂恿他喝的啊?裴歌瞪了他一眼。

他忙举手投降,害,我没你老公厉害,有个临时的应酬得他来才行。

那柒城呢?柒城不是很会喝吗?两人走进电梯,杜颂按了楼层,谎话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柒城最近很忙,最近他身边都是陈琦跟着一起应酬,陈琦是女生,哪里能喝……说到后面,杜颂自觉地闭了嘴。

他看着裴歌冷漠的脸色,笑笑:江太太你就放心吧,你老公虽然不是铁胃,但他是个铁人,没什么大问题。

杜颂这么说,裴歌心里并未松口气,她望着杜颂的目光带着审视。

后者被她看得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他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医院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冰冷,苍白。

但vip病房还算人性化,将人对医院的恐惧都尽量降到了最低,裴歌被杜颂一路带着前往病房。

门口,裴歌手指握着门把手,杜颂挑眉: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聊。

当然。

裴歌微扬下巴。

推开门,视线和病床上的人对上。

裴歌心脏一紧,忙朝他走过来。

她从未见过江雁声这个样子,印象中,他身体很好,没想到喝酒会喝成这样。

日常里健壮有力,此刻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唇上更是没有任何血色。

怎么会这样?裴歌站到他身边。

后者看着她,虽然看起来虚弱,但那目光里深刻的情绪未减。

没什么大事。

他摇摇头。

裴歌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又左右看了看他的脸,最后竟着急地要掀开被子,我看看其他地方……男人忙伸手按住她乱动的手,过程中牵扯到伤口,他脸色更白,吓得裴歌不敢再乱动了。

见她呆住,江雁声握了握她的手,江太太,我是内伤。

她自己的酒量还算比较可以,虽然现在也很少喝,所以不太能理解喝酒竟然也能把人喝成这样。

真是喝酒进医院的?她往椅子里一坐。

嗯。

男人点点头。

裴歌抿紧唇,低着头。

江雁声问她怎么了,裴歌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和杜颂去喝什么酒?临时有个应酬,加上杜颂失恋了,我陪他。

他很自然地接话,随即苍白的唇角勾了勾,我是舍命陪君子。

他可不是君子。

裴歌道。

杜颂油嘴滑舌,见人永远七分笑,跟什么人都能聊起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裴歌不禁在心里想,这样的人能失恋?杜颂应该属于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一类才对。

嗯,他不是君子,他是小人。

江雁声道。

点滴打完了,江雁声拍拍裴歌的手:去叫护士来。

她看着快要见底的瓶子,啊了一声,她起身去叫护士过来。

杜颂就守在门口,见她出来,有些意外,还未开口,就听裴歌说:我怎么看不出你有半点失恋的样子呢。

他皱眉,一句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护士来替江雁声换点滴,裴歌指使杜颂去买早饭。

早餐是清粥,她要摆桌子,男人却看着她:喂我。

裴歌被惊到,讷讷开口:你没长手吗?我是病人。

男人表情理所应当。

裴歌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她哦了一声。

等他吃完一碗粥,裴歌去洗手,出来时杜颂坐在床边,他歪头跟裴歌打了个招呼。

裴歌心里还在为上次杜颂将自己加他微信,但他去转手告诉江雁声的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她跟杜颂说:你走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应该的应该的。

杜颂笑笑。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雁声,裴家小公主比我会照顾人,长得又好看,赏心悦目的,那我先溜,下班再过来。

江雁声点头。

裴歌总觉得杜颂说话阴阳怪气。

她又探了探男人的额头,手指再度被他捉住,我没事,别担心。

她皱眉,故意恶心他:杜颂说你是铁人,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公司,你要是出事,那我不得又被公司那群人给吃了。

他挑眉,随即勾唇,他们不敢吃人。

谁知道呢。

她耸耸肩。

他脸色照旧苍白,眼底一片青灰,看起来是受了些苦,她心疼地伸手将掌心盖在男人眼皮上方。

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她说。

他嗯了一声。

江雁声的确很需要补觉,杜颂说的对,要不是他是个铁人,裴歌进病房这一切就得破功。

她走的时候着急,都没洗漱,换了衣服就匆匆出门,这会儿江雁声睡着了她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病房很大,也很安静,她怕打扰到他休息,去了外间的沙发。

裴歌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带血的棉签和绷带,她皱了皱眉头,但没深想。

而他好像真的很累,也很虚弱,护士来查房的时候他也没醒,裴歌看了床头的病历记录,是胃穿孔。

后天是平安夜,再过一周是跨年,那时候他应该好得差不多。

裴歌盘算着趁着元旦休息带江雁声回裴家多住几天。

半山别墅有莫姨,有厨师,做的营养餐挺好吃,可以给他补身体。

259.江雁声醒来时,裴歌站在床前翻他的病例,他眸色渐深,开口叫她。

你醒啦?她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我打电话给你叫了粥。

他脸色终于比早晨时好了很多,裴歌微微在心里松了口气。

裴歌忙忙碌碌,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时不察,只听到他抽了一口气,看起来很疼。

哪里疼?她着急地问。

江雁声更加握紧她的手,我不疼,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闻言,裴歌安静下来,她将椅子拖到离他很近的地方。

要不我还是请个护工吧,我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怕弄疼你。

她说。

他看着她,不需要,裴家小公主长得好看,赏心悦目,比别人都强。

……裴歌扳着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数着指节,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以后还是第一时间跟我说吧,免得我担心。

第一时间给你说,你更担心。

他拆穿她。

但裴歌嘴硬:不会,我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要强。

闻言,男人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他静默地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裴歌对上他莫测的眼神,怎么了?逞强。

他淡淡道,连周公子父亲去世你都能联想裴叔,这心理承受力能多好。

面对他赤裸的嘲讽,裴歌也不狡辩,她说:那不一样的。

男人挑眉睨着她。

我妈很早就死了,我从小到只有爸爸,他对我意义不一样,要是他也……她抿了下唇,那我肯定会伤心死的。

江雁声半阖眼皮,视线扫过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但人都会走到那一天。

我知道。

裴歌忽地心头一痛,她将脸埋进江雁声的掌心,低声闷闷地说:但我希望那一天可以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女人浓密的长发铺在雪白的被褥上,扫着他的皮肤,他眼神漠然,但心脏好似裂开了一道口子,又被人用针硬生生缝上。

那缝针的人手艺很差,歪歪扭扭,扯得他只剩下绵长的痛。

下午杜颂下了个早班,他很早就来了医院。

他来接裴歌的班,裴歌准备回去拿资料和一些换洗衣服,她本来要自己开车,但他不许。

司机来接裴歌,江雁声不放心,让杜颂送她下楼。

两人全程没什么话,直到裴歌上了车,杜颂才跟她挥手:我会照顾好雁声的,裴小公主放心吧。

她点点头,难得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杜颂吹着口哨转身。

江雁声腹部的伤口捂了一天,杜颂回来时,医生正拆着绷带。

垃圾桶里扔着一圈一圈带血的纱布,男人脸色苍白得可怕。

杜颂双手插在裤袋,眉头打结,过了会儿,他实在是没忍住,道:要不找个借口让裴歌别来了,你这伤……她要来就让她来……江雁声打断杜颂的话。

杜颂叹气,我是心疼你,这伤口来来回回折腾,怕是很难好。

等医生换好药离开,杜颂往椅子里一坐,流弹随险,万幸没伤到要害。

她回去了么?男人问。

嗯,杜颂点头,回去了,我看着她上车的。

江雁声点点头,阖眸,额头上一层细密的薄汗。

杜颂低头刷着新闻,他说:丁疆启没有大碍了,普陀寺一场火灾看出来他这人人品还行,历史也挺干净,见义勇为奖拿了不少,我们什么时候和他接头试试?男人眼皮微颤,灯光从头顶压下,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不急。

薄唇轻启,落下两个字。

杜颂呼出一口气,又皱眉:后面我们还有很多硬仗要打,我跟你这两条命指不定都得赔进去,不能拖。

江雁声睁开眼看着杜颂,过了两秒,他沉沉道:阿颂,我不信任任何人,这群警员也一样。

这话让杜颂攥拳,雁声说的对,不能信任任何人。

他起身去给江雁声倒水,瞥见客厅外放着中午的饭盒,杜颂眉头轻挑。

还真是委屈你了,他将水递给江雁声,喝了一天粥,这伤口好得了才怪。

江雁声没说话。

裴歌很晚才来,电话里江雁声跟她说他已经吃过饭了,他本来让她不来,但裴歌不肯。

她回去的时候就在电话里让莫姨提前煲了汤,然后她带着司机回去取,等再赶来医院,时间就晚了。

司机替她将东西都带上来,杜颂来给她开门。

见她手上提着饭盒,杜颂说:雁声他已经……我知道,这是莫姨煲的汤,怕杜颂又说什么,她道:放心吧,没有任何油水的。

……杜颂。

幸好晚上他提前给江雁声叫了饭吃,否则照着裴歌这个照顾程度,江雁声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起来。

裴歌脱了大衣,洗完手回来,将汤盛出来放在一边准备喂他。

男人看着她红彤彤的鼻子皱眉,他朝她招手,我不饿,你过来我看看你。

裴歌放下碗,走过去:这个得趁热喝……她的手冰凉,指尖冻得有些红,但江雁声的手掌很热,被他这么握着,很舒服。

但是她怕冻着他,往回抽手,江雁声不让,就这样。

我不冷。

她摇摇头。

你不冷,是我太热。

他说。

……过了几分钟,她说:先喝汤吧,莫姨熬了好久呢。

江雁声听她的话,乖乖地把她手上那碗汤都喝完,杜颂又在一旁吹着口哨,辣眼睛。

裴歌懒得理他。

还得是江太太会拿捏人。

杜颂阴阳怪气地说。

时间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裴歌开始赶人。

杜颂对上江雁声的目光,后者点点头,他起身去衣架上取了外套,又走到病床前:那晚上就辛苦江太太了。

这一天她都觉得杜颂这人讲话阴阳怪气,她侧头看了眼江雁声依旧苍白的脸色,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杜颂,道:不辛苦,命苦。

杜颂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江雁声拉过裴歌的手,好了,让他走吧。

等杜颂离开后,她帮江雁声量了体温、喂了他吃药,又取了热毛巾回来放在他额头上。

比起早上,裴歌这会儿做这一切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260.江雁声见她有条不紊地转来转去,最后额头一热,他笑:我不是发烧。

这样更加舒服。

她说。

说着,她又去取了热毛巾回来,站在床边说:我帮你脱衣服,还是你自己脱?男人还未应话,裴歌放下毛巾,自顾道:还是我帮你脱吧。

干什么?帮你洗漱呀。

她说的很自然。

江雁声按住她落在他胸膛上的手,腹部伤口隐隐作痛,他道:不用了。

没事的,我帮你擦擦就好。

但他并未放开她的手,裴歌疑惑地望着,她额头甚至已经忙出了一层汗。

男人眯眸,轻咳一声,先不用,等晚点,要睡觉的时候再洗漱。

他既这么说,裴歌作罢,过了会儿她拿掉他额头上的毛巾,探手,满意地点点头。

而裴歌也累了,她坐在椅子里,掌心捧着下颌,手肘撑在病床上,视线正对着落地窗。

在想什么?他问。

她将脸转向他,抿了下唇角,又道:我在想,是读书累还是照顾人更累?想出来了吗?她冲他眨眼睛,都不轻松。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起身往门口走,江雁声在身后问她干什么去。

裴歌说她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等她回来,裴歌说得一周。

她坐在床边低头看手机,江雁声在看她。

过了会儿,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丢下手机,倾身过来将脸往他面前凑。

男人皱眉。

女人眉头拧得比他更紧,她先是凑近他的鼻子闻了闻,然后拇指和食指捏着下颌,将他的唇扳开。

男人以为她要吻他,但裴歌只是凑近闻了闻,姿态十分虔诚,不像要捣乱的样子。

他问:怎么了?我看百科上说,胃有问题的人一般都口臭,她歪头,你好像是个特例。

江雁声脸一沉,挑眉问她:百科上有没有说我这是绝症?裴歌咬住下唇,瞪着他。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江雁声指使她:去帮我拿点东西。

什么?笔记本。

裴歌呼出一口气,你要干什么?我看看邮件。

她双手抱胸,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盯着他,她道:电脑哪有我赏心悦目,你看我吧。

他被她给逗笑,挑眉:这么记仇?这一天内,赏心悦目这个词,杜颂说了一次,他也说了一次,现在她全部还了回来。

嗯啊,她点头,谁给你拿来的啊?就那笔记本……她一脸追责的表情,江雁声乐得看她这生动鲜活的模样,说:柒城。

裴歌沉下脸,他道:你别怪他。

我当然不怪他,裴歌低头,他只听你的话。

男人挑眉:吃醋?裴歌摇头,那倒不是,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他工资很高。

他道。

裴歌啧了一声,明显不信,脸上表情有些微的变化,眯眸看他,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我救过他的命。

江雁声及时出口打断她的话。

真的?裴歌问。

他点头。

没等裴歌问,江雁声主动说,你去西图雅那年,他到我身边,对他这么感兴趣,想听具体的细节?裴歌摇摇头,不太想。

笔记本这一茬岔了过去,裴歌自己倒是搬了笔记本到病床上,就坐在床边看资料。

江雁声被勒令禁止看电脑,禁止看手机,于是他只能看她。

她在看叶华清以前发表的学术报告,遇到不懂的倒也方便,裴歌直接头也不用抬就问江雁声。

一个小时下来,江雁声说的话比她多好几倍。

等他说完,裴歌也不知道吸收了多少,立马遇到下一个问题立马就又问他。

他久不回答,裴歌偏头看他:怎么了?口干舌燥,倒点水。

他指挥她道。

裴歌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抱歉。

给他倒了水,女人盯着他的唇,伸出手指将他唇上的水珠抹开,这个动作有些暧昧。

她的食指指尖被男人咬住,裴歌吃疼地皱眉。

江雁声松开牙齿,闭上眼睛:比看邮件还累。

眼睛不累。

裴歌心虚地轻咳一声,狡辩。

她贴心地没再打扰他,自己抱着一堆东西去了外面。

江雁声在里间隐隐约约地听到裴歌又在电话骚扰叶华清,他目光看着纯白的天花板,脑中回溯着杜颂下午说的话。

第二天柒城来医院汇报工作,裴歌在外面严格控制两人说话的时间。

快到点的时候,她警告似地敲敲门,柒城看了她一眼,在江雁声的默许下离开了病房。

冬天天气黑的早,还不到六点,落地窗外已经是一片暗蓝色。

裴歌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前的矮几上照旧摆着笔记本,旁边散落着一堆的书。

女人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毛衣,做笔记的时候袖子自然而然地往下滑,露出半截纤长莹白的手臂。

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江雁声笑她装女博士,裴歌说这是林清送她的圣诞节礼物。

明天就是平安夜,他们这个病房客厅里甚至还放着一株圣诞树。

裴歌坐在那里那个画面过于美好,江雁声盯着她看了很久。

外面的灯全亮了,他们这个病房窗户外面刚好是一棵高大的松树,蜿蜒伸着的枝干占据了这扇落地窗的一半。

另一边,是医院的大草坪,视野开阔。

裴歌听到外头有笑声,她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

楼下的花园里,一堆小孩子围着一棵圣诞树奔跑,裴歌看着那个画面,眼神柔软。

身后江雁声问她在看什么。

裴歌回头跟他说,外面有人在提前过节。

她眼睛里都是光,看的出来很开心。

他让她扶他起来一起看,裴歌想了想,没答应。

后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拿过他的手机,好好地拍了一张楼下的照片给他看。

江雁声看了一眼,对她说:你站那儿去,我给你拍一张。

他指着落地窗的位置。

哎,我没化妆。

她啧了声,有些苦恼。

这么没自信了?他笑。

裴歌跑去洗手间照镜子,嗯,镜子里的人就算不化妆也美得惊为天人。

回来后,她将手机递给江雁声,说:这么美的一张脸,是得拍照记录。

261.她站在窗前,身旁就是松树青绿的枝桠,落地窗外灯光被夜空晕染开。

裴歌捧着脸,长发铺满整个肩头,那双美眸尤其抓人眼球,笑容明亮肆意。

江雁声多拍了几张,她凑过来检查,末了很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

夸他拍照技术的同时,还不忘顺带夸一句自己的美貌。

她主动帮江雁声把这张照片设为屏保,然后又把照片发给自己,将微信头像改成了这个。

这天晚上,裴歌关了病房里的主照明灯,江雁声陪她看了一部文艺片。

裴歌不是个感性的人,但她看完心情却不是太好。

江雁声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说剧里都是演的。

但她不说话,盯着窗外。

他拿着手机搜了搜,最后将屏幕递到她面前:剧里男女主都死了,那都是假的,你看,现实里他们俩甚至在一起还结婚了。

真的?她不敢相信一样地拿过手机。

裴歌呼出一口气,笑了,拍着胸口,那就好,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那真是世间最大的遗憾。

护士来查过最后一道房,裴歌给他掖好被子,要去睡觉。

房间靠角落的位置还摆着另外一张看护床,她昨晚就睡在这张床上。

但人还没走,就被男人给抓住。

裴歌以为他要去洗手间,但江雁声只是掀开被子看着她。

上来。

他嗓音沉沉。

不行,会碰着你的伤口。

她摇摇头。

上来,我抱抱你。

男人目光灼热,看她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寂然,就只是抱抱。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男人的胸口,尽量不碰着他腹部的位置,温热的呼吸全部喷在他的脖颈。

江雁声单手搂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脸色沉静。

你有没有不舒服?她在他怀中问。

没有,就这样。

他说。

裴歌手指轻轻往下,在掌心快接触到腹部时,手指被他抓住,他半睁开眼看着她。

伤口很大吗?裹这么厚的纱布?她手掌轻轻贴在他腹部。

嗯。

他没有多余的话,睡吧。

第二天是平安夜。

早上杜颂过来,裴歌回了一趟家,收拾了些他的东西过来。

回来的时候,在医院旁边的花店里买了新鲜的花束,她分着将病房里几个花瓶都插上。

花淡淡的清香冲散了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

上午江雁声开始打开电脑看邮件,裴歌在沙发那边安静地写课题。

她这次很识趣地没打扰他,一边弄着资料一边跟林清聊天。

微信里,林清问她:跟周倾和好了吗?裴歌:为什么这么问?林清:……因为周倾他连带着连我都看顺眼了不少。

裴歌撑着下巴思考两秒,回林清:算不上和好,周倾他说他等着我离婚。

对方回了裴歌一个吃惊的表情。

过了会儿,裴歌又收到两个字:情种。

裴歌失笑,她印象里的周倾,其实跟这两个字是完全不沾边的。

从前他们关系好的时候,周倾多玩世不恭啊,女朋友隔几天就换一个,还拐带着人到处旅游。

但好像,周倾跟她混的时间的确更多。

她放下手机,抬眸朝江雁声的方向看去,男人此刻半靠在床头,看屏幕的眼神很是认真。

偶尔敲键盘回复,指节修长骨感。

裴歌挪开视线,窗外那棵刺松郁郁葱葱,好似天气越冷它越青翠。

最近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每一件拆开都微小得不值一提,并且彼此之间毫无关联,但是将时间线拉长,她还是从这里面发现了不同寻常。

任何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在微信上问林清有没有认识的法学院的学生或者老师?法律专业也是临大除金融和建筑外数一数二的那一挂,每年要向社会输出不少人才。

过了会儿,林清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法律咨询。

裴歌给她回了个电话。

她特意走到楼下的花园里打电话,在说情况之前,裴歌问林清:阿清,你觉得一个人完全抹掉另一个人在他生命里出现的痕迹,会是为什么?不是恨就是爱。

林清道,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裴歌思忖片刻,在电话里将顾烟雨这个人大概跟林清说了下。

阿清,你怎么看?林清问她:歌儿,你是觉得这个顾烟雨不像是前女友这么简单?停顿下,你们感情有没有什么问题?裴歌摇摇头:没出什么问题。

你有当面问过他关于这个顾烟雨的事么?没有,裴歌手指撑着额头低头慢慢踱步,西风萧瑟,她裹紧身上的大衣:不能问他。

如果这个顾烟雨是能解开某个秘密的钥匙,问江雁声肯定不行。

如果真的只是他深爱的前女友,她贸然去问,更像是翻旧账。

更何况一个死人,总有种掀人伤疤的感觉。

林清道:我们公司法务部有个资深顾问就是临大的,资历是挺老,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届的,我帮你打听一下。

好,你帮我问问。

挂断电话,裴歌抱着双臂略茫然地看着四周,往来不少散步的患者和家属,她看不出什么异常。

普陀寺里,周倾问她江雁声是不是在派人监视她。

当时这话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落下来时,轻如一片鸿毛。

但这片羽毛最终是掉在她心里,黏在心脏上,让她上了心。

如果是真的,那她之前那些行为他知道多少?如果全部都知道,那她被动地接收到的信息是不是全是他给的?越想裴歌就越开始阴谋论,思维天马行空。

她试探性地拨了此前那个侦探的电话,却发现对方的电话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思绪变得有些混乱,还没理出一条直线,江雁声给她打电话。

裴歌赶回去,医院里有人卖玩偶,她顺势买了两个带回去。

病房里温暖如春,裴歌将玩偶安放在沙发上,脱了外套。

这么冷的天,去哪儿了?他问她。

她将外套挂在衣架上,阿清打电话约我吃饭。

她回眸冲他笑了笑。

什么时候?裴歌冲他眨眼睛,今天是平安夜,我当然拒绝了她。

男人笑笑,让她过来。

裴歌将手放在他掌心里,她人伏在被子上,小声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262.下午的时候,裴歌在外间看家里的监控,裴其华在书房喝茶练字,佣人就在一旁陪着,她稍微放下心来。

晚饭时分,莫姨打来电话。

歌儿,你们订的圣诞树到了,你跟小江什么时候回来一起装扮呐?电话里,莫姨的声音惊喜又兴奋。

他们不知道江雁声生病住院。

裴歌说:圣诞节可能不回来啦。

病床上的男人闻言朝她递过来一道目光,裴歌看他一眼,跟莫姨说:小江他忙,要出差,没时间回来呐。

这样,那你呢歌儿……莫姨的声音听起来蛮失望。

我陪他一起出差……裴歌收到了莫姨拍的圣诞树照片,比人还高的圣诞树,占据了客厅落地窗近乎三分之一的空间。

她将照片给江雁声看,后者跟她说:明天回家吧。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不回去。

男人没说话。

晚上裴歌下去拿了粥回来,却见江雁声正站在床边穿大衣,她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

你干什么?他笑笑,将手递给她,理一理袖子。

裴歌看着他发白的脸色,伸手想将他身上的大衣扒下来,但他却按住她的手,我们出去吃。

江雁声多半是疯了。

平安夜的晚上,他们偷偷溜出了医院。

是裴歌开的车。

她爬过去给他系安全带,满脸担心,我怕碰着你的伤口,要不别系了。

他拉过安全带,扣上。

似是真的碰到了伤口,安静的空间里,他轻微地抽气。

裴歌如临大敌。

吓你的,我不疼。

男人笑笑。

江雁声脸上的表情如常,的确看不出什么疼痛的痕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裴歌捏着车钥匙,闭了闭眼:要不还是别出去了。

今晚临川大桥附近要放烟花,带你去看。

他说。

她车开得慢,几乎是龟速。

已经过了晚上23点,但后半程开始堵车。

两人提前下车,车子就泊在路边。

因着是过节,这个点,人很多。

裴歌挽着他的手臂,时不时问他疼不疼。

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发现酸得牙齿都打颤,她有些嫌弃,撕了一块透明的糖浆喂给他。

很甜。

他说。

裴歌皱眉,正准备再尝一口,有阴影倾身而下,四片唇瓣碰在一起。

那块糖浆还未完全化完,被他用舌头渡了过来,甜腻的味道冲淡涩人的酸味,腻得发慌。

手上的糖葫芦掉在地上,玻璃碴子似的透明糖浆碎了一地。

周围往来都是人,江雁声正捧着她的脸肆意接吻。

夜空突然炸响,眼角余光里,漆黑的天幕炸开朵朵绚烂的花。

裴歌默默地抱紧了他,脑海里闪过她下午和林清打电话的画面,很快,一帧帧其他的画面塞进来。

如今的江雁声,好像很爱她。

明明他从来没说过爱。

裴歌给江雁声拍了一张照片,他站在灯下,一身挺括的大衣,人高得差点要跑出手机屏幕,背后是肆意炸开的烟花。

她按下快门键,将这个画面定格。

江雁声对他自己的照片不感兴趣,倒是两人的自拍他拿在手上看了很久。

这么好看吗?她凑过去。

然而他却收了起来,将手机连同她的手指一起揣进大衣兜里,抿着唇,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

嗯。

裴歌笑:一看你就没拍过什么照片,我的自拍照可多了,都存在我本子里,等回去以后发你。

没跟江雁声结婚之前,相机镜头记录了不少她那奢侈的生活。

男人握紧她微凉的手指,忽地说:抽时间去拍婚纱照吧。

听他提起,裴歌才恍然大悟,她欣然同意。

上了车裴歌才发现江雁声脸色比出来时苍白多了,她吓得当场要扒开他的衣服看,车里开着灯,外面又是车又是人,隔着车玻璃都能听见外面的嘈杂。

但裴歌视若无睹,眉头皱紧:让我看看……你这么猴急,信不信明天我们得上头条?男人阖眸失笑,嗓音虚弱沙哑,按住她的手。

啊?她没察觉到什么。

江雁声捉住她的指尖,牙齿咬了下她的指尖,裴歌吃痛,从他怀里抬头,眼神略微不解。

好了,我没事,又提醒她:很多人看着。

裴歌身体一僵,思维跟上动作,抬手揿灭车顶灯。

她是背对着挡风玻璃的,长发铺肩,除了江雁声无人看见她绯红的脸。

轻咳一声,而后冷静地发动车子,车技超常发挥,在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就带着他远离了人群。

而江雁声好像真的有些难受,阖眸靠着椅背,眉心拧着,未说话。

车子刚刚驶出这个路口,他说:回家吧。

你脸色很难看,回医院吧,回去检查一下伤口。

她说。

不碍事。

他坚持要回去,裴歌拗不过,当即踩了油门往家里开。

回家的路不堵,一路畅通无阻,裴歌觉得自己体验了一把赛车手的感觉。

江雁声被她的炫酷的车技甩的有些头晕,下车时却在心里庆幸,之前的车祸没对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进电梯时裴歌看了一眼腕表,还差五分钟到十二点。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裴歌望着手心里红红的大苹果,十分惊喜:哪里来的?圣诞老人给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

裴歌咬了一口,笑了:少骗我,今天还没到圣诞老人的上班时间。

他不置可否。

苹果太大,裴歌咬了几口之后塞给他,祝咱俩都平平安安。

他眸色幽深,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回到家,他不让裴歌看伤口,只说自己没事。

裴歌解开他的衬衣,腹部的绷带颜色还是洁净的白色,看来伤口应该没裂开,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男人脸色依旧发白。

家里比医院舒服,裴歌连着两天晚上都跟他一起睡在病房,一直就没休息太好。

这晚,她近乎沾床就睡。

凌晨两点半的地下停车场。

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开车,杜颂倚着车门抽烟,烟雾缭绕,他说:雁声,何必自己找罪受。

江雁声坐在副驾里换药,动作熟练,脸色苍白,唇角抿的紧,表情淡漠,好像他只是在做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263.但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昭示着实际情况并不那么简单。

杜颂望着他腹部那个黑洞洞的枪伤眼子,触目惊心,他扔掉烟头,抬脚踩上去,俯身帮他缠绷带。

裴歌没发现什么吧?江雁声从杜颂外套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器,抖出一根咬在嘴上,点火后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那就好。

等他的伤口重新处理好,杜颂嘱咐他:下次别这样折腾了,小心感染,到时候小心她发现。

江雁声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疲惫又虚弱,但整个人表情依旧如常,丝毫不显山露水。

他没搭话。

杜颂在一旁摇头感叹:你可真能忍。

两人一起在地下停车场抽烟,杜颂说:柒城将资料发我了,这两天我替你跑了一趟,丁疆启是个可以信任的,应该不会坏事。

江雁声嗯了一声。

杜颂见他脸色不太好,两人一起沉默着抽完这支烟,他问:准备什么时候跟丁疆启接头?又是良久的静默,江雁声说:一月份吧。

好。

杜颂替他将烟头一起揿灭,回来时他说:要是没问题的话,到时候你和裴歌已婚的事……我有分寸。

他打断杜颂的话。

杜颂没有多说,他问需不需要送他上去。

江雁声让他先走,他再待会儿。

车门被关上,车窗降下来一半,烟味久久散不去。

……第二天晚上,江雁声陪着裴歌回半山别墅。

最高兴的莫过于莫姨了。

还真以为你们不回来了,莫姨见裴歌挽着江雁声,她皱眉:小江怎么脸色这么差?好像比上次瘦了。

裴歌的状态看着倒是比前些日子要好一些。

出差刚回来呢,有些累。

裴歌向莫姨解释。

工作归工作,身体还是要注意。

莫姨以为他们俩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让两人去跟裴其华打个招呼赶紧去休息。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裴歌带着江雁声回房间。

莫姨都看出来你脸色很差了,你睡一会,我……她强行把他拉到床上坐下。

要不你拿化妆品给我遮一遮?他打断她。

裴歌笑:能遮住吗?你睡觉吧。

男人听话地躺下,拉着她的手:一起。

我不困……她说。

我也不困……他最近看来是没休息好,连她起床他都没察觉。

她去找了裴其华,医生在给他检查身体,听到一切如常,裴歌松了口气。

下楼去找莫姨。

见她下楼,怎么没休息?我不累。

裴歌望着客厅里那棵被装扮得十分好看的圣诞树。

以为你们不回来,我昨天带着几个人弄的,不太好看,有个过节的气氛在就行。

莫姨在一旁说。

她上前抱了一下莫姨,很好看,莫姨的审美那是数一数二的超前。

毕竟莫姨平常追的都是韩剧。

莫姨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让她自己转转,她回厨房忙去了。

圣诞季过得平静温馨,裴其华精神比往日都好,江雁声和他说着话。

裴歌听着莫姨在讲某个韩剧剧情,说到遗憾部分,莫姨甚至抹起了眼泪,说男主角不争气,自己不主动,最后只能怪红绿灯。

没告白成功怪红灯拦了他的车被其他人抢了先。

莫姨摇头叹气。

她效仿上次江雁声的办法,搜了那两个演员的近况翻给莫姨看,喏,他们其实在一起了。

莫姨比她上次的反应要激动多了,最后自己都笑了。

江雁声后来问莫姨当时在哭什么,裴歌说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

隔了多年,裴歌过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圣诞节。

晚上裴其华兴致好,拉着江雁声一起喝了点儿红酒。

夜里他抱着她,身体有些燥热,没有欲色,就是伤口有些疼。

后来他起床去阳台抽烟,连外套都没披,身上单着一件家居服。

冬天的夜晚,冷风有些沁骨头,往毛孔里呼呼灌了一阵,赶走了那股燥热。

身体也冷下来,意识清醒。

男人双上撑着阑干,视线望着半山别墅区寥寥的风景,但思绪却飘得远,走神走得厉害。

裴其华在公司有自己的眼线,是哪些人他都知道。

虽然他已经退居幕后,甚至半截身子入了土,但他依旧没有让一切脱离自己的掌控。

杜颂说要快刀斩乱麻,搞定丁疆启以后,一切都得加快节奏。

他回身,背靠着阑干,眼神落在室内某处,指尖一点闪烁的猩红。

回床上时,带进来一阵冷风,裴歌在他怀中瑟缩下,被冻醒。

她嗅到他身上的烟味,皱眉:受伤了不能抽烟。

晚上陪裴叔喝了两口红酒,伤口有些疼。

他沙哑地说着。

裴歌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来看他的伤口,江雁声按住她的腰,我没事,睡吧。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眉心拧得更紧:你就是喝酒才住院的,又喝……我不疼,已经好差不多了。

他低头在她唇上沾了下,唇角微凉,两人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裴歌轻轻推了推他。

男人深吸了一口,她还以为碰着他哪里了,任由他将她捁在怀中,不敢再动了。

江雁声很受用,掌心盖上她的眼皮,睡觉。

伤口现在不疼了吗?她问。

他嗯了一声。

他们在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下午,裴歌开车回家。

江雁声的伤断断续续拖了半个月才好一些,但裴歌不知道。

好几次都是杜颂深夜过来替他换药,要么就是在公司。

12月31日,是跨年。

裴歌和江雁声在半山别墅。

杜颂打电话来约江雁声,他接完电话,裴歌问是谁。

他说杜颂,她了然地点点头,但却说:你身上有伤,他应该不会是约你出去喝酒的吧?他笑笑,将手机扔到一旁,我不出去。

晚上半山别墅放烟花,他们房间的阳台就是最佳的观赏地。

江雁声手里端着半杯牛奶,是裴歌喝剩下的。

她望着天上,像是不经意一般随口问:什么时候再回你老家栎城看看呐?想去栎城?你不回去看看吗?裴歌转头看着他问道。

他就着刚才裴歌的唇印,将剩下的半杯牛奶喝完,杯子就放在栏杆台子上。

好,找时间我们回去看看。

264.杜颂这天晚上遇到了顾风眠。

跨年夜的晚上,就在临川市中心广场。

他倚在广场边上的长椅里望着中间的音乐喷泉,周围有很多人在放孔明灯,多是情侣。

顾风眠和一个男人一起并肩走着,杜颂是偏头无意间看到的,他主动叫了一句眠眠。

见到是杜颂,她有些意外,很快和同伴告别,朝着杜颂走来。

他偏头望着那个逐渐没入人群的男子背影,你男朋友啊?啊,不是,同事。

见杜颂脸上带着疑惑,顾风眠解释道:我就在这附近上班,我俩刚加完班从公司走出来。

什么公司?跨年夜还加班。

杜颂笑着。

顾风眠看了他一圈,问:阿颂哥,你也是一个人啊?我不一个人我几个人,你以为我是雁声啊。

他嘲道。

这话却让顾风眠眼神一闪,杜颂察觉到,他起身揽着顾风眠的肩膀,恢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加班到这么晚,吃饭没?还没。

走吧,你阿颂哥请你喝酒去。

两人找了个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酒是普通的米酒。

顾风眠上次和江雁声联系还是八月份,她问杜颂江雁声的近况,杜颂说:他好着呢,你顾好自己就行。

米酒几乎没度数,杜颂独自点了烈酒。

换了大杯子,喝一口,杜颂低头笑,还是这个带劲。

顾风眠皱眉望着杜颂,后又低头叹了一口气。

杜颂问她叹气做什么。

阿颂哥,我记得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

杜颂拍拍她的肩膀,笑得悲凉:眠眠,你放心,我还是你的好哥哥。

两人都闭口不谈顾烟雨,杜颂是怕自己心里痛,而顾风眠则是一提起顾烟雨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江雁声。

阿颂哥,能问你个问题吗?你问。

他……为什么要和裴歌结婚?杜颂顿住,他捏着酒杯,而后笑了,瞥了一眼顾风眠: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喜欢。

顾风眠低下头,长久沉默。

后来她拿过杜颂点的酒,又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断喝下。

杜颂差点没给她竖大拇指。

眠眠如今出息了,会喝酒了。

他吹着口哨笑着。

烟雨走了以后,你们都变了。

她说。

她没忍住,提了让杜颂心痛的名字。

杜颂过了好久才有所反应,你喜欢雁声吧。

见顾风眠不说话,杜颂说:眠眠,忘了他,雁声不是你的良人,喜欢他没什么好结果的。

他看她一眼:你也不要去跟裴歌说一些有的没的话。

这个有的没的话意思很明显,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并且怪她跟裴歌提起顾烟雨。

她把杜颂这个行为试做排斥她的一种征兆,也是,顾烟雨死了十年,她就和他们疏远了十年。

现如今,连杜颂都能直白地替江雁声说出这种伤人的话了。

顾风眠觉得胃里烧的疼,她拿起包准备起身。

听雁声说你现在在一家不错的公司,还有一个不错的职位和前途。

她抿着唇,起身。

杜颂也没留她,兀自倒酒,对她说:往前走吧眠眠,以前的人和事都不值得你留恋,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顾风眠觉得心里空洞极了,她连再见的话都没跟杜颂说。

……江雁声仅仅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去了公司,当然,即便在家,他也在工作。

裴歌那天下午和他一起去的公司,她在他办公室里忙自己的课题。

有些像当初在医院里的时候。

他接近十天没来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裴歌只记得他那天开了很多会。

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脸色都有些发白,眉心全是倦怠。

那个会裴歌拉着没让他去,男人略微无奈,最后是陈琦带着柒城去的。

休息室里,裴歌让他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坐在一边守着。

中途,她接到林清的电话。

电话里,林清跟她说联系到一个十年前就读于临大法学院的学姐,裴歌怕江雁声听见,特意走远了些。

林清问裴歌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见一见。

裴歌几乎没怎么犹豫,时间就约在晚上。

等她端着水回到办公室,江雁声已经坐在了大班台的后面,他在签文件,头没抬,问她做什么去了。

她将白开水放在他旁边,低头看他签字,字体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裴歌啊了一声,随即遗憾地望着他:我有约了。

男人签字的手一顿,钢笔尖在纸上沁出一个小点,他抬头看着她。

阿清约我吃饭。

她说。

江雁声不再说什么,他低头继续忙活,只是叮嘱她,别喝酒。

裴歌:…………林清是通过公司的同事辗转几遍联系到了一个当年的学姐。

裴歌和林清到时,那个学姐还没到。

阿清,有问过她认识顾烟雨这个人吗?问过,说认识。

行。

裴歌喝着水,目光盯着某一处。

歌儿,你是在怀疑什么吗?林清问。

跟林清说话不用避讳,裴歌道:不是怀疑,只是奇怪,她歪着头,前男友前女友应该不是什么提都不提的东西吧?嗯……分人吧,可能有些人被伤得深,确实不想提。

但林清又补充:但江雁声另说。

嗯?林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歌儿,我听说裴董事长这一年来身体都不是很好,你得长个心眼。

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裴歌能听懂。

没多久,她们等的人到了。

双方互相介绍,裴歌事先已经点了不少的菜,她将菜单递给这位学姐:温学姐,听阿清说你是杭城人,这家的宋嫂鱼羹不错,你试试。

温悦接过菜单,将菜单放在一旁,看着裴歌时眼里露出惊艳:长得真是漂亮。

裴歌笑笑,皮囊不值几个钱。

若是从前的裴歌,是断然不可能说出这话的。

温悦是律师,跟谈合作不一样,这一行讲究的是效率。

茶刚上来,温悦端起喝一口,问裴歌:学妹是想打听顾烟雨吧?裴歌笑了下,说是。

大概想了解些什么呢?想整体了解下顾烟雨这个人,学姐你把你能记住的都说说吧。

裴歌说。

265.行,十多年了,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和她是一个班的,但不是同一个宿舍,她学习拔尖,但是几乎独来独往,和班上的人都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她很孤僻吗?这话是林清问的,林清觉得自己当初性格就挺孤僻的,要不是遇到裴歌……温悦摇头:不是,相反,烟雨很喜欢笑,每个和她相处的人都会觉得很愉快……那年头,临大寒门不少,烟雨更是个特例,听说从小就父母双亡,能在这种境况下考入临大法律系,真的很厉害。

裴歌心脏刺痛了下,她想起江雁声。

不过她很乐观,而且她拿全额的奖学金,学校对她也比较偏爱,但烟雨还是同时打了好几份工,她不是不社交,只是没时间。

裴歌问:那学姐知不知道她的……感情状况?这个……不是太清楚。

温悦摇摇头,不过,听说她是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家境应该跟她差不多,具体不太清楚,我们都没见过。

我去法学院翻过当年的纪念册,没看到过她的照片。

裴歌说。

是吗。

温悦眉头皱了下,随即笑了,那应该也有可能吧,毕竟她除了上课常年都在兼职,各种活动都参加得不多。

她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长得挺标致漂亮,说话很温柔,大概就是这样了。

温悦最后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可惜,听说她大二的时候发生意外去世了。

听说?是什么意外,学姐知道吗?裴歌皱眉。

具体不太知道,好像是掉进海里淹死的吧。

温悦道:我们能见到她的次数都不太多,连知道她的死讯都是她去世好几个月之后了。

见裴歌和林清满脸疑惑,温悦解释:那个夏天法学院有两个去哈佛的交换生名额,我们都以为烟雨去了。

停顿了下,温悦又摇摇头:现在想想烟雨大概率是不会去的,比起交换生的名额,烟雨可能更想多挣点钱,况且,去当交换生那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话温悦完全没有贬义的意思,裴歌听得有些失神。

这些信息跟那个侦探给她的东西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裴歌进一步从温悦的话里得出,顾烟雨,很优秀。

甚至是不输江雁声的那种优秀。

见裴歌脸色不太好,温悦道:抱歉啊,我只能记得这些,如果你想知道其他的信息,你可以去找找袁筱。

袁筱也是我们同班,当时班里就她和烟雨的条件差一些,她们俩经常一起兼职,走得挺近的,你找她,可能收获会更多。

那学姐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温悦摇头,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出国了,后来一直长居国外。

裴歌垂下眼皮,没说话。

不过同学群里有传她近期会回国一趟,我到时候帮你留意留意吧。

那……先谢过学姐了。

裴歌笑道。

温悦去洗手间的时候,裴歌跟了过去。

盥洗区,温悦正在镜子前整理衣领,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红和粉扑对着镜子补妆。

一个不太能一眼看出品牌的包装袋放在温悦旁边。

裴歌适时道:今天谢谢学姐了。

温悦瞥了眼那个包,笑道:实在是抱歉啊,确实很多细节都记不住了,我和她也不熟,给不到你想要的信息。

哪里的话,还是谢谢学姐。

不过,你找顾烟雨做什么呢?温悦无意一般地问。

律师和心理医生是一挂的,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洞悉人心。

见裴歌没说话,温悦笑笑:我随口问问,你放心吧,袁筱那边我帮你留意着。

裴歌先一步离开卫生间,她去找林清,两人一同走出吃饭的地方。

送林清回去的路上,她接到江雁声的电话,那头问她结束了没有,需不需要司机过来接。

听你的话,没喝酒,我先送阿清回家。

她说。

江雁声让她注意安全。

副驾驶,林清说,他现在看你还看蛮紧的。

裴歌愣了下,倒是没太多想,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小车祸,那之后他一直不太放心我自己开车。

车祸?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林清讶异。

觉得是小事,见林清的还是看着她,裴歌笑笑:就是个追尾,的确问题不大。

说到这里,裴歌索性多跟林清说了几句,她道:阿清,也就是那段时间,我频繁地‘梦’见顾烟雨。

怎么会无缘无故梦见一个死人?更何况,你们都没有任何交集。

嗯……一直以来,我也没想通。

裴歌说。

她摇摇头,当时我还去了心理科和精神鉴定科,检查结果都没问题。

林清侧头望着裴歌,歌儿,你本来就没问题,去检查这个做什么?阿清,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的状态真的很差。

那后来呢?林清问。

后来自己好了。

裴歌道。

那段时间……你的饮食这些拿去查过吗?裴歌摇头,这话在暗示什么,她很清楚。

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裴歌不愿意去做这种恶意猜忌的假设。

……过了两天,裴歌在头条上看到裴氏的捐款热搜。

普陀寺一场火灾损失上千万,裴氏捐款一亿用于支持普陀寺的修缮以及文物的恢复工作。

她看到采访里,裴氏的发言人笑对着镜头,捐多捐少不是重点,文物是无价的,希望各位多多关注后续的重建工作……话说得很漂亮。

回家后,她跟裴其华说了这事。

裴其华显然知情,他跟裴歌说:多做慈善,这是好事。

听说那天你跟雁声也在普陀寺?他问。

想起那天的下下签,裴歌点点头:在呢,雁声给你请了平安符,爸爸你记得随时带着。

平安符这东西不过是一种寄托。

一月中旬,学校开始放寒假。

江雁声那天特地将时间空出来接裴歌回家。

她早早地在收拾东西,岑欢是万年不变地在画图。

她房间、客厅两个地方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觉得有些累。

接了杯水慢慢地喝着,看着正在画图的岑欢:今年寒假还是住学校啊?266.后者点点头,她道:学校安全。

她看着岑欢露出来的半截手腕干干净净,原本那个地方应该是有一个手镯的。

似乎是察觉到裴歌的目光,岑欢回头看了她一眼,碎了。

一句碎了说的轻飘飘,裴歌挑起眉。

好几千万的玩意儿,碎了,挺有意思的。

一杯水喝完,裴歌回房间拿东西。

江雁声在车里等她,裴歌特意不让他上来,这个点,宿舍楼很多人。

司机上来帮裴歌拿东西,走的时候裴歌跟岑欢说:电费我让人缴了很多,空调不用关,不用省电费。

岑欢画图的手指一顿,谢谢。

她钻进车里时,男人腿上摆着一个平板,她凑过去看,是成组成组的婚纱照样片。

江雁声顺势将平板递给她:选选看,有没有喜欢的风格?平安夜那天晚上,他说要拍婚纱照,不是开玩笑。

裴歌对这个没什么太多的建议,他们本就结婚多年,现在只是补拍一组婚纱照。

看这个很费神,你安排吧。

她将平板放回他腿上,笑笑。

江雁声将东西放到一边,一手揽着她,一手掐着眉心,去国外拍吧,顺便带你出去玩一趟。

去哪儿?她问。

你要是没有想去的地方,那还是我来看?他问。

裴歌以前跑过的地方可不少,现在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于是点头:还是你来定吧。

一月底是除夕。

这个年过得平静又温馨,像此前那个圣诞节。

除夕的晚上,裴歌跟林清通电话,两人互相说新年快乐。

后来有电话进来,是周倾。

她当时在偏厅,他们都在客厅,包括裴其华。

裴歌捂着电话朝里头看去,莫姨腿上放了一件旧物,要缝针线,但眼睛看不清,江雁声从她手上接过,低头认真地穿线。

她滑下接听键抱着手臂往花园里去。

歌儿,新年快乐。

电话里,周倾说。

新年快乐。

她回。

我在你家楼下,出来吗?裴歌皱眉,她环顾四周,抱着手往围墙边上走,往下望去,树影下远远地站着一个人。

你……一支烟抽到一半,裴歌出现在周倾的视线里。

他将烟头揿灭,斜靠在树上,嘴角勾着笑,表情有些得意。

裴歌走过去,刚走近就闻到一阵挥之不去的烟酒味。

你没回家过年吗?周倾这样子,活像是刚从风月场出来。

他双手揣兜朝她走进,盯着她身上的毛衣,歌儿,穿这么少,会冷。

她望着他身上的衬衣西裤,你穿更少。

哈,周倾看着她,笑笑:没别的,我也就比江雁声年轻些,身体好些,我不冷。

这话让裴歌皱眉。

你不要这么说话。

周倾垂下眼皮,你生气吗?怎么过来的?他身上都是酒气,车子远远地停在一旁,漆黑一片,看不清。

开车过来的。

他说。

裴歌瞳孔微缩,你不想要命了?周倾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怎么不回家过年?裴歌又问。

他往后一靠,声音暗哑,家都没了,过什么年?裴歌抿紧唇,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一串数字。

周倾别开眼,外面冷,回去吧。

裴歌握着手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叮嘱:少喝酒,喝酒不要开车。

他不说话。

裴歌转身往台阶走,还未离开梧桐树影的范围,周倾在背后叫住她:歌儿。

她顿住回头。

骗你的,司机送我过来的,我没开车。

停顿两秒,他道:和我一起去跨年吗?像以前那样,我们去1912,去临川塔,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裴歌蹙眉,不回应他,准备转身的时候听到周倾短促的笑声。

周倾,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

我要破坏你和他的婚姻。

他说,歌儿,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

什么?你离开他的那天。

他道。

没等裴歌有什么反应,他抖了一支烟出来,咬在嘴里,姿态玩世不恭,迈步朝那辆车走的时候还朝她吹口哨。

裴歌看着,想过去再给他一个爆栗。

回去时,江雁声在小花园的那道玻璃门等她。

他单手插兜站在那儿,月光清冷,洒在他身上,男人姿态懒懒散散。

裴歌刚看到他,男人迈着长腿朝她走来,见到她身上的毛衣,眉心聚起轻微褶皱。

穿这么点出去?握住她的手,果然带着沁骨的凉意。

裴歌呼出一口气,说:不是很冷。

谁来了?他牵着她往里面走。

周倾。

她说。

依誮江雁声没说什么,情绪如常。

远远地传来放烟花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夜空炸响。

新年快到了。

客厅里很安静,电视的声音响着,联欢晚会还放着,主持人的声音温柔又好听。

爸爸跟莫姨呢?休息去了。

再有半个小时,便是零点的钟声。

裴歌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他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新年礼物。

他道。

她接过,很配合地咬了一口,跟平安夜吃的那串不一样,这个很甜。

江雁声在一旁说:让柒城带回来的老百姓特产。

他这时候还去百京?男人笑笑,女朋友在那儿。

裴歌了然,异地恋啊。

江太太准备送什么新年礼物给我?他问。

她怔住,随即将糖葫芦往他手里一塞:还给你。

江雁声就着她的唇印咬了一口,重新给你买一颗大钻戒怎么样?啊?裴歌不明所以。

他看着她,电视剧里联欢晚会的歌声欢乐异常。

凌晨,裴歌被他压在床上,脊背抵着他的胸膛,两人十指紧扣。

零点的钟声响起,耳边传来他热热的呼吸,以及那一句潮湿的新年快乐。

裴歌深深地闭上眼。

外头有声音炸响夜空,她眯眸看去,漫天的烟花转瞬即逝。

267.初一的早上,裴歌给叶华清打电话祝新年快乐。

电话里,裴歌向他讨红包,叶华清说她没诚意,在电话里两句新年快乐就想骗他的红包。

裴歌随口说,那晚上上门来找他吃饭。

叶华清说好,还让她别迟到。

裴歌说着好啊,应着叶华清,微信里她给叶华清发了红包,提醒他记得领。

因着裴其华身体原因,半山别墅今年有些冷清,一整天,来了一两个公司里元老级别的叔叔。

江雁声一整天都陪着他们。

裴歌时不时打开手机观看书房里的情况,下午,莫姨在给裴歌准备去拜访叶华清的礼物,大大小小的东西,凑了一堆。

她站在一旁苦恼地道:莫姨,这么多我怎么拎着去啊?让小江和你一起,莫姨看她一眼,你爸爸身体不好,小江今天陪着应付了一天了,这个初一估计过得比他上班还累,正好你带他出去逛逛。

他跟我一起,我怕天下大乱。

她随手拿了个橘子剥起来,姿态十分闲适慵懒。

莫姨拍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些什么。

见她还要继续装东西,裴歌忙阻止,够了够了,我们老师不看重这些的,我人去了就行。

在她的极力阻止下,莫姨终于停止忙活。

江雁声从楼上下来时,裴歌一个人坐在地毯上一样一样地检查送给叶华清的礼品。

干什么呢?他问。

端了裴歌的杯子喝水,人就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

莫姨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她无奈一比划,我看看有没有价格昂贵的,给挑出来。

江雁声,……老师眼中,我可不像是能送起这些东西的人。

她耸肩。

莫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江来的正好,你也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歌儿要去拜访她老师,你跟她一起。

莫姨,他还有……事。

好。

江雁声打断裴歌的话,放下杯子。

莫姨喜笑颜开:前两天刚得了一根野山参,你裴叔身体承不起这种大补,我去给你们装上。

等莫姨离开,江雁声也转身。

你干什么去?她回头叫住他。

男人笑笑,听莫姨的话,去收拾收拾,等会儿陪你一起去拜访老师。

她忙起身拉住他,莫姨乱说的。

嗯,我陪你。

他挑眉。

裴歌生怕他要跟着一起去,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歌儿,看看这根野山参的大小带过去合适吗?远远地传来莫姨的声音。

莫姨叫你,快去看看。

他提醒她。

见裴歌不动,他又道:听说那根野山参值好几十万,等会儿莫姨直接给你装里头了……她放开他,噔噔地跑回客厅。

江雁声再度回到客厅,还真的换好了衣服。

衬衣西装加长款的大衣,真有和她一起去的架势。

司机进屋来帮裴歌拎东西,她站在客厅中央,叉腰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装傻问。

裴歌眉头皱得紧。

后来他扣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出门。

外头阳光灿烂,太阳西斜,正是黄昏好时候。

是他开车。

裴歌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的风景,不说话。

等车子离开半山别墅,才听到他挑眉问:裴小姐这么生气啊?她依旧不说话。

江雁声存了逗弄她的心思。

等会儿到了老师家,我就说我是你的司机。

哪有这样的司机……她冷哼。

嗯,别人都没有,就你有。

他道。

直到车子上了主路,他才说:骗你的,我送你去老师家,我还有另外的事。

听到她这么说,裴歌才呼出一口气。

带的东西有些多,他帮忙拎下车,神情温和,却跟她打预防针:找个合适的时间,可以跟老师透露一下。

她头也没抬:透露什么?半天没等到回答,见江雁声扶着后备箱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她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后者道:咱俩这关系瞒不了多久,迟早的事。

哦。

她拎出最后一样东西。

江雁声无奈,他要送她进去巷子里去,裴歌怕叶华清等在门口,忙拒绝。

恰逢陆晔出现。

裴歌起身跟陆晔打招呼:陆师兄。

歌儿,陆晔冲她一笑,后又朝江雁声的方向点了下头:江总。

江雁声表情比刚才淡了很多,他微抬下巴:陆先生,新年快乐。

同乐。

气氛有些诡异,裴歌将手从江雁声掌心里抽出来,我跟陆师兄一起进去,你去办事吧。

江雁声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皱着眉取下脖颈上的灰色围巾围在裴歌露出来的半截脖子上。

温声嘱咐:别冻着了。

她点点头。

晚上我让司机来接你,到时候他给你打电话。

他说。

你呢?她问。

还有些其他的事,最后江雁声朝陆晔颔首,辛苦陆先生。

后者照旧十分有礼貌:无妨。

直到裴歌和陆晔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角,江雁声才上车。

陆晔跟周倾不一样,搞学术的,他比周倾懂分寸,况且是在叶华清家。

……1912的包间。

杜颂数着腕表上的时间,笑道:真他妈煎熬。

直到接到柒城的电话。

江雁声揿灭手里的烟,薅起一旁的大衣,走吧。

他开车,杜松坐在副驾驶。

过了大概半小时,车停在一处杂乱的后巷子里。

临川的另一处不夜城,高低错落的砖瓦房杂乱无序地耸立着,空气浑浊,各种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

两边全是酒吧,赌场的招牌挤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灯牌中间,显得格外不起眼。

两人下车走了百来米,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门。

外面和里面恍若两个世界,里面的声音吵得杜颂跟江雁声说话都得靠吼。

他掏掏耳朵,真他妈吵啊。

江雁声抿着唇,神色淡然,压根没受影响。

期间有女人端着廉价的酒凑上来,江雁声微微闪身,这女人扑进杜颂的怀中。

杜颂一把推开她,没忍住朝地上啐了口。

直到弯弯绕绕朝里走了起码十分钟,终于清净了,但空气更加混沌,暗红色的灯光晃得人头晕眼疼。

穿过一个密闭的走廊,路上遇到不少酒鬼。

这里是临川治安最差的灯区。

268.鱼龙混杂,江雁声和杜颂这身装扮跟这里格格不入。

期间有彪形大汉看上江雁声,横在路中间。

杜颂呼出一口气,还未说话,闷闷的空间里传来男人的惨叫。

两人脚步未停,杜颂回头看去,那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一只手被折了手腕,另外一只手捂着裆部,痛苦地哀嚎。

在这个地方,惨叫和怯懦是最没用的东西。

杜颂刚刚推开铁皮门,里面刚好传来一道闷闷的枪响。

声音都被消音器给吞了,那传出去的声响还不如最外面房间里的叫床声大。

子弹没入柒城的肩膀,杜颂忙走过去接住他。

柒城对上江雁声的眸,后者眉心几不可闻地拧了下。

丁疆启转身,在看到江雁声脸的那刻,瞳孔地震。

空间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气氛紧张冷凝。

江雁声脱了西装扔在一旁,对上丁疆启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眸。

后者反应迅速,重新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杜颂紧张地看着:雁声……江雁声朝杜颂递过去一个眼神,面色平静。

怎么是你?丁疆启食指贴着扳机,眯眸紧紧盯着他。

柒城受了伤,杜颂拉着他出去,刚挪动,丁疆启咬牙又朝天花板开了一枪:都他妈别动!瘦猴的人在外面,你先出去。

江雁声丝毫未被丁疆启吓住,他朝柒城递来目光。

后者脸色发白地捂着失血过多的肩膀,朝江雁声点点头,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沉默地离开了包间。

火药味越来越浓厚。

杜颂紧张地看着两人,那黑洞洞的枪口还指着江雁声,丁疆启眼神凌厉,咬着腮帮子,一股子狠劲儿。

他想说点什么,却见江雁声眯眸慢慢朝丁疆启走去,后者站定不动,食指慢慢贴紧扳机。

直到男人手掌握住枪口,往下卸力,丁疆启只松懈半秒都不到,那把枪转眼就到了江雁声手上。

他眼神一凛,摸上江雁声的手臂,想将人折翻在地,但江雁声动作比他更快。

还未等丁疆启有所反应,只听咔咔两声,弹夹离开枪身,转瞬间被卸下,笔直地往下掉。

弹夹砸在丁疆启鞋尖上,而后又弹开,子弹滚落一地。

男人顺势将手中的枪也给一并扔在地上。

形势瞬间逆转,场面也非丁疆启能控制,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丁疆启发出嘲笑。

他抬脚踢开掉在地上的空枪壳,攥着拳头盯着江雁声。

谁都没有先开口。

大概就这样僵持了有五分钟。

最终还是丁疆启败下阵来,揣在兜里的手微动,蓄势待发的姿态,以你的身份和今天这事扯上关系,想必后果你是知道的。

他手里是镣铐。

江雁声瞥了眼,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更加闲适。

他越过丁疆启,走到茶几旁,弯腰慢条斯理地打开酒瓶,又倒了两杯。

方才直起身重新盯着他:丁sir不用白费力气,你不是我们俩的对手。

丁疆启掏出手铐扔在茶几上,其中一只玻璃杯被砸的稀巴烂,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酒液也淌了一地。

水珠淅淅沥沥滴在地上,浓重的酒味掩盖了血腥。

原来你才是他们的上线……丁疆启咬牙:你那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杜颂兀自坐下,脸上的神色早已放松,重新捡出杯子倒酒。

江雁声挑眉看着丁疆启,薄唇扯了下,似是疑惑,又像不解,洗耳恭听的姿态。

三番五次将人送到我面前,还都是分局这些年追查的重犯……费了这么多心思,从那两个马仔到你的助理,跟我弯弯绕绕几个月,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男人抿唇坐下,指尖晃动着杯中的液体,丁sir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牵扯进一个什么样子的案子里,稍有不慎,搭进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警官不用威胁我……江雁声笑笑:好心当成驴肝肺就是丁sir这样的吧?你都说那是重犯,你们分局这几年来毫无建树,别说是抓人,就是连对方的鬼影都摸不着一个,现如今,有人将人送到你们面前,还要反过来将一军?我今晚是只身前来不错,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丁疆启狠狠看着他那张脸:凭你们前几次的动作,上报申请拘捕令……江雁声压下眼皮,包间灯光昏暗,光影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他端起一杯起身,递到丁疆启的面前,两人目光对视。

丁疆启竟差点没接下来,男人那道眸子极其冰冷。

恍若冰雪燎原,暗藏杀机的同时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

他的话被打断。

如果丁sir的目的只是为了抓人邀功,那什么拘捕令你尽管去申请,凭我们这几个人,你大可以有一个‘无限光明’的前途,保你从此平步青云。

酒杯被塞在丁疆启手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唇。

江雁声说:而你手上这个宛如烫手山芋一般的案子也可以移交给其他人,反正破不破无所谓,你们这些人也不在乎。

丁疆启眉头拧得紧,他长了一张过于正派的脸,剔着短短的寸头,五官立体周正,目光如炬。

唇抿得紧,不笑的时候,哪怕不穿那身警服也能感知出来他与常人与众不同的压迫感。

但江雁声很明显什么都不怕。

丁疆启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部饮下,将酒杯掼在茶几上,巨大的声响让杜颂眼皮颤了一下。

近几个月,你们隔三差五往分局门口扔几个嫌犯,那手法和几年前如出一辙,都是你们?见江雁声只是挑眉,丁疆启继续往下说。

每次丢过来的人都有同样一个特征,外伤严重,不是断手就是断脚,手法残忍,但很有分寸,保证每个人都留着一口气,而他们全部都口不能言……丁疆启在江雁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攥紧成拳。

你们跟这伙人肯定利益相冲,也绝对不是站在统一战线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你们费尽心思,几经辗转把我引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杜颂侧头望着丁疆启,他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表情严肃,但语气却轻佻:那依丁sir觉得呢?269.包间沉闷,外头吵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丁疆启决定背水一战。

他忽地站起来,杜颂警觉地回头盯着他,几乎跟他同一时刻起身,手已经摸上了腰间。

反观江雁声,他低着头,靠着沙发,姿态随意,但是表情漠然。

丁疆启打开皮夹克,他盯着江雁声,将东西一样一样往茶几上甩。

他的身份证、警员证、户口本然后是各种财产证明和其他功勋证,丁疆启几乎将整个人所有的身家都玩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杜颂挑眉看着,呼出一口气。

而江雁声看着那一堆东西,眉头微挑,抬起眼皮睨着他,勾唇轻笑:丁警官这是…我的诚意。

丁疆启指着桌上这一堆东西。

他脱了皮夹克,坐下,指着那些证件:赌上所有身家跟荣誉,我跟你谈。

江雁声笑笑,抬手随意捡了一本证件拿在手上翻开,也不过瞥了两眼。

事实上,关于丁疆启这个人,他们早就翻来覆去将他摸了个透。

不过丁疆启今日这个破釜沉舟的行为,倒是让江雁声意外,但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手上的证件本被扔回矮几,男人往沙发里一靠,扯唇:抓了我们几个人,丁警官照样节节高升,前途无量。

若我只是为了升官发财,你们送来那几个人就足够了。

丁疆启说。

江雁声再度勾唇,目光幽深,他道:但是警官,我需要的是无条件的信任。

无条件的信任?这话对丁疆启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无疑等于天方夜谭。

让一个警官无条件无条件地信任一个跟贩药份子扯上关系的人,难于登天,除非他们沆瀣一气。

包间里十分安静,杜颂皱眉看着两人,他也很好奇丁疆启接下来的反应。

他看着江雁声:你想看到怎样的‘无条件’?简单。

江雁声薄唇微动。

随即从身上摸出一把刀扔到丁疆启面前的茶几上。

信物就是丁sir左手上那根无名指吧。

男人说的十分随意,姿态足够居高临下,这漫不经心的行为一定程度上对丁疆启来说是一种侮辱。

丁疆启拿了那把刀,杜颂紧紧盯着他。

双方都在玩心理战。

杜颂身上有一把P18C,只要丁疆启敢把刀尖对准江雁声,那么下一瞬丁疆启整个手臂都将废掉。

他攥着刀柄迟迟不动,江雁声低头瞥了眼腕表,笑: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警官。

你们什么都没透露,就想从我这里拿走所有的东西包括一根手指?丁疆启磨牙。

送到你面前的人不算么?男人起身绕到丁疆启身边,继续勾唇:再想要其他的,得看丁sir你的诚意,我说了,我需要的是无条件的信任。

在他的目光中,丁疆启闭了闭眼,倾身将左手放在矮几上,右手捏紧刀柄,随后没有犹豫,手起刀落。

江雁声薄唇微抿,眼皮往下一压,刀锋凌厉的光点从眸中闪过。

丁疆启动作很快,而且果断。

但江雁声动作比他更快,他抬腿踢掉丁疆启手上的刀。

饶是这样,丁疆启左手无名指还是被切出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涌现,看得人触目惊心。

杜颂这时候勾唇笑了,向他递上手帕,简单包扎下吧,丁sir。

丁疆启有些意外江雁声那一脚,他抿唇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而江雁声不再跟他绕弯,也不去看丁疆启流血不止的手,干这行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我想知道丁sir对这伙人了解到什么程度?男人问。

丁疆启在心里默了默,在考虑将话说到哪种程度的时候,江雁声看出他的心思,提醒:开诚布公,丁sir。

那伙人的势力千八百,十年前在临川就声势浩大,后来被临川警方重挫,重新转移据点,如今的势力只恐怕会更多。

听说他们为首的那个人代号叫黑蛇,手底下好几个左膀右臂,有一个代号叫蝎子,此人在分局的人脸黑库里,其他人的代号不详。

当年这些人的势力都在临川,警方差点端了这伙人的老巢,那次激战,双方损失惨重,后来这群人在临川销声匿迹,但近几年又开始出来活动,只是比起之前,他们的行动更加缜密,在唯利是图的同时更加注重行动的保密性,我们很难摸清楚他们的动向。

江雁声嗤了一声,丁疆启问他笑什么。

一个是官,另外一个是贼,这种对立关系下,能摸到对方的动向才是奇怪。

丁疆启皱眉。

丁sir不是想要其他的么?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江雁声笑笑:我会帮你找到那伙人的老巢,并且会将对方引出来……说到这里,男人顿住,心头忽地蔓延出无限的空洞。

他半阖上眸,勾唇:你们临川警方只需要尽全力,像十年前那样把这伙人端了,就行。

这个条件,不止是丁疆启,就是对整个临川分局来说都说是巨大的诱惑。

这个诱惑大到,丁疆启心里反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天上自然不可能掉馅饼儿。

你想要什么?他问。

江雁声唇角勾了勾,到时候丁sir只需要将其中的两个人交给我处理就行,以后警方归档,也当做这两人没出现。

丁疆启大概懂了,江雁声跟这团伙里的其中两个不是仇就是怨。

无外乎这两种。

我们追了这么久都没摸出太多东西,你们……江雁声打断他的话:这你不用操心了,丁sir只需要无条件配合我们。

他将丁疆启的神情尽收眼底,笑笑:丁sir不信也没事,能做事就行。

直到此刻,丁疆启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你们有什么计划?他问。

计划么,有。

但上来就亮底牌,牌桌上,这是大忌。

丁疆启剑眉拧紧。

江雁声说:一个月后丁sir再来这吧,正好这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先试试看。

试什么,他没明说。

直到丁疆启走出这不夜场,脑中仍然嗡嗡地响起各种嘈杂混乱的声音,此前对峙的一幕幕闪现,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可疼痛的无名指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270.临川裴氏的执行总裁竟然和一伙贩药的扯在一起,他此刻要是反水曝光,这个新闻估计会引起舆论大爆炸。

丁疆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扯唇嗤笑,脸上表情尽是嘲弄和微茫。

……初一的晚上,到处都很热闹。

江雁声将车子停在一处河边,烟花炸裂的响声远远地传来。

杜颂抖出一支烟,跟他借火点燃。

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丁疆启若是将我俩往上头一报,一切玩完。

他不会。

杜颂缩了缩,狠狠吸了一口,抬眸看天,漆黑一片,偶有几颗星星在闪。

等丁sir这边搞定,下一步得开始造势了。

杜颂呼出一口气,两人周围烟雾缭绕。

冬季河水浅,几乎没什么声音,涌动的全是暗流。

他们俩坐在高处,低头看着下面。

三三两两的情侣绕着河堤散步,有女生手里还甩着烟花,笑声远远地传到杜颂耳朵里,他觉得刺耳。

将外套领子往上一拉,半只耳朵都缩进衣领里,杜颂自嘲一笑,雁声,你说我们会把命给玩没了,还是会成为英雄?江雁声又抖了一支烟出来咬在嘴边,河边风很大,他捂着打火器,半天打不着。

最后索性作罢,就那么叼着烟。

能成为英雄的只有丁疆启和临川警方。

他淡淡道。

杜颂手指攥紧拳头,没忍住啐了一口:妈的。

江雁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悠长深远,没说话。

下这一盘棋可真他妈不容易,最后还得若无其事地将成果拱手递给丁疆启……杜颂在他旁边搓着脸。

他继续感叹,还好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脚边堆积了不少烟头,杜颂见江雁声抽得比他还狠,男人拿烟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刚才面对丁疆启都没这样。

杜颂皱眉:烟瘾比我还大了。

平常多克制的一个人,今晚这烟抽的跟喝水差不多。

后来江雁声有电话进来,杜颂继续抽烟发呆看着天上。

电话那头是裴歌。

杜颂侧头看去,男人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修长,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暗夜里闪着微光。

但他的手在抖,杜颂确认自己没看错。

等他挂断电话,江雁声跟杜颂说:二月份我会带她出去拍婚纱照。

杜颂点点头:公司里我会看着。

准备什么时候公布婚讯?他问。

男人眸子眯了眯,指尖猩红点点,有风掠过,那截烟灰断在地上。

过段时间吧。

也好,在计划之内,杜颂笑得有些悲凉:他们要是看到裴其华如今在临川的版图,看到他这些年的风生水起,是我我也忍不了。

杜颂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半秒,还是问:到时候裴家小公主怎么办?江雁声没接话,眸色比天幕还要黑。

雁声,该舍弃就舍弃吧,到时候给足了她钱,让她离开临川。

杜颂想起裴歌曾经的样子,他像是在宽慰自己的良心:反正我看裴家那小公主,离了谁都行,但唯独离了钱不行。

从小娇养起来的女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若是有一天没了这些东西,估计比让她死了还难受,杜颂想。

而她从小享受着的这些她爸昧着良心得来的东西,上天也该站出来审判审判了。

杜颂的话让江雁声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回了。

……初一这晚,江雁声没回半山别墅。

他和裴歌说他跟杜颂有事,裴歌没多问。

两人去瘦猴那儿看柒城,柒城肩膀上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不是专业医生的手法,所以包扎得不咋地。

江雁声见状,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地拆了柒城肩上的纱布,准备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杜颂在一旁看着柒城发白的脸色,这丁疆启也太狠了。

打在肩膀,还好。

柒城说。

我们要是再不出现,估计这枪得打你心脏上。

杜颂说。

柒城默然。

早知道就把他那根手指卸下来好了。

江雁声被吵得头疼,他弄好纱布,让柒城好好休息,自己则拿了酒和杯子去外头的阳台了。

窗帘一拉,隔绝了里面的视线。

柒城沉默地盯着,抿紧了唇。

杜颂坐在沙发边上,拿了药和水递给柒城,他跟柒城说:从两年前你替雁声挨下那枪开始,我就告诉了你所有的事……柒城,你知道雁声这些年来的不容易,我们如今都没有退路可言……但裴歌是个定时炸弹……柒城猛然抬头看着杜颂。

杜颂攥了攥手,他忽地卸下一口气,摇头失笑:算了。

走到这一步,还能有回头路吗?他跟江雁声,他们都没有,杜颂想。

……春节期间,江雁声安排了去国外的行程。

两人要补拍婚纱照,他列出了好几个城市。

在全年平均气温稳定在27摄氏度的大溪地跟布达佩斯之间,裴歌选择了冬季气温接近0度的布达佩斯。

江雁声有些意外,问她为什么,裴歌说她就是单纯喜欢这座城市。

要是有一天他在布达佩斯的街道上,听到人群里有人叫裴歌,那个多半就是她。

计划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初三晚上出发。

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索菲特链桥酒店正是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左右。

两人洗过澡,吃过午餐,酒店里,江雁声正在收拾整理东西。

裴歌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略显臃肿的眼睛,他进来放东西,见她呆住不动,好笑地问她在干什么。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讷讷问:看看双眼皮是不是都要看不见了?男人将她那堆瓶瓶罐罐放好,认真地盯着她。

视线深刻又灼热,眼看要招架不住,她轻咳一声,搓搓脸:我敷个面膜救急……但人却被江雁声拉到怀中,他低头覆在她唇上,抱紧她:做做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能更快消肿。

……落地窗外就是多瑙河,宽广的湖面隐隐约约传来汽笛声,总统套房看出去,链子桥若隐若现。

她窝在江雁声怀中不想动,回头撞进他眼眸里,他低头亲在她唇角,嗓音暗哑:消肿了。

271.裴歌有些脸红。

嗯,眼睛是消了,但其他地方却不乐观。

江雁声不信,他说检查检查,裴歌不让。

后来她挣扎不过,大方地看着他。

外头天气阴阴沉沉,窗上一层雾气,室内温暖如春,灯光昏黄。

他埋头轻笑,裴歌难受地抓紧床单,偏头远远地看见多瑙河上成群的海鸟飞过。

醒来已经是晚上。

华灯初上,装点整个城市。

视线移到落地窗边,男人长腿交叠,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屏幕灯光映着他的脸,眼睫深长,唇削薄,专注又认真。

裴歌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后来是被他给弄醒的。

被窝里过于暖和,她抓着男人胸前的毛衣小口地喘气,眼神嗔怪,那双眼睛湿漉漉,十足诱人。

江雁声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她身上不着寸缕,离了那温暖的地方,一阵瑟缩。

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木柴噼里啪啦作响。

裴歌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上有个红印子,皱眉。

明天还要穿裙子拍照呢!这个时候,布达佩斯的温度随时都低于零下,江雁声将毛衣给她套好,又帮她理好长发,天气冷,不穿裙子。

拍婚纱照,不穿婚纱穿什么?江雁声:羽绒服。

裴歌:……晚上他带她出去泡温泉。

裴歌坐了一天飞机,原本要倒时差,结果又被他拉着在床上厮混了一下午,身体被拆开重组,泡温泉正是最好的选择。

露天温泉,她跟江雁声单独一个池子,周围都是陌生面孔。

裴歌懒懒散散地靠着他不想动,温度适宜的水流包裹着她,四周热气氤氲,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成了背景。

她昏昏欲睡。

耳边充斥着各种裴歌听不懂的语言,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西班牙,她莫名觉得亲切。

后来江雁声跟隔壁的男子交流,操着一口纯正的英文,比她的口语好很多。

她没忍住睁眼看去,他嘴边挂着淡笑,姿态闲适,游刃有余。

他们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她有些饿,但明天还要试婚纱,不敢多吃。

江雁声说她瘦得身上都没几两肉,摸起来咯人。

拍婚纱照是个异常折磨人的过程。

但第三天和第四天都是好天气,气温很低,好在阳光热烈。

那天她穿露肩、露手臂的婚纱站在塞切尼链桥整整两个钟头,差点脸都笑僵了,那个白天的气温是零上二摄氏度。

回了酒店人就开始发烧。

江雁声坐在床边喂她吃药,裴歌脸蛋都烧红了还爬起来问照片拍得怎么样。

男人拿她没办法,威逼利诱地让她吃药,然后拿了底片过来,她看完放心了。

晕过去的时候还在说,幸好第一天的拍摄地点是在城堡里。

后来他们很多地方都没去,裴歌这次感冒来势汹汹,助理找了医生来酒店给她打点滴。

江雁声看着她发白的脸又心疼又生气,不能打不能骂,皱个眉她都要多咳两声。

他们被困在酒店三天,第三天,裴歌情况好了一多。

她接到了来自学姐温悦的电话。

当时江雁声在客厅里,温悦在电话里跟她说:学妹,袁筱这两天回国探亲,后天我们这一届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她也在,你要不要过来?裴歌嗓子冒烟,一开口说话声音就嘶哑得不行。

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袁筱时间不多,就在临川待两到三天就走,你考虑下。

温悦说。

挂了电话,裴歌给对方回了短信。

因为她一场感冒,拖了行程,原本要去的很多地方也没能去。

算起来,他们只拍了两天的照片,却已经在布达佩斯逗留了一个星期。

而江雁声这几天也忙得不可开交,隔三差五一个电话,要么就是在客厅回邮件。

又怕打扰她休息,电话都是能不接就不接,或者直接关机。

这天晚上她跟江雁声说她想回家,他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眉头皱紧。

裴歌这几天反反复复发烧,往往是白天烧退了但是到了晚上又烧起来,说话嗓子都冒烟。

江雁声担心得不行,整晚整晚守着她,两个人都一起瘦了一大圈。

她倒是还有精神打趣:要是以这个身材拍照,那肯定还要上镜三分。

烧糊涂了。

他大掌盖在她额头上。

裴歌吞了吞喉咙,努力装作嗓子状态良好:回去吧,在这里我这感冒更加好不了。

他似是在思考。

长途飞行十个小时,她这么一折腾……男人摇头拒绝。

一个感冒而已,没什么的。

她想到回国的袁筱,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不想错过。

后来他说要是晚上不烧了就带她回去。

她还算争气,捂在被子里一个下午,室内温度高,热出了一身汗,到了晚上,真的就不烧了。

裴歌不想再拖,他思忖了没多久,凌晨带她回临川。

回去坐的私人飞机,裴歌躺在床上感叹:有钱真好。

一旁看书的男人眼眸微闪,侧头看了她一眼。

莫姨和裴其华都不知道她生病的事。

本来裴歌不想回半山别墅,但假期过后江雁声是真的很忙,她还病着,两人照旧回裴家。

那天在车里,她拿出镜子对着涂口红,又搓了搓自己的脸,转头看向他: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她脸蛋绯红,眼睛因为感冒显得湿漉漉,男人低头吻了她一下,好。

别亲我了,小心传染。

她说。

但江雁声没当回事。

路上,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声音还闷闷的,在电话里跟他们委婉地说了自己感冒的事。

她被江雁声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一个粽子,又加了围巾,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他们还真没发现她瘦了。

后来江雁声抱她回卧室休息,裴歌使劲儿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她下来,但男人充耳不闻。

佣人在一旁说江先生和裴小姐感情真好。

莫姨看着他们打闹的背影,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江雁声在家陪了她一个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回家的原因,她一路这么折腾着过来,感冒倒也没有加重的迹象。

这个晚上,他拥着她睡得踏实。

第二天,日子回归正常,裴歌醒时他人已经不在。

住在裴家很方便,家里有莫姨还有佣人,起码有人照顾她,江雁声不至于担心。

272.中午他给她来电话,裴歌当时正在阳台晒太阳。

忘了说,这个春节临川的天气极好。

眯着眼睛窝在那把贵妃椅里,连发呆都会觉得很舒服。

但听到她在外面,江雁声提醒她:会冷。

阳光很暖和。

她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遗憾:这个冬天布达佩斯都没下雪,可惜。

他说下次再找时间带她去一个有雪的城市,又问:长白山?裴歌笑笑,说好。

她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那头稍微停顿,这一周会很忙,可能得晚点儿,你叫莫姨不用准备我的饭。

这倒刚好称了裴歌的心,她本来还准备把林清搬出来当借口。

晚上有个应酬,推不掉。

他道。

裴歌食指敲着脸颊,让柒助理去呀,他会喝酒,学历又高。

她讲话阴阳怪气,江雁声笑笑:学历高的柒助理最近在休长假。

哦。

她啧一声:倒是难得。

是好像有一段时间不见柒城,原本她以为他们去布达佩斯柒城也会跟着,但没有,原来是休假了。

阳光刺眼,晒久了眼皮疼,她拿过一旁的书盖在脸上。

没什么事就挂了吧,你少喝酒。

她说。

江雁声停顿会儿,问:今天准备做什么?裴歌吸吸鼻子,语气颇是委屈:我感冒了,还能做什么呀,老师让我好好学习。

他笑笑,两人没说几句,挂了电话。

裴歌放下手机,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鼻息间萦绕着印刷墨水的味道。

其实头还晕着,但好在嗓子好了很多,说话也正常。

太阳下山时,裴歌收拾出门。

莫姨还是发现了她,追出来问她这么晚了干什么,裴歌说去找叶华清。

她自己开的车,接到温悦的电话时,裴歌还在路上。

他们聚会定在一家私人轰趴馆,裴歌不方便进去,温悦就在旁边的咖啡馆订了位置。

一下车,裴歌嗓子疼得快冒烟,踉跄一下,头也更晕了。

温悦在门口接到她,见她脸色发白,关切地问:没事吧?裴歌摇摇头,还是有些头晕,朝里面走时问:学姐,袁筱大概要在临川待多久?明天早上的飞机。

袁筱和裴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以为袁筱是温悦那样的类型。

他们学法律的不都是那样么,外表看起来就是理性大于感性的代表。

但袁筱看起来属于娇养的富太太的那一挂。

温悦贴着耳朵在她耳边说:她在美国结了婚,嫁的还不错,现在是全职太太。

两人客气寒暄地握手,袁筱摸到裴歌冰凉的手指,笑笑:快喝杯热咖啡,别冻着了。

裴歌本想要一杯白开水,但还是作罢,她坐下,稳了稳神。

袁筱裹紧了披肩,盯着裴歌看,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裴歌就是觉得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坐下不到五分钟,温悦找借口离开了。

捧着滚烫的咖啡杯,裴歌状态好一些,她直切主题:听说袁学姐和……顾烟雨很熟?嗯,很熟。

时间久到已经需要良久沉默的回忆才能想起曾经的一些细枝末节。

咖啡厅里,萨克斯的声音悠扬地传开,裴歌晃神听了下,是那首《lethergo》。

袁筱开口之前,她问裴歌:烟雨已经去世十多年,为什么想打听她的消息?裴歌有些拿捏不清袁筱问她这个问题的初衷,斟酌两秒:好奇。

她的一些基本情况温悦应该都跟你提过,当年我的确和她最熟,但你也不要报有太大的期望,熟只是因为我跟她是同类型的人。

裴歌皱眉。

那时候我们都缺钱,所以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出去兼职,烟雨比我幸运,她长得漂亮学习也好,一份家教工作就足以挣很多,但对她来讲,还远远不够。

其实裴歌不想听这些,她只想知道江雁声这个人在那时候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她没打断袁筱。

嗯,她还有一个妹妹要养,她老家是栎城的,隔三差五会接她妹妹来临川住两天,她们感情很好……尽管日子过得苦,但烟雨很乐观,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打倒她……袁筱陷入回忆,忽地笑笑:那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坚信,烟雨日后会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律师。

她比我善良,比我有正义感,袁筱摇头失笑,我们一起去检察院学习,那天有个案子二审开庭,庭审结束后,受害者家属不满意结果,带刀伤人,烟雨推开了我、推开了被告,后来她被扎了好几刀。

索性刀口不深,没伤到要害,她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说到这里,袁筱抬眸看向裴歌,眼神意味深长,她继续说: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男朋友。

裴歌抿唇,握着咖啡杯的手动了下。

他们感情好么?好。

她男朋友……嗯,很冷酷,除了烟雨,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袁筱目光转而看向裴歌,我听温悦说你是学金融的,那你应该也不陌生,江雁声。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裴歌眼眸微眯。

在医院那段时间,偶尔我去照顾烟雨,听烟雨说起过,是青梅竹马,当时应该拾掇着在创业,所以很忙。

……你是说烟雨怎么去世的么?袁筱问。

裴歌点头。

跟人一起出海,后来再也没回来。

她做什么?袁筱闭上眼,她哪有钱出海啊,不过是为了挣点钱罢了,哪里想到把命给丢了,顿了顿,声音哽咽: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可能的确是意外。

那有她的照片么?裴歌问。

没有,袁筱垂下眼皮,欲言又止,后来还是说:没有。

见裴歌眉头皱紧,袁筱直接说:你不用忙活,关于她的任何东西都没了。

就连她袁筱不也是差点消失么。

为什么?袁筱眼神意味深长,她手指点点桌面,看着裴歌:这个为什么,得学妹自己去找。

她的死不是意外?裴歌皱眉。

不知道。

袁筱摇头,她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在追忆,反正江雁声让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

273 .裴歌觉得脑仁都在疼,几乎是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袁筱耸耸肩,嗓音漫不经心:谁知道呢,兴许是有什么秘密见不得光也不能被人发现呢。

见不得光,也不能被人发现。

袁筱离开时,见裴歌有些失神,她抓起一旁的包,起身时又坐下,江雁声如今是金融圈新贵,背靠裴氏,而你刚好姓裴……裴歌抬眸盯着她。

我老公也是这个圈子的,你们俩的关系,我大概能猜到一二,江雁声这个人不简单,学妹留个心眼吧。

她当年如果不出国的话,现在也有可能像温悦一样,是一名律师,终身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奋斗。

顾烟雨那段时间很缺钱,她应聘上一份翻译工作,工作轻松,但报酬很高,一个晚上快赶上她一个月赚的。

不仅报酬高,接触的都是社会名流,还能跟着出海。

那个夏天闷热异常,临川很多有钱人都会出去避暑、开海天盛筵。

听说那个活儿很抢手,但袁筱口语不好,只有艳羡的份儿。

后来顾烟雨再没回来,她开始在临大、甚至在临川销声匿迹。

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死讯。

袁筱记得自己当时挺伤心的,毕竟烟雨曾经救过她,她本想祭拜一下,可无奈没有任何方式能联系上。

大二结束那年,临大放暑假。

那个夏天照常炎热,她那时候已经很少再想起顾烟雨,可她却见到了江雁声。

那个男人一出现便给了她足够多的钱,条件是送她出国。

袁筱没答应,他就动手段威胁她。

江雁声没伤害过她,那些钱也够多,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袁筱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出去后也吃了些苦。

她当时一直追问为什么,他给了她一个极其离谱的理由:你和她很熟。

这个她,是顾烟雨。

不过袁筱至今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需要将跟顾烟雨有关的东西都消失。

故事开始就很荒诞,结局更是荒诞。

……裴歌独自在咖啡馆坐了挺久。

周倾说,江雁声不简单。

袁筱也说,江雁声不简单。

顾烟雨的死成了最大的谜团。

可十年前,她只有十五岁,她怎么去查?这晚裴歌又开始发高烧。

江雁声回来的晚,他抱着裴歌出门,上车时才反应过来酒气未醒。

打电话叫了司机。

裴歌被他抱在怀中,裹了羽绒服,戴了围巾还有帽子,真像个粽子。

男人力道大,而她又穿得厚,几乎要喘不过气。

一开口说话气息就滚烫,江雁声脸贴在她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好受了些。

车厢里十分安静,裴歌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她在努力辨别里面是不是有其他的情绪,但她看不清。

她问江雁声要去哪儿?后者跟她说去医院。

裴歌实在是有些难受,没什么力气说话。

后来折腾到早上额头上的烧才退,她陷入沉睡。

男人一夜未眠,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晚上。

她醒来已经是下午。

手背上是滞留针,不烧了,但整个人没有力气,眼皮也重。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她开口想说话,嗓子却疼得厉害。

无奈地盯着天花板看,没过多久,脚步声走近。

男人掌心放在她额头的瞬间,裴歌再度睁开眼。

渴不渴?江雁声问。

裴歌点点头。

他身上还是昨天的衬衫,扎在西裤里,衬衣很皱,眼睑下方,青灰明显,眼里充斥着红血丝,难得的颓废模样。

喝了水好很多,但裴歌嗓子依旧很疼,江雁声让她少说话。

后来杜颂进来看她,裴歌这才恍然刚才和江雁声说话的人是杜颂。

裴小姐出去拍一趟婚纱照,怎么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口吻里尽是戏谑。

裴歌看着他,嗓子疼,连口都懒得开。

见她不开口,杜颂索性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她眼神逡巡,似是在找人。

雁声出去了,让我先看着你。

他说。

裴歌闭了闭眼,又抿了下唇,照旧没搭理他。

杜颂笑笑,也不在意,他道:裴小姐还在为去年那事生我气呢?出于兄弟情谊……你加我微信那我肯定得告诉雁声喽。

你整一百次容,都不是我的菜。

裴歌说。

……啧,杜颂摸了一把下巴,那真是……遗憾。

裴歌跟他没什么话说,杜颂自知自讨没趣,他起身在病房里兀自转悠。

后来裴歌皱眉,叫住他:你出去吧。

杜颂双手插兜回身,挑眉望着她。

晃得我头晕。

她说。

……杜颂笑:裴小姐可真会拐弯抹角膈应人。

见不惯他不直说,非要说头晕。

裴小姐有没有住过普通病房?她看着杜颂,哑着嗓子冷声道:你实在找不到话题,可以不用说话。

杜颂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他啧道:听说你们回来还是坐的私人飞机?我这辈子还没体验过,不愧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裴公主。

他讲话阴阳怪气,裴歌就比他更加阴阳怪气:你很羡慕是吧?她扯唇:羡慕也没用,你没有。

杜颂哈哈一笑,他突然问裴歌:害不害怕过没钱的生活啊?裴歌皱眉。

逗你玩的。

他耸肩。

江雁声回来了,杜颂解放,他跟裴歌告别,走了。

他手里拎着饭盒,裴歌没什么胃口,她说不饿。

但江雁声好说歹说,喂她吃下了些。

裴歌一场感冒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星期。

江雁声没那么多时间时时陪着她,莫姨每天来照顾她,裴其华不知道她住院的事。

那天莫姨还在病床边上感叹,那天下午好好的出去做什么?天气冷,结果回来感冒加重了不是。

恰好这时候江雁声进来,裴歌下意识看向他。

他应该是没听到,脸上的情绪没任何变化。

裴歌觉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在怀疑什么。

……一场感冒耽搁了开学,叶华清在电话里对她恨铁不成钢:仗着年轻使劲儿挥霍,不知道锻炼,身体差成这样……是,她也觉得挺离谱,没见过一场感冒来来回回半个月还不见好的。

她将写好的东西发到叶华清的邮箱,叶华清打电话让她第二天去办公室。

274 .第二天,他指着她交过来的东西臭骂一顿。

裴歌让他别生气,她调皮地说:老师,我努力在你六十大寿之前给你交一份满意的答卷,行不行?叶华清看着她。

她笑笑,没正形:就当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好了。

叶华清今年过大寿,不会大办,但那天人估计也不会少,这是他在临大授课的最后一个学期。

等这学期结束,叶华清就开始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裴歌抱着叶华清塞给她的一大堆资料,说:老师,可真羡慕您。

羡慕什么?叶华清在批改作业,头也没抬。

羡慕您退休。

她笑嘻嘻说,我是不是您的关门弟子?叶华清拿笔在桌上敲了敲:所以不要让我晚节不保,知道了吗?她点点头,放心吧。

她今天被勒令在叶华清的办公室改东西,自己找了张靠窗的办公桌坐下,戴着耳机埋头苦干。

最近天气都好,阳光很容易将人晒懒。

叶华清出去了,裴歌心安理得地趴在桌上睡觉。

耳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叫声,谱成一首催眠曲。

叶华清回来见江雁声倚在窗边那张桌子边,手里正翻着书,不见裴歌的影子。

江先生……江雁声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下,嘴边勾着一抹浅笑。

阳光正好,勾勒出他颀长矜贵的轮廓。

而叶华清这才看清,裴歌趴在桌上睡得正酣,身上披着江雁声的西装。

叶华清觉得有些丢脸。

他有些无奈地跟江雁声道:她年纪最小,被我给宠坏了。

叶华清要叫醒裴歌,但江雁声没让,两人移步沙发区。

叶华清给江雁声泡茶,后者给了叶华清足够的尊重,他主动接过茶叶,拿了杯子。

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男人笑笑,姿态闲适:不麻烦,正好过来和院方领导谈谈捐赠大楼的事。

裴氏要给金融系捐教学楼的事叶华清早有耳闻,叶华清连说这是好事。

除了教学楼,还包括图书馆。

算是很大的手笔,提及捐赠初衷,江雁声给了一个很官方的答案:支持临大的教学事业发展。

叶华清觉得,资本家有心做慈善,不管初衷是什么,对临大学子来讲,结果总是好的。

言辞之间对江雁声更是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可江雁声不动声色,坦然地将所有的善意尽数给到裴其华。

裴董如此心系教育事业,有机会我也该去拜访。

叶华清说。

江雁声笑笑,又跟叶华清客套了两句。

裴歌惊醒过来,身上披着的外套连同桌上的钢笔一起掉在地上。

她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是怎么被人披了一件西装,眼中只有那只钢笔。

钢笔笔尖笔直地杵在地上,砸出几滴墨水,笔尖撕开弯成一个惨不忍睹的弧度。

这是上次她送给叶华清的礼物。

她有些懊恼,将钢笔捡起来,这才发现掉在一同掉在地上的外套。

黑色的西装,上头被溅了几滴墨水,很快沁进布料,只被阳光折射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她捡起来低头狐疑地看着。

等侧头,才发现那边两道目光都同时看着自己。

她震惊又不解地对上男人深邃的眸,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卡在喉咙迟迟发不出声。

叶华清气愤又尴尬地站在一旁,小声地斥责:还不赶快将衣服给江先生送过来,成什么样子……裴歌攥了攥手中他的衣服,从他西装内衬里熟练地掏出手帕擦掉桌上的墨水。

又将若无其事地将手帕给放回去,然后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

她眯眸望着男人身上单薄的黑色衬衫,拱手将衣服递过去,江先生可别着凉感冒了。

衣服掩盖下,她的手指被男人恶劣地捏了捏,裴歌受惊一般地瞪着他。

感冒了,小师妹给赔吗?他讲的漫不经心,裴歌啊了一声,不说话。

男人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

叶华清生怕这两人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江雁声可是结了婚的人,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裴歌身上已是不太妥当,他笑着解围:江先生快别戏弄她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裴歌:……两人聊得差不多,叶华清转身回办公桌上去拿资料,江雁声坐在沙发上看着裴歌。

他端过面前的茶,尝过一口,递给她:不苦。

裴歌睡醒刚好有些渴,也没避讳,伸手接过,低头喝了两口润润喉。

正好叶华清回来,大声斥责:渴了自己接水去!而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江雁声给害了。

江先生……没喝过的,我怕浪费了……她硬着头皮解释。

她攥着杯子,补救:我重新去冲一杯。

不用了,男人接过叶华清手里的资料,站起来:小师妹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走。

听到他要走,裴歌不知道怎么头脑一热地转身:老师,我帮您送送客。

叶华清本来想说不用,哪知道江雁声笑看着她:那谢谢小师妹了。

裴歌拿了外套慢吞吞地低头跟在他身后,走廊上,她差点撞上男人的后背。

等停住,他回头扣住她的手,与叶华清的办公室就一墙之隔,裴歌连忙抽手,要是被看见就麻烦了。

她将手抽出来,还往旁边走了一步,跟他隔开差不多半米的距离。

一路送到他楼下,他的车子就停在一边,司机见他下来,忙出来在一边候着。

上去拿东西,等会儿一起吃午饭?他低头看着她。

裴歌摇摇头,我东西还没完,你快走吧。

他站着不动,照旧低头看着她。

裴歌生怕被叶华清看出来什么,他倾身抱了她一下,将外套给她拉拢,感冒刚好,多穿点,别又进医院了。

她胡乱点头应着,忙推着他离开。

江雁声还有其他的事,没多逗留,司机打开车门,男人俯身钻了进去。

裴歌站在原地等他的车子开出视线才回去,在楼梯口遇到叶华清,她拍着胸脯看着叶华清,吓一跳:老师,您干什么?叶华清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一阵,没说什么。

午饭是她和叶华清还有另外几个老师一起吃的,裴歌当个小透明,默默吃饭。

275 .席间他们提起裴氏捐楼的事,顺带夸起了裴其华。

裴歌竖起耳朵在听。

前段时间听说裴董事长身体抱恙,看来现在是好得差不多了,之前普陀寺大火拨款支援,现在又是给咱们金融系捐楼,风头正盛,最近占了不少头版头条。

有钱人喜欢做慈善包装自己,互利互惠的事。

有老师说。

嗯,确实,听说外媒也有不少报道的,这下名声是又重新打出去了,这段时间裴氏的股票都涨了不少。

裴歌听着心头却有些感叹。

这天下午江雁声来接裴歌回裴家。

叶华清隐隐约约地看看到她钻进了一辆高级车里,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但跟今天上午江雁声那辆挺像。

……二月底的一天深夜,裴其华被送往医院急救。

江雁声陪同裴歌还有私人医生一起。

当天晚上,裴歌手指发颤地签了一份病危通知书。

她没像以前那样哭,只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低头发呆,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

江雁声一路无声地陪在她身边。

这个时节,临川早已进入春天,天天都暖阳高照,温度适宜。

但医院可真冷。

裴歌将脸埋入掌心,江雁声坐在她身边,侧头看着她。

手腕被人扯着拉了下来,男人已经在她面前蹲下,裴歌眼睛湿润,望着他深刻的五官。

她咬着下唇,眼睫颤着,哑着声音问他:我爸要是离开了怎么办?怕吗?他问。

裴歌垂下眼皮,眼泪砸在他手臂,她不说话。

男人将她的掌心贴近自己的脸颊,嗓音似是比她的还要沙哑:别怕,我会陪你。

她抬头,盯着他看了很久。

裴歌想起顾烟雨,指尖陷进他的掌心,她要孤注一掷地把一切都赌在江雁声身上吗?可他太完美了,她找不到一点破绽。

他没说过爱她,可是他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甚至裴歌觉得,他好像很爱她。

这样一种境况下,她要如何去相信一些跟她不熟之人说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这天晚上,裴其华心脏里被植入了某种金属质地的东西。

手术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凌晨,裴歌近乎一夜未眠。

手术结束后裴其华没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这是裴歌第一次见到戴着氧气罩,身上贴满各种仪器的裴其华。

她失神地坐在床边,背对着门,正对面是窗户,朝阳缓缓从地平线那头升起。

早上莫姨收拾了日常用品和裴歌的一些东西来医院替江雁声。

江雁声离开之前跟裴歌打招呼,但裴歌没应。

他在病房站了一会儿,出去了。

……时隔一月,丁疆启再度和他们碰面。

江雁声推开那道铁门进去,正看到丁疆启将一叠照片砸到杜颂面前,嗓门很大:原来你们早知道那伙人窝点在公海?!他低头瞥了眼散落一地的照片,半阖眸,薄唇抿紧。

杜颂叉腰扶额,随后拍了拍江雁声的肩膀:你应付他吧,我出去抽根烟。

这一个月,丁疆启暗中与那伙人交易了两次,一次在临川的码头,一次在海上,靠近铁三角灰色地带。

桥是走江雁声的线搭起来的,丁疆启开的条件很诱人,货要得急,且开的价比一般的高,第一次交易定在临川码头。

江雁声的人与他们周旋多年,算半个熟人。

对方警觉性比以前更高,丁疆启这个新面孔仅仅是在临川码头露了一面,他们的人立马就撤了。

第一次交易,别说货了,大冬天的,丁疆启在临川码头吹了一夜的海风。

第二次,是在海上。

他穿大黑风衣,戴金表,带着助理拎着箱子,活脱脱的道上大哥的做派,把自己伪装得很好。

但那个晚上,丁疆启的船还是在海上停了大半晚上,当他以为事情要又要黄了时,在临近天亮时和对方碰了面。

交易地点在对方的船上,丁疆启孤身一人拎着箱子上去。

游艇随时都处于伺机而发的状态,在海上绕圈。

他刚上去就被人用枪抵着腰,视线随意扫一圈,游艇上全是全副武装的亡命徒。

江雁声此前给过他对方的照片,那边负责接头的人叫赖头,丁疆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这人并不在其中。

他心下明了,对方很明显并不信任他。

他们先验货,沉沉的两个箱子,里头全是金灿灿的黄鱼。

后来他被扔到一艘渔船上,船尾黑布盖着盒子,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这晚上,丁疆启得到了几乎可以葬送掉他整个人的货。

渔船一路往回开,直到将所有的货物都转移到他自己的船上。

还未到码头,丁疆启的游艇被团团围住,警笛声响彻整个海面。

这一遭差点让丁疆启没承受住。

他费了些力气才脱身。

而此刻江雁声看着丁疆启挂彩的脸,他勾唇:丁sir看来没吃什么苦。

那场交易丁疆启得到的货,不是死刑至少也是个无期。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卸磨杀驴。

丁疆启咬牙切齿。

一个月的时间,丁疆启不再是临川分局的人,他有了新的身份,道上的浩南哥。

丁疆启的资料被江雁声递给对方,饶是这些信息再坚不可摧,这一行出现新面孔就会令人察觉到危机。

江雁声点了一支烟: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他说得十分平静,波澜不惊。

?丁疆启跟他借了火,闻言,他反而没那么愤怒了,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开始吞云吐雾。

唯利是图的亡命徒,完成交易后第一件事是反水举报金主,听起来足够匪夷所思。

江雁声:丁sir可以把这个当成他们给道上新贵的‘尊重’。

也不怕引火烧身。

丁疆启冷嗤。

你也知道,他们如今在公海,只要交易不出问题,几乎就无法无天,他顿住,和临川的人打交道,他们会严格筛选,并不是给钱就吃,但凡第一次交易成功,必定会反将一军。

276 .而丁疆启能这么快和对方碰面,这还得得益于江雁声在中间牵线搭桥。

江雁声给了他一块敲门砖,丁疆启接下,结果却是将自己砸的头破血流。

你一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做,万一我差点交代……男人对上丁疆启的眸,表情漫不经心:因为我也想看看丁sir的本事有多大,若是丁sir在第一波交易里被淘汰了,那接下来计划也的确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

江雁声笑笑:我会换人。

丁疆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隔岸观火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他选择无条件信任江雁声,在第一个回合里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倾身将烟头揿灭,再度笑道:丁sir比我当年要走运,走了那么大一批货,去局里逛了一圈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不过,顿了顿,这一关过了,接下来我们都会顺利很多。

怎么说?你能从局子里出来,他们会认可你的权重,以后交易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江雁声睨向他,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当然,就这样被他们彻底葬送进去的也不少,但他们不在乎,狡兔三窟、与狼共舞……这是他们的底气。

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另外,他们知道我没事,也难保不会怀疑我的身份跟动机。

丁sir放心吧,从你踏进这里开始,你就不再是分局的丁sir,至于动机……接下来辛苦丁sir多给对方喂点黄鱼,第一道坎过了,后面就都好办。

江雁声说。

杜颂抽完烟进来,见里面的气氛已经不再剑拔弩张,他沉默地在一旁坐下。

江雁声朝杜颂看一眼,后者打开笔记本,墙上的电视机里出现画面。

房间里忽地彻底安静下来。

ppt一张张地播放,越往后看,丁疆启眉头夹得越来越紧。

直到画面暂停在最后一页。

丁疆启眉心的褶皱足以夹死蚊子,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腮帮子咬着,看的出来他很愤怒。

江雁声眯眸盯着,神情漠然,眼里情绪如狂风掠过荒原。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刚才那不是裴氏的董事长……是。

杜颂打断丁疆启。

他双手揣兜起身,看着丁疆启:丁sir,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丁疆启再度看向电视机,一张赤身裸体的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照片缺的一角露出波澜的蓝黑色,地点像是在某个游艇的甲板上。

照片有些糊,光线很亮,曝光过度,但能看出来是晚上。

从那浓密的长发看,依稀能辨认出来是位女性。

但生前肯定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胸前两个碗口大的黑洞。

黑色的钢筋从下体穿过腹部,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丁疆启看得有些作呕,他侧头看向江雁声的目光里带着震惊和审视。

这张照片丁疆启在卷宗里见过,十年前那场激战,双方损失惨重,案件记录里,有这么一张惨烈照片。

照片这女孩十八岁,是那个贩药团伙头目黑蛇的女儿。

警方当年一直没查出来为何这女孩会遭受这么非人的对待,按理说她该是对方重点保护的对象,后面这伙人在临川消失,这些疑点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常年刀口舔血、唯利是图的亡命徒,内部反水的事已经见怪不怪。

可这卷ppt的前半部分,播放的是裴其华早年的光辉事迹。

一个经常做慈善的成功企业家和惨不忍睹的女士照片,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

凶手是裴其华?丁疆启问。

杜颂咬着牙,眼里是铺天盖地的愤怒,他扯唇:是他倒好,死了一了百了。

说起来,当年你们能让对方死伤那么多人,裴董事应该被记头等功。

杜颂咬牙切齿道。

也难怪丁疆启不知道,当年的卷宗里,没有裴其华相关的一点半点。

当年和裴其华接头的警员死在那场交易里,他后来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杜颂冷嗤,那是他和黑蛇的最后一场交易,交易成功,他准备金盆洗手……但运气不好,被警方发现,就是你那个死掉的前辈,对方给裴其华承诺,临川警方只要在这场交易中端了这伙人,他裴其华便可以‘全身而退’。

后来发生的事你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裴其华是要反水,但他计划还要在这场交易里狠狠捞一笔,后来发生意外,黑蛇察觉出不对,和临川警方鱼死网破……凶手不是裴其华,那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黑蛇为了日后东山再起,舍弃自己的左膀右臂,那伙人被逼入绝境,气急败坏,拉了他女儿陪葬。

杜颂说完,脸上的表情肃杀一片。

江雁声从杜颂开始说话就一直沉默,黑暗中,烟雾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缭绕,抿唇阖眸,像是已经睡着。

那伙人逃到公海,知道裴其华秘密的警员也死了,他完全把自己摘干净,一路运筹帷幄,把自己包装成了如今的样子。

所以这伙人现在如此乖张又谨慎,是因为裴其华当年的背叛?嗯,杜颂咬牙:在这条道上混的,人虽都是十恶不赦,但情意恩仇分的很清,他们对裴其华恨之入骨。

杜颂攥紧拳头,牙关打颤。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引蛇出洞。

杜颂道,最近他们隔三差五折人,一边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一边是风光无限受人敬仰的慈善家……丁sir,亡命徒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杜颂残忍地勾唇。

漫长的沉默。

包间里打火器的声音啪地响起,杜颂看到江雁声脸上暗影闪现。

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不动声色的样子像暗夜里蛰伏的狼。

江雁声后来开门出去了。

杜颂手指着屏幕,眼睛看着丁疆启,丁sir,我们当然不是救世主,我们有必须让那伙人完蛋的理由,至于裴其华……277 .如果一个裴其华能让临川警方端了这伙人,那也算他的一桩造化。

杜颂嗤一声,后对丁疆启道:至于刚刚给丁sir展示的关于裴氏见不得光的那面,希望丁sir日后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要吞了裴氏……丁疆启瞥过自己受过伤的无名指,问:跟他什么深仇大恨?杜颂眯眼:就有那么一回事,只要我们殊途同归就行了。

到时候临川警方破大案,我们也得到想要的,局面皆大欢喜。

丁疆启似是垂眸在思考,没说话。

而杜颂关了电脑,他点燃矮几上的酒精灯,拔出U盘,扯了张纸包裹,随后一起扔进酒精灯里去。

丁疆启看着杜颂倒了点酒进去,瞬间火光乍起,幽蓝色火焰在透明的瓶子里跳跃。

U盘面上被烤得一片焦黑。

唯一的证据都在这里了,就是再有什么,这些年也早就把黑洗成了白,裴氏现在走在一条明亮的康庄大道上。

杜颂有恃无恐。

静默半阵,丁疆启问:什么计划能保证万无一失?给对方送一份大礼。

杜颂挑眉,江雁声这时候推门而入,杜颂正想继续说,却被江雁声打断:阿颂。

江雁声跟丁疆启说:丁sir,再联系吧。

丁疆启知道他们肯定还有自己的顾虑,他没继续追问,离开时他还是看着江雁声:我信任你们,但我不会步前辈后尘。

丁sir放心,我们对他们的恨,不比你少。

等丁疆启离开,杜颂捡起桌上的酒精灯扔进铁桶里,轰地一声,火光窜起,烟雾弥漫室内。

他将笔记本扔进铁桶,短短瞬间就被吞噬殆尽。

杜颂拍拍手:好了,再没人知道了。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跟丁疆启说?只要丁疆启配合我们将裴其华送过去,这件事就结束了。

江雁声拍拍他的肩膀,借着铁桶里的火点燃香烟,不着急。

迟则生变。

而此刻杜颂才看到江雁声眼睑下方的青灰和眼底充斥的红血丝,他皱眉:怎么回事?江雁声说:裴其华病危,为预防意外,得再想想PlanB。

病危是指?已经脱离危险了,等他身体恢复,再找机会造造势,江雁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把他的身体状况跟媒体透露透露。

杜颂点头:明白。

……裴其华住院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

网络上铺天盖地地报道裴其华病危新闻时,裴歌正在坐在病床边上低头认真地削苹果。

彼时裴其华已经清醒了,并且精神状况很不错。

他的心脏里被植入了其他东西,医生检查说融合情况还不错。

裴歌知道裴其华在担心什么,她递了一小块苹果给他,跟他说:爸爸不用看了,裴氏的股票跌的厉害。

裴其华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地笑笑。

雁声会处理的。

她安慰裴其华。

嗯。

阳春三月,外头天气正好。

江雁声那天推着裴其华在花园散步,裴歌跟在旁边陪着。

裴其华问起裴歌的论文情况,她说已经交给叶华清了。

她想了想,说:爸爸你放心吧,我能顺利毕业的。

后头江雁声跟裴其华说起公司里的事,裴歌本来不太乐意,但她阻止不了。

门口在卖棉花糖,裴歌跑去买。

等她回来,江雁声接了电话要离开,裴歌推裴其华回病房。

这段时间裴其华病危的消息传了老久,裴氏也受了不大不小的影响,江雁声比平时稍微忙了些。

而裴其华本人一直不露面,更是坐实了外界的猜测。

裴歌几乎每天都陪着裴其华,最平静的莫过于她。

她没什么大局观,不在乎裴氏今天股票跌了多少个点,明天赔了多少钱。

只要裴其华的身体是健康的,她就觉得天不会塌。

裴其华望着在病房里悠哉看书的裴歌,心里又是惆怅又是无奈。

她见裴其华唉声叹气,裴歌没忍住笑:爸,你叹什么气?以后还想管理公司吗?他问裴歌。

裴歌仅短暂思考了下,当然要管,她冲裴其华眨眼睛:我得当个女强人。

那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嗯……您身体健康,外界传什么都没用。

她说。

裴其华笑笑,说她是小孩子心性。

裴歌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想去明白。

她永远无法做到周倾那样,面对最亲的人去世,不能哭,甚至连脆弱都不能有。

如果通往成功路上这是必须过的一关,那她不过也罢。

……裴歌不知道那天江雁声跟裴其华在花园里说了什么,之后没两天,裴其华就出院回家休养了。

家里如今也算半个医院,裴歌没多说。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裴其华和江雁声达成一致,回家后的第二天裴其华就出席了一个公司的重要会议。

当然,他是以线上的形式出席,当天还在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

镜头下,裴其华脸色看起来还不错,讲话中气十足,与外界传的判若两人。

他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舆论风向瞬间转变。

这天下班前,杜颂推开了江雁声办公室的门。

他将股市收盘前情况展示给江雁声看,扶额:裴其华不管事这么久,但他本人有什么动向还是会对裴氏造成这么大的动向……雁声,干脆把公司里他的人都安排了吧。

江雁声瞥了眼满屏飘的红色,他道:要鱼死网破么?杜颂冷静下来,他抖了一根烟咬在嘴边,算了。

拿下裴氏易如反掌,难的是丁疆启那边……男人眸色闪了下,未说话。

这晚,江雁声和裴歌在半山别墅吃完晚饭,两人一起回市区。

她明天要去学校忙论文的事。

这段时间因为照顾裴其华,加上公司里也忙,两人极少一起回市区。

已经成片的婚纱照放在家里都快吃灰了也没被人打开。

东西全部都堆在客厅里,裴歌今晚心情很好,她拿了工具坐在地毯上拆从过来的那堆东西。

江雁声结束一个电话会议从书房里出来,裴歌正在翻相册。

人坐在那儿,背影纤细,客厅柔和的氛围灯落在她头顶,风景独好。

278 .男人没走近,远远地站在看着她。

裴歌不知道,杜颂也不知道……裴其华的手术很成功,但毕竟年纪大了,随着时间的增加,排异现象会越来越严重。

一场手术,不过是短暂拖延时间。

如果裴其华活不到他们计划的时间,那十年的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此后再想让那伙人就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最后他们计划成功,裴其华作为这场战役的唯一牺牲品,届时,他和裴歌之间,也就到头了。

她爱得坦荡,也会恨得热烈。

世间安得双全法。

江雁声攥了下垂在身侧的手,听到裴歌在叫他。

不愧是我得重感冒换来的,你快看看。

她拉着他坐下,将相册摆到江雁声腿上。

披上神秘面纱的城堡、暗黑风的哥特式建筑、鸽子成群的广场以及令人记忆深刻的塞尼切链桥……照片上,裴歌笑得肆意。

有尘埃落在男人心脏,黏腻的疼,他哑着嗓音回裴歌:很好看。

裴歌发现这些照片里,江雁声也笑得比平常多。

要不要找时间把婚礼办了?他问她。

有瞬间的愣怔,她看着他。

后又摇了摇头:我还有几个月毕业,等毕业吧。

书房里那幅她的大尺度艺术照终于在这回换上了他们俩的婚纱照,裴歌叉着腰满意地看着,呼出一口畅快的气。

江雁声拿了毛巾在一边低头擦手,看了眼她脸上得意的表情,挑眉说:我还是觉得之前那张更好。

……裴歌不理会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清。

后来林清给她来了电话,两人乱七八糟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林清问起她见袁筱的事,裴歌趴在阳台边上看着外面的夜景,许久未说话。

过了会儿,她跟林清说:我没见到她。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烦恼,裴歌想。

……裴其华后来出席了一场慈善会,还做了一场媒体采访。

那个晚上,摄像机镜头下的裴其华容光焕发,精神头极好,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

一场慈善捐款,一场采访,裴其华赚尽了热度。

喧闹嘈杂的赌场,丁疆启觉得他们吵得脑仁都在疼。

他现在不是临川分局的丁sir,而是这不夜场里的常客,常年混迹地下赌场,铤而走险从事黑灰事业的浩南哥。

此刻,他嘴上叼着雪茄,将手上的牌往面前一拍。

随手拉了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坐下,大掌在她腰间腿上揩了一把。

最后挑眉痞笑:看见这些了么?赏你玩了。

他面前是一大堆筹码,起码大几十万。

女人脸色僵住,有些不知所措,丁疆启扫过她有料的胸口,又痞气地上手抓了两把。

拍拍这女人的脸蛋:你替爷玩,输了算爷的,赢了算你的。

呼声渐起,气氛更加热烈。

丁疆启半阖眸,咬着雪茄,状似慵懒的脸上闪过倦怠和不耐烦。

他起身推开一众人,搂了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往安静点儿的地方去了。

吧台的位置安静许多,丁疆启坐下后就将这女人晾到一边。

点了酒,兀自地喝着,直到有手顺着他的衣服下摆钻进去,他按住那只手,对上女人羞涩又大胆的眼神。

拇指和食指捏住对方的下巴,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低头咬住这女人的唇,还恶劣地将雪茄都渡过去。

对方吃痛,又被烟味呛到,自顾地缩回手,在一旁咳得快要背过去气去。

丁疆启眼里无半点怜惜之意,他笑:抱歉。

酒入喉,烧的喉咙胃里一阵辛辣。

他想,这道上的浩南哥也不好当,干的事全他妈是两个极端。

左边冰山火海、刀口舔血,右边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他将杯子往大理石台上一掼,抬眸对上墙上的电视屏幕,是知名企业家、慈善家裴其华的采访直播。

记者问裴其华对于慈善大使这个形象怎么评价?镜头下,花白头发的裴其华说要身体力行,不负众望,要将慈善事业做到极致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丁疆启嘲讽一笑,慈善大使……托江雁声的福,他是有幸见过裴其华曾经干的那些龌龊事的。

跟毒物沾亲带故的,都他妈十恶不赦。

他骂了一句道貌岸然。

然后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找了好几个热门的新闻链接连着照片一并发到某个邮箱,丁疆启知道,这些东西几经转手,会被那伙人看到。

……采访现场,裴其华刚一结束回到vip室,立马就有医生上来给他检查身体。

江雁声就陪在一旁。

裴歌事先不知道裴其华有这个活动,她爸这几年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

这次为了公司,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后来还是在电视上看到直播,她立马给江雁声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安慰裴歌:别担心,有我看着,没事。

她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穿了衣服收拾了资料往他们在的酒店赶。

柒城在门口等她,裴歌当时愣了下,印象中,裴歌已经有至少两个月没在江雁声身边见到柒城。

柒助理前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她随口问了句。

休假。

他回得言简意赅。

裴歌到时,裴其华已经检查完身体在休息。

男人带着她去隔壁的休息室,拿着手帕替她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吩咐柒城给她接了水。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说!美眸瞪着江雁声,里头满是不高兴。

他笑笑:跟你说了,哪还有这一出。

裴歌扶额:我爸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这么高调出席这种场合。

都是董事长的意思。

他捏了捏裴歌的手,有惊无险,没事了。

279 .裴歌实在是没懂,为了公司的发展,裴其华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从小到大得到的一切,全是她爸辛辛苦苦挣来的,她是最没资格生气的那个人。

江雁声还有应酬,让她有什么事就找柒城。

有人在裴歌对面坐下,裴小公主可真认真。

她略一停顿,放下圆珠笔,看向坐对面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她皱眉。

杜颂脸色有瞬间的僵住,随即笑道:跟着来见见世面。

哦。

她了一声,拿起笔继续写写画画,杜颂微微倾身,有些意外:裴小姐在看财务数据啊?嗯。

她跟杜颂没有多余的话。

公司有雁声在,你不用担心。

裴歌啧了声,眯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依赖别人啊?杜颂耸耸肩,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当然不是。

放心,没有他也没有关系,公司我会交给专业的经理人去打理。

她淡淡地说着。

也是,杜颂哈哈一笑,只要是钱,管他是谁赚的呢。

她不说话。

杜颂也没着急离开,他转了一圈,最后状似不经意问裴歌:裴小姐还好奇顾烟雨么?她脸上无任何其他特别的情绪,抬眸扫了他一眼,缓缓道:不太好奇了。

哦?杜颂有些意外。

女人脸上勾起漫不经心的笑,美眸直直地看向杜颂,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说完她就继续埋下头。

眼角余光瞥见杜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像是压抑了极大的恨意。

杜颂半天没说话。

裴歌抬头,对上他沉沉的视线,她笑得肆意:抱歉啊,我说话直。

……没事。

他开门出去了,裴歌盯着关紧的门,冷漠地勾了勾唇。

柒城来房间叫裴歌,说裴其华醒了,他们正安排车子送他回半山别墅。

裴歌担心裴其华,她要跟着一起回去。

她本想跟江雁声打声招呼,但他忙得走不开,于是作罢。

等回了半山别墅,裴歌安顿好裴其华。

她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辗转思考了很久,最后将电话打给了周倾。

江雁声回来已经是凌晨。

柒城送他回来,这个时候半山别墅区已经陷入沉寂,裴歌没敢惊动莫姨他们。

他喝了酒,被柒城虚扶着进客厅。

她从柒城手上接过江雁声,小声地对柒城说:你回去吧,我来。

后者恭敬颔首。

等柒城离开,落在裴歌肩膀上的重量瞬间消散,原本是她搂着男人胸口,现下变成了他拥着她的腰。

酒气弥漫,她皱眉:装醉?男人漆黑的眸看着她,里头盛着莫名的安宁:不装醉走不开。

莫姨他们呢?他掐着眉心问。

都睡了。

她给他端了水过来,江雁声坐在沙发里,半阖眸,眉心聚拢褶皱。

身上衬衣有些皱,下颌线紧绷,看起来有些难受。

裴歌在一旁叹气:你小心又把自己喝进医院。

我身体没那么差,你知道的,嗯?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

后来裴歌起身去厨房准备给他煮醒酒茶,点开搜索引擎搜了一通。

然后在橱柜里一阵翻翻找找,折腾了好大半天才勉强将山楂和橘皮找出来。

一束光被挡住,裴歌侧头,见男人倚在门框上。

整个人背着光,不太看得清面庞上的情绪,但他在看着她。

男人朝她走过去。

她蹲在地上,旁边就放着手机,屏幕上是百科里的醒酒茶原料,七七八八一大堆,而流理台上,堆了几个山楂和几块橘皮。

我给你煮点醒酒茶,你等等我。

她有些尴尬。

男人在她身旁蹲下,拉过她的手起身,煮茶这么大阵仗?小心把莫姨他们吵醒。

裴歌耳根子飘红,她不会做饭,自然也没弄过这些。

加上厨房又大,东西放在那儿她都不太清楚,原本十多分工的功夫茶都该煮好了,但她连原料都还没找齐。

嗯……你出去吧。

她去推他。

江雁声弯腰薅起她的手机,牵着她一同离开了厨房。

我不难受。

他说。

下次少喝点酒。

她叹气。

好。

她一路被他带回房间,酒气上来,他说没醉,裴歌有些不相信。

窗外月光的清辉被扯得绵长,落在室内地毯上,像铺了一地细碎的银子。

她人差点被拆成两块。

但他这晚大发善心,没过度折腾她。

体力像是比她还要差,两轮过去,人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裴歌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开了小灯,起床收拾。

他腰间搭着被子,闭着眼睛躺在那儿,眉头微皱,薄唇抿着,胸膛和长腿都露在外面,有种莫名极端的禁忌感。

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去浴室淋浴。

出来时拿了热毛巾。

温热柔软的布料擦过他的额头、鬓角、挺直的鼻梁,然后一路往下。

他肩膀上有个痕迹很淡的牙印,裴歌盯着这处看了很久。

是她看演唱会那次,他放了投影,和她在床上一起看。

铺天盖地的颤栗朝她席卷而来。

裴歌记得很清楚,她像从云端跌落到深渊,无奈之下只能咬他。

再一路上下,是他这么多年走来的痕迹,数不清的伤疤。

毛巾擦过他紧实的腹部。

裴歌盯着那处,手指却顿住,他腹部的位置添了新伤。

应该是上次做手术留下的伤口,但……她眉头皱紧,盯着那处伤口,缝合的迹象不太明显,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个浑圆的伤口。

闭了闭眸,眼前闪过一个黑洞洞的伤口的样子,心里又是一惊。

她起身拿了手机点开搜索引擎,利落倏地输入一行字,然后又对比着他身上的伤口看。

眉心蹙成一个川字。

手指摩挲着他腹部凸起的疤痕,逐渐陷入沉思。

江雁声看了她多久,裴歌不太清楚。

等她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时,她倏地被吓了一跳。

手机砸在他腰上,男人视线顺着往下看,裴歌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住。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大掌拉过她的手腕,将她人往上拉。

抱歉,有些累,睡着了。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颈间,一阵燥热。

280 .裴歌心跳有些快,她静默地盯着他。

男人眼神掠过一旁的手机,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勾,怎么了?指甲陷入掌心,她闭眼趴在他胸膛,摇了摇头。

后来他起身去洗漱,裴歌拿过手机悄悄删了搜索和浏览记录。

……她去见周倾那天是拉着林清一起的。

是了,她如今也存了心眼。

和阿清在一起吃饭,没有人会怀疑。

林清中途被一个电话叫走,周倾倒了一杯酒兀自喝着。

他忽地看着裴歌,问她:歌儿,裴叔的身体怎么样?还好。

她说。

嗯。

他看着她:江雁声几乎把裴氏的高层全换成了自己的人,这事你知道吗?她点点头:知道。

但爸爸跟她说这是高位者都会采取的策略跟手段,只要这条船没有彻底偏离方向,那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

裴歌知道,虽然她爸爸如今不管公司的事,但他并没让它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周倾嘲弄一笑,没说话。

裴歌想了想问:你知道他什么秘密?周倾挑眉。

后来近乎挫败一般地说:不知道。

他说:歌儿,就是因为查不到,不知道这才最令人恐惧。

裴歌想起江雁声腹部愈合的伤口,和胃穿孔术后伤口有些不太一样。

周倾如今门路比她多,而且他去做,能掩人耳目,裴歌将顾烟雨的名字写给他。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死,也肯定会留下痕迹。

袁筱对她肯定有所隐瞒。

裴歌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一个家境贫寒常年需要兼职才能继续学业的人,大学还没毕业就出国,并且此后长居国外,很奇怪,也不合常理。

除非她是被逼无奈。

可惜袁筱这人谨慎,后来裴歌又通过邮件找了她一次。

她的回信里说的很清楚,能告知的已全部告知,希望裴歌以后不要再打扰。

她拜托周倾:帮我查查她是怎么死的,以及她被埋在哪里。

……四月十五是叶华清六十大寿。

这是叶华清在临大授课的最后一年。

逢十大寿,又赶上叶华清退休,他本人没想大办,但无奈手下门生众多,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刚好,大家也想着趁着这次机会再好好地聚一聚。

泡在股市和风投圈子里的人,加班已是常态,平常能聚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叶华清没操什么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学生包揽在办。

他们在和平饭店包了一个最豪华的厅,那天坐了十多桌。

裴歌不认识的人很多,他们一半以上的人都拖家带口,要么带了自己的先生,要么带了自己的太太,很是热闹。

那天裴歌全程当个小透明,她和几个熟悉的师兄师姐坐一桌吃饭。

说起来,这一群人里,就她一个是结了婚的。

他们玩起真心话大冒险游戏,酒杯传到她手上,她选择的是大冒险。

她抽到的冒险游戏是,出门在走廊里拉个男人回来喝酒。

这像话吗?裴歌头疼地看着自己的任务。

有些后悔选择这个游戏,但没法,她硬着头皮站起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朝门口走去。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看热闹起哄的,更是为了防止她作弊。

他们所在这一层,是整个和平饭店最豪华气派的厅,只要是出现在这一层的,几乎都能在名流圈子里叫上号。

反正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儿。

裴歌不知道,这群师兄师姐们故意存了坏心思整她来着。

一众人望着她的背影,有人起哄:陆晔是不是快到了啊?等小师妹出去,估计他就到了,两人正好一路……后来有人回来报:陆晔还没到,小师妹遇到其他男人了……众人唏嘘哀叹。

这陆晔……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真恨铁不成钢……裴歌知道江雁声也有应酬,但不知道他竟在和平饭店。

她刚走出大厅,就见他靠着栏杆在吸烟。

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衬衫,身形颀长,指尖一点猩红,青雾迷了他的眸。

还是他先看到她,两人目光对上,一个惊讶,一个平静。

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小师妹,快上。

等那阵青烟散开,耳边传来惊呼声:我靠,是江雁声。

饭桌上还在唏嘘短叹,何师兄在跟大家讲八卦,说有一次陆晔酒后吐真言,说他喜欢裴歌。

众人正听的津津有味,有人来报:小师妹没遇到陆晔,但遇到的是……江雁声。

好戏开场。

这群人天天被一堆数据、分析报告和应酬折磨得快成了心理变态,他们乐于瞧眼下这种场面。

只是:你们猜小师妹能不能请得动江雁声?有人从钱包里抖出一张红色票子,笑:小赌怡情,我投小师妹一票。

我跟一个。

小师妹那张脸,搞不定的男人很少。

但江雁声结婚了。

是男人没几个不偷腥的。

所以最后大家几乎一致认为,裴歌可以搞定江雁声。

最开始放钱的那个师兄觉得没趣,把钞票摸回去,啧道:都投小师妹的话,那没意思了啊。

反正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说:不投小师妹没办法啊,江雁声不给小师妹面子也得给老师一个面子不是?大家纷纷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江雁声眼神直白地盯着她,姿态随意,嘴角挂着淡笑。

裴歌顶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直到裴歌站到他面前,江雁声下意识想伸手,裴歌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男人唇角勾起微末的弧度:怕被人看到?她点头。

她今天穿了一条丝绒质地的挂脖露肩裙,纯净的黑色,腰际绣了一朵勾着金线的晚香玉,生动的很。

两条手臂莹白纤细,长发打理成微卷的凌乱感,露出半截莹莹的脖颈,眼神清纯又勾人。

更何况……江雁声视线往下,她穿着和这身裙子格格不搭的小白鞋。

她察觉到他深刻的视线,解释道:下午还要去学校,高跟鞋不太方便。

他没说话,望着和她胸针纠缠在一起的长发,皱眉。

男人上前一步,在裴歌未反应过来前伸手将她被绕住的头发给拨开。

有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传到群里。

281 .照片里,两人的距离很近。

身高优越的男人微垂眼皮,一手执烟,一只手朝裴歌伸去,具体在干什么看不到,全被她挡了个七七八八。

拿烟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引人注目。

而裴歌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一头长发黝黑浓密,倒像是被江雁声拥在怀中一般。

看到这照片的第一眼,映入脑海中,只有那两个字:般配。

本来是小范围的玩游戏,知道的不过何师兄这一桌子人。

但这张照片在群里却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

吃瓜的、看热闹的、搞事的,都有。

江雁声和谁?那是小师妹吧?江总看小师妹的眼神,我看有戏。

俊男靓女,太配了。

后面跟了个点赞的大拇指。

然后这句话被刷屏跟风。

直到被人打断:楼上的说一万句般配也没用,江总手上的戒指太夺目了。

我靠,这啥情况?诸如此类的,短短时间,群聊消息直接超99+。

最终还是何师兄跳出来解释:大家不要惊慌,是咱这桌子在玩游戏呢,小师妹和江雁声,那都没有的事。

那什么,群主把那照片撤一下……何师兄艾特群主。

大家纷纷切他,清一色地刷屏loser的表情。

裴歌不知道这些。

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在跟他们玩游戏,你跟我进去喝一杯酒,马上就放你出来。

烟头差点烫手,男人揿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原来我是个工具人?她轻咳一声,没说话。

玩的什么游戏?他问。

……真心话大冒险。

她顶着他的目光说。

江雁声轻笑,玩味地看向她:我属于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冒险。

算了,裴歌想了想:你在外人眼中可是已婚人设,这样不太好,你别进去了。

免得到时候牵扯出不必要的事端。

她正准备转身,不料手腕却被江雁声拉住,她像烫手山芋一样甩开,男人脸色微微一沉。

完不成大冒险,惩罚是什么?他问。

大不了我多喝几杯酒,她道:我酒量很好的。

江雁声挑眉,他转头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回来:走吧。

什么?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走在了前头。

裴歌落后几步,江雁声又停住转过头看着她:跟上。

门口有人看着,裴歌没办法只得跟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扮演自己乖乖女学生的角色。

你老师过生日,又同在这个地方,我该去看看。

他说。

裴歌扶额,这叫什么事。

只是江雁声没回裴歌那桌,他一出现,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有眼力见的自然也是引着江雁声往叶华清那桌走。

裴歌本想趁机开溜,人群攒动,男人手指悄悄抵上她腰间那朵晚香玉,她无奈,只好继续跟在他身边。

后来就是这群社会精英戴着面具互相寒暄恭维的环节。

站在旁边的裴歌显得有些多余,但她足够漂亮,甚至有人将马屁都拍到她身上来了:江总女伴很漂亮。

不明事理的人,把她当成了江雁声身边的花瓶。

还是叶华清皱眉看着她,裴歌皮笑肉不笑解释:在走廊上偶遇江……先生,知道老师您过大寿,他顺道来看看。

有人恍然,这才明白过来。

他们一堆寒暄虚伪,裴歌想开溜,江雁声却找机会贴到她耳边:别乱跑,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裴歌没看他,几步走开了。

后来回到桌上,有人忍不住给裴歌竖起大拇指:小师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裴歌端了杯果汁慢慢地喝着,的确有些惊吓。

江雁声的出现让他们都没了继续玩游戏的心思,一场生日宴就又变成了觥筹交错的社交会。

这一桌的人没剩几个,她在等江雁声结束,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后来柒城来到她身边,太太,这里人多,先生让我先带您去车里休息,他等等就结束。

隔着人群,江雁声被拥着坐在主位,地位仅次于叶华清,看起来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她是觉得有些吵,想跟叶华清打招呼,但后者没空搭理她。

裴歌点点头,起身跟柒城走了。

有人来找裴歌打麻将,被告知:小师妹刚刚走了。

说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等,好像刚刚毕恭毕敬地站在小师妹身边的是江雁声的助理?但又没仔细看去,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坐进车里,一切才安静下来。

裴歌低头看手机,微信里有消息弹出来。

对方是个医生,给她回复了几个字。

言简意赅:看着不像胃穿孔愈合后的手术伤口。

裴歌握紧手机,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打字问:那应该是什么?后座车门被拉开,裴歌按掉手机,将屏幕朝下扣在座位里,木质香调混合着淡淡酒液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进车厢。

结束得这么快啊?她问。

江雁声顺势抓紧她的手,她靠着黑色的椅背,更显得身上的皮肤白得似玉。

柒城将他的外套递进来,他顺势将外套拢在她露出半截肉的大腿。

他们不敢缠着我。

他笑笑。

他看起来有些累,将她揽在怀中闭眼假寐,你回公司还是?男人没睁眼,先送你回学校。

裴歌五月份就要答辩,不过还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四月底还是临大百年校庆,这学期又正赶上叶华清授课的最后一学期,他会很忙。

所以叶华清给裴歌下了死命令,她的课题必须在四月完成。

江雁声送她回学校。

路上,他问她:给老师买的什么礼物?她摇摇头。

过了会儿,裴歌道:小老头说了,能顺利毕业就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嗯。

他抚着她的背,姿态放松。

离开时手机忘了拿,裴歌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她想起微信里和别人的聊天记录,飞跑着折身回去拿手机。

江雁声似是知道她要回来,半倚着车门在抽烟。

她一路小跑着,等到他面前,微喘着气,脸色绯红。

他替她整理长发和裙子,修长的指抚过那朵栩栩如生的晚香玉,嘴角抿开淡淡的笑容。

282 .我手机忘拿了。

她说。

男人从裤袋里摸出她的手机递给她,还不忘数落:丢三落四。

我走了。

她看着他。

他却将她扯回来,也不顾忌这是什么场合,低头在她唇角印了一下:明天是周五,我让司机来接你。

裴歌想了想,拒绝,算了,等这周忙完,下周我就回家。

说不定在家效率还高些。

他意有所指。

她推他:我总不能让你帮我写论文吧?我可以帮你指点。

他道。

那我遇到不懂的,问你。

有个白干活的工具,裴歌很受用。

他挑眉:我没那么有空。

裴歌不再理他,朝他挥手:我走了。

她重新打开微信聊天框,只有一条未读消息,对方说:又仔细看了看,是胃穿孔手术伤口没错。

裴歌陷入深思,盯着前方开得正艳的牡丹,蓦地呼出一口气。

……四月份,丁疆启又搞了两次大事,裴其华这颗棋子很好用。

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那伙人在公海的具体位置,但因牵扯众多,丁疆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横行多年,想要一举端了,必须得有周全的计划,否则难于登天。

要么就像十多年前那样,功亏一篑。

丁疆启跟江雁声吐槽:江总,我家底快败光了。

丁家少爷,这点钱都没有?江雁声冷嗤。

丁疆启愕然,扯了扯唇角。

他从小就脱离了丁家,这些年也不曾回去过,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丁家人,你们连这个都挖出来了?没吃丁家的钱,但走的也是丁家铺的路,丁sir,这本质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况且,他们选丁疆启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他背后的丁家,有助于丁疆启立起如今这个人设。

丁疆启咬住烟,江雁声说的是实话。

他问:裴其华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吗?他会撑到那一天。

男人道。

丁疆启起身理了理皮带,又动作略显粗鲁地将那些黑大老似的行头往身上戴,一面说:我希望我们能尽快敲定时间,裴其华现在风光无限,他们可嫉恨死了。

再等等,时机到了我会联系你。

丁疆启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在门口遇到杜颂抽烟,杜颂走上来雁声跟你约的什么时候?没定。

丁疆启跟他借了火,站一起吞云吐雾。

杜颂眉头皱起,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问:难道是丁sir这边还没准备好?我跟他们周旋几个月,基本是万事俱备,现在就欠这一把东风……丁疆启看了杜颂一眼,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顾忌?顾忌……杜颂咀嚼着这两个字。

丁疆启离开不久,江雁声也从里头出来。

晚上还有个应酬,我先走。

江雁声拍了拍杜颂的肩膀。

雁声。

杜颂叫住他。

男人顿住,回头看向他。

我们如今还有什么顾忌吗?杜颂盯着他那张漠然肃杀的脸,问得直白。

走廊猩红的灯光洒到他身上,宛如暗夜修罗。

他说:等我给她一个婚礼。

杜颂眉心皱得更紧,没这个必要……不如早点放手。

嗯……江雁声斟酌了两秒,看着杜颂,一个裴其华未必就能保证万无一失,要是他们知道他有一个女儿,而他女儿如今过得裴其华还要恣意,我们的胜算是不是又大了?这话让杜颂松下一口气,他挑眉,未再开口。

而江雁声却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晚上,同行聚会。

江雁声在受邀之列。

今天没别的事,不谈合作,纯属吃喝玩乐之流。

但还是有人借着这个聚会的由头递上来一份企划案,递文件的是临川某位少爷,对方小声说:江总,看看吧,这些人里,就你路子最野。

包间里光线昏暗,江雁声不过随手打开翻了翻就放到一边。

江总,这是块顶肥的肉,只有你敢冒风险吃,把那条路打通了,以后源源不断的都是‘这个’。

这少爷打了个响指,又摇头笑道:咱们这些保守派,想碰也不敢。

是烟草方面的灰色产业,这东西的确流水可观,但得走国外的路子。

裴氏目前的产业都不涉及这方面,走的都是康庄大道,这种节骨眼上,江雁声不打算冒这个风险。

但他也没驳人面子,顺手将企划案扔给一旁的柒城,让他明天找个可靠的人评估看看。

那少爷见有戏,忙给江雁声倒了杯酒。

之后包间里有些污浊。

有人当场签支票让圈子里某个四十线小明星跳脱衣舞,江雁声没空陪他们玩儿这种游戏,叫了柒城备车准备离场。

正要起身,包间的门被打开,原来是有人姗姗来迟。

大忙人,咱这都已经酒过三巡,马上转场子了,你才来!罚酒罚酒罚酒!来人很痛快地喝了三杯,呼出一口气,最后笑道:实在是没法,家里闹得厉害。

哎,我说钱三儿,你真就被你那老婆孩子给栓死啦?柒城还在耳边给江雁声介绍新来的这位的情况,然而男人半垂眼皮,眸色幽深,心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地生根发芽。

旁边有人端着杯子倾身碰了一下江雁声的。

剪影看得分明,杯口低于江雁声的。

对方挑着眉,语气有些轻佻玩笑:这有了拖油瓶的男人是会变得不一样,钱少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前多风光风流,一有这种场子,必定得是第一个落座的,那种顾家顾老婆孩子的他曾经是第一个看不起!后来自己有了老婆孩子就变啦,这初衷也改了,得,直接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人。

江雁声眼底漠然一片,他拍拍这人的肩膀,阔步离开了。

时间还早,柒城问去哪儿。

他说:回家。

车窗半降,那份企划案被随意地扔在一边,男人望着窗外,不多时却忽地问柒城:跟你女朋友几年了?三年。

柒城答。

他点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明年吧,明年她来临川。

嗯。

江雁声低头掐着自己的眉心,落下两个字:挺好。

柒城通过后视镜看他,男人此刻低着头,窗外灯光不断从他身上闪过,场景有些不真实。

283 .好一阵沉默,柒城又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最终欲言又止。

你说。

男人开口。

杜总曾对我旁敲侧击……顿了顿,柒城道:他说太太是一颗定时炸弹。

柒城说:我知道,您舍不得太太。

男人抬头,两人目光在后视镜中有过不到一秒时间的对视。

江雁声沉默片刻,闭了闭眼,对柒城道:帮我看着阿颂,尤其是他跟丁疆启之间。

好。

世间难得双全法。

但他想试试。

……裴歌在学校整整待了一个星期,她灰头土脸地去见叶华清,又灰头土脸地出来。

当时办公室还有很多人,马上是临大校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叶华清说事情。

而叶华清没给她任何面子,把她交上去的东西扔到她面前,又把她给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

出了办公室,她郁闷地坐在台阶上。

想给江雁声打个电话,但想想还是算了。

最后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裴其华聊了几句。

她本来想去图书馆,但叶华清那张臭脸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裴歌索性摆烂,选择回宿舍睡大觉。

回宿舍,岑欢咬着牙刷,难得破天荒地问她:你垂头丧气做什么?裴歌说是因为论文。

你看看热搜。

岑欢去卫生间之前,提醒裴歌。

现在已经是夕阳西斜,室友岑欢最近的作息都是日夜颠倒,晚上通宵画图,白天就睡大觉。

裴歌随便洗了把脸回房间,往椅子里一坐,刚打开社交软件,林清的电话就进来了。

阿清,怎么了?你半小时前也给我打了个电话。

歌儿,你现在在哪里?你没和江雁声在一起?林清问。

我最近在忙课题的事,焦头烂额的,住宿舍。

她掐着眉心,一脸惆怅。

你快去看看热搜。

裴歌几乎是下意识的联想到她爸爸身上,没什么犹豫,挂了电话就点开热搜。

不是跟她爸有关,跟江雁声有关。

词条#裴氏执行总裁出轨#、#江雁声包养#、#江雁声人设崩塌#等一系列话题热度高居前五,并且热度还在持续地爆。

裴歌皱眉,点了榜首的那个#裴氏执行总裁出轨#的话题。

这个词条下,转评赞最高的是一条接近三分钟的视频。

已经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情了。

曝光的是一个三分钟的监控画面,视频里,男人女人在欧式廊柱下耳鬓厮磨、你来我往。

江雁声那张侧脸在监控镜头帅气英俊,同时也清晰无比。

女人被他揽在怀中,背对着镜头,肩上拢着宽大的男士外套,昏暗环境下,只露出来一双莹白纤细的小腿。

视频没截全,裴歌记得自己后面是短暂地露了脸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环境是在某个城堡的后花园,比较私密,而两人之间的互动十足小心,又百分暧昧。

只要是正常人几乎都不会把江雁声怀中的女人往江太太的身份上套。

这条微博的评论区讨论度超二十万,点赞量接近一百万。

裴歌点开:热评高赞第一:我靠,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是个男人都爱偷腥,家花永远没有野花香。

楼中楼的评论区都超过了一万。

然后是:呜呜呜,果然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好男人,如果有的话,那多半也是他装的。

妈的气死我了,光明正大和小三偷情,那捧着小三脸的手上还戴着戒指呢,真讽刺……这胆子也太大了,好歹去酒店啊……有没有姐妹有后半部的视频啊啊啊,好想看……楼中楼跟评:后面的视频多半是在不可描述,我猜,那东西多半少儿不宜,所以有没有人有资源?网络侦探们,一个小时都快过去了,都没人扒出这个小三是谁吗?对不起,我要反思,我三观跟着五官走,光看背影,看他们俩之间的性张力,我觉得这小三有一点好看……楼上的姐妹,加我一个,我也觉得好好看……姐妹们醒醒啊,再好看也是个小三啊,我是原配,我估计气死了。

对啊,你们去看看其他词条,还有实锤猛料呢。

这个渣男,原配连脸都没露过,自己却各种带着小三去花天酒地!再说一遍,渣男不得好死!!裴歌一路往下翻,直到看到一条评论:这个瓜我第一时间吃到现在,前面说为原配打抱不平、说原配没出现过的姐妹,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个小三就是原配?后面跟了几个思考的表情。

裴歌退出去,又分别把其他几个词条都看了。

的确都是一些实锤江雁声出轨的猛料。

平安夜那晚上,他们被拍到在车里,不是视频,是比视频更模糊的动图。

裴歌记得,她当时担心江雁声的身体,趴在他身上着急忙慌地要看他腹部的伤来着。

但是被截成动图就更加不可描述、难以言说了。

另外就是还有其他的图片。

还是近期的。

一周前在和平饭店的长廊上,她背对着镜头,站在江雁声面前,他一手夹烟,一手帮她理缠绕在胸针上的长发。

裴歌都不知道竟然还被人拍了照片。

接着就是更加实锤的照片,地下停车场,她弯腰钻进江雁声那辆路虎里,而江雁声身边出镜率和权重最高的助理柒城正毕恭毕敬地给裴歌拉车门。

不管是照片还是视频,裴歌都没有露过正脸。

一时间,舆论已经爆了。

裴歌手指撑着额头,偏偏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她觉得有些头疼……她几个话题来回逛着,暂时都没有人扒出她的身份,她现在是坐实了小三这个虚名。

而江雁声人设崩塌得厉害,外人眼中,包括德高望重的叶华清都觉得江雁声本人克制且洁身自好。

他靠自己的能力和手段闯出一条路,名流圈子里的污浊气他都没沾染半分,属实难得。

但现在一朝破功,被人抓了个正着。

这妥妥地算是裴氏高层负面,稍有不慎,舆论会把裴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说已经有媒体去裴氏门口了。

裴歌思忖片刻,给江雁声拨了电话,同时脑子飞速运转,在想应对的办法。

江雁声此刻不在公司,他刚结束一个饭局。

284 .人刚刚从乌烟瘴气的包间里出来,柒城就适时递上手机,男人低头,视线瞥过那个画面,是他在霍家城堡拥着裴歌亲吻的那晚上。

嘴角微扯,眸色更加幽深,眉目间没多少意外,但眼中积蓄着化不开的阴郁。

柒城收了手机,又低声对江雁声道:股市已经开始亮红灯,舆论很差……男人了然地点头,却未有任何反应,面上情绪很淡。

公关已经随时待命,如果需要的话……暂时不用,裴氏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东西就垮了……他冷嘲,随即道:让舆论发酵,触底才能反弹。

柒城点头,却皱眉:只是若我们没有任何动作,届时董事会那边倒戈弹劾,恐怕会有点棘手。

这个位置让出来也没人能坐得稳。

柒城了然。

有电话进来,男人低头看了眼,朝安静的区域去了。

江雁声觉得喉咙有些紧,摸了根烟出来,抬眸就看见墙上的禁烟提示,喉结滚了滚,只将香烟夹在指尖。

耳边,裴歌的声音让他冷静,让他沉迷。

他哑着嗓子,问:看到了?嗯。

她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惊慌的情绪,只无奈地问他怎么办。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碾了碾香烟滤嘴,不做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去:江太太觉得呢?一句江太太让裴歌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忽地变得轻松起来,网络舆论再差,她跟江雁声被骂得再难听哪又如何?停顿了下,裴歌说:要是不管会怎么样?对裴氏影响大么?会有影响,他沉吟片刻,但还好。

那就好。

所以怎么办?他继续问。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她的想法和他的打算不谋而合,男人唇角勾了勾。

但他还是挑眉,语气似是十分惊讶:怎么?现在的舆论越差,到时候反转就越华丽,兴许不是个坏事……裴歌分析着:另外……另外什么?他问。

裴歌想,如果立马澄清江雁声和她关系,是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但马上也会有新的问题。

好比,江雁声借她上位……可裴歌明明知道情况不是那样。

但裴歌没跟他说,她笑笑:没什么了,转了话锋:你在哪儿?饭局上。

他说。

听说媒体去公司找你了,江先生小心些。

她偷偷地笑。

他眸光柔和,我叫司机去接你?电话那边,女人佯装嗔怒:还嫌网上的实锤猛料不够多是吧?他低笑了声,掐着眉心,道:我会解决。

嗯,她点头,先这样吧。

裴歌想,舆论就像一把猝然而起的火,开始势头很猛,但结局也是注定了的,免不了被熄灭的下场。

挂了电话,裴歌觉得口渴,她去客厅倒水喝。

回来时发现她的微信炸了。

她平常联系的人不多,自从‘改邪归正’以后,那些富二代、阔少、名媛们全部都不在她的好友列表。

加了一个群,都是叶华清的门生,里面她年纪应该是最小的。

叶华清计划今年退休,自裴歌之后,叶华清没再收人。

此刻,群里消息已经炸开了锅,她看到好多条艾特她的。

这群人怎么无差别攻击人啊?小师妹你被误伤了。

师妹,快出来澄清澄清。

出轨?包养?这像话吗?@小师妹,师姐相信你。

但林子大,还是什么人都有。

比如:这些照片组合起来,真的蛮像师妹的……很像加一。

江雁声看她的眼神也很特别……底下有人反驳:任何男人看美女的眼神都是特别的。

……又是很多艾特她本人的消息。

她看到了叶华清生日宴上她被人拍到的照片,群里这些师兄师姐们算是有理智的那一挂。

八卦归八卦,但真的当网络上的负面铺天盖地将人淹没时,他们大多数人反而坚定地站在裴歌这一边。

裴歌有一些感动,退出了聊天框。

何师兄给她发来私聊:师妹,你有没有事?霍家那场慈善会,何师兄也在,监控镜头没拍到她的脸,但她那天穿的裙子和江雁声手里她的包,跟她熟识的人都知道。

她和江雁声的事是真的。

裴歌没做回应,她关掉手机,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外面太阳西斜,舆论对她的影响不大。

让她觉得头疼的反而是叶华清和这群跟她关系比较的同门。

她前脚因为论文被叶华清劈头盖脸地骂对学术没有敬畏之心,这厢态度还未端正过来,立马又被爆出丑闻。

裴歌在想怎么跟叶华清解释比较好。

不知道叶华清看到网上的消息没,她犹豫了半天,给叶华清打了个电话。

马上就是校庆,叶华清估计在忙,电话没接。

裴歌觉得头疼,她关掉手机,决定睡觉。

不得不说,资本家几乎真的可以一手遮天,等她醒来,热搜已经撤了。

话题早已经不在热榜。

裴歌恍惚了下,还以为下午的修罗场只是一个梦。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有些事情越是掩盖,假以时日,就越容易溃堤。

镜头下,江雁声等人被堵在酒店门口。

晚霞余晖还未退散,天边一片绛紫色,几乎将天空给烧起来。

裴歌看着柒城沉默地护在他身侧,被人围堵在中间的男人倒是一脸从容,抬起的手,白金底托镶钻的袖口抵着腕骨。

无名指上那个简单的戒指格外刺人眼睛。

镁光灯闪烁,映出他脸上略显冷沉和疲惫的脸色,看向那些媒体的目光无端有些骇人。

递到面前的话筒又被人给收回去几寸。

没人敢动他,但那些人讲话有些难听。

那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如今在裴氏掌权的执行总裁江雁声,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也没有人脉,硬是靠着那一身的硬骨头在裴氏打拼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蓝图。

十年蛰伏,从不起眼的甲乙丙丁成为如今只能让人高看的江总。

285 .但真正的名流圈子里,他们从来没有把江雁声之流算在内。

背地里提起江雁声这人,仍会用他的‘贫穷’来衬托自己的优越感。

即使他如今可以在商圈掀起巨浪,手段雷霆,但他始终不属于豪门。

一些人一边不得不臣服在他的手段下,一边却又自认为始终站在顶端俯瞰他。

所谓的白手起家,在有些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再多的钱也大不过权和势。

他们觉得,江雁声这类人摆脱不了乡巴佬的劣根性,那是一个人一生都丢不掉的沉疴旧疾。

所以现在你可以怕他惧他,但同时你也可以打心眼里轻视他。

这群媒体也是这样,架着摄像机,举着话筒,不敢像网上舆论一样的大骂他渣男,指责他人设崩塌。

于是他们可以一直堵着他,缠着他让他对网上的热议做出回应,直到从他嘴里撬出想要的新闻。

但他们又哪里能预料得到,日后权倾临川的江雁声,已经从江总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江董,那时候他们连递话筒的勇气都没有。

有人问:请问江总,网络上关于您的热议,是真的吗?现在话题已经开始被屏蔽,您是打算冷处理,不回应了是吗?今天的新闻,引发股市动荡,有分析称,今晚一过,裴氏市值将蒸发几亿甚至十几亿,对于这点,您怎么看?有预测称,若您的负面新闻属实,您将有可能让出执行总裁一职……就是这时,有话筒快凑到他身上,江雁声抬起左手,捏住话筒。

镜头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指甲干净,白金袖口在黑色衬衣衬托下闪着光泽,但不如他无名指上的戒圈打眼。

他看着那名娱记,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情绪,眼底更是没有温度,嗓音挺漫不经心,但语气却十足骇人:你不用威胁我,这位子我坐不稳,也轮不到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更多的问题。

他嘴角勾着淡笑,目光扫过所有人,视线有些凌厉:承蒙各位关心,没有出轨、没有包养。

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拦他的路。

接下来任何问题他都没有再给回应,镜头只能无奈地拍到他扬长而去的车子。

司机车子开得胆战心惊,前座柒城递了平板过来,江雁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曲线,面上照旧没什么表情。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眉心还是不可避免浮现倦怠。

偶尔目光落在外面飞逝而过的路灯光晕上,眼前总会浮现出裴歌的脸。

她高傲地站在他面前,抬高下巴,红唇潋滟,目光骄矜,只有十八岁。

她追他追得紧,他这辈子没少被人追。

其他人都是拿棒拿刀拿枪,只有她是拿糖衣炮弹,拿偌大的裴氏。

他没慌过,但很少被这样对待,开始觉得厌恶。

裴氏某个年会上,她亮了相,满目明亮,意气风发,自带英气,是十九岁。

有人十九岁与地长眠,而有人的十九岁却鲜衣怒马、恣意人生。

某个瞬间,他想过无数种这种美好被摧枯拉朽的样子。

但她并不知难而退,只用一腔孤勇一头往他身上扎。

后来觉得新鲜。

他真想拉着她一起跌进深渊啊。

再后来觉得不忍。

她和叶轻臣订婚,这是他乐意看到的结局。

假以时日,她没了父亲,但至少还有丈夫。

可若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退而求其次去求其他选择,若是这样,她便不是裴歌。

她单方面毁约,婚事告吹,他存了侥幸,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开始的厌恶是真的,后来的不忍也是真的。

她要一门心思在他身上扎得头破血流,他终究是没忍住,地狱太空太冷,那就一起吧。

听到她和裴其华的对话,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那个恣意的裴歌开始变了。

她有算计,存了利用他的心思,他没觉察到危机,反而庆幸。

那么单纯的人,本就玩不过这个游戏,若是她存了其他心思,他会觉得好受些。

而他默认她的一些调查行为,似是冥冥中也在等,看是他先结束一切,还是她先发现。

不想跟她结婚,是存了善心不想把她卷进来。

跟她结婚,又贪心地想保全她。

他是个恶劣至极的人,地狱待久了,也贪念人间的暖。

如果他们之间有个孩子,是不是会不一样?他从来不信神,但他这次却期望老天垂怜,给她一个孩子,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前座司机在问去哪儿。

江雁声过了好一会儿说去公司,柒城说公司楼下和他的住所附近都有媒体,他这才说去临大。

车子后来在裴歌的宿舍楼下停了半晚上。

夜深人静时候,裴歌接到男人的电话。

她在楼上看到他那辆路虎,停在榕树下,枝繁叶茂,几乎将整个车子都给遮住。

你这个时候来干嘛呀?车窗半降,江雁声视线往上看去,寥寥几个窗户里亮着灯。

突然想见见你。

男人嗓音沙哑极了,浸了夜色,又拉出无线绵长的深情。

到时候我们俩被堵在车里,人赃并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说。

嗯,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说,我在车里等你。

裴歌裹着外套下来,司机远远地站在一边,她猫着腰钻进车里去。

里头有淡淡的烟味,她刚上车就被男人一把给拽进怀中,知道是他,但还是没忍住惊呼出声。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将她拉倒怀中,脸埋在她脖颈间,睫毛扫着她的皮肤,有些痒意。

裴歌往一边缩了缩,又推了他一把:你说会不会有人在拍?临大什么时候连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了?不好说,你面对媒体采访时那么高调,指不定身后跟了一长串的尾巴。

嗯……他吸了一口气,去捏她的手指。

他忽地抬头看着她,眼神十分深刻:跟我回家?裴歌想了想,摇头:算了。

我明天回家一趟,到时候你来半山别墅吧。

她说。

男人点头,也好。

媒体再怎么难缠,也不可能去那儿。

裴歌不太和他待得太久,既然选了等事态先冷静下来再做打算,她可不想真的再让人拍到江雁声跟她顶风作案。

286 .到时候面对镜头,她总不能说是为了找刺激。

要下车时,她又被他给拽了回来,十指紧扣,男人压着她亲吻。

手指被他攥的有些痛,等他放开她,裴歌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她关门下车,等走进了宿舍楼,回头看到司机回到车里去。

等她上楼,从阳台往下看,车子还在原地,青烟隐隐约约从半降的车窗里飘出来。

江雁声傍晚的回应后来又冲上热榜。

话题则是他的原话#没出轨没包养#。

有人在骂:妈的,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道貌岸然,证据都快砸脸上了,还能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当网友傻呢??可能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优势吧,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对着镜头说几句深情的话,总能抓到些小女人的心……也有人在单纯吃瓜: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人把小三的信息给扒出来??这届网友这么没用。

害,坐等这个热搜消失???谁去扒一扒原配啊。

这都大半天了,原配咋不出来说句话呢?我还等着看撕逼大战……楼上的,你大概率是看不到了,原配说不定早拿着钱走了。

还有人在认真地分析:这江雁声面对镜头,实在是太坦荡了,这要么是心理素质强大,要么就是……他真没出轨??下午有个网友说小三就是原配,说不定这是个预言家??所以小三是谁?原配又是谁?第二天裴歌起了个大早。

她在刷牙洗漱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无名指上多了个东西。

是一枚钻石戒指,起码有十克拉,还是十分稀罕的鸽血红,宽度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无名指。

不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买的那个。

昨晚着急忙慌地回来,竟然没注意到手指上多了这么个压手的玩意儿。

她忽地想起新年时候,他开玩笑一般地说送她一颗大钻戒怎么样,裴歌只当玩笑话听听,而此刻看到大钻戒就戴在自己手上,不免还是有些感慨。

昨晚偷偷摸摸,都没发现这一茬。

她给江雁声打了个电话,那边并没接。

回半山别墅的路上,裴歌接到叶华清的电话。

现在网络上骂声一片,她自觉心虚,叫了一句老师,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叶华清语气倒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只问她:怎么回事?关于谣言,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裴歌都可以否认。

但视频里的确是她,裴歌推不掉。

她轻轻咬了下下唇,先跟叶华清道歉:老师,对不起。

那头直接挂了。

裴歌看向窗外,阳光正烈,她说错话了。

道歉是默认,她应该先坦白自己和江雁声的身份。

于是裴歌重新将电话给叶华清拨过去。

等了好久那头才接通,叶华清冷着脸:以后不要叫我老师,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师您先别挂,她哎了一声,忙解释:江雁声是我丈夫。

好像事情并没有被她处理的很好,叶华清还是将电话给挂了。

裴歌略有些惆怅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试探性地给叶华清发了一条微信,没有红色的感叹号,能发出去。

她大概跟叶华清解释了下自己和江雁声关系,又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最后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卖惨哭诉自己的苦衷。

最后她问叶华清:老师您不会让我毕不了业吧?叶华清很罕见地给她发了个逗号过来。

裴歌咧嘴笑了。

耳朵里塞着某个英文演讲音频,她低头跟林清聊天。

但江雁声包养小三的谣言一直在发酵,各界媒体和狗仔都努力地想通过曝光的蛛丝马迹找到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另外他们也在扒江太太的身份。

林清:你们夫妻俩在搞什么飞机?不打算公开了吗?不急。

她回。

半山别墅是一块净地。

莫姨跟往常一样,见她回来,忙里忙外,吩咐厨房多做她喜欢吃的菜。

裴其华在书房。

裴歌上楼去找他。

他精神不算太好,如今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站着练字,莫姨拿了毯子盖在他腿上,他正自己在窗前研究一盘残局。

听见声音回头,没什么精神的脸上挂着淡笑,目光照旧慈爱。

他们关系曝光这事裴其华昨天就知道了。

他颤着手落下一字,你是怎么想的?裴歌盯着他颤抖的手指,有些出神,她爸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见她不说话,裴其华将手心盖在她手背上。

裴歌回神,她轻咳一声,眨了眨眼睛。

本来没打算现在公开的,裴歌叹了一口气,双手握住裴其华满是老年斑的大掌,说:将错就错吧,我将来肯定是要进公司的,这个时候公开也好。

裴其华欣慰地看着她,笑了。

她帮忙收了残局,重新摆了一盘棋,但裴其华没下完这盘棋。

裴歌纠结地放下黑子,舒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愉悦:爸,你看我这步棋走得好不好?但裴其华没给她任何回应。

她心头一紧,几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睫不住轻颤,迟迟不敢抬头。

上午的阳光热烈,被玻璃窗格分割,落在棋盘上,洒在毯子上。

裴歌握着手心,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无人回应。

她猛然抬头,裴其华闭着眼睛,头微微朝里歪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面色平静。

微微起伏的胸口让裴歌松了一口气。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她经历了极大的内耗。

裴其华睡着了。

裴歌帮他把身上的毯子给盖好,将窗帘拢了拢,自己则开始慢慢地收拾棋盘。

中午的时候医生来过,裴其华没起来吃午饭。

下午她在房间里陪着裴其华,他人醒着,裴歌坐在一旁翻着一本英文故事书。

裴其华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裴歌抬头笑了下:等我找一段好听的故事念给你听。

歌儿,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巴塞罗那,我给你念的故事书?她记得。

裴歌望着他。

裴其华朝角落的柜子递过去一道目光,裴歌顺着他的指引走过去,抽屉里全是童话书。

287 .已经旧得泛黄,但好在很完整。

整整齐齐好多本丹麦童话、格林童话还有几本本地的民间故事。

裴歌鼻尖一酸,眼眶泛红。

她随手拿了两本出来,是安徒生童话,封面插画夸张滑稽,是丹麦语译成的西班牙原文书。

那时候你跟着莫婷在巴塞罗那,我来看你,你晚上不睡觉,闹着我说要听故事。

小时候你就很聪明,那么小的姑娘,西班牙语说得很流畅,莫婷经常跟我抱怨说小丫头是个机灵鬼,喜欢用西班牙语骂人……裴歌低着头,忍住眼泪,握着他的手。

裴其华不忍她伤感,他目光柔和,笑笑:你最喜欢的故事是《卖火柴小女孩》,给我念一段这个吧。

她吸吸鼻子,眼眶里闪着泪花,但没哭。

其实她从小贪玩,不管是西班牙语还是英语,她看原文书总是很吃力。

但《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小时候听过很多遍,不用看也能把故事给讲清楚。

她翻开找到这篇,对裴其华笑了下,开始给他读故事。

在说到小女孩第一次擦亮火柴看到了温暖的火炉时,裴其华握着她的沉沉地睡过去,呼吸很轻,但却让她感到一阵安宁。

她将书签卡在这一页,准备等下一次再继续给他念这个故事。

出去转了一圈,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群网友竟然扒出一年前江雁声在临大的演讲视频。

是最后的提问环节,他大方地对着镜头承认自己已婚的事实。

本来裴歌以为评论区会满是嘲讽打脸之词,但点开却发现原来这是个技术分析帖。

视频本身平平无奇,但有人截取了江雁声其中几个表情片段。

有人问:你们有没有当时场下观众的视频啊?怎么了?我仔细地从头到尾分析了下他当初公开自己结婚的这个视频,发现好几处他眼神都不大对劲。

??有好几次,他视线都是看向的一个地方,尤其是在说自己结婚时,那眼神肯定是盯着台下的某个人,不信你们仔细看看那几张图的眼神以及情绪变化。

卧槽,大佬你发现了盲点。

还真是,六六六。

所以说,当时他老婆很可能就坐在观众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

裴歌往下翻,还真有人曝光了观众席的视频跟照片。

但因为当时礼堂的人实在是太多,视频晃得也很快,虽然裴歌的脸都有入镜,但没人第一时间精准定位到她身上。

但他们将目标锁定到她只是时间问题,迟早的事。

她的信息还没被扒,就已经有人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比如:那照这么说,江雁声老婆还在读书,还是学生?那一次的讲座,前两排坐的都是权重,但里面没有年轻女孩子。

而且江雁声的目光是放在后面的,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妻子的身份。

霸总和女大学生?我很吃这个梗啊,有没有姐妹写的,我给她递笔?江雁声外形条件那么优秀,找的老婆自然也不会差,我觉得就指着人群里最扎眼那个找准没错。

有人不在意地评论。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真给他们将裴歌的脸截出来了。

有一个镜头几乎照了全景,裴歌在镜头偏左下的位置,不在C位,但她的确很吸人眼球。

后来有一个比较近且清晰的镜头,但只拍到了她的侧脸。

她当时在喝水,微微仰着脸,露出纤长的脖颈,水瓶和人影将她遮了个七七八八,只能勉强看看到优越的下颌线。

但就是这张照片,她的样子几乎和那晚被江雁声拥在怀中亲吻的女子侧脸一模一样。

网络舆论从骂他们是狗男女、渣男小三到开始扒江雁声跟他那个神秘妻子的身份。

而裴歌这次竟然看到了她此前都不知道的视频。

是他在某个场合被记者缠住,大抵是这种场合不好撕破脸,只得无奈地对着镜头亮出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嘴角挂着三分客气的薄笑,说:家里太太催的厉害。

剪不断理还乱。

……天开始黑下来时,黑色路虎自雕花铁门缓缓驶入。

裴歌当时还在院子里荡秋千,听到声音,连鞋都忘了穿,着急忙慌地跑过去。

暮色西沉,她穿着裙子朝他跑来时,江雁声脑海划过四个字:岁月静好。

等她走近,他看见她没穿鞋的脚,小巧莹白的脚落在青色石板上,混着半明的月色和半暗的夜色,让人心生柔软。

裴歌见他眉头皱起,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她轻咳一声,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忘记了。

她道。

他作势要抱她,裴歌却往旁边一跳,被莫姨他们看到又要笑话我了。

草尖扎得她脚心有些疼,人差点儿没站稳。

等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被男人背在背上。

今天都在家干了什么?他问。

裴歌仰头,满天星星,下弦月光芒很弱。

陪爸爸,下午在看书、看新闻。

他嗯了一声,沉默地背着她穿过夜色,朝后院走。

从那里走,可以避开莫姨和别墅的佣人。

裴歌问:接下来怎么办?男人停住不动,微微偏头,裴歌温热的掌心盖住他微凉的耳廓,他语气似是很愉悦:结婚。

她开始不懂这话的含义。

直到后来他去见过裴其华才知道,他们要准备办婚礼了。

当时结婚仓促,的确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眼下,这事好像已经不能再拖。

她坐在床边发愁,江雁声擦着头发走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腿上,他拿了吹风替她吹头发。

他手上力道很到位,裴歌被热风烘得昏昏欲睡。

醒来已是半夜,他还坐在窗前的沙发,笔记本的光映在脸上,表情专注而认真。

裴歌没动,安静地盯着那一角。

想起方才他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婚礼?裴歌考虑到裴其华的身体状况,说都行。

江雁声说他来看。

他会把一切安排好。

……裴氏官方主动曝光江雁声和裴歌的合照是在四月底的某天,而距离江雁声被曝出轨正好刚过去五天。

288 .官微文案平淡,不过短短一句:祝江先生&裴小姐相濡以沫、静水流深。

相濡以沫是期许两人感情一直这么好,静水流深则是对这几年隐婚的一种解释。

照片用的还是平安夜那天晚上他们俩的自拍,不正式也不官方,于是他们的关系也更显得稀松平常。

不是为了公关而拍的照片,仅仅是将日常生活里的某个片段搬到了公众面前。

而裴歌的身份到此也十分明了。

虽然此前一周,网友已经将她身份扒得差不多。

跟最开始两天相比,今天的官宣消息可谓是十分打网友的脸,但舆论经过一周的发酵,关于江雁声包养的话题热度已经降下去。

毕竟没人见过原配,也没人知道原配是谁。

所曝光的实锤猛料中,跟江雁声一同出镜从始至终也只有裴歌一个人而已。

至此,江雁声出轨的谣言不攻自破。

短短时间,裴氏官微被顶上热门,话题#江先生&裴小姐#热度断崖式第一。

热评1:看到没有,不是江先生和江太太,而是江先生和裴小姐,姐妹们,这就是豪门的硬气!热评2:他们两位每天一定都是被自己给帅醒、美醒的吧?只有我是被自己丑醒的。

热评3就不太友好了:所以这世上根本就不存什么天道酬勤?江雁声原来也是靠女人上位.笑哭/.这条楼中楼评论上万。

有人反驳:楼上的知道江雁声的手段吗?看到别人和有钱人女儿结婚就说别人上位?你不会真以为娶了有钱人的女儿就握着一块免死金牌吧?真当公司总裁这么闲啊,随便一个草包都可以上。

没否定他的能力,但这婚结的……的确有点儿司马昭之心。

加一……而伴随网络舆论的热议发酵,此刻临大礼堂的气氛也几乎飙到至高点。

临大校庆,江雁声在受邀名单里。

裴氏此前要给临大金融系捐教学楼和图书馆,现在款已经走完在着手施工的阶段。

这是裴氏趁机赚人气的好机会,江雁声自然要上台致辞。

裴歌那几天也是处于风口浪尖上,微信群里艾特她的次数只多不少,她无奈之下只得不开手机。

网络舆论基本上影响不到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只是她比较在意叶华清和同门师兄师姐们的感受。

校庆她本来不打算参加,还是叶华清亲自打电话给她。

虽然她不在乎舆论,可他们已经扒到了她身上,她无意去热闹的地方给人当猴儿观赏。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叶华清给堵了回去。

裴歌咬牙就是不答应,最后叶华清竟然拿她的前途来威胁她:不去是吧?那你今年毕不了业了。

打蛇七寸、柿子挑软,叶华清是找准了点治她。

那天她跟随叶华清一起出席金融系的活动,可能是叶华清顾着她最近的风头,特意跟校方要了个挨着他的位置,就在第一排。

她那天穿得和日常一样素净,身上都是低调得看不出牌子的高奢。

和一众西装革履、位高权重的前辈坐在一起,她显得格格不入,但正因此,也格外引人注目。

距离裴氏官微发声还有接近半个小时。

跟江雁声的关系,裴歌只给叶华清解释过。

叶华清没生气,待她的态度还跟以前一样,裴歌感动得差点就去普陀寺烧高香了。

至于其他人的目光,她不在意。

有人拍照,裴歌还有心情悄悄凑到叶华清耳边跟他抱怨:老师,能不能找人把那些拍照的给赶出去?叶华清,……他横她一眼,裴歌抿唇,不说话了。

背后有小声的议论声,叶华清在一旁教导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于是裴歌彻底屏蔽了那些声音。

她身边还有个位置是空的,一直到活动开始都没人来。

来不及多想,江雁声出来时,几乎引爆全场。

大荧幕上快速过着裴氏捐给临大金融院的图书馆设计样稿,全场响起欢呼声,裴歌抽空看了眼四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明明有的人几分钟前还在把别人的八卦当做自己的谈资。

叶华清看向江雁声的目光依旧带着无限赞赏。

老师,江雁声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啧了声,配合着跟他一起鼓掌。

叶华清没理会她。

裴歌又问:您怎么都不生我的气?小老头看她一眼,语气不太好: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还是犯什么其他错误了?裴歌:都没有。

叶华清点点头。

我还以为您……她话还未说完。

追光倏然精准地落到她身上,裴歌有接近两秒的愣怔,随即皱眉朝台上看去。

在不明不白间,她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礼堂骤然安静,连稀稀落落的掌声也没了。

台上,男人着挺括的衬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淡笑,举手投足都彰显贵气。

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是了,他还是他,但他终究不是最初那个江雁声了。

她坐着没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在一起。

叶华清在一旁含笑提醒:快上去。

裴歌这才回神,现场是有一些媒体的,他们在拍照,准备抢第一手新闻。

身后还有不大不小的议论声,是惊诧,更是感叹绯闻终究不堪一击,尘埃落定才是主流。

她缓缓一笑,心里忽地平静了。

今天这个场合,倒是挺好。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无名指上超过十克拉的红色钻石戒指,很是稀有的鸽血红宝石,难怪他今天特意提醒她戴着。

有人将这一幕拍下来传到网上,瞬间引发热议。

她起身缓缓朝礼堂中间的舞台走去,姿态略显随意,但胜在气质无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雁声在台阶那儿等她,全程目光没离开过她,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

只一个短短的对视,十指紧扣。

众人眼中,两人双手交握,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活脱脱就是一对。

而江雁声牵着她的手,面对着镜头,脸上的是少有的温和,他道:各位,这是我太太,裴歌。

289 .裴歌指尖轻轻刮着他手心,照样大方地望着镜头,比起江雁声的克制,她甚至笑得肆意。

而与此同时,裴氏官微几乎在同一时刻发文:祝江先生&裴小姐相濡以沫、静水流深。

底下有人小声惊呼:快去看微博,炸了……在无数双眼睛下,裴歌微抬起下巴,勾唇:承蒙大家关心,我跟我丈夫已经结婚多年,难为大家惦记。

江雁声笑:结婚证今日没带,就不给大家展示了。

台下一阵唏嘘的笑声。

现场已经搞得像记者招待会。

有人问:请问两位为何要隐婚呢?是因为……婚姻之事,如人饮水,没必要都跟你们报备吧?裴歌打断她的话。

后来是江雁声主动结束,他看了一眼镜头,目光淡漠地扫了一圈,攥紧裴歌的手,今天是临大校庆,近期网络上不少关于我和我太太的传闻,无意在这里占用大家时间,也无意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误会解释清楚就行。

他讲话声音是温和的,但那眼神就是与刚开始不一样,他只有看裴歌的时候才如春风化雨。

牵着裴歌下台时,她贴着他,嗓音十分小声,语气有些抱怨: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今天穿得没那么好看……他垂眸扫了她一眼,好看。

裴歌那张脸就已经秒杀一切了。

他坐了裴歌的位置,挨着叶华清,裴歌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她身边的空位是他的。

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男人捏了捏她的手,偏头在跟叶华清交谈。

裴歌观察了一阵,他们关系如初,并未因这场风波而有丝毫的裂隙。

礼堂似乎又恢复平静,观众席光线昏昏暗暗,灯光倒是明亮,已经是在颁奖的环节。

男人手臂懒懒散散地搭在她这边的椅背上,五官都拢在这隐隐昏暗里,轮廓有些模糊不清,与叶华清说话时,嗓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裴歌靠着他,低头看手机,似是比他还要忙。

群里又多了很多个艾特,裴歌点进去看。

@小师妹,藏得够深呐。

@小师妹,可真有你的,从身份到单身状况都藏得够深…………她打了一段话,大致是因为学业原因,所以隐瞒了一些东西,不是刻意要瞒着之类的内容。

害,我们还能能真跟你计较啊……你师兄上个月在圈子里拿了个大奖现在去哪儿都被人当动物园的猴儿关注着呢,我们都懂……是这么个说法,人怕出名猪怕壮。

……那既然如此,@小师妹,给师姐走个后门吧,把我给弄进裴氏……我少要点薪水……楼上,要点脸。

裴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身侧男人问:在笑什么?啊,没什么。

她一面冲他眨眼睛,一边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

我有个师姐,想找我给她走走捷径……她笑着说。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所以裴歌才觉得挺有意思,叶华清的门生里就没有差的。

在叶华清看来,最差的那个人恐怕要数他那个不务正业的儿子。

然而江雁声看到的却是那条:@小师妹,你跟江总是隐婚,那你们还没办婚礼吧?准备什么时候办呢?到时候叫上我啊。

@小师妹,加我一个,先说好啊,师兄没钱……群里消息刷得快,等裴歌再看时,他们已经把这话给刷了上去。

她点开林清发过来的消息。

是一张截图,跟着是一排点赞的表情。

她回林清:我终于摆脱小三的骂名了。

后来周倾也给她发了消息,还是那张截图,没有祝福的话,只余一串省略号。

裴歌抿唇沉思一阵,还是无声叹了口气。

爱情这东西,是最不讲究先来后到的。

中午江雁声宴请叶华清吃饭,除了叶华清,还有几个学校的领导以及叶华清的学生。

江雁声下午还有场特邀的演讲,其他人也多多少少都有事,所以吃饭就选得离学校比较近的隐栖堂,也是一家上档次的中餐馆。

一行人浩浩荡荡,裴歌全程被他牵着手走在最前面,他们说着话,她只需要低头看路。

用餐中途,裴歌去洗手间。

她不知道她如今跟江雁声已经是网络上的名人,吃个饭的功夫还能遇到说她八卦的。

看新闻了么,那个裴氏的江雁声和裴家小姐……嗯,结局倒是令人意外,江雁声算是攀高枝儿了吧。

倒是不见得,他手段挺厉害的,谁强谁弱还说不定。

女人补着口红说。

啧,手段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背靠裴氏,他有能力是一回事,占着好的平台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年头,白手起家、孤军奋战可没那么简单。

也是,你可能拼死都杀不出一条血路。

嗯啊,金字塔顶端的砖可没那么容易换。

女人附和着。

裴歌出来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冷艳的脸,就知道关系曝光会有这样的问题。

而自她走后,包间里有人问江雁声:江总和咱们小师妹应该还没办婚礼吧?已经在筹备了,预计很快,到时候各位一定赏脸光临。

他笑笑。

正逢小师妹毕业,到时候来个喜上加喜。

有人起哄。

江雁声勾唇,没说话。

下午他还有个演讲,预计一小时。

江雁声跟裴歌的关系曝光,加上此前的各种绯闻风波,导致舆论空前火爆,热度居高不下。

而裴歌也开始出圈了。

俊男靓女,总是格外受关注。

她在后台休息室等他,一边跟莫姨通话。

莫姨,你不用担心啦,我们都没事,转了话锋:爸爸今天精神怎么样?今天好着呢,上午还出去晒了一阵太阳,莫姨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来,这才五月份都不到,上午的阳光就晒得人皮肤生疼,今年指不定得多热呢。

裴歌侧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天空,她笑笑:临川不都是这样嘛,每年都晒。

莫姨叹气,又笑道:我看今年难熬。

嗯……诶,上次我听小江在跟你爸爸商量婚礼的事,他跟你提过吗?莫姨问。

裴歌蹙眉:提过,但没说是什么时候。

290 .莫姨在电话里直说她傻:你们俩算是熬出头了,这大家都知道了,婚礼肯定是越快办越好,万一到时候天气热起来,还麻烦着咧。

天气热我就带着你们出去避暑,她歪头轻笑:长白山怎么样?江雁声此前曾经说过要带她去长白山看雪。

胡闹呢,你爸爸的身体哪能走那么远。

莫姨笑她:到时候你跟小江去就行了,补一个蜜月。

裴歌哎了一声,爸爸身体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莫姨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距离江雁声结束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柒城进来跟裴歌说外面都是记者,到时候如果她和江雁声一起出现,那估计没那么好脱身。

柒城先带着她去车上等。

但还没走到停车点,裴歌就被大量的媒体给堵在门口。

柒城护着她,一面跟裴歌道歉:他们应该是刚赶到这个门。

她眉头皱紧,没说话,满脸冷漠。

他们就两个人,摄像机和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她面前,人也往她跟前挤,幸好柒城挡在她前面,否则她指不定还得摔倒。

裴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要跟江总隐婚呢?是有什么顾忌吗?江总是因为和你结婚,所以才接管裴氏的么?这个问题让裴歌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她冷漠地看着问出这话的人,对方还使劲儿将麦克风往前递,镁光灯闪得她眼睛疼。

裴小姐,您方便回答一下吗?她抿紧唇,微眯眸,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就在他们以为她要开口时,却不料裴歌抢了这人的话筒,下一秒,手指一松,话筒直接掉在地上。

现场有几秒钟的静默。

裴歌冷冷地盯着那人:抱歉,我脾气不好。

接着他们像是疯了般,争前恐后地抛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在柒城也快要招架不住时,人群中有人惊呼:江雁声来了!有人掠过裴歌,摄影设备不小心擦到了她的手臂,柒城眼疾手快,但还是迟了一步。

裴歌吃痛,咬牙闷哼了一声。

太太,您没事吧?而江雁声看到这一幕,眸色慢慢沉降下来,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阴沉着脸大步朝她走过去。

裴歌今日穿的是无袖的上衣,方才被人撞的那下,明明白白地落在江雁声眼底。

江先生,您能说说吗?江总……男人气场强大,脸色阴沉得几乎快滴出水,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了。

他拨开层层人群,沉默地朝裴歌走去,眸光在接触到裴歌手臂皮肤上那一片深红时,倏地变了色。

臂弯里的西装外套落在女人裸露的肩头,裴歌在见到他的瞬间,松了一口气。

他却执了她的手,低声问:谁干的?手上一片火热,倒也没受伤,可能就是撞到了,有些疼。

她其实没看清,但觉得厌烦这群人,抿了下唇,抬手随意在人群里指了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就他。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朝那人看过去,眸光似箭。

那人脸色瞬间白了好几个度,连忙后退,一边摇头:不……不是我……都不用江雁声说,柒城沉默地朝那人走过去。

江总这是要动武吗?反正摄像机都架着的,现场媒体也这么多,江雁声再狠充其量也只是个商人。

商人和黑老大不一样,总得注重名誉吧,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来。

可他只是勾唇轻笑,眼底藏着狠绝:动武?他还不够资格。

不过让他在这行混不下去罢了。

他冷嗤。

裴歌抿着唇,皱眉看着他们,没说话。

他拥着她朝车子走去,但只不过得了片刻清净。

那群吃人血馒头的,从来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没等他们走出几米,跟着又追上来。

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车门被关上,那辆路虎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裴歌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她望着被围在中间的男人。

外面嘈杂一片,她看到江雁声抬手松了一颗衬衣扣子。

男人看着镜头:我太太现在还在读书,希望各位不要打扰她。

他又恢复成衣冠禽兽的样子,眸底冷漠,但面上却勾着薄笑,右边那道断眉更增加了这种凌厉气势,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但这群人嘴巴很毒。

他们惯于翻旧账,擅于揭人短处,乐于挑人最疼的地方戳:坊间传闻江总只有高中学历,而裴小姐是裴董事长膝下唯一的千金,请问江总是因为和裴小姐结婚才上位成功的吗?这话说完,不知道是谁轻笑了一声,带着令人恶心的嘲弄意味儿。

已经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江雁声高中都没毕业,说他是高中学历,算抬举他。

请问裴董事长是有意培养你成为接班人,所以才将裴小姐下嫁给没有背景的你,对吗?下嫁这个词十足难听。

江雁声闻言勾唇,鹰隼般的眸微眯。

他正想开口,身后车门倏地被人从里面推开。

是裴歌。

她脸色难看,十足一个冰山美人,站在江雁声身边,冷漠地盯着问出这个问题的记者,威胁:你知道你在造谣么?后者愣了下,还未有所反应。

裴歌冷笑:你拿学历来压他,你拿背景来嘲讽他,觉得很有意思很好玩是不是?你不就是觉得他能力不够,靠着和我结婚才得到如今这一切?管理公司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对吗?她挑眉:哦,你答不上来,因为你只是个整天撞墙的无头苍蝇,以为什么草包都可以来管裴氏呢?她将面前的话筒给推开,嗤道:你们这群人我最见不惯了,一群靠着吸取别人养分活着的寄生虫,没事脑子里还是多装点东西,别连水都没有。

你们要说江雁声不行,那就拿出证据,不要明里暗里拿人家的过去来冷嘲热讽,是个人都有过去,这不该成为你们对他人开枪的借口。

短短时间,男人脸色从阴沉慢慢到温和,最后是意外,他侧头睨着她,眸色逐渐幽深。

她护短的样子,令他意外到心脏都微微在疼。

291 .回家的路上,江雁声拥着她,目光投向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忽地看着她:婚礼定在5月20日,怎么样?她有短暂的愣怔。

男人视线掠过她无名指,温声道:那天是个好日子。

5月20日……裴歌挽唇一笑,那好啊,不过时间来得及吗?还有二十来天……主要是她还得试婚纱这些。

来得及。

他摩挲着她的腰,婚纱过几天会送到家里,时间还宽裕,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改。

你都看好啦?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应该不会错。

男人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裴歌轻咳:万一我不喜欢呢?他却说:肯定有你喜欢的。

裴歌今日怼媒体的名场面上热搜了。

伴随她和江雁声关系的曝光,舆论基本上都是正面的。

不过还是有质疑江雁声靠女人上位的声音,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下午两人一同回半山别墅。

江雁声回来待了不到半小时又跟柒城一起离开了。

医生正在给裴其华检查身体,裴歌陪在旁边,中途接到周倾的电话。

她趴在栏杆上,杀人诛心一般断了周倾所有的念想:你没机会了,周少爷。

那头沉默。

最后他竟无奈一笑,拿她没办法:歌儿,非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嗯啊,得让你死心呐。

她勾着头发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山色。

死不了,我已经预约了下辈子。

他轻淡道。

裴歌噗嗤一笑。

她直说他傻,哪有什么下辈子,你别胡闹。

过了会儿,裴歌问他:我的婚礼,来吗?你希望我来吗?他在那头问。

裴歌思忖片刻,轻咳一声:你别捣乱就行。

见他不说话,她说:你要是不来,到时候我就不给你递婚贴了,你知道的,写那么多宾客的名字,很累。

周倾真恨啊。

除了遇到江雁声,裴歌这辈子都活得太明白了。

伤人的话信手拈来,往往是知道你那儿最疼她更偏要拿刀子往你那处扎。

手起刀落,丝毫都不犹豫。

周倾闭了闭眼,他连她是哪天办婚礼都懒得问了,你结婚,我不来。

裴歌在电话那头轻笑。

她准备挂电话,周倾却叫住她。

歌儿,你让我调查的事情……裴歌敛住神情,手指扣着栏杆,夕阳西斜,天边一片火烧云。

长睫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扇形的剪影,她似是预料之中:查不到是不是?暂时没有消息。

周倾说。

她笑笑:她死了很多年,查不到很正常,我现在也不是那么好奇了。

晚上,她给裴其华念故事。

还是那本《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握着他的手,台灯柔和的光芒映在脸上,她低头认真地看着,嗓音很轻:……她又鼓足了勇气,从破烂的衣服里颤抖地掏出了一根瘦弱的火柴…………她看到了……那几个特大的碗里放了很多烤鸭、烤鹅、烧鸡……忽地裴歌的声音被打断,裴其华睁开眼望着她,问:这是小女孩第几次划火柴了?第二次。

她回答。

裴其华闭上眼睛,苍白的嘴角挂着淡笑,还有几次呢?还有三次呢。

裴歌说。

那好,留着下次再念吧。

他温和地说。

裴歌心头一痛,默默地拿过一旁的书签夹在书里,她埋首在他掌心,声音闷闷的:下次不念这个故事了,换一个。

见他不说话,裴歌说:换《美人鱼》好不好?过了好一会儿,裴其华才笑道:等这个故事讲完。

外面传来敲门声,是江雁声。

他站在门口,外套还挽在臂弯里,脸上带着倦色。

雁声来了。

裴其华向裴歌示意。

她嗯了一声,男人走进来,裴叔。

裴其华嗯了一声,他看着江雁声:婚礼定在5月20日吗?是……他点头,手搭在裴歌肩头:那天日子比较合适。

你们俩商量就行,裴其华转头望着裴歌:跟雁声出去吧,叫你莫姨来一趟。

裴歌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那我出去了,爸你要好好睡觉。

关上房门,男人见她脸色不太好,心情看起来也挺差,他捏捏她的手指:怎么了?裴歌低头看着地面,抿唇,没事。

他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花园里走。

正是月初,月亮弯成一条细线般挂在天上,星星倒是又多又亮。

他带她去荡秋千。

裴歌笑他幼稚,却还是顺从地坐上去,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往前一推,开心点了吗?她望着沉沉的夜空,呼出一口气:我没有不开心。

我知道,你没有不开心,裴小姐只是心情不太好。

他揶揄。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婚礼在哪里办?你想呢?时间还早,你想在哪里都行。

他将决定权抛给她。

她思索了一阵,说:就选在教堂吧。

好。

他点点头。

婚礼在教堂,中规中矩,也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流程,她爸爸不至于太累。

才五月份,夜里露重。

在裴歌打了个喷嚏后,江雁声带着她回房间了。

深夜,他没做措施,裴歌又一口咬在他肩上。

她被烫得不知道轻重,直到嘴里又尝到血腥味,松口后他还是照旧抵着她。

裴歌无意识地眨着眼睛,思维放空,意识还未回笼,贴着他汗湿的脖颈呼吸。

风吹动白纱,室内安静地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声。

她昏昏欲睡之际,听男人在她耳边说:婚礼结束后,我们去西班牙怎么样?手指动了动,长睫扫着他的皮肤,些微痒意:哪里?巴塞罗那。

她一愣,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水汽,一双美眸湿漉漉的,像小鹿。

去干什么?他抬起手,掌心盖在她眼皮上,去度假。

她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掌心,一阵湿润:度蜜月啊?嗯。

男人笑笑,听莫姨说,你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巴塞罗那度过的,西班牙语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不想回去看看么?记忆将裴歌拉回很远。

她现在都还记得巴塞罗那天空的晴朗和广场成群的白鸽。

292 .莫姨牵着她的漫步在贝尔港,她挣脱莫姨的手跑去追鸽子,在广场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膝盖破了皮,回去后莫姨给裴其华打电话告状。

远在国内的裴其华没及时接电话,莫姨就吓唬她:歌儿,你再调皮,你爸爸不要你了。

她根本就不害怕,鬼灵精怪地用西班牙语骂莫姨是狼外婆。

莫姨听不懂,又是无奈又是生气,追着她满屋子跑。

小时候裴歌不太明白为什么裴其华不常陪着她,但她不在乎那些,只要她爸爸在,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从来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到她死去的母亲,而裴歌好像天生对此缺了一根筋。

每每说起她那英年早逝的母亲,往往莫姨是哽咽擦眼泪的那个,裴歌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她对巴塞罗那很熟悉。

她长大之后去过很多地方,后来却很少回这座城市。

江雁声要带她故地重游,裴歌感慨万千。

她在他怀中吸吸鼻子,好啊,那就去巴塞罗那吧。

第二天上午她起床时发现江雁声还在。

莫姨戴着老花镜在客厅里缝衣服,他在一旁帮莫姨理毛线。

旁边放着平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线,是股市的变动情况。

她趿着拖鞋皱眉问:你今天怎么不去公司啊?闻言,男人回头朝她看来,缓缓勾唇一笑。

起来了啊?莫姨忙取了眼镜,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饿不饿啊?厨房里温了粥和小菜,还有三明治跟吐司,要吃什么?裴歌想让莫姨不用麻烦,但莫姨雷厉风行已经朝厨房去了。

莫姨,我喝粥就行。

电视机里放着《伪装者》,正是于曼丽被乱枪打死的那个情节,裴歌沉默地走过去关了电视机。

莫姨最近换口味啦?不看韩剧改看谍战片了。

江雁声笑笑,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她:莫姨最近迷上了胡歌。

难怪。

她点头。

今天不用去公司吗?她问江雁声。

江雁声在帮莫姨整理毛线,蓝色的绒线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绕来绕去,这一幕很是好看。

他看她一眼:等会儿还有其他事。

以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裴歌没多问。

莫姨在餐厅叫她:快过来吃早餐,从餐厅探了半个头出来:小江早上也没怎么吃,正好你们一起吃点儿。

裴歌放下橘子,说了一句来了。

江雁声牵着她的手去餐厅,刚刚坐下,就听莫姨在客厅里哀叹:哎呀,于曼丽怎么就死了……她没忍住一笑。

江雁声坐在一边望着她吃饭,过了会儿他说:婚帖已经做好了,宾客的名字你来写,好不好?裴歌怔住。

她放下勺子,双手托腮,想了一会儿:我这边好办,阿清、老师还有同门的一些师兄师姐以及爸爸的朋友叔叔伯伯那些……裴歌看着江雁声:你那边呢?他道:就杜颂吧。

那行。

裴歌没多说。

他没什么交情很深的朋友,熟识的都是在金融圈子里打交道的人,几乎都是利益往来,不用多说。

等裴歌吃完早餐已经过了十点。

莫姨不在客厅里,但电视机里仍旧放着《伪装者》,她去看裴其华,发现莫姨在和他说事,也就没打扰。

回到客厅,江雁声让她上楼去。

婚贴设计得比较简约,但从镂空的金线以及那朵纯金打造出来的玫瑰可以看出,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她被男人按在座椅里,裴歌不解:现在就要写啊?等会儿要去拜访叶教授,打算空着手去?他轻笑出声。

要去见老师吗?她有些懵。

嗯,昨天跟教授约好了,之前就算了,现在关系公开了,得去看看。

裴歌恍然,他想得比她要周到。

她拿过一旁的羽毛笔,低头看着请帖,然后在空白处认真地写下了老师两个字。

江雁声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裴歌等着墨水干透。

莫姨这次又拿了一堆礼品出来堆在客厅里,裴歌扶额看着,觉得头疼。

你老师还喜欢什么?我看看家里有没有,一并给你带上。

莫姨站一旁问她。

这些就够了,莫姨。

她有些无奈。

莫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忙着跑开了。

等江雁声下来,裴歌跟他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毕不了业,要靠这些东西去贿赂老师呢。

胡说什么。

莫姨准备的东西江雁声照单全收,捧场的很,裴歌跟在他身后将东西拎到车上去。

车子缓缓驶向大门,后视镜中,莫姨挥着手,一边让江雁声慢点开车。

叶华清照旧是到门口来接他们。

他那个小院子,一到春天就开满了花,种了很多月季,还有大马士革玫瑰。

还有一种裴歌叫不上名字但是很招蜜蜂的花,路过院子时,她差一点被蜜蜂给蛰了。

她趁着叶华清在跟江雁声说话的间隙,跟师母抱怨了两句。

师母给她出主意:那花是很招蜜蜂,正好家里花瓶空了。

裴歌拿了剪刀去院子里剪了一捧回来,插在花瓶里,就摆在茶几上比较显眼的位置。

叶华清出来看到,差点没背过气去。

两人一起在叶华清家里吃饭,都是师母做的家常菜。

吃过饭,江雁声主动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师母洗碗,裴歌给他竖起大拇指。

师母一路将他赶出来,裴歌在一旁说:您就让他做吧。

叶华清在客厅跟裴歌聊天。

裴歌想了想,问:老师,您真的都不生我的气么?尤其是想到叶华清之前还各种帮她托关系找江雁声指点不开窍的她。

带入一下叶华清的视角,估计得气晕过去了。

生气,怎么不生气?他哼了声,又说:当时恨不得没你这个学生。

裴歌讪讪地摸了下鼻头,那怎么……叶华清是在第二天早上看到的消息。

那次他亲自带着她去参加霍家主办的慈善晚宴,她那天晚上穿了什么衣服,留着什么发型叶华清很清楚,视频里是她没有错。

但他心里的气也就维持了前后不到一小时。

那个上午,江雁声登门拜访。

青年男子照旧一身商务打扮,挺括的衬衣,像是刚从谈判桌上下来,就那么站在叶华清门口。

293 .当时是他夫人开的门,江雁声没第一时间进屋,而是等见到叶华清以后才进门。

裴歌寥寥几个字他自然不会相信。

是江雁声亲自上门,将他跟裴歌之间的关系跟叶华清解释了一通,连带着隐情也一并说完,最后是诚挚的道歉。

叶华清心里纵然再有什么气,也在这个时候消失殆尽。

裴氏高层出了那么大的丑闻,那天他很忙,但为了她还是抽空前来,叶华清心里不是不感动。

他至今都记得江雁声说的话:老师,歌儿身边亲近的人不多,论尊敬的人,除了她爸爸恐怕就数老师您,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她不会在意,但她怕伤了你们的心。

这些具体的话叶华清没跟裴歌说,他只向裴歌提了江雁声曾单独来找他这事。

叶华清并没有因为她是裴其华的女儿就疏远她,反而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叶华清的学生不一定需要多大出息,人品德行是处世的前提。

裴歌认真地听着。

你是谁的女儿,你跟谁结婚,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干有损自身名誉的事,老师会永远为你骄傲。

她鼻头难得一酸,没敢抬头,只嗯了一声。

叶华清偏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江雁声似乎做什么都能很认真。

只是你啊……他点了一下裴歌的额头,身边有江雁声这么好的资源不用,一个论文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完善好。

裴歌睨了他一眼,那我脸皮没这么厚呢,总不能作弊吧。

她额头又被敲了一下,那你让我帮你改就不算作弊啦?你是老师,不一样的。

她说。

叶华清跟她说:既然身边有江雁声这么好的老师就应该好好利用,怎么总是这么暴殄天物呢?裴歌心里一阵感动,她没忍住抱住叶华清,老师,我结婚您可一定要来。

这个月你估计没时间参加答辩,我把时间给你改到六月份,到时候跟他们一起吧。

叶华清说。

对此,裴歌没什么异议,这个月她估计自己应该蛮忙的。

回去的路上,裴歌跟他说了这事。

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轻描淡写:怕你毕不了业。

裴歌说他装。

下午他要去公司,裴歌回家。

她今天下午还有事要忙,那就是写请帖。

下车时,她再次跟他确认:就请杜颂一个人么?他没什么犹豫,嗯了一声。

后来又说:还有几个生意上的伙伴,我到公司之后把名单发给你。

好。

其实统共就没多少名字,但裴歌足足磨蹭了一个下午。

腰酸背疼。

又是一个黄昏,她去楼下花园里转悠,一边跟林清讲电话。

裴歌声音里带着疲惫,但是难掩开心,林清调侃她:你跟江总都结婚好几年了,还这么兴奋呐?阿清你没结过婚,你不懂。

裴歌说。

……理解你的感受啦,现在你俩可是火遍全网了,尤其是那天你说的话,圈粉无数,太霸气了。

裴歌摸了摸脸颊,我还以为别人会说我尖酸刻薄呢。

怎么会,你不知道多帅气,我看很多人都在喊你开个社交账号呢。

开那玩意儿干嘛?美女谁不爱呢?林清说。

裴歌低头踩着草坪慢慢踱步,轻笑一声,算了吧,其实网络上那些人和那些记者本质上都差不多,舆论没变之前,他们骂的可难听了。

也是哈,林清道:甭管巅峰还是低谷,也甭管他们是追捧还是嘲讽,咱都不理会就对了。

林清说她有大智慧,裴歌嗤一句,她道:我这是看得通透。

最后林清问起之前拜托周倾的事,她思忖片刻,语气轻浅:随缘吧,可能是我多虑了。

也是,你准备开开心心当新娘就行了。

那当然。

裴歌挑眉。

……过了几天,婚纱直接送到了半山别墅。

半山别墅她的衣帽间很大,但还是差点儿没放下。

她终于明白了江雁声说的那句总会有喜欢的是什么意思了。

足足十套婚纱。

林清那天跟她在一起,她惊讶地捂着嘴,看着工作人员将婚纱一件一件地运进来,拉了拉裴歌的手:歌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结好几次婚。

……整整齐齐十套婚纱。

都是不同的款式,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林清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江太太,婚纱都是按照您的尺寸做的,您选选喜欢的先试试?设计师上前,恭敬地站在裴歌面前。

裴歌觉得有些夸张了,她抱着手臂,跟对方说:你等我打个电话。

江雁声正在开会,手机震动,指骨在桌面上轻扣一声,起身走了。

先休息十分钟。

柒城适时说。

江雁声。

她走到阳台,直呼他的大名。

似乎都能想象到裴歌嗔怒的样子,他松了一颗衬衣纽扣,婚纱看到了吗?你怎么找人设计了这么多……她扶额,我哪儿穿得过来。

挑两套最喜欢的留下就行。

他说。

见她不说话,他说:或者都放在衣帽间,以后慢慢穿给我看。

这像话吗?那些婚纱款式复杂,又是宝石又是珍贵玛瑙的,短短时间肯定做不出来。

裴歌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啊?很久之前。

顿了顿,男人笑道:诓你的,我这边还在开会,晚上我争取早点赶回来。

哦。

结婚那天,她自然要做全场最好看的那一个,林清打趣她,说她本来就已经最好看的那个了。

裴歌托腮看了一圈,她说:阿清,你挑一套喜欢的拿走吧,等过几年你结婚,这些款式也不会老。

林清当然知道这些款式不会老,可是它们很贵。

还有个关键的问题。

歌儿,这些婚纱……你试试把我剥皮抽筋了看看我能不能塞得下?林清哭笑不得地比划两下她的腰。

裴歌没忍住笑:哪有那么夸张……她一共试了两套,一套相对大胆,修身露背,下摆拖拽很长,镶满了钻石,足够惊艳。

另外一套则是常规的抹胸款式,也是修身的,交错穿插,绣着大片的欧石楠,设计师说是用孔雀丝线手工绣的。

294 .乍看没有什么特别,但一走动就闪着光,比方才那一件似乎还要惊艳一些。

裴歌望着镜子里的人,美艳不可方物。

设计师在一旁恭维:江太太,您穿上的效果真是太好了。

这是实话。

裴歌将照片发给江雁声,让他帮忙选一选。

他选了第二件,裴歌也觉得就是这套了。

她换衣服换得累,让他们把所有的都收起来放好,自己换了舒适的衣服拉着林清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煮咖啡。

林清问她:伴娘呢?裴歌思维比较跳跃,她问林清:你想结婚吗?阿清。

……林清不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想结婚的话,你给我当伴娘,让江雁声给你包个大红包,到时候我把捧花留给你,谁也不许来抢。

裴歌说。

嗯……我暂时还不考虑终身大事。

裴歌笑:你要是我爸的女儿,再加上这个觉悟,现在江雁声那个位置估计就是你的了。

这次婚礼我不准备要伴娘伴郎。

林清忙事业也好,也是一种选择。

她想起江雁声最近都不做措施了,什么心思裴歌能猜到一二。

不过如果她刚毕业就生孩子……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对的。

但他已经过了三十岁,而她也不那么年轻,有个孩子的话,也不错。

就算她生孩子去了,她也还是裴歌。

裴歌是不会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就轻易委屈自己、轻易妥协的人。

况且,两人感情如果稳定的话,孩子会是锦上添花。

……江雁声某天晚上和杜颂聚在一家小酒馆。

一张烫金的请帖放在杜颂面前。

他愣住,握着杯子的手怔住,忽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定了?嗯。

杜颂轻笑一声,问:雁声,你预备怎么办?丁疆启那边已经把诱饵抛出去了,现在鱼快咬钩了,我们怎么办?婚礼后,我会带她去一趟巴塞罗那,度蜜月。

杜颂开始皱眉。

江雁声盯着玻璃杯里面的赤色液体,骨节轻微泛白,舌尖抵着牙根,半垂眼皮,眼睑下方一片暗影。

眸底掠过浓重的阴翳,雾重暮霭。

你跟丁疆启把时间约在六月初的某天,裴其华那几天安排了一个专访,到时候柒城留给你,他会配合你。

杜颂咬了咬牙,你想趁裴歌在国外的时候,制造出一个意外?男人不说话,姿态像是默认。

不是……雁声,这事儿瞒不过她的,到时候丁疆启他们开始收网,绕不过裴其华这一茬。

杜颂觉得不太乐观。

江雁声手指在桌上扣两下,他盯着杜颂: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让丁疆启的人把嘴都捂严实了。

雁声……你到底想干什么?杜颂无奈。

他不说话。

杜颂道:那伙人不是那么好掌控的,他们如今知道裴其华,知道裴歌,到时候裴其华到了他们手上,裴歌没准比丁疆启、比我们的人知道得还早。

青烟缭绕,模糊了江雁声深刻的五官。

杜颂有些着急,他说:算了吧雁声,裴小公主跟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别陷进去,到时候事情败露,你没法儿保全她的。

男人掀起眼皮望着杜颂,过了好一会儿,他忽地启唇:阿颂,我想试试。

杜颂心里空得厉害,他垂下头:我是为了你好,隔着这样深刻的仇,你们之间是一道无解的题。

无解吗?江雁声不知道。

可是让她离开又能怎样?把她送出国又能怎样?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又能怎样?衣食无忧不等于无忧无虑。

江雁声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她恨他的样子,决绝且坚定。

哪怕她在异国他乡,她肯定也会一直恨他、怨他。

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

裴其华心脏的排异情况越来越严重,能不能挺过今年都难说,就赌让她相信是意外离世,她是会狠狠地伤心一阵。

可等他们有了孩子,她会好起来的。

而他的罪孽等这辈子过了,下辈子再还吧。

等这件事一过,他会对她很好,毫无保留地爱她。

两种结果,哪怕最后他赌输了,她恨他,但至少还在他身边。

等了好半晌,杜颂问: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吗?见他不说话,杜颂闭了闭眼,他将那张请帖揉进自己口袋里,喝了一口:行,这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只是到时候你不嫌麻烦就行。

他跟江雁声借了火,两人开始吞云吐雾。

台上女歌手在唱那首半生缘:你爱的不告而别,一生是多长时间……声音似乎比莫文蔚本人还要悲凉婉转。

某个瞬间,杜颂忽地一笑:雁声,十年了,其实我们应该要有各自的生活,你爱上裴歌,我完全能理解。

江雁声对那个结局没把握,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赌赢。

他掀眸看着杜颂:你呢?事情了结之后,还打算一个人么?当然……得有自己的生活,杜颂拍了拍胸口,似乎是有些难受,可我有些放不下烟雨,或者我以后找个人联姻怎么样?我们把裴氏的版图再扩张一些,让它成为临川之最。

杜颂似乎喝醉了。

江雁声沉默地薅过他手上的瓶子,放在一边。

时间不早,江雁声说:我给你叫个代驾,回去好好睡一觉。

你的婚礼……通知眠眠了吗?江雁声:没有必要。

嗯……杜颂点头,不通知她好,她本来就恨你,现在连带着把我也一起恨了。

男人起身要走,杜颂又叫住他。

昏暗光线下,台上歌曲已经换了一首,杜颂略显痛苦地望着他:雁声,烟雨在你心里……算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淡淡地落下两个字:……亲人。

杜颂低下头,笑笑:也好,等事情一了,你把她忘了吧,接下来的交给我。

他不会忘了顾烟雨,那么优秀的人,也不该被人遗忘。

江雁声在转身后又停住,他跟杜颂说:我留了一样她的东西,等一切结束,我会给你,灯影绰绰,男子嗓音暗哑:阿颂,留个念想吧。

……裴歌和江雁声婚讯公布,婚礼日期也定了下来。

圈内人收到请帖的不算多。

295 .而舆论让裴氏这次势头更猛,很多人上赶着来巴结,裴歌去了两次学校,两次都被人堵在校门口。

还有一次是在她宿舍楼下。

倒不是来伤害她或是怎样,纯粹就是想通过巴结她然后搭上江雁声的船。

一次、两次还有第三次。

裴歌没给什么好脸色,第三次在宿舍楼下,看着对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同情心。

她冷嗤一声,随即轻笑,跟对方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帮你的忙。

闻言,对方忙递了东西上来。

她看都不看,远远地走到一边去,摸出手机给江雁声打电话。

那天江雁声从早忙到晚,裴氏要开拓远东市场,但偌大个策划部拿不出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方案。

会从早开到晚,好几个部门都被迫搭进去陪着加班。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那一层还灯火通明。

有人趁着抽烟的间隙,没忍住发牢骚:江总不马上要办婚礼吗?怎么这最近脾气还差起来了?刚才在会议室,我全程大气都没敢出。

谁不是呢,就看策划部的本事了,否则还咱还有得受。

正巧柒城拎着外卖走过,有人叫住他:柒助,江总还没吃饭呐?嗯。

柒城点头。

江总最近怎么回事?多少给咱透个底啊,天天这么整,这叫什么事……柒城静默一阵,道:熬到江总婚礼就好。

怎么说?江总要带江太太去度蜜月。

他说完颔首,阔步离开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

敢情为了哄太太,这把工作都堆到这时候来做了,连带着还疯狂压榨他们是吧。

休息室。

江雁声接到裴歌的电话。

他还没问怎么了,就听那头语气十分不友善:江雁声,有人找你一天了,烦死了,你赶紧来学校。

她最近心情都蛮好的,他经常加班也不生气。

江雁声扶额,一整天下来,就跟她说话这会儿语气最是温和:我等会儿还有个会,怎么了?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她没管他开不开会,冷漠地说完这句话,挂了电话。

男人无奈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皱眉。

柒城敲门进来,江先生,先吃饭吧。

江雁声呼出一口气,起身薅过一旁的车钥匙,路过柒城身边时跟他说:让他们明天再给我一版,今天先这样。

留下这两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柒城看了眼手中的外卖盒子,抿紧唇,能让江雁声这样的,除了裴歌还有谁。

路上给裴歌打了两个电话,她没接。

他加快车速,往她学校赶。

而裴歌挂了电话就坐在楼下的花坛上,她跟对方说:江总让你在这儿等等,他马上就来。

对方似乎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一时间也是鬼迷心窍没多想。

辛苦江太太了,外面有蚊子,要不要去车里坐一坐?这人的车子就停在一边,裴歌看都没看,她轻哼了声。

江雁声火急火燎地赶到时,就见裴歌蹲在花台上,夜色下,指尖那点猩红格外引人注目。

烟雾缭绕的,她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女。

心里默了默,江雁声下车朝她走去。

裴歌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长腿,抬起夹烟的那只手,哎,他来了……然而话还没说完,男人笔直地朝着她走来,皱着眉头,眸色漆黑深沉,将她指尖的烟拿了,二话没说给扔地上。

裴歌挑眉看着被他鞋底蹂躏着的烟头。

江……江总……旁边这男人更是惊喜万分,话都开始讲不利索了。

微燥的天,男人周身却像是覆了一层雪,他将裴歌从花台上抱下来,掐着她的腰:谁让你抽烟?裴歌缩了缩脖子,看了眼身侧,很是无辜:他给的。

那人没品出江雁声几个意思,权当自己的一番心思起了效果,忙上前:江太太,这儿还有……裴歌差点没笑出声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江雁声静默地盯了她两秒,语气不太友好:去车上等我。

她目的达到了,拍拍手,经过那人身边时笑了:我说,这智商还是别在这行干了吧,去厂里找个班上吧。

裴歌上车没到三分钟他就回来了。

她人被从驾驶位上拖过来,半个身子都在他身上,裴歌惊呼,生怕别人看到,哎,你干嘛呢?一句话还没说完,唇被人封住。

缠绵了好几分钟,裴歌揪着他的衬衫喘气,宿舍楼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有没人看到。

他手放在她腰上,加了力道,气场压人,嗓音沉沉:耍我?她嘴里没有烟味。

裴歌推开他,面上愠怒:你还说呢,今天他们变着法儿出现在我面前,要我帮他们牵线搭桥,我都烦死了。

今天他们敢这样,那明天是不是能直接将我绑了威胁你给他们签合同啊?江雁声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望着她活色生香的脸,去拉她的手,裴歌往车门那边靠。

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说。

裴歌哼了声,她看着他:他们靠这种手段做生意?没能力的人是得靠这种手段。

他道。

我看也是。

话说到一半,江雁声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裴歌去推他:我还得回宿舍拿点东西,你等等我。

他拉住她的手:有什么重要的?没有,她道:我的包还在上面。

你在学校没课,论文也写的七七八八,我等会儿找人来帮你搬东西,以后不用去宿舍了?裴歌拧眉思忖。

他捏着她的无名指,她手上戴回了最初和他一起买的那个对戒。

男人又开始循循善诱:今天他们只是来烦你,万一以后我没看住,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到时候鞭长莫及,我会担心。

他说的有道理。

裴歌点头:那好吧,你让人来搬东西吧。

但她还是要下车。

怎么了?我回去拿包,顺便跟室友告个别。

十分钟。

……岑欢在吃外卖,从裴歌进门,到她收拾出来,岑欢的手机就一直在桌上震动。

震了好长时间她也不管。

裴歌出来时,岑欢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最近胖了。

296 .这话让她如临大敌,裴歌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头望着岑欢:真的吗?很明显吗?但我前些日子试婚纱的时候还很合适呢。

岑欢吃的辣,差点呛住,喝了好大口水才缓和过来。

她说:嗯,有些明显。

裴歌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依旧平坦如初,照旧紧致。

心里的惆怅少了些,估计是最近日子过得太滋润。

在婚礼之前,裴歌都不打算吃太多高热量的食物,她得节食。

差点忘了说正事,裴歌刚要开口说话,桌上岑欢手机又在震,而这次她好像真的烦了,直接伸手关机。

利落地做完这一切,岑欢抬头看着她:你刚刚要说什么?我来跟你告个别,之后我都不来宿舍了,等会儿有人来收拾我的东西,到时候你去房间不用理。

岑欢愣了一下,点头:好。

裴歌叮嘱她:少吃外卖和泡面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好。

岑欢头也没抬。

祝你挣很多钱,以后都能发大财。

裴歌说。

岑欢忽地一笑,裴歌很少看到她笑,倒是觉得意外。

谢谢,你走吧,不出意外以后不会再见,祝你和江雁声百年好合。

岑欢说。

宿舍门关上,裴歌停顿了一秒,呼出一口气,往楼下走。

等她到楼下,那辆宾利几乎是擦着她的脚尖停下。

裴歌一时不查,差点儿被刮倒。

对面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头出来,裴歌还没抬头,只感受到一阵风,那人就风风火火地从她旁边过去了。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熟悉的木质香萦绕着她,江雁声揽着她的腰,皱眉看着身后。

有没有受伤?他低头检查她身上。

裴歌理了理长发,摇了摇头。

等定了神,才发现面前停的是辆宾利,都够买两辆江雁声的路虎了。

男人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裴歌问:刚才那是……霍擎川?嗯。

江雁声点头。

裴歌莫名有些担忧,她想给岑欢打个电话,后又想起她手机关了机。

江雁声看出来她的心思,宽慰她:放心,霍总有分寸。

这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对。

今天太晚,他们回的市区的房子。

江雁声没吃饭,他自己煮了一碗面,分了裴歌一小碗。

他煮的东西味道很好,裴歌开心地吃了一口,后突然想起来岑欢的话,瞬间放下筷子。

男人在对面看着她:怎么了?没事,你吃吧,我不饿。

她说。

真不吃?她坚决地摇摇头。

他将她只吃了一口的面重新拨回自己碗里,裴歌起身回卧室去了。

她找了个箱子出来,这段时间都打算回半山别墅,得收拾些东西回去。

虽然两边她的衣服都不少,但裴歌还是将两个人日常穿的都找了些,尤其是江雁声的领带、袖扣以及一些场合用得上的胸针。

她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挑,拉到最后一层抽屉时,发现打不开了。

正准备起身找钥匙,江雁声进来了,见她皱着眉,问:找什么?她指了指最下层的抽屉,这抽屉可能卡住了,我找找钥匙。

男人上前将她拉起来,莫姨的电话。

啊?啊。

她接过江雁声手里的电话。

莫姨,是我,怎么了?她一边跟莫姨说话,一边往外面走。

江雁声看了一眼那个抽屉,跟着出去。

第二天,裴歌跟江雁声搬回半山别墅。

……顾风眠是在商业应酬的过程中无意听闻江雁声和裴歌婚期的。

当时她遇到个棘手的案子,没办法,放低了姿态给对方倒酒。

有人在一旁说起这件事。

她晃了神,这杯酒也洒了,差点搅黄了这个合作。

后来全程心不在焉,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按理说,江雁声早就和裴歌结婚了,她早该习惯。

可是她老是在心里存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好像他们的关系没公开、没人知道的话,那江雁声和裴歌就不是真的。

后来他们公开了,现在他们要办婚礼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江雁声的太太是裴歌,顾风眠知道,有根弦彻底断了。

后来实在是没忍住,她不顾席上众人的反应,提前离开。

卫生间里,她望着自己的脸,照旧年轻,但是有些陌生。

她毕业三年了,在这个圈子也摸爬滚打了三年,很少人知道她跟江雁声有一丝半缕的关系。

如今她在这个公司占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比她资历少点或者比她资历多点儿的人都艳羡她,说天道酬勤,说她往后前程似锦。

但只有顾风眠自己知道,她没有一刻快意过。

从开始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了。

所谓的风光,不过是她拼着一口气的决绝而已。

她想给江雁声打个电话,从去年8月份以后,他的号码顾风眠就删了。

可是这东西长在记忆了。

她熟练地打出那串数字,却始终停在最后一刻。

最后将电话打给了杜颂。

在顾风眠的记忆里,杜颂的心态好像永远这么乐观,一如现在现在和她说话的时候。

他跟顾风眠问好,嗓音带着笑意,顾风眠听的心里一酸。

后来她不说话,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杜颂问她:打听雁声和裴小姐的婚礼呢?他们婚期是哪天?5月20日。

那就是还有不到十天……顾风眠嘲弄一笑,唇抿得很紧,她又开始不说话。

过了会儿,杜颂开始安慰她:眠眠,雁声不告诉你,也是怕你伤心……但是这话杜颂越描越乱。

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当初他都不会跟裴歌结婚,他早把我们忘干净了,停顿半秒,她转了话锋:哦不是,是他早把我忘干净了,你没有。

眠眠,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事情顾风眠不知道,杜颂也不能跟她明说,他道:如果你去参加他的婚礼,他会很开心。

可他连请帖都不屑给。

杜颂觉得头疼,他这时候刚好正在江雁声的办公室,等汇报的人出去,他将电话递给江雁声。

后者朝他递来一个不解的目光,杜颂将手机屏幕亮到他面前。

眠眠,是我。

江雁声接过手机。

297 .那头似是意外,没说话。

江雁声:欢迎你来参加我和她的婚礼。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顾风眠直接挂了电话。

杜颂在一旁直摇头,你对她太狠了些。

他将手机重新递给杜颂,未置一词。

……裴歌被人爆出负面是在婚礼前一周。

从#江雁声出轨#到#江先生和裴小姐#,再到如今的话题#裴歌霸凌#,网络舆论好似坐了一个过山车,不到终点,你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弯。

她被网友捧上高山之巅,现在又被网友拉入无尽深渊。

裴歌被人挖人出许多负面信息,事情是从一个论坛里开始的,有个所谓的匿名网友在深夜发了一个帖子。

后来这个帖子被多个大V争相转发,在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之后,第二天成功登上热搜榜第一。

裴歌看到消息已经接近中午。

那篇小作文在热搜话题里最显眼的地方,让她想忽略都很难。

好几千字的小作文,标题是《富家千金不为人知的一面》,足够吸引大众的目光。

小作文开头就很劲爆,她高中时候就早恋,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逼迫那那个男生和当时的女朋友分手,听说还用钱逼得那个男生不得不选择她。

别人不同意,她就拿对方的家里人做威胁,将霸凌的那一套玩得很顺手,煽动学校里所有人都去孤立对方的女朋友。

让人在学校几乎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对方只得迫分手。

这部分没有图片或者视频佐证,全部都是文字,但是接下来的种种证据,却为上面这部分内容的真实性提供了参考。

她就读于临大,上了大学依旧本性不改,在学校里依旧玩霸凌。

将同班同学推下楼梯,害的对方摔断腿,但是事后态度嚣张,拒不道歉。

好像还是因为男人。

听说她和同班的那个女生共同喜欢上一个男人,裴歌心生嫉恨,故技重施,又使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这事有图片佐证。

背景应该是在医院的走廊,她倨傲地抬高下巴,扇了对面男人一巴掌。

图片中的男生很高,而且被打了码,但裴歌的身影很清晰。

她打人耳光的行为也是真的。

她行事乖张,下雨的天,进教室时还故意踩脏了别人的书,更是没有一句半句道歉。

她挥金如土,仗着自己是裴其华的女儿,仗着自己背后有偌大的裴氏,就穷奢极侈。

1912一场生日宴花了几百万,宛如另一种形式的海天盛宴。

当然,小作文里还有其他关于她的恶劣行径,诸如此类的信息整整几大页,一时间,裴歌又人设崩塌。

这些负面的内容再度在网络上掀起热议。

她随便点了几条进去看,几乎清一色都是骂她的。

偶有几条是在维护她的言论,但都很快就被淹没。

还有人给这篇小作文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叫《富家千金翻车记》。

裴歌看着就觉得好笑。

江雁声给她打电话时,裴歌正陪着裴其华吃午餐。

她跑去外面接电话,如莫姨所说,五月的临川阳光已经开始晒得人皮肤疼。

电话接通,男人绝口不提网上的东西,嗓音和平常一样,略显冷淡,但是又很温和:在干什么?花园里养了一池鱼,裴歌手抖,将一整包鱼饲料都给倒了进去。

她低头看着争前恐后抢食的鱼儿,跟江雁声说:在喂鱼。

吃饭了吗?吃了。

沉默一阵,江雁声跟她说:那些信息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裴歌笑笑,装作不懂似地问他:什么信息?看到她这样,男人心里松了口气。

别装傻。

他说。

裴歌轻咳一声,其实我不在乎的。

我知道,裴家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

他打趣她。

但她再怎么不在乎,这些信息肯定会对裴氏有影响,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没有天不怕地不怕,她笑笑,我怕死。

柒城已经着手在查造谣的人了,到时候想怎么处理?裴歌托腮思索了一会儿,又拆了一包鱼饲料,这次本来打算慢慢喂的,结果又不小心给全倒了进去。

她叹了口气,小声说:算了,让你们饱餐一顿。

什么?他问。

裴歌轻咳一声,你知道的,那不算造谣,就是事实呢。

女人嗓音轻浅,语调也是漫不经心的。

江雁声却皱紧眉头。

他们只知道你高中时候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但不知道你花钱治好了那男生的母亲,如果不是你,他母亲能熬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她静默一阵,道: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你一场生日宴,当晚流水走了几百万,但拥有一个有钱的父亲,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本,这并没有错。

裴歌全程静静地听着,慢慢往室内走。

至于眠眠,我知道你没有推她。

他说。

可他们说的没错呀,我的确是抢了她喜欢的人。

裴歌……男人语气沉了半分,直呼她的名字。

裴歌忍不住笑,怎么啦?他不说话,看起来像生了好大的气。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顾风眠,我也不喜欢她。

她败下阵来,主动软了态度。

她思忖了两秒,终于不再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而是说:他们说得再难听我都不在乎,抓到那个造谣的人之后就报警吧,至于其他的……哎,真没什么好澄清的,我以前的确恶劣。

下午裴歌找林清去逛街,顺便去办婚礼的教堂走了一圈。

林清生怕她受到什么影响,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她。

结果裴歌根本没事人一样,甚至深刻践行网上给她立的挥金如土的人设。

她连带着还送了林清一些很贵重的礼物。

林清不收,裴歌就霸凌她,说:不收富家千金送的礼物,后果很严重的。

惹得林清失笑。

她说:阿清,我以前真的很坏,我想要的东西都要得到,得不到我就抢不过来,反正想尽一切办法。

嗯,是你的性格。

林清一个劲儿地点头。

裴歌开玩笑一般地说:害,我都怕我有一天遭报应。

后来逛到一家男装店。

她站在门口驻足,导购是个有眼力见的,很热情。

298 .裴歌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在1912那天晚上,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西装外套,离得近了闻到的都是满鼻子洗衣粉的味道。

但江雁声立于人群,目光清冷,眼神淡漠,与环境格格不入,却成了她生日宴那天晚上最挑动她神经的存在。

她肆意地蹂躏他、践踏他,她见不惯他那自以为是的孤傲,任性地将他的自尊全部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

可江雁声身上的骨头太硬了,她从一开始就没啃动,后来连带着把自己整个人都给搭了进去。

算起来,时间不过才过了七年。

她拉着林清走了进去,精心地给他选了一件西装,价格不菲,刷得他的卡。

林清问为什么不选一件其他颜色。

裴歌想起江雁声说过的话,黑色可以吸收一切,她低头轻笑,没回答林清。

太阳开始西斜,裴歌带着林清去了教堂。

当时里面正在做晚课,零零散散坐着的全是满脸虔诚的信徒,她跟林清拎着大包小包闯进去,十分奇怪。

走了一下午很累,裴歌拉着林清随意找了个张椅子坐下。

神父从她们进来开始就注意到了这对不速之客,林清有些尴尬,她拉了拉裴歌的衣服,问:歌儿,我们要不要出去等啊?教堂里本来阴气就偏重,又开着冷气,很凉快。

裴歌拉着她坐下,摇头:外面热,这里舒服。

坐了没几分钟,神父从礼拜台上朝她们走来。

对方说的英语,裴歌也用英语回应他:我进来歇歇脚,顺便看看场子。

神父对她随意的语气和漫不经心的态度感到愤怒,指着门委婉地请她们出去,还指责裴歌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

她讪讪地摸摸鼻头,跟这里这些人比起来,她的确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不过她俩这个时间在这里确实不太合适,她没说什么,拉着林清走了。

出了教堂,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裴歌将所有东西交给司机,跟林清告别。

江雁声的效率很高。

回家的路上,她看到网络上关于她的负面讨论已经少了很多,连话题也撤了。

说效率高是因为他们已经揪出了那个始作俑者,就是发布这篇小作文的人。

她几乎和江雁声一同到家。

裴歌前脚刚下车,后脚他的车子就驶入了别墅大门。

佣人将她的东西给拎进屋,裴歌在身后提醒他们:给我放衣帽间就行。

她站在庭院里等江雁声。

暮色下,裴歌穿着白色休闲衬衫,一条长度到小腿肚的半身裙,火红色的颜色很是扎眼,露出半截小腿,脚踝莹白纤细。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在男人推门下车时就朝他跑过去。

裴歌精准地扑到他怀中,江雁声手掌贴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下。

你今天下班有点早。

为了空出时间去巴塞罗那,最近他工作强度很大,有些时候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他牵着她的手往后院走,中途裴歌问起那个发帖人。

江雁声说:是个记者,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学校那个撞了你的人?她点点头。

当时江雁声生了气,放言要放这人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是他啊?男人摇头:不是,是跟他关系要好的同行。

所以是为他打抱不平啊?难怪她十年前的事都能翻出来说,当记者的,是比别人要敏感些。

大概是,他总喜欢捏她的手指,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这是其一,万一这些信息能膈应到你或者影响到裴氏,那不是更赚了。

现在看来,这群人的目的多多少少是达到了的。

裴歌笑道:可不是赚了嘛,我现在在网上的风评可差了,人人都骂我来着。

想出气吗?他偏头看她。

怎么出气?我把人绑到你面前,你想怎么就怎么?她瑟缩了下,算了,按正常流程走就行。

有两个佣人围着鱼池在说话,隐隐约约听到死字。

裴歌拉着江雁声走过去,怎么了?小姐,江先生,佣人指着鱼池:不知道怎么回事,死了好几条鱼。

她探头往鱼池看去,水面上浮着好几条珍贵的鲤鱼,个个都很肥美,旁边桶里还捞了两条死鱼出来。

裴歌想起中午她倒进去的两包饲料,没忍住叹息一口。

江雁声问她怎么了。

她跟他说了中午自己的杰作,最后道:都是被撑死的。

池子里死了几条鱼,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第二天,裴氏一连发了两条声明,算是对昨天裴歌被网络热议的一个回应。

第一条是个视频,视频的主角是她一个高中男同学,也就是小作文开头她强行拆散苦命鸳鸯的男主角。

和对方一同出镜的是他的母亲,花白了头发,但看得出来精神头还很好。

所谓裴歌当年拿别人的家人作威胁,那都是不存在的事,事实就是她当年花钱治好了这男生母亲的病。

网友都说,这男人的条件裴歌看得上才有鬼。

第二个是一份律师函,大致内容是将昨天某几个诋毁、造谣裴歌的高赞评论用户给告了,算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

舆论真的像坐过山车。

最后一周,江雁声的工作就排得基本上不是很满。

他有时候上午去公司,有时候下午去。

婚礼的各种流程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需要他确认。

婚礼的前一天,裴歌去公司找他。

他已经把工作交代得差不多,但还有最后一个会,裴歌那天在他的休息室睡午觉,戴着那个十克拉的鸽血红宝石钻戒。

这玩意儿存在感很强,她后来将这东西取下来放在了他办公室的抽屉里。

走的时候忘了带,到了楼下才想起来,但明天婚礼上用不上,她也懒得回去取。

睡醒之后,江雁声还没开完会。

她觉得闷,去工区转悠了两圈,上来恭维她的人不少,多是说些祝福她跟江雁声的话,倒也无伤大雅。

后来遇到陈琦。

算起来,她跟陈琦已经快半年没见过面。

裴歌有些意外,许久不见,陈琦大着肚子,看着不日就要卸货的样子。

外面人多,她拉着陈琦进了江雁声的办公室。

秘书贴心地给两人倒了水。

299 .陈琦如今已经告别了女强人的标签,她素面朝天,穿着宽松的孕妇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裴歌将手贴到陈琦的肚子上,掌心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生命真是神奇,她惊讶地望着陈琦。

马上7个月了。

陈琦说。

没想到好久不见,你都要生宝宝了。

陈琦打趣裴歌:裴小姐应该也快了,我看江总很喜欢小孩子呢。

他喜欢小孩儿吗?裴歌只记得江雁声说过他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不过如果是她生的,那不一样。

我看很喜欢呢,陈琦凑到裴歌面前,偷笑:江总私底下问过我好几次怀孕的征兆以及不适症状,我看八成已经是做好准备了。

裴歌有些恍惚,她咬着下唇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说:那随缘吧。

陈琦点头:将来裴小姐和江总的宝宝那颜值肯定没的说,不管像爸爸还是像妈妈都差不了。

另外,到时候你有宝宝了,累得肯定也是江总,放心啊。

她挑眉,那当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陈琦忽然有些感叹:裴小姐现在还年轻,正好,我早年就忙事业去了,当时发誓要在临川闯出来一条路,现在孩子在我肚子里七个月,我基本上就休息了七个月。

需要这么谨慎啊?陈琦比江雁声还要大上几岁,她笑笑:高龄产妇,很危险的,我怀上这小东西开始就隔三差五地休假,别说应酬,连工作都推了。

就这么一个瞬间,裴歌脑海中好似闪过些什么。

她抓着陈琦的手,问:那去年圣诞节前后,你还记得自己有没有应酬啊?去年圣诞节?陈琦拧眉思索了一会儿,后笑道:没有,那时候刚发现怀孕,不瞒你说,当时还有先兆流产的迹象,那半个月我都在休假。

杜颂的话缓缓浮现:[最近他身边都是陈琦跟着一起应酬,陈琦是女生,哪里能喝……]裴歌陷入沉思,脑海里又闪过江雁声腹部的伤口,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

裴歌,你怎么了?陈琦抓着她的手,担忧地问。

办公室的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气氛瞬间被打破,裴歌转头,对上男人带着隐隐笑意的眼眸。

陈琦撑着腰起身,笑笑:江总来的正好,我不打扰你们了。

等陈琦离开,江雁声走过来握着裴歌的手,发现有些凉。

男人皱眉,又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裴歌冲他笑笑,会开完了吗?嗯,他将她拉起来,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揉了揉:回家。

这天下午,阳光格外热烈。

莫姨推了裴其华到廊下晒太阳,旁边躺了只黑色的懒猫,是前几天裴歌从外头带回来的。

而楼上主卧却很是安静,阳光肆无忌惮地从落地窗外洒进来,远处山色像一幅水墨画。

靠近窗户的架子上摆了一个小鱼缸,里头放了三四只小金鱼,此刻正欢快地畅游着。

是今天下午江雁声刚给她捞的。

衣帽间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偶尔传来女人的嗔怪。

裴歌被江雁声威逼利诱试穿那剩下的八套婚纱。

她无奈地叫他进去帮忙搞定拉链,后来却在里面被人给吃抹干净,中途还糟蹋了两条裙子。

这人有点恶趣味,裴歌生怕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明天被人看到还是蛮尴尬的。

她睡下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成了橘红,天空像被打翻的橘子汁。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

她站在镜子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幸好他知道分寸。

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裴歌披了件毛衣赤脚朝阳台走去。

是江雁声和裴其华。

草坪上拢了一团火,柴火噼里啪啦地爆着。

裴其华腿上盖了一条毯子,两人中间摆了一盘棋,江雁声正落下一子。

那只猫在一边睡觉。

裴歌拢紧身上的外套,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光辉清冷。

晚上她给裴其华念故事,刚好说到小女孩第三次点燃火柴,她看到了圣诞树。

裴歌跟裴其华说小女孩看到的这棵圣诞树比去年圣诞节家里那棵还要好看上一些。

裴其华入睡得快,他没来得及听到第四根火柴被点燃。

这个晚上,江雁声抱着她入睡,裴歌傍晚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不是很困。

她手指在一寸一寸地丈量他的身体,掌心下,是累累伤痕。

后来手指来到他的腹部,男人抓住她的手,漆黑的眸看着她,睡不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他叹气,将她整个人翻了个转,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大掌攥住她的手,呼吸喷薄在她颈间:睡吧。

她睁着眼睛,没说话,呼吸轻浅。

月色很好,四周很静谧。

后来眼前倏地罩下来一阵黑暗,是他干燥的掌心。

江雁声总喜欢这样,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皮。

早上是被他给叫醒的,外面天色不过刚亮。

造型团队已经等在楼下,裴歌这天很早被拉起来化妆。

裴其华今日的精神极好,难得地穿了正式的西装,脸上做了包养,头发也精心护理过,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

裴歌全程跟着裴其华一起,生怕他累着。

她跟江雁声结婚多年,现在只是补办一个婚礼,没有浮华夸张,连伴郎伴娘都没有。

但还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宾客来的不多,跟裴其华一辈的一些叔叔伯伯、与裴氏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跟江雁声走得还算近的社会名流。

除此外是裴歌大学里的老师同学,加上林清、杜颂他们。

还来了个裴歌意想不到的人,顾风眠。

教堂外面的草坪置办了露天趴,放置了成千上万朵玫瑰。

听说是从荷兰连夜运过来的,到了中午时分花瓣上的露水才有蒸发的迹象。

现场没有媒体,但允许好友拍照。

但这天发生了小插曲。

裴其华牵着她的手从教堂门口朝着中厅走去,红地毯铺了一路,江雁声穿着一身西装站在圣台旁看着她。

那一刻,裴歌看到他眼中只有她。

当裴其华把她的手交到江雁声手中,教堂里响起掌声,伴随着钟声敲响的同时,男人攥紧了她的手。

江雁声这边只有杜颂和顾风眠出席,两人都在台下,共坐一张长椅。

300 .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包括杜颂。

顾风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慢慢地蜷缩成拳头,这场婚礼,她几乎是以一种绝望和嘲弄的心情参加的。

明明可以不来,但她就是想看看这天江雁声的样子。

他穿着挺括的西装,满眼只有裴歌,感情有些时候可以伪装,但是眼神永远不会骗人。

杜颂跟她坐在一起,他脸上的表情比顾风眠要好太多。

诚如顾风眠所想,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江雁声看着裴歌的时候,里头杂糅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杜颂脸上挂着笑,但眸色深处却藏着一抹不容乐观的担忧。

顾风眠侧头看了杜颂一眼,嗓音发颤:十年了,他终究是抛弃了我们,阿颂哥,你是什么感觉?他有短暂的愣怔,随即耸耸肩,好兄弟结婚,我当然高兴。

顾风眠低下头:你们全都疯了。

你们都把顾烟雨丢了,他甚至害怕裴歌找到,还把烟雨的坟迁回了栎城……小时候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你们全都忘了,我真替烟雨感到不值。

她没注意到杜颂交握的指尖在颤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更加没注意到杜颂发颤的嗓音。

眠眠,人死不能复生,十年了,雁声、你还有我……我们都应该走出来。

杜颂觉得心头疼得厉害,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掌声里。

顾风眠用力攥着手心,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她知道他们都变了。

但她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指责,顾烟雨死后,是江雁声代替顾烟雨负责了她整个人生。

在顾风眠的潜意识里,江雁声属于姐姐顾烟雨,而当顾烟雨死后,江雁声就算不能喜欢上自己,至少也不该彻底把顾烟雨给忘了。

江雁声眼神令她伤心,她跟杜颂说:阿颂哥,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

杜颂眼皮动了动,没说话,像是默认。

她终是看不下去,提前离席。

顾风眠错过了这场婚礼的唯一一场插曲。

裴歌和江雁声交换戒指时,教堂的门倏地被打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争先恐后地从他背后往里面钻,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红色地毯上。

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说:是周家的小少爷。

周少爷这样子怎么像是……来抢亲的?有人疑惑。

周倾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他背着光,又隔得远,裴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又带着无尽绵长的恨。

周倾迈步时,江雁声下意识将裴歌挡在身后。

众人看着周家小少爷从门口一路走到裴歌面前,新郎在前面挡着也不管,他只定定地看着裴歌。

裴歌被江雁声抓着手,她皱紧眉头。

周倾还要上前,江雁声眯眸,嗓音冷沉又克制,带着威胁:周少,宾客的位置在下方。

他将裴歌往身后拉了拉。

周倾却轻嗤一声,嗓音很低:江雁声,你这么怕我做什么?周倾,你别捣乱。

这个声音是裴歌。

周倾眼中一阵受伤,仍旧盯着江雁声,我没抓出你的真面目,你很得意吧?就在这个当口,周倾上前拥抱了裴歌。

从他走过来开始,底下就鸦雀无声。

而在那个拥抱之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他这辈子干得最大胆也最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低头吻了裴歌的额头。

底下一阵抽气声。

江雁声攥紧周倾的腕骨,力道大到旁人看着都觉着触目惊心,眸色阴鸷到令人发指。

周倾挑衅地看着他,丝毫没感觉到疼一般,心里满是快意。

裴歌在一旁提醒他:周倾,你别发疯。

他静静地盯了裴歌好一会儿,沉默地一笑,后转身朝着来路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融进阳光里,裴歌才倏地松了一口气。

里面应该是到了新郎新娘接吻的环节,教堂里掌声如雷。

周倾随手摘了一朵玫瑰攥在指尖碾碎,红色的汁液顺着手指纹路滴落在地,青草茂盛,砸下去时一点回响都没有。

就像他喜欢裴歌这么多年。

意难平到底是什么?故事不长,也不难讲,只不过是爱而不得的相识一场。

教堂的典礼结束,裴歌和江雁声换了衣服,两人将裴其华送上车。

宴宾客的环节有人负责。

林清将六星级酒店里的无边泳池拍给裴歌时,她跟江雁声已经坐上了飞巴塞罗那的私人飞机。

到达巴塞罗那,是当地时间晚上的十点左右。

此刻临川已是凌晨五点。

有人来接,坐了很久的飞机,裴歌却不累。

时隔多年,她再次来到阔别已久的城市。

和临川不同,临川的五月,气温直逼三十度。

而巴塞罗那的夜晚,只有二十度不到。

江雁声用披风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牵着她的手往出口走。

这趟旅行只有他们两个人,裴歌恍惚回到了那次布达佩斯之行。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欧洲停留半个月之久。

计划要在巴塞罗那待五天,然后去一趟马德里,最后一个星期,再去欧洲几个国家转一转。

裴歌以前很喜欢往北欧跑,那边的雪场很大,就算是夏天也可以玩个尽兴。

闲暇时候,倒很少去城市里走一走。

她以为他们会住酒店,但没想到江雁声竟然在市区里买下了一栋三层小楼。

推开窗户就能吹到教堂湖的风,房间的正对面就是气势恢宏的圣家堂。

这座始建1882年的高迪建筑,在风雨中矗立一百多年,至今都还未竣工。

这里的卧室跟家里的不同,不大不小的屋子装点得满满当当但是又都井井有条,纯欧式风的卧室。

床铺很高,褥子层层叠叠拖拽到地,柔软到了极致。

这晚上,他们没开灯,窗户是镶着棱木条的马赛克雕花窗格艺术,和教堂湖对面的圣家堂一个风格。

半开的窗户,夜风吹动薄纱,巴塞罗那的夜比临川要冷。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夜空中炸响,轰隆轰隆,像裴歌跟他的心跳声。

昏暗的光线下,外头的灯光隐隐绰绰透过玻璃洒进来。

低头,裴歌白瓷一样的皮肤映入他眸底,他忽地发了狠地咬住了她的耳垂。

301 .处于盛放状态的裴歌受不了他这种逗弄,艰难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长发铺满整个肩头。

漫长的折磨结束。

她被男人裹了一张毯子放在沙发里昏昏欲睡,而他嘴里叼着一支烟,俯身在换床单。

烟雾萦绕在不大的空间里,裴歌往毯子里缩了缩脖子。

肚子有些胀,他好像并没有帮她清洗得很干净。

又或者他实在是弄得太多,场面昏暗又混乱,她都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给了什么回应。

后来他将她抱到床上,裴歌眯眸舒服地窝在被子里,看着他拿着电话出去了。

临川已是早上的8点钟。

是个周末。

杜颂起了个大早,已经跑完步回来,浓香的咖啡味飘来。

他说:跟丁疆启约了六月二号晚上,正好那天下午裴其华要秘密接受一个媒体采访,顿了顿,:而且,裴其华已经在着手准备起遗嘱的事宜了。

江雁声没说话。

下午你们离开之后,我听说他正打算让律师去半山别墅,估计是为这事儿。

你让丁疆启的人都机灵些,不能再发生当初那事。

杜颂拍了拍手,放心吧,不过,他皱眉:我只是担心他有另外的准备。

江雁声看了一眼开着的卧室门,低声说:大半截身子埋了土的人,再有准备也打不了能翻身的仗。

说的也是。

杜颂点点头。

只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没有意外最好,要是真有什么,处理起来也麻烦。

杜颂见那头一直沉默,他感叹一句:如果裴小公主知道婚礼上那是她见自己爸爸的最后一眼,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然而他说完话,都没注意到江雁声那边是什么时候掐的电话。

等他回到卧室,裴歌睁开惺忪的眸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地问:你干什么去?接了个电话。

他掀开被子,卷起空气里的冷意,掌心照旧盖住她的眼皮,将她拥进怀中。

……他们的运气很不好,接下来三天都赶上巴塞罗那阴雨绵绵的天气。

头两天裴歌被他困在小楼里疯狂压榨,每次他还要堵很久。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他。

他好像是铁了心要让她怀孕似的,这两天里,就没多少旷着的时间。

第三天,她望着湖面溅起的圈圈水珠,从浓绿颜色的玻璃窗户看出去,活脱脱地像他养在这小楼里的金丝雀。

那天她累得什么都不想干,几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才恢复元气。

而这天,远在临川的杜颂接到了江雁声的电话。

江雁声之前跟杜颂提过还留着一件顾烟雨的东西,等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会给他留个念想。

但这天江雁声就通知杜颂去取。

是在一家典当行。

等杜颂赶过去才明白过来,原是这家典当行昨晚遭了火灾,很多人的物品都葬送在这场大火里,江雁声的东西也存在那儿。

受损情况暂不明确,江雁声让他过去看看,他在电话里问是什么,江雁声没明说。

是个浮雕镂空图案的阴沉木盒子,长方形,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上面嵌着红色朱砂,常年保险柜锁着,在这次火灾中逃过一截。

那天,杜颂在书房坐了一下午。

从烈阳高照到暮色四沉,烟没断过,酒也没断过,喝到差点不省人事。

深夜他给江雁声打电话,但对方没接。

那个盒子里是整整齐齐十个指甲,带着血,干枯毫无光泽。

顾烟雨下葬那天,他亲手放进去的。

……后来天气稍微好了很多,他带着她去了一趟黄金海岸。

裴歌说她就是在这里学会的冲浪,那时候她才几岁,言辞里带着无尽的骄傲。

第七天他们去了马德里。

当地时间5月31日,临川已是6月1日,她跟江雁声辗转到达曼彻斯特,入住酒店的当天下午,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裴其华病危入院。

临川已是晚上,裴歌在上飞机之前听闻莫姨恐惧颤抖的嗓音,心里空洞得不成样子。

私人飞机上,男人拢紧她身上的毯子,裴歌恍然惊醒,在看到是他时又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充满愧疚:我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他将她拥进怀中,眸子半阖,眼睑下方似有阴翳掠过,看起来格外雾重暮霭。

为期半个月的巴塞罗那之行因为裴其华病危不得不得中断。

两人提前结束行程往回赶,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路程,裴歌熬红了眼。

后来江雁声在她喝的水里加了少量的安眠药,在到达临川的前几个小时里,裴歌勉强睡了一觉。

一下飞机两人就往医院里赶,一路上江雁声电话就没断过。

他将电话关机,搂着失魂落魄的裴歌任由心里莫名的情绪发酵。

一路上她都没哭,这一年里,她病危通知单也收到了不少,这次算是有心理预期。

但裴其华这次是躺在重症监护,脸上带着氧气罩,隔着厚重的玻璃,裴歌看到他的胸膛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只有旁边机器里那条起伏的线彰显着他还活着。

莫姨眼睛都是肿的,她攥着裴歌的手,在她身边哽咽地说:不中用了……这次是真的不中用了……莫姨从来不会这样。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道突然从她身体里抽离,裴歌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下去。

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脸色阴鸷,冲一旁的柒城冷声道:叫医生。

莫姨沉浸在裴其华病重的情绪里还未走出来,恍见裴歌倒下,再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哭道:这又是怎么了?歌儿,你可不能出事啊。

裴歌攥紧江雁声胸前的衬衫,双眸紧闭,眼睫颤得厉害,一开口嗓音便沙哑得厉害:……我没事,放我下来。

江雁声抱着她,眉心蹙得厉害,俯身脸颊贴了贴她的,声音竟比她的还要哑:我们守在这里用处也不大,你一直没好好睡觉,去休息一下?她咬紧下唇,声音抖得厉害,还是重复刚刚那句:放我下来。

男人无奈,只得将她放到椅子里。

302 一起睡他蹲在裴歌面前,大掌握着她的冰凉的手,又揉搓两下:我叫柒城给你买点粥过来,一直不吃东西不行,你跟莫姨在这儿好好待着。

这一层已经清了场,走廊两边都是黑衣保镖,安静到她似乎能听到重症监护室仪器的滴滴声。

莫姨在一旁说:小江你去忙吧,我看着歌儿。

江雁声点点头,接过柒城手上的披肩将她拢紧,倾身在她唇角亲了下:柒城也在这儿守着,别让我担心。

我没事。

裴歌闭了闭眼,后才缓缓道。

裴歌心里知道,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们还在飞机上时,莫姨就代签了两次病危通知单。

她也一把年纪了,被吓得不轻,而现在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裴歌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人是受七情六欲支配的生物,现在躺在里面还没脱离危险的人是她的爸爸,她真的做不到洒脱。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总喜欢跟她开玩笑,好两次裴其华病危入院,她总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在他身边。

莫姨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歌儿啊,生老病死,人总会走到这一步。

虽是在安慰她,可莫姨的眼泪却砸在裴歌手背上,她只觉得十分滚烫。

低头怔怔地望着手背上那个眼泪印子,点头:莫姨,我知道。

你爸爸是有感知的,近几个月他总和我说起你母亲,前些天还跟我说做梦梦见她了,梦里你母亲还是年轻漂亮,而他才是人老珠黄的那一个。

他这些年为了你付出了太多,莫姨抱住她,要是那一刻真的到来,答应莫姨,我们都从容一些,不要让他担心。

她没有眼泪,只抿着唇沉默地点点头。

莫姨跟她说要从容,可裴歌做不到。

裴其华没脱离危险,她就伤心、低落、情绪差。

裴其华好起来,她也就跟着好起来。

关于裴董事长病危入院,裴氏这次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医院里保镖围了一圈又一圈,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江雁声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

他的电话差点被打爆了,其中最着急的莫过于杜颂。

裴其华身体状况突然间急剧下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到了和丁疆启约定的这天,裴其华人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没脱离危险,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本定的一切计划也只能终止,好在前段时间裴歌婚礼时裴其华短暂地露了面。

那天他精神头很好,又一向深居简出,外界并未起什么怀疑。

杜颂一拳垂在墙上,抱头蹲下:妈的,现在看来那天他不过就是回光返照。

6月3号那天早上,杜颂去了一趟医院。

他见到了毫无生气的裴其华。

那天早上裴歌出现在走廊上,柒城跟在她身边,杜颂难得见到脸色这么难看的裴歌。

裴歌穿着无菌服进去看裴其华,杜颂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心里异常烦躁。

事情走到这一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跟江雁声在花园里抽烟。

杜颂心情很差,坐在椅子里,夹着烟的手无力地往下垂,烟雾升腾,在金色的阳光里散开。

江雁声说:让丁疆启尽量拖延时间、按兵不动,裴其华病危的消息会锁死,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他已经收到消息了。

杜颂说。

杜颂眼前浮现出重症监护室里的情景,他猛搓了两把脸:他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这次能不能撑过去?要是能撑过去,我们再等等,后面再找机会。

顿了顿,杜颂道:要是不能,不如破釜沉舟,趁对方没察觉之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想让丁疆启把他的人都赔进去?江雁声沉声说。

杜颂扔掉烫手的烟头,低头嘲讽一笑:还能怎么办。

江雁声起身拍拍杜颂的肩膀,没说话。

他揿灭烟头,往大楼走,杜颂在身后叫住他。

雁声,再博一把吧,裴董事长命大,之前次次都能逢凶化吉,相信这次也可以。

……裴其华脱离危险是在三天后。

他人还没彻底清醒,但已经允许探望。

裴歌照旧穿着无菌服,她将那本《安徒生童话》给带上了,念完小女孩第四次点燃火柴,她见到了许久未见到的奶奶。

也就是这个时候,裴其华招握住了她的手。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泪水模糊了裴歌的视线。

她顺着看过去,裴其华照旧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着,满脸平静。

找了医生来,对方说裴其华已经脱离危险。

她趴在江雁声怀中没忍住掉眼泪,后者沉默地拍着她的背。

这晚上,江雁声带她回家休息,医院有看护,还有莫姨,明天早上裴其华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佣人给她放水泡澡,江雁声在书房打电话。

连日来的疲惫让裴歌在浴缸里就沉睡过去。

后来水变得温凉,她被江雁声给捞起来。

男人嘴角绷得紧,低头沉默地替她擦着身体,裴歌有些站不稳,低着头情绪不怎么高。

浴室里还拢着氤氲的热气,明明两人挨得很近,但这距离就是看起来模糊。

后来她稍微清醒些,抓着他的手臂抬头去看他,男人垂着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他周身的气息有些莫名的冷凝。

六月份的临川夜晚,空气微燥,可江雁声一身寒凉。

爸爸病重,她这几天完全忽略了他。

他要忙公司里的事情,还要花时间照顾她,天天医院和公司来回跑几趟。

有时候她不吃饭,他丢下工作也要过来守着她。

晚上也是,她不睡江雁声就不睡。

莫姨他们都没什么办法,只有他亲自看着时裴歌会好一些。

江雁声将她抱回床上,起身时被裴歌拉住手臂,那双眸照旧漆黑,可此刻却充满了疲惫,里面遍布着红血丝。

裴歌心里一痛,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搂紧他的脖子,声音沙沙令人心疼:对不起。

男人一怔,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比她要辛苦。

裴歌吸吸鼻子,又道:对不起。

他放开她,坐在床边,俯身沉沉地望着她。

她主动掀开了被子,一起睡。

现在开心点了吗?他问。

303 她只是个胆小鬼她的情绪的确是跟着裴其华的身体状况走的,裴歌点点头。

下一秒,他却说:但医生说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这点知道吗?裴歌咬着下唇,垂眸。

医生说,至多还有三五个月,让他们做好准备。

男人气息拉近,他将她整个人都圈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盯穿,后道:要是裴叔一直这样,你也打算就一直这样吗?哪……哪样?她觉得脑子转得有些慢。

不好好吃东西,也不好好睡觉,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样吗?裴歌愣了下,她其实没觉得自己这么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张了张口想解释,还没想个所以然出来就听到他说:我印象中的裴歌,她骄傲、坚强又热烈,总能找到出口,她不是个懦者。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可那是我爸爸。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皮肤上,裴歌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在颤抖。

江雁声说: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裴歌抱着他,生老病死,我能接受的。

但他不舍得。

杜颂甚至建议过等裴其华醒了,偷偷地将他带出去,可裴歌这关过不了。

她看裴其华看的紧。

而这几天的裴歌状态也让江雁声后怕。

事情这样一直搁置拖延下来。

丁疆启压力山大,那天约了江雁声杜颂去赌场,江雁声没空,只有杜颂一个人去赴约。

杜颂最近郁闷的很,没等丁疆启先诉苦,自己倒是先哭上了,他说:丁sir,你说怎么有人能有这样的好福气,他进一趟ICU还算是救命了。

而丁疆启沉默地喝着闷酒,没说话。

我这边可以配合你们尽力拖延,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知道的,那是一群你拿再多钱都喂不饱的野兽。

杜颂比丁疆启还要清楚。

他说:裴其华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外界还不知道他病危的消息,等他的情况稍微好转些我跟雁声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他……说到这里杜颂顿了顿,心里像被线绕紧了一般。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七上八下的状态,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开始有些自暴自弃:他身边都是保镖,除了我跟雁声的人还有他自己的人,他这个状态我们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

丁疆启叹了一口气,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可能这就是命吧,本就是不光彩的事,吹了就吹了,大不了把我这条命赔进去。

杜颂生怕丁疆启做什么不理智的事,他道:丁sir,事情还有转机,你别冲动。

是个人就怕死,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上赶着去送死。

丁疆启笑笑。

他起身从茶几上拿过金链子,手表,皮带,一样一样地往身上挂,看了杜颂一眼:走了。

杜颂看着升腾而起的烟雾,杯中液体澄黄一片。

他想起江雁声这几次的姿态,沉默、拒绝以及深思。

每一种表情、每一种情绪让他心底产生恐惧。

裴歌是个定时炸弹,她不炸了所有人,将来有一天也会炸了江雁声。

……江雁声刚离开了医院,接到了来自柒城的电话。

柒城:杜总跟丁疆启一起聚了不到半小时,没有说进一步的行动,顿了顿,他道:杜总似乎……挺不甘心的。

嗯,他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丁疆启那边也盯着点。

好。

电话还未挂,柒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是要跟杜总……对着干么?他熟练地单手打着方向盘,眼神漆黑如墨:他有他要守护的,我也有。

不过都是为了自个的目的在运筹谋划而已。

他们目标一致,但这条路始终是在他这里开始出现裂缝。

杜颂想要修正,江雁声完全可以理解。

……六月份,裴其华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后来又进了两次手术室。

那个深夜,病危通知单又来了两次。

裴歌签字的手都在抖。

手术室门上方一直亮着红灯,她靠在江雁声怀中,盯着某个地方,眼眶泛红。

他们从曼彻斯特回来,到现在,裴其华在医院里熬过了漫长的十天,而裴歌的情绪也在这天晚上迎来了溃堤。

但她的崩溃是沉默式的,没有声响,连眼泪都没有。

她攥着江雁声的手,盯着那个亮起的红灯,在静静地等待最后一个时刻的到来。

但死神又一次与他们擦肩而过。

医生又一次将裴其华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那个晚上,她后背都是汗,浸湿了衣服。

第三天早上裴其华就醒了。

比起她婚礼那天,裴其华瘦了一大圈,两颊都微微凹陷进去。

原本体态还算板正的老人经过病痛的折磨,终究有些不成人样。

那天早上裴歌喂他吃了半碗清粥,一场大病折腾得他眼眸比以前更加浑浊,连说话都很费劲儿。

裴歌坐在床边,江雁声在门外守着她。

裴其华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

她将耳朵贴过去,问他想要什么。

裴其华跟她说梦见了她妈妈,他说他不想在医院里。

医生的话说的很委婉,再好的治疗不如裴其华保持乐观的心态。

这天下午裴歌就将他接回了家,医疗团队也直接搬到半山别墅。

江雁声安置好他们又赶去公司坐镇。

兴许医生说的话是对的,医院里终年都是压抑的白色。

那里见证了很多生老病死,见证了很多生离死别,这些情绪会传染人,让人终日也郁郁寡欢。

而半山别墅不同,家里清净,六月的阳光很晒,但还不至于热的人难受。

裴其华的状态比在医院里看着要好很多。

他卧床一个星期,在有一天的早晨,竟能被人扶着去院子里晒太阳。

裴歌这一个月以来精神都很差,她有心理准备,但就是倔强地不肯去想那个结果。

说实话,这种状况她很害怕。

江雁声说得不对,她根本就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歌,她只是个胆小鬼。

她害怕死,也害怕失去裴其华,她甚至都害怕晚上做噩梦。

当这天早上她看到江雁声扶着裴其华在花园里散步,院子里开满了花,还种了不少名贵的植物,蜜蜂、蝴蝶都在周围起舞,裴歌心里万分感慨。

304 你还有我莫姨将他领进门,客厅里,杜颂将送给裴其华的礼物递给莫姨,后看着裴歌。

他脸上照旧带着惯常的笑容,但又夹杂了些裴歌看不懂的东西,像是莫名其妙的恨,又或是嫉妒或者是不甘心。

杜颂吊儿郎当地说:恭喜裴小公主啊,我就说董事长能逢凶化吉呢,你看,他现在精神多好。

外面草坪上,不知道江雁声跟裴其华说了什么,她爸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阳光衬得他瘦削的脸颊也有些光泽,像回光返照。

裴歌掐着手心,问杜颂:你来做什么?我听说董事长身体好转,我来看看。

杜颂说。

谢谢。

她从莫姨手中将茶接了过来,放到杜颂面前。

杜颂轻笑一声,侧头看着窗外,董事长真是福大命大。

这话说的裴歌不是很高兴,感觉很是奇怪,但她没说话,沉默地坐在杜颂对面。

后来杜颂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目光在裴歌身上扫了一圈,关心道:裴小姐可得注意身体啊,董事长大病一场,你自己怎么也瘦了这么多,这样可不行。

她这一个月以来,的确是瘦了不少。

裴歌说了句谢谢关心,跟他没有太多的话。

现在任何跟裴其华不熟的人出现在裴家都会让裴歌从心底里感到危机,杜颂坐了没到十分钟,裴歌就开始下逐客令。

她态度有些冷漠:我爸最近的身体不适合见客,如果你是来找雁声的,我等会儿跟他说,你们约在外面或者公司里见吧。

杜颂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赶人,他自然看的出来。

他喝完杯子里的茶水,很是洒脱地起身,还笑了笑:行,那我就走了。

不送。

裴歌抱着手臂。

后来她送裴其华去休息,顺带跟江雁声说杜颂来了一趟这事。

男人当时眉头紧皱,裴歌对他的表情感到很是不解。

六月份,本来是裴歌准备参加毕业答辩的日子。

叶华清给她打了个很多电话,她刚开始还接了,只得无奈地让老师帮她将时间再往后挪一挪。

后来干脆连叶华清的电话也不接了。

那个下午,斜阳光辉落在裴歌身上,她人坐在台阶上,叶华清在电话里被她的态度气得不行,声音吼得震天:你一推再推,小心到时候毕不了业!叶华清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裴歌无法跟他解释裴其华的身体状况,也无法跟叶华清解释自己现在的精神状况根本就不合适参加答辩。

她知道叶华清需要发泄,于是在这天她沉默地听着叶华清训话。

她还特意开了免提,就将手机放在一旁,自己低头理着长发。

但她不知道裴其华当时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叶华清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

莫姨见不得裴歌被人这样训,这一个月来,她过得比谁都辛苦。

并且莫姨也不想裴其华看到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她想上前叫裴歌,但被裴其华阻止。

于是后来他们都看到了那一幕。

金色的夕阳下,瘦削的裴歌坐在台阶上,她只低头认真地玩着头发,好似并未听电话里叶华清在说什么。

在她的掌心,躺着满满一簇头发。

莫姨下意识去看裴其华脸上的表情,裴其华垂了眸,摇摇头,让莫姨扶着他回去。

晚上裴歌没吃晚饭,她帮裴其华整理完当天需要的各种药就回房间去睡觉了。

江雁声回来,莫姨跟他说了这事。

他这些日子也不好过,瘦了一大圈,莫姨天天变着法子让厨房做补身体的食物都没什么用。

她揪心地说:小江,你可得撑住啊,你跟歌儿,你们可不能都倒下。

他笑笑,接过莫姨递过来的水喝下,宽慰她:放心莫姨。

临睡前,江雁声又去看了一趟裴其华。

两人这次很是难得的聊了将近二十分钟,他的身体状况能撑到这么久,几乎是这些天来的头一次。

裴歌其实一直没睡,他上床之后将裴歌搂进怀中,她在他怀中几乎是僵硬着身体。

过两天我陪你去一趟学校,好不好?她明显一愣,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

江雁声知道她没睡,于是将她扳过来,两人面对面。

他目光灼热,裴歌受不住,慢慢打开眼皮。

老师最近联系不上你,电话天天打到我这里来,跟你同期的很多人都已经拿到证书了,你不想毕业吗?江雁声声音足够温和,已经轻得不能再轻。

她垂下眼皮,想开口说话,但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让她有些害怕开口。

江雁声将她拥进怀中,抱得很紧,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你还有我,还有莫姨,还有老师,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怎么就想不通呢。

他叹息一句。

裴歌抓紧他的衬衫,终于算是给了江雁声回应。

江雁声心里柔软成一片,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下:我陪你去学校,为自己在临大的日子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怎么样?她不说话,也不是那么抗拒,几乎是默认。

裴其华一直默默地将裴歌的状态看在眼里。

某个深夜,他精神好了些,裴歌陪着他下棋。

她的情绪跟状态并没有好上太多,下到一半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抖,脸色竟比裴其华的还要白上两分。

甚至拿错了白子,也下错了地方,她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裴其华笑而不语,他陪着她一起胡闹。

那轮圆月挂在天上,像个玉白的大圆盘,四周一片静谧,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虫鸣。

莫姨点的那柱熏香燃了快一半,时间好像在此刻走得很慢。

慢到裴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忽地不想下棋了,抬头看了一眼裴其华,起身便要收拾棋盘,爸,夜深了,该休息了。

裴其华笑笑,跟着又落下一子:不急。

她不说话,近乎是机械式地落子,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

歌儿,你很害怕爸爸离开吗?坐在对面的裴其华忽地问她。

裴歌咬了下下唇,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是湿润。

那您能一直陪着我吗?我求您。

她说。

305 是枪伤那您能一直陪着我吗?我求您。

她说。

傻,裴其华笑笑,他看上去已经累了,但是表情十分柔和: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另一个人一辈子,我们迟早要面对分离。

她有些倔强,我只是想让你再陪我久一点,我不想您死。

真是任性,裴其华摇头,我陪你这么多年,还不够啊?你妈妈在天上等久了,咱们可不能这么自私。

她低头,咬着唇不说话。

裴其华今晚有些不一样,裴歌冥冥中有所感知,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这里,她便更加心痛。

裴其华的声音沙哑、苍老,但带着令人平和的意味,他说:歌儿,死亡从来就不是终点,你不知道,我其实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裴歌猛地抬头望着他,眼睫颤抖着。

我很爱你跟你妈妈,但年轻时候我做了不少荒唐事,所以老天过早地带走了你的母亲,世间万物都是讲究平衡的。

歌儿,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爸爸这些阴暗面,你也不要为了我停留,我就算是离开了也会为我的女儿骄傲,晚一点都会在天上相见。

晚一点,都会在天上相见。

裴歌没忍住,鼻头酸涩得厉害,她忽地看不清桌上的黑白棋子,黑黑白白地一片遮住了她的视线。

豆大的眼泪砸在她的手心,透明的,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既没忍住眼泪,也没忍住抽泣的肩膀。

裴其华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但他还是说:歌儿,你不要有任何顾虑,要勇敢地走下去,爸爸希望你永远鲜衣怒马、恣意人生。

她低着头,已经忍得有些难受。

但她不敢抬头,她想要裴其华一直说下去。

雁声那孩子……裴其华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即摇摇头,罢了,你喜欢他也非他不可,他如今是爱你的,以后应该会护你周全。

裴其华伸手握住她的,我的女儿,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过几天就回学校去吧,咱们做事总得有始有终,是不是?这个晚上,裴歌当着裴其华的面哭得伤心又狼狈。

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

但裴其华嘴角却带着笑容,他知道,她已经开始释然。

第二天开始,裴歌就在着手准备答辩的资料,她还抽时间给叶华清打了个电话,为自己的种种行为道歉。

叶华清在电话里很高兴,但他依然嘴硬地不承认他是担心她,只说自己手底下从来没教出过没毕业的门生。

他让裴歌不要丢他的脸,好好准备答辩。

答辩那天,江雁声答应了要陪她一起。

……是六月的最后一周。

江雁声养在克里米亚的那只狮子死了,听说是晚上躁动,和其他阵营的雄狮发生了冲突,遭到了对方的围攻,最后被残忍咬死。

他对这只狮子有特别的感情,要抽空去一趟克里米亚。

裴歌知道这事,她曾经见过这只狮子,体型接近七百斤,长得凶猛雄壮,是真正的狮王。

可惜狮子是分阵营的,遇到别的不接受你的阵营,狭路相逢,必得是你死我亡,连两败俱伤都很少。

江雁声不放心裴歌,他要带着裴歌一起。

但她这次说什么也不肯离裴其华太远,曼彻斯特回来的飞机上,那十几个小时的煎熬她再也等不了。

他离开那天,裴歌送他去的机场,他把柒城留下了。

车里,江雁声捏着她的手:你答辩那天我会赶回来。

好。

裴歌点点头。

她比以前更瘦了些,站在大厅里朝他挥手,江雁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去两天,还包括路上的时间,问题应该不大。

而裴其华这两天精神状态还不错,每天卧床的时间没之前那么多,偶尔还会在书房里坐一会儿。

这两天律师频繁到半山别墅来,他在找律师立遗嘱,裴歌也知道他们大概在做什么。

医生给裴其华检查身体那天,裴歌无意间翻到相册里她曾经拍的江雁声腹部的伤口。

那个上午,临川的天气实在太好。

她纯粹只是好奇,甚至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将图片递给医生看。

她只是想让医生帮忙辨别一下照片里是什么伤口。

结果对方仔细看了一眼,落下几个字:不出意外,应该是枪伤。

心脏倏地跳得飞快,她眼前好似始终蒙着一层纸,而此刻,那张纸正在被人慢慢地给掀开。

她再度颤着嗓音问:确定是枪伤吗?对方以为裴歌是在怀疑他的专业能力,还就着图片跟她分析了一圈。

甚至说自己曾经救过不少警方手底下的人,绝对不会认错。

裴歌觉得自己好似处在一个旋涡当中。

脑海里倏地出现一组对话:[最近他身边都是陈琦跟着一起应酬,陈琦是女生,哪里能喝……][去年圣诞节前后,你还记得自己有没有应酬?][没有,那时候刚发现怀孕,不瞒你说,当时还有先兆流产的迹象,那半个月我都在休假。

]这天晚上,裴歌做了一个梦,跟顾烟雨相关。

她曾经做过同样的梦,但当时梦里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可这次,她清楚地看到一座坟,墓碑上没有照片,却清晰地写着顾烟雨的名字。

这个画面太熟悉了。

江雁声前一天晚上跟她通过电话,不出意外,他回来是在第二天下午。

那个早上,裴歌去看了裴其华,他精神还算好,跟莫姨交代了一些事情,裴歌坐上了去栎城的航班。

她特意避开了柒城,选在天刚亮不久出发,没叫司机送,自己打的出租车。

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时间,到达栎城时还没中午。

栎城天气比临川好很多,六月份还不算很热。

裴歌连饭都顾不上吃,循着记忆的画面往栎城郊区那个墓地赶。

那个梦的场景太过真实,那座新坟,她曾经看见过。

到达时正是中午。

她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路往山上走,路上没遇到几个扫墓的人。

当年江雁声带着她来拜访过他父母的坟,裴歌记得当时路不复杂,一路往上就是,只是几年过去,这里好似更加荒芜了些。

后来的情况有些出乎裴歌的意料,她几乎没费力气就找到了顾烟雨的坟。

306 不能出岔子因为那座墓碑前站着顾风眠。

在栎城这种荒郊的地方遇见裴歌,顾风眠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嘲弄地一般地盯着裴歌,语气里却全是尖酸刻薄之意:裴歌?你来这里做什么?裴歌神情恍惚地看着已经长满青苔的墓碑,没有照片,黑色的字体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漆掉了一些,但勉强还能看出来顾烟雨三个字。

记忆一下将她拉到几年前。

当时他们新婚,江雁声带着她来见家长,不出意外,他父母的坟就在前方不远处。

就是那时,裴歌面前这座坟还是个新坟,土是新的,但墓碑是旧的。

而几年过去,这座坟疏于打理,坟头草很高,几乎淹没一切。

顾风眠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他肯让你知道?裴歌觉得喉咙一阵发紧,整个人有些恶心,她难受地弯下腰。

等直起身,说:刚结婚的时候,他带我来这里看过他父母的坟。

这话让顾风眠皱眉,如果顾风眠没记错的话,江雁声就是在跟裴歌结婚的时候将顾烟雨的坟从临川迁回了栎城。

站在顾风眠的角度,她只能将江雁声这个行为视作是他为了不让裴歌发现。

也为了和过去斩断,所以才决绝地将顾烟雨的坟迁到了这种荒凉的地方。

而现在顾风眠却看不懂江雁声是什么意思了,他父母的坟……但她没忍住嗤笑:雁声哥带你来这里看他父母的坟?我们都是孤儿,哪来的父母?我们的爹妈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你以为还有坟啊?裴歌眉头蹙紧,盯着顾风眠。

裴歌,就是他当年将烟雨的坟从临川迁到这里,你以为他是带你来看他父母啊?他其实是来看烟雨的。

天空倏地炸开一道惊雷,裴歌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但她想不起来了。

只隐约地记得,当时江雁声说的是带她去找找他父母的坟。

突然变了天,风起云涌,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裴歌觉得心里有些恶心,她按着那处,努力装作很镇定:他为什么要将她的坟迁到这里?谁知道呢。

顾风眠耸耸肩。

裴歌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脑海里有很多碎片,但她始终不能将它们拼凑成一块。

跟她结婚、迁坟、腹部的枪伤、怎么查都查不到的过去……她倏地想起那件外套,那件裴歌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外套。

蒙在眼前的那张纸就快要被撕开了。

在顾风眠悲凉嘲讽的目光,裴歌迈着不太稳的步伐下山了。

肚子有些饿,但她生怕错过了什么,甚至都来不及吃东西就立马坐上了回市区的车。

她要尽快返回临川。

……裴其华今日叫了律师来半山别墅。

遗嘱已经起好,还在做最后的公证确认环节。

裴歌上飞机之前打开手机确认了裴其华的状态,他当时正跟律师在书房,一切都没有异常。

她平复了躁动的心情,安心地登机。

后来变故发生得很快。

裴歌起身登机时,远在临川书房里的裴其华接到了一个来自公司的电话。

那是他放在财务部的心腹。

对方在跟裴其华打电话时,就已经出了公司并且买好了离开临川的火车票。

董事长,大事……财务部杜总这些日子正在转移公司的资产,他办公室的保险里收集了公司这些年的账务问题,这些信息若是落到税务那边,裴氏多半就完了。

开门见山,说的很直白。

裴其华见事情不妙,他让律师先离开。

后对方欲言又止,斟酌几秒还是道:董事长,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需要公司公章或在执行总裁的授意下才能……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确。

杜颂一个人肯定是做不成这些的,这人明里暗里都在将矛头指向江雁声。

我已经将资料全部拍照发您邮箱了。

裴其华当然不会只听一人之言,况且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且牵扯太大……邮箱里的东西他看过,都是真的,确实是可以扳倒裴氏的罪证。

他问对方:他们有没有察觉?那职员知道牵扯太大,如果江雁声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扳倒裴氏,那么过程实在是细思极恐。

杜颂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别看他平时永远都是一副笑脸,但其实他心思细腻。

那职员知道自己恐怕还没上火车,杜颂就会察觉。

他向来谨慎,平常账也做的滴水不漏,基本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游戏他玩不了,也没法儿跟杜颂他们玩儿,所以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道:他们……没察觉。

后来两人挂掉电话,这人还是觉得心慌,将手机关机不说,连带着电话卡也一并取下来扔掉。

……杜颂一开完会回去就知道自己办公室里的东西被人动过。

如他们所说,他一向心思细腻,哪怕是生人在自己办公室里待过他都能闻出味道的不同。

他抬眸朝角落的摄像头看去,眸子眯起。

后来快速去检查保险箱,看起来毫无异常,但他用胶带轻轻一粘就发现了不同的指纹。

有人动过。

监控里将那个人的身影拍的很清晰,对方不仅看了他锁在保险柜里的东西,还拍了照。

是他手底下的人,他跟江雁声都知道这是裴其华安插在财务部的眼线。

他试探性地给对方拨了一个电话,果然没接。

而裴其华这时候恐怕已经收到了那些东西,杜颂脸色阴沉地在办公室踱步。

江雁声这时候已经下飞机,刚刚坐上车。

杜颂电话打得很及时。

事情紧急,他直接道:雁声,出事了,保险柜里的东西被裴其华的人看到了,现在那东西只怕已经过了他的眼……剩下的无需再多说,两个人都懂。

男人略微思忖片刻,抬手掐着眉心:确定?我抽屉里的文件被人动过,保险柜也被打开过,就是他。

杜颂扶额,声音是说不出来的阴冷:早知道他屁股是歪的,当初就不该留在身边。

早点把他弄走暴露得更快。

男人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太可能亲自赶过去见裴其华,你查查他的邮箱。

好。

杜颂又补了一句:雁声,这种紧要的关头,不能出岔子。

307 那个黄昏杜颂狠狠地咬着后槽牙,还是他疏忽了。

以为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足够安全,但忘记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个爱偷腥的,平常在部门里打压得厉害,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开始绝地反扑了。

对方的手机已经彻底是关机的状态。

杜颂黑进了对方的邮箱,果然看到发给裴其华的那封邮件,并且还是已读。

他愤恨地捶着桌子,妈的!雁声,裴其华已经看到了。

男人唇抿得紧:知道了。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飞机,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他脸上已落满疲惫。

江雁声本来想听听裴歌的声音,这两天她都不曾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因为时差关系,两个人连信息都发得少。

他此刻却最想知道裴歌在干什么。

杜颂保险箱里的东西,足够让大厦倾颓,甚至足够让她立马跟他撕破脸。

刚开始不觉得什么,不过短短几分钟,心里的情绪开始发酵。

如果裴其华立马告诉裴歌,那她会怎么办?会生气还是惊慌?他刚准备她打电话,裴其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暗哑,但好在还显得平和,常年混迹尔虞我诈的战场,心态就是自己最好的武器。

江雁声很清楚这一点。

好似往常聊天一样,裴其华平静地问他落地没有,然后让他来一趟半山别墅。

江雁声情绪更是不显山露水,他应了声。

挂掉电话,他给杜颂拨了一个:我马上回一趟半山别墅,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杜颂点头。

江雁声给裴歌打了个电话,但她一直没接。

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将电话拨到了半山别墅客厅。

是莫姨的声音。

你好,哪位啊?莫姨,歌儿呢?男子嗓音哑得厉害,混着骄阳晒人的疲惫,通过电流声远远地传出去,低沉得像大提琴D调。

莫姨听出他的声音,笑道:是小江啊?歌儿今天好像去了一趟学校,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

她几点出的门?江雁声问。

那端思考了两秒钟,后不确定地道:应该早上就出门了,你直接给她打电话吧。

……好。

热烈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到他凌冽清晰的侧脸,下颌线条冷硬,薄唇抿紧。

明明是大热的天,但那双漆黑的眸却宛如凛冬过境,周身都被无尽的寒意给笼罩着。

他来不及去思考裴歌今日为什么早上就出门,为什么会离开大半天,在赶往半山别墅的途中,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办法。

但似乎种种都无法做到周全。

而与此同时,杜颂也没闲着。

杜颂在办公室里翻翻找找,大量的文件和纸张被他掀翻在地,灰色的地毯上白纸如同雪花一样飞舞落下。

本来裴其华病危住院就已经扰乱了本来的计划,现在丁疆启几乎已经快被人拿枪抵上了脑袋,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雁声说的都没错,裴其华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他如今就算是发现了也打不了能翻身的仗。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裴其华最后若是兵行险招,跟他们鱼死网破,那这个后果他们也承担不起。

拿到裴氏易如反掌,可若裴其华这一茬没处理好,那那伙人将彻底逍遥法外。

他怕事情败露,怕裴其华最后来个釜底抽薪将事情闹大。

做了这么多,隔了这么多年,他不想一切的布局和努力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低头间,杜颂将纸张狠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再抬眸时,眼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脸上冷漠肃杀,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了密码从里面拿出个东西,后沉默地拨了一个电话。

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站于人前、立与白日时,自己那些黑暗的过去暴露在阳光下。

……二十来分钟的时间,江雁声赶到半山别墅。

和往常差不多,莫姨照旧笑盈盈地看着他,小江,回来啦?江雁声朝莫姨点头:莫姨。

裴其华正在楼上书房里等他。

走廊上很安静,阳光从那头的窗户照进来,那一块地方闪着光。

他倏地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黄昏,他从裴其华书房里出来,裴歌当时懒散地靠在栏干上望着他,目光肆意,眼神却慵懒。

微微抬起的下巴,勾起的唇角彰显的是对他毫不客气的轻蔑跟嘲讽。

他克扣她所有的生活费,而她前一晚上因为要摆平事情,将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了一群混混。

她拿着身上剩下的钱带着林清去住最便宜的青年旅馆,那个晚上估计不太好过,她第二天很早就回家了。

那个黄昏,是她睡醒之后的状态。

就那么靠在那儿,背后是成片成片肆意灿烂的夕阳。

也是那天,他再一次激怒她,而她没忍住扇了他一巴掌。

当时裴其华将这一幕看的分明,后来并未责罚她,但他却因此博得了裴其华的好感。

到了这种时候,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全都是裴歌的样子。

好似走马观花地要将从前都在脑海中过一遍。

他推开那扇门,裴其华坐在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江雁声往正对面的墙上瞥去,架子上是一盆郁郁葱葱的铁兰,墨绿的叶子间隐隐闪着光。

听闻开门声,裴其华拄着拐杖坐在椅子里转头朝他看来。

他表情如常,但浑浊的眼里带着审视和警惕,那眼神江雁声不陌生。

那是信任崩塌的前兆,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戒备的开始。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书桌对面,又不动声色地敛住眸中所有情绪,将克制发挥到极致,嗓音淡淡的,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裴叔。

裴其华示意了下书桌前的椅子:坐。

但他却未坐下,他皱眉看着裴其华苍白的脸色:裴叔今天脸上的气色好像不如前几天,我叫医生过来一趟……我没事。

他握紧拐杖,微微仰头,静默地盯着他。

江雁声唇角微勾,在他那目光中缓慢坐下,姿态自然又随意。

两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但都互相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裴其华是对他有所忌惮,他摸爬滚打多年,年轻的时候玩的就是心理战。

308 你爱歌儿吗?而现在他深知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江雁声就是他亲手喂养起来的狼。

他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好在乎的,横竖不过一死,只是今天明天的区别。

但裴其华不能不为裴歌考虑。

如果江雁声的目的仅仅只是裴氏……他如今和裴歌在一起,裴氏于他而言不过探囊取物。

而如果他是为了拿那些东西扳倒裴氏,那届时他女儿怎么办?现在裴其华还没将江雁声这个人的存在与自己曾经的过去找到什么必然的联系,脑海里将年轻时候那些阴暗的事情过了一遍。

模糊的记忆拉扯着他,裴其华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裴其华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男子,他完全褪去当初显露在外的冷漠和阴鸷,此刻沉默地坐在对面,情绪未显露分毫。

裴其华笑了下: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死去的父母?他进裴氏十年,跟裴歌结婚三年,隔了这么久,这是裴其华第一次主动问他关于家人这方面的问题。

他把曾经的一切删得足够干净,跟顾烟雨扯上关系的东西他能烧的都烧了,跟顾烟雨熟悉的人他也使手段逼走了。

裴其华只知道他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扔在福利院,靠着吃百家饭活着,拼着一条命努力走到现在。

江雁声眼皮动了动,道:裴叔您应该也清楚,从我记事开始,就没见过他们,哪有什么父母?他们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裴其华问。

裴其华以前的仇人很多,被他弄得家破人亡的人也有。

他曾经是个做事情不留后路的人,但保不齐会有疏漏。

老天惩罚他,过早地带走了他的妻子,又让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时隔多年,难保这些人当中会有来寻仇的。

可江雁声却说:裴叔说笑,我这名字都是当初福利院院长给的。

裴其华按了按心口的位置,两人之间气氛略显沉默。

江雁声在赌,他赌裴其华不敢拿着那些东西跟他摊牌。

他如今活了今天没了明天,这些东西挑破对他没什么好处。

就这样过了足足两分钟,江雁声唇角勾起薄笑,他起身:您脸色不太好看,我去叫特护过来。

你爱歌儿吗?男人顿在原地,垂在身侧手指动了动,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微光。

他忽地转身,淡声笑着:裴叔觉得我不爱她吗?裴其华呼出一口气,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是要将他给盯穿,他道:可歌儿她在意你比你在意她要多。

落地窗外阳光热烈,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江雁声眼底掠过厚重的阴翳,一片雾重暮霭,曾经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难说。

她以前爱他爱得单纯,只想得到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但现在她的爱里还杂糅了其他的东西。

反而是他,在这条路上愈陷愈深,连柒城都曾提醒他,想要事情能够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那对裴歌的感情就得克制。

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爱上裴歌他们两个可能都会万劫不复。

他试着克制过。

江雁声只是淡淡地嗤了一声。

裴其华盯着他的背影,你对她是怎样想的?明亮的书房里,男人身上的衬衫已经有些发皱,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英俊跟矜贵。

他有些怀念曾经那个裴歌:我希望她永远都做那个没有烦恼的裴家小公主。

裴其华蓦地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细想,有人在外面敲门。

是莫姨。

江雁声去开门,莫姨脸上挂着笑,她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听说是歌儿送过来给她爸爸的,你给你裴叔吧。

没什么重量的盒子,鸡翅木的材质,四四方方,像个首饰盒。

莫姨关门前提高音调跟裴其华说:是歌儿送过来的!房门被关上,书房隔音很好,连莫姨离去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裴其华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盒子。

江雁声沉默地站在对面,垂着眼皮,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变故发生得很快。

那个盒子先是被砸在书桌上,后来只听见咚地一声,裴其华捂着胸口应声倒地。

视线里,那个四四方方的鸡翅木盒子里,凌乱地躺着数片指甲。

片片带血,已经凝固成黑色,像鬼魅一样纠缠在泛着灰色的甲片根部,而十根指甲,无一不是被人连根拔起。

光是看到这灰白没有生气的死物就能令人联想到当时场景的触目惊心。

江雁声视线落在那堆死物上,眼神又深又静,胸腔里弥漫着大雾,周身都缠绕着无尽的寒意。

他没有听到裴其华的呼救。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耳膜外,他低头看着裴其华惨白痛苦的脸色,漆黑的眸色化成了一道锋利的刀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明明听不到,但他却看见裴其华说了顾烟雨的名字。

他丝毫不为所动,盯着他痛苦不堪的脸,冷漠的表情里带着丝丝皲裂。

江雁声看到的不是裴其华痛苦挣扎的样子,而是在他蹲在烈日暴晒的码头,身边是一具被人摘去指甲、挑去手筋脚筋的尸体。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极冷的笑:真是欣慰,裴董还记得顾烟雨。

躺在地上的裴其华瞳孔倏地紧缩,那一刻,他什么都想通了。

时间过去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后来他眼前还是那个场景:他跪在地上,白布之下,那张脸已经变成裴歌。

江雁声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其华脸色青白地躺在地上,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扣着地毯,另一只朝他的方向伸着,喉咙里咕嘟着,发不出只言片语。

书房里静得可怕。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打开门的瞬间喉咙里近乎发出狮子般的低吼。

医生、护士匆匆赶来,男人猩红着眼站在走廊上让他们救人。

走廊尽头,阳光照旧热烈,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靠在墙上,双手颤得厉害,垂着眼皮,余光里,一堆人跪在裴其华身旁在给他做急救。

一秒的时间像一年那么长。

他向来冷静,可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每当要将线给理清,可尽头总会出现裴歌的脸。

她恨他的样子、她厌恶他的样子、她恶心他的样子,什么都有。

独独没有当初她爱他的样子。

309 他也是刽子手,杀她于无形头疼得厉害,他突然想抽烟,但摸了一阵,身上没有。

耳边莫姨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神经。

家里条件有限,裴其华还有一口气,匆匆忙忙地将他送往医院。

江雁声周身冷凝得可怕,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他们身后,连下楼梯时跟杜颂擦肩而过都没发现。

杜颂皱眉想叫他,不过才顿了不到一秒,他迈着步子笔直地朝着裴其华的书房走去。

出门时,天上飞过一只鸟。

佣人在一旁低声道:猫头鹰来报丧了。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

原本晴朗热烈的天忽地阴云密布,裴歌走出机场的时候,头顶似是有惊雷划过。

手机里好几个江雁声的未接来电。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没给他回电话,而是径自打车回市区的家。

眼前弥漫着一阵雾,她冥冥中感觉到,这阵雾就快要散了。

到家裴歌直奔卧室,环顾了一圈,最后朝衣帽间走。

他的衣柜占了整个衣帽间很小的一块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一件一件地去翻他的衣服,衬衫、外套所有柜子她都翻了,衣帽间凌乱一片。

直到卡在最后一层抽屉。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曾经他冷漠厌恶的脸、阴鸷的眼神以及那种看她时的轻佻。

指尖抵着掌心,用力便是一阵尖锐的疼,指甲几乎快要戳破血肉。

她忽地从心里生出恐惧。

不过愣怔了短短几秒钟就爬起来找钥匙。

钥匙不难找,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手机不停震动,亮起的屏幕上是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但裴歌对这串数字已是烂熟于心。

不过瞥了一眼,她拿着钥匙走进衣帽间。

最后一层抽屉,是个潘多拉魔盒,她放了一个魔鬼出来。

她看到了顾烟雨送给江雁声的外套。

布料陈旧、泛白、线头翻飞,十年前的衣服了,是怎么保存都挡不住的旧。

她伸手将那件衣服扯出来,脑子里乱做一团。

随着外套一同暴露在她眼里的还有一件黑色的衬衫。

也很旧,扣子少了两颗,有一颗还烂了一半,剩下一半勉强被丝线牵扯缝住,挂在那布料上,显得惨淡又可怜。

脑子里有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裴歌脸色瞬间刷白,浑身的血液似乎全在这一刻静止,头疼得快要炸开,整个人摇摇欲坠般跌坐在地。

她盯着那颗破损的纽扣,眼眶泛红,记忆在这一刻撕扯着她的神经。

咬着牙去首饰盒里将那剩下的半枚纽扣翻出来,这一半和衬衫上那一半对上,几乎严丝合缝。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信息量大到她头脑过载,她攥紧那件衬衫低头大口地喘气。

眼前的画面逐渐虚化,慢慢地变成了光影昏暗的套房。

那对她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堪的往事,她不矫情,但不会刻意去回想。

毕竟被不认识的男人强了,这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情。

那个晚上,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意识,记忆是模糊的。

而现在,在她身上攻城略地的那张脸变成了江雁声。

他是救世主,救她于水火。

他也是刽子手,杀她于无形。

裴歌觉得心里窒息得厉害,她闭上眼睛躺在地板上,眼前昏暗,手中照旧攥着那件衬衫,纤细的骨节泛着苍白。

她那时候多狼狈啊。

但他多冷静,对她的惊慌和痛苦冷眼旁观。

这么多年过去,裴歌依旧能想起他当时的表情,唇倨傲地抿着,眼中冷漠成一片。

一边帮着她处理那些施暴者,一边帮她出谋划策。

原来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颠覆,他强暴她,还伪装嫁祸。

她曾经问他有没有秘密。

当时他说有,而且很多。

以为是床笫之间你侬我侬的情话,原来不过是他的真实独白。

可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裴歌心里有太多的问号,头疼得几乎快要炸裂。

顾烟雨以前的坟在临川,后来被他迁回了栎城。

他带她回栎城不是去看他父母的坟,而是去看顾烟雨。

他腹部不是胃穿孔手术留下的伤口,而是枪伤。

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前女友叫顾烟雨,后来她死后,他抹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

袁筱只是个穷学生,都没毕业哪里有钱定居国外。

所以袁筱也是被他逼得离开临川的。

一切都是因为顾烟雨的死。

裴歌头痛欲裂,短短时间里,经历了极大的内耗。

那种世界观被倾覆的痛苦,给了她不能承受的一击,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柒城在走廊上找到低头靠着墙壁而站的男人时,走廊尽头的天空刚好被雷电劈开一道口子。

短短半个小时,从艳阳高照到阴云密布,临川的天气像小孩子变脸。

冷白的灯光辉轻浅,化不开走廊里的阴沉。

柒城沉默地走过去,江雁声指间夹着一点猩红,而他面前的地上已经堆了一地的烟头。

他周身都被寒气笼罩着,整个人阴郁到极致。

江雁声在打电话,一遍又一遍,但裴歌都没接。

裴其华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四周死寂一般。

先生,太太今天早上去了栎城,他颔首站在男人面前,接着又将头埋得更低:抱歉,是我没看好太太。

他就那样垂着手,手机屏幕依旧亮着,等待电话接通时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一下一下,像敲响的死亡钟声。

青烟迷了男人深刻的五官,柒城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嗓音暗哑得不成样子:她去栎城做什么?……还不清楚。

柒城又低下头。

人回来了么?已经回来了。

顿了顿,他补充:太太现在在市区的家里,要通知她过来吗?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男人闭了闭眼:找人看看她去栎城做什么。

好。

在这种节骨眼上,她不会无缘无故抛下裴其华跑去栎城。

而栎城除了……如今还有什么呢?不去查江雁声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支烟还没抽完,手术室的灯灭了。

他眼皮动了动,恍见医生取下口罩,对着莫姨摇了摇头。

淡漠的脸上缓缓漾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心脏像被针尖刺了一下。

310 对不起……有什么用?痛感尖锐,但很快就消散,绵延无尽的向四肢百骸蔓延。

明明很浅薄,但就是让你无法忽视。

走廊上,莫姨差点瘫倒在地。

医院里全都是保镖,这一层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莫姨被人扶到那边去休息,路过江雁声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医生说裴其华想见他。

裴其华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医生尽了力,现在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医生说有裴其华还有话要交代。

四周一片死寂,空旷得厉害。

杜颂就是在这个时刻赶到的,他双手插兜皱眉站在远远的地方,视线刚好捕捉到走进病房的男人的背影。

侧头看着跟自己并肩站着的柒城,柒城摇了摇头。

杜颂闭了闭眼,一股力量从身上卸下,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这一层很安静,只余下莫姨压抑的抽泣声。

穿黑色西装的保镖比他们人都要多,逡巡一圈,独独不见裴歌。

裴歌呢?江太太还不知道。

杜颂攥了攥手心,退到椅子里坐下,低头盯着灰色冰冷的地砖,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紧闭的病房门,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但这个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如果裴歌不知道她爸爸是因为什么病发的,那她跟江雁声之间,应该还有转机,杜颂想。

病房里更是一片死寂。

裴其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身上什么仪器都撤了。

脸色灰白,两颊凹陷,手指枯瘦,躺在那儿好似一张轻飘飘的纸。

江雁声走进去,站在床边,阴影罩下来,裴其华有感知地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什么医学技术都没有了。

氧气罩蒙上一层又一层雾气,裴其华想伸手取掉,干枯的手指在空气中挥了两下又无力地垂下。

江雁声抿着唇,紧绷着下颌,抬手将他脸上的氧气罩取了。

裴其华呼吸浅得几乎没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望向他,表情倒还显得平和,吃力地张了张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只有三个字,是:对不起。

男人眸光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裴其华咳了两声,他望着江雁声,眼里没有憎恨或者厌恶的情绪,他道:对不起,停顿两秒,祈求一般的语气:让我见见歌儿。

江雁声低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显得淡漠。

他没说话。

裴其华喘了两口,道:当年是我错了,顾烟雨是个好孩子,是我害了她,对不起。

我想见见歌儿。

男人别开脸,嘲弄地勾唇,对不起……有什么用?裴其华手指抓着床单,瞳孔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喉咙里浑浊成一片,这阵回光返照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十年前八月份的临川和现在差不多,太阳毒辣,哪怕到了夜晚那股燥热也挥之不去。

白天这座城市吸收了一天的热量,到了夜晚就悉数放出来。

那本来也是他决定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次。

却不知道怎么被临川分局一个警员给盯上,他本打算抵死不认,直接放弃半个月后的那单交易。

但那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的把柄,当时裴氏已经是临川数一数二的企业,裴其华不敢拿这个赌。

好在对方只想抓到那伙人,并给他承诺若他帮忙,所有的龌龊都可以抹平,裴氏照样可以是临川最辉煌的企业之一。

这个条件很诱人,裴其华拒绝不了也无法拒绝。

以前干过的错事不少,但最后这最后一件令他记忆深刻。

那个晚上,他为了捞到那笔钱耽搁了时间,导致计划败露。

临川分局迅速开始收网。

对方是一群亡命之徒,一看事情有变,立马选择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漆黑的海上,枪声不断。

当晚情况很复杂,还有个出海的游轮,船上有几十百来人,据说是临川名流和海外新贵的联谊会,上面都是达官显贵。

烟花在夜空里炸响,船上往来的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炸裂的烟花爆竹声和枪声混杂在一起。

警方如果果断点是可以一举端了这群人,但因为这一船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劫持了这艘船,临川警方不得不得放弃最开始的围剿计划,裴其华当时就逃离混迹到这艘船上。

后来所有人都平安地被转移,这些人当中不见裴其华的影子。

不算太大的高级游轮,顾烟雨是被人落下的那一个。

她是跟着临川某个显贵一起出海的,她是对方的女伴,但主要是干翻译的工作,跟着出海几个小时,报酬几乎是她一个学期的学费。

那天晚上,她穿了高档的礼服和很少穿过的高跟鞋,这些行头她不习惯,所以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她没混过这个圈子,出海都是第一次,晕船晕得厉害。

高端的联谊会,顾烟雨得到优待,她被允许进入船舱的房间休息。

嘈杂的人声、慌乱的脚步声全部都被掩盖在烟花声里。

有人破开门闯进来,顾烟雨被惊醒。

她被吓到,四十多岁的男人,浑身都是伤,手里还拿着枪。

顾烟雨缩在床脚不敢动,她惊出一身冷汗,瑟缩地看着他撕了布条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那把枪就放在他手边,顾烟雨甚至不敢呼救。

后来船剧烈晃动,她差点吐出来,那男人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手垂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地面,处理过伤口的工具全部都被扔到了海里。

香水味和海腥味掩盖了血腥味,一切痕迹都被抹掉。

她牙齿打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顾烟雨三个字。

对方说他叫裴其华。

船身又剧烈晃动了下,外头枪林弹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顾烟雨的身体抖得像筛子。

她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身体往后缩,已经抵上了墙壁,再也退无可退。

那一步一步像死神踏在她心脏上,紧张的目光中,顾烟雨看见男人单手解开了皮带扣。

下唇几乎被她咬出血,但床脚也就这么一点大,她除了发抖、恐惧之外,避无可避。

那男人并没侵犯她,她手里被塞进来一根男士皮带。

头顶上方,裴其华问她:顾小姐多少岁?311 人生的遗憾究竟有多少呢?十……十九。

她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回答。

委屈你暂时装一下我的情妇,有人来你就说我已经离开了。

他道,声音里的愧疚浅得几乎听不出来。

什……什么?她脸色刷白地看着他。

那只黑洞洞的枪口就在她额头的正前方,下唇被她咬出血。

这个房间天花板上有个通风管道,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凌乱。

裴其华收了枪,上了通风管道,恍惚间,顾烟雨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还来不及反应,房门再度被人砸的震天响。

顾烟雨往上看了眼,隔着铁网,她惊恐的眼神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睛,隐约中,那黑洞洞的枪口隔空指着她的脑袋。

她深吸了一口气,紧张不安地盯着不断被砸的房门。

后来对方实在是没耐心了,只听见砰砰几枪,房间门被人用力从外面踹开。

力道大到门板直接脱落摔在地上。

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瞳孔紧缩,恐惧一遍一遍窜到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都接近崩断的边缘。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毫无节奏地砸在门板上。

他们人还没进来枪声就先凌乱地射在地板上、窗户上,玻璃碎了一地,船晃得更加厉害。

她瑟缩在一个地方,只敢低着头,视线里全是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他们浮夸轻佻、没有章法、看到东西都直接毁灭,枪声啪啪地在耳边响着,耳边是长久的耳鸣。

这群人发现她在这里。

她手里拿着裴其华的东西,他们问她裴其华的踪迹,顾烟雨咬着牙不说话,满脸冷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她不知道头顶那支枪还有没有对着她的脑袋,她更加不敢抬头看。

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扑在地上,半边耳朵都已经没了知觉,脸疼得好似脑子里的神经都被搅动得错乱。

她吐了一口血,血水混着一颗牙齿滚到地上。

这群人像地狱里来的阎罗,个个身上都带着枪。

脸上要么布满刀疤、要么纹满纹身,光是看着他,你就仿佛身在了人间炼狱。

她没给对方回应,那一脚直接踹在她的腹部,整个人被翻转过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视线里,她惊恐痛苦的眼神对上那双隐藏在黑暗里中的眼睛。

耳边不断被人追问人去哪儿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眶滚落。

她说裴其华早就逃走了,她说她只是裴其华的情妇。

她在这些人面前求饶,但他们根本没有放过她。

今晚因为裴其华,他们赔进去多少人,找不到裴其华本人,他送上门来的情妇倒是正好。

顾烟雨后来再没看天花板一眼,她意识一直很清醒,被人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没叫一声。

她不说话,别人问什么都不说,于是那些人索性就拿线将她的唇彻底给缝起来。

疼痛袭击得她几乎晕过去,手指将木质的地板抠出一道道痕迹,木屑嵌进指甲缝,血迹在地上蜿蜒蔓延。

她晕过去前,看到那些人在解皮带,后来又被淋醒。

这些魔鬼让她次次都清醒地感受着地狱的滋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像一块破布,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她连求个痛快的权利都没有,说不出话,也晕不过去,吊着一口气。

船舱剧烈晃动,他们拿着枪在房间四处乱打着,水晶灯的碎片嵌了半片进眼睛里,她半只眼睛都给毁了。

法律教会了她时刻都要保持正义感,如果不能做到,那至少也应该保持沉默。

刚开始她害怕隔空指着她的那只枪,后来她只希望那支枪能给她痛快。

但并没有。

她头破血流,眼睛也看不见,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

有时候她觉得人很脆弱,碰一下就流血,但她又觉得人很坚强,看,她被折磨了这么久还活着,还有意识。

鼻息间全是血腥味,疼痛让她整个人都很扭曲,她连皱眉咬牙都做不到。

因为嘴唇被缝住,脸也被划伤,这些地方也痛得无以复加。

她手还是好的,挣扎间她还是扣伤了一个人的眼睛。

曾经她真的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江雁声总说她傻。

在这方面,她跟江雁声从来不在一个点上,他宰起牲口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前日子过得艰难,他去偷过别人家里养的鸡。

没有工具就不要工具,直接双手一拧活生生将鸡脖子给拧断,然后烧开水浇上去。

他做这些事情很熟练,是真的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而此刻,她听到房间里男人的惨叫声,而自己手心黏腻成一片,她痛的没办法,五指用力,有什么东西在她指尖爆裂。

她活生生将人的眼珠子给抠了下来。

一只眼珠子,她付出的代价有点高。

顾烟雨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失去了左耳、右眼、十枚指甲、以及一只右手。

他们拿镊子活生生拔掉了她十个指甲,砍掉了她带着血的那只右手。

还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只是很想她妹妹、很想江雁声。

她送回顾风眠上火车那天,太阳很大,她舍不得眠眠被晒,给她买了一把遮阳伞。

她将剩下不多的零花钱偷偷放了一些在顾风眠的书包里,后来却在自己包的夹层里发现这些钱。

眠眠说她下个月来临川的时候想去动物园。

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都快十五岁了还没去过动物园。

她想跟江雁声说下次一定要带眠眠去动物园。

还有江雁声,她最爱的人,给他买了一件西装,送给他那天她就想让他试试。

但他那天灰头土脸,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他不试,说不想弄脏了新衣服。

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穿那件衣服的样子了。

人生的遗憾究竟有多少呢?她想过要把自己给他,但两人有打算等她毕业就结婚,再等两年吧,再等两年就好。

好在他从来没有在这方面要求她,他要忙着创业,每天也很忙。

她遗憾看不到妹妹长大。

她遗憾不能跟江雁声在一起,甚至都来不及告别。

她遗憾学了法律,但再没有机会帮到更多的人。

312 对不起她替自己遗憾,临川的夏天很热,可那么好的太阳,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更遗憾死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是顾烟雨,她只是一个刚认识不到十五分钟的男人的情妇。

她因为他而死。

夜黑风高,天上又有一颗星星亮了。

……裴其华在临死的关头,当着江雁声的面,终是落了泪。

那个房间里的折磨再度在裴其华脑海里重演。

江雁声盯着裴其华的脸,舌尖狠狠抵着后槽牙,他想起在那个房间里漫长的几个小时。

顾烟雨一个字都没有暴露过他,硬生生地被那群人折磨而死。

他攥着手,语气逼仄:哪怕你中途找机会朝着她开一枪,我都不会这么恨你。

裴其华喘着气,老泪纵横。

他目睹了那场人间惨剧,其实他是想找机会开枪的,但:我……船舱里的影像,我看了全程,江雁声没什么感情地开口:知道你身份的警员都死了,事后你急于撇清,把顾烟雨忘得一干二净。

他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眸色深如墨,晦暗至极:之后的事情我来告诉你,因为是你裴其华的‘情妇’,情妇两个字,他加重了音量。

所以他们连她的尸体都没放过,剩下一只耳朵也割了,眼睛也挖了,嘴上被缝住的伤口拆开将嘴唇重新撕裂,然后继续缝上……江雁声停顿了下,低头轻笑,声音如同鬼魅:她被人扔回码头,除了那十枚指甲和一具尸体,其他的残肢听说被他们扔进海里喂鱼了。

裴董事长,烟雨当年十九岁,你的女儿不比她小多少……对不起,对不起……裴其华重复着,他浑浊的眼里含着泪,祈求一般地看着江雁声:雁声,让我见见歌儿……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他起身,椅子在地砖上擦出尖锐的声音,这句对不起,你留着去下面跟她说吧。

我会去忏悔的,让我见见我女儿……江雁声出去了一趟,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

裴其华看着关紧的房门,眼里很是失望,他脸色更加灰败,好像那回光返照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在路上了。

江雁声照旧在那张椅子上坐下。

好……好……他涣散的眼神望天花板,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床单。

男子的声音冷沉又沙哑,你大概不知道顾烟雨有多努力,如果不是你,她后来还能救更多的人……裴歌十九岁那年跟着你在裴氏年中会上亮了相,聚光灯落在她身上,瞩目全场,那时候裴叔会偶尔想起被你害死的女孩么?裴其华看着他,嘴唇发颤,我的命赔给烟雨……顿了顿,歌儿她是无辜的……她现在年轻、漂亮但是孤立无援,裴叔你原本就病入膏肓,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就算你死了也不能弥补在花一样的年纪就去世的人。

他嗤笑一声。

你想对付她?裴其华手指在床单上抠着,大喘着气。

江雁声将氧气罩给他罩上。

他笑笑:对付她?她太单纯了,都不是我的对手。

裴其华养了一头狼在身边,他精明多年,最后却被反噬,此刻只能无能为力。

他说把裴氏给他,让江雁声放过裴歌。

裴氏本来就唾手可得。

江雁声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氧气罩里不断挂上白雾,窗外闪电劈开天空,一声惊雷炸开,一场瓢泼大雨随之而来。

伴随雷声消散的还有男人声音,带着淡淡的威胁:等会儿裴叔见到歌儿最好不要想着能透露只言片语给她,否则我也不敢保证她下半生过得怎样。

他笑笑:你知道的,她爱您敬您,知道了您干的这些龌龊事指不定要怎么跟我闹,到时候很难收场。

……柒城将裴歌接到医院时,刚好一场大雨落下。

裴歌动作比他快,他拿了伞刚下车要为她开门,裴歌就已经推开门冲进雨幕里去。

柒城追上她,撑开的伞刚刚举到裴歌头顶就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女人嗓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吓得柒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她冲进医院,中途还差点摔了一跤,柒城看得心惊胆战。

还不到下午五点,外头天空阴沉得厉害,狂风大作,吹得树枝摇曳乱颤。

闪电夹杂着雷声将天空劈开一道口子,大雨倾盆,她下车跑进医院这一小段距离,身上就已经被淋湿。

莫姨看到出现在走廊里的人,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瞬间又溃堤。

歌儿!裴歌鼻头一酸,她跑过去:莫姨,我爸呢?他怎么样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我们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莫姨心里悲痛得厉害,嗓音都哭沙哑了。

江雁声从病房里出来,刚好看见莫姨巴掌落在裴歌瘦削的背上。

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咬着下唇忍着。

男人眉头拧得很紧,他朝她走过去,在莫姨又要落下一巴掌时将裴歌拉到身后:裴叔……在里面等你,去看看他吧。

他的手还扣着她的手腕,她身上有被淋湿的痕迹,头发也湿漉漉的,纤细的手指几乎没什么温度。

江雁声刚想让柒城去找件毛毯来,裴歌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用力抽出来,避如蛇蝎。

这抗拒的姿态令江雁声微微失神,等抬眸时,她已经冲进病房里了。

裴歌见到了裴其华的最后一面,但却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被送来医院之后就没什么希望了,都不用准备手术。

医生用了该用的药,最后吊着他一口气让他交代遗憾,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她几乎一进去,眼泪就成串地往下掉。

爸……她冲上去握住裴其华的手,几乎是跪着的姿态蹲在病床旁边。

裴其华手指勉强还能动,他努力朝她看过来,呼吸微弱到氧气罩里的白雾都很淡。

313 别跟着我裴歌俯身看着他,裴其华干瘦的手指被她握住,几乎没什么温度,而且越来越凉。

我的女儿……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怜爱、眷念、心疼以及无限的不舍。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氧气罩里短暂地浮现一阵雾气,立马就消散了。

裴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尽数砸在被褥上,她耳朵贴近他的脸,视线里一阵模糊。

爸爸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真的听不清……她的手指被用力地握了下,一旁的仪器发出尖锐的嘀嘀声,裴歌急促地侧头看过去,代表裴其华生命的那根线,慢慢的变成了直线。

病房里倏地安静下来,死寂一样。

被自己握着的这只手,冰凉、干瘦,跟他的脸一样,毫无生气。

她垂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声音低得不成样子:爸……过了良久,还是无人回应。

外头雨声噼里啪啦地打着芭蕉树,闪电划破天空,映着病房里一片惨淡和女人耸动的肩膀。

她终是趴在床上,咬着下唇,喉间发出困兽一样压抑的抽泣声。

很低很低,声音小到全都被窗外的雨声给盖了过去。

……裴其华死在盛夏六月的第一场大雨里。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后来病房门被人推开,那股熟悉的木质香调融入进全是消毒水的病房里,裴歌放在床褥上的手指攥了下。

江雁声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床上的裴其华完全没有生气,两颊凹陷进去,闭着眼睛,表情平静。

旁边的心电图是一条笔直的线。

病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给吹开了,男人沉默地走过去关上。

噼里啪啦的雨声被隔绝在外面,只听得见闷闷的声响和忽近忽远的雷声。

她还握着裴其华的手,趴在他身边,看不到脸,但那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好像在哭,但是江雁声听不到声音,更像是无声的崩溃。

他皱眉走过去,微微弯下腰,掌心覆在她瘦削的肩头,还有很多手续要办,让他好好地走吧。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在他接触到她身体的短短瞬间,裴歌像突然受惊一样醒来,她侧头冷冷地看着他。

她脸上还有未干涸的泪痕,眼睫上都是水汽,眸中是悲痛到极致的情绪。

江雁声看着她,心疼又心软,他将毯子盖在她肩膀上:别感冒了。

但裴歌不领情,她依旧看着他,眼神冰冷,眸底深处还带着戒备跟审视,唇抿得很紧,看他的眼神像仇人。

拢在她肩头的披肩掉在地上。

江雁声以为是不小心落在地上,他俯身捡起来继续盖在她肩头。

但这一次,裴歌当着他的面,抬手主动将那披肩给拨到地上。

他看着她,被她眼里的情绪惊到,心里一痛,他俯身抱住她。

我知道你伤心,你还有我,还有莫姨,别这样。

裴歌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眼泪又无声地滚落眼眶,男人抬起指腹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我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你脸色很差,我先带你回家。

事实上,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可裴歌一点不觉得饿。

短短时间,她经历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爱的人,她的丈夫,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对他的关心和安排都不为所动,态度足够冷漠。

她在这样境况下失去父亲,不管知不知道原因,江雁声也自动理解成她悲伤过度所以不想理会任何人。

裴歌闭上眼睛,握紧手指,指甲陷进手心,尖锐的疼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我不回家,剩下的一切手续我自己办。

她这么说着,然后拨开了他的手,从椅子里起身,沉默地朝门口走去。

全程不曾给过江雁声一个眼神。

男人眉心蹙了下,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裴其华。

只觉得心里像被人掏了一个洞,空得厉害,也疼的厉害。

裴歌有些不一样。

她刚走到门口,莫姨走进来,声音哽咽:歌儿,怎样了啊……裴歌抿紧唇,看着莫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嗓音:莫姨,爸爸已经走了。

她真的比想象中要从容得多,除了刚开始听闻消息时的慌乱和后悔,没和爸爸说上话是悔恨又遗憾,可她好歹见了他最后一面。

至少外人看来,她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倒是莫姨抱着她的哭得撕心裂肺,早上都还好好的,这突然就走了……裴歌望着走廊外面黑沉沉的天,想起裴其华说的话,迟一点,总会在天上相见。

她掌心贴着莫姨的脊背,慢慢地拍着,是安慰。

这天傍晚,江雁声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签字办各种手续,裴其华的尸体明天会安排去进行火化。

她上上下下各处地方都在跑,医院里人很多,好几次裴歌差点被人撞到,江雁声沉默地将她护在怀中。

后来在拐角处她倏地停下脚步,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跟下午没什么区别。

她跟他说:别跟着我。

他眉心皱了下,大掌抓着她纤细的腕骨,你需要休息。

裴歌用力将手抽回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很想从这双深邃的眼睛里钻进去。

想将他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抓出来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最多是挣了挣手,发现挣不掉,就只任由他抓着。

两人对视着,很难得,她第一次在他的视线下坚持这么久。

她早上离开时去确认过裴其华的状态,当时都还很稳定。

而她知道江雁声大概是今天中午左右到家,但是下午她爸爸就被送进了医院。

她爸的身体是不好,但这么突然就……头突然就疼得厉害,她慢慢蹲下,江雁声眼里闪过慌乱,二话没说将她打横抱起往医生的值班室跑。

她抓着他的手臂,让他停下。

裴歌语气实在是太冷,男人停住低头看着她,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唇上也是。

这一个月以来又瘦了不少,抱在怀中一点重量都没有。

他忍不住主动去贴她的脸,裴歌咬着牙,并未避开,只是手指无声地攥紧。

314 凌迟一样从下午到现在,她不问一句关于她爸爸的情况,譬如为何会突然发病之类的。

他想了很多套说辞,但她不问。

一切的手续都弄好,他要带她回家,但裴歌执意不回。

裴其华的尸体要在医院太平间停放一晚上,明天早上会运去殡仪馆进行遗体告别以及火化事宜,这是裴歌还能陪他的最后一个晚上。

这晚裴歌一直熬到了半夜,她就坐在她爸爸躺的那张床旁边,一块白布盖着他单薄的身体,四周静得可怕。

江雁声要陪她,但她不肯,他无奈只得站在门口跟她一起熬。

裴歌没哭,除了下午在病床前掉了许多无声的眼泪外,她后来一直没哭,更像是麻木。

此刻坐在尸体旁边,脑袋放空着,什么也没想。

她把裴其华生前跟她说过的话给听进心里去。

她爸爸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要是看到她崩溃,看到她哭,那通往黄泉的那条路也会走得艰难。

心里恶心得厉害,她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胃部。

晚上江雁声叫人送了饭来,她只是看了一眼,没吃。

她有些难受地在椅子里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下巴枕在膝盖上,歪头看着那块白布。

裴其华的手露在外面,她将他的手拢进白布里,摸到那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凉时心里还是蔓延出无限潮湿的情绪。

她用力握了握裴其华的手,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爸爸走好。

清冷的白光下,他的手是灰白色,裴歌看到他指甲有破裂的痕迹。

缝隙之间还卡了针织物,像是什么布料的碎屑,还裹着不太明显的血迹。

黑色的血和针织物交织在一起,像是人死之前拼命挣扎的痕迹。

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有熟悉的味道,她迅速将裴其华的手拢进白布里。

快十二点了,你一直没吃东西,男人说话很轻,语调都是那种斟酌之后的小心翼翼:我让人买了城西那家铺子的粥,吃一点好不好?裴歌低着头,不去看他,唇抿得很紧,面上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不动声色。

江雁声蹲在她身旁,大掌盖在她冰凉的手上,嗓音沙哑:等会儿裴氏就会发布讣告,明天还有葬礼,后面还有要熬的时候,别累着了。

她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指腹有薄茧,刮着她的皮肤有种粗糙的钝感。

裴歌几乎是攥紧了拳头才忍住没有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下抽出来。

她早上离开的时候检查过裴其华的状态,中午上飞机前也看过监控录像。

当时裴其华和律师一起在书房,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她爸爸的身体跟精神状态都挺好的。

她不过就坐了两个小时飞机,等回来只能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两人都没好好说话。

她能释然裴其华离开她,但她遗憾的是她甚至没有好好跟她爸爸告个别,也没来得及好好跟她爸爸说上一句话。

莫姨说她爸爸是突然在书房里病发晕倒的,可她爸爸身边从来没离开过人。

那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江雁声又在耳边说着什么她没听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他将自己打横抱起,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走廊里一片空旷。

另外一间明亮的房间,她面前摆了热腾腾的清粥和小菜,江雁声将勺子放到她手中,就坐在对面看着她。

裴歌的确有些饿了,她低头默默地喝粥。

后来江雁声出去了,裴歌拿出手机想看看书房的录像,但手机却没电了。

她今日其实很累,喝了下一碗粥之后人就困乏得不行。

江雁声后来抱着她去了个条件很好的病房,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她躺在被褥里,闭着眼睛,男人一直握着她的手。

裴歌很快睡着,江雁声替她掖好被角,又关好窗户,找了人来陪着,这才出门。

裴其华离开得突然,他去世的消息瞒不住。

深夜十二点,裴氏发布裴其华去世的讣告,消息短暂地在话题榜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没影儿了。

饶是这样,江雁声还是收到不少吊唁关心的短信。

这天丁疆启给江雁声打了无数个电话,但他都没接。

快凌晨两点,他回病房看了裴歌一眼,她睡得安稳,心里放心了些,然后出去抽烟。

男人站在廊檐下,指尖夹着烟,四周灯光都很冷,雨水淅淅沥沥地滴落,很安静。

柒城走过来时,江雁声指尖那点猩红瞬间灭了。

是屋檐挂着的雨珠刚好滴在燃烧的烟头上,滋地一声,一股浓白的青烟升腾而起。

先生,查到了,柒城站在他身侧,他颔首道:太太果然去找栎城找顾烟雨的坟了。

江雁声手指抖了一下,眸色幽幽,眼眶莫名有些泛红。

顾风眠也在,太太刚好和她遇上。

顿了顿,她没在栎城停留,从墓地回来就直接去了机场,然后回了临川。

他想吸一口烟,但发现却灭了,于是将烟头扔在地上,同时回头看着柒城,嗓音如同喃喃一般:她一天都没吃东西?柒城低着头,没说话。

她到了之后不直接回裴家,而是选择回市区的房子……江雁声扯了扯唇,眸底荒芜成一片,心头莫名有些疼,好像每一口呼吸都被刀子分割成无数片。

藏了那么久的秘密,终于发现了么?可她太平静了,只用眼神杀他,凌迟一样。

江雁声忽地咳了一声,喉咙哑得厉害,他好奇,等她爸爸葬礼结束,她会怎么办?深夜两点。

远在栎城的顾风眠也还没睡,她刚刚看到裴氏发布的讣告,裴其华去世,享年五十六岁。

接到江雁声的电话,是两点零五分。

栎城也刚下完一场雨,此刻风里都带着潮湿的味道。

她大概知道他为何打电话过来。

眠眠,你跟她都说了什么,嗯?隔了这么久,电话里的男人说话声音竟是难得的温和,然而他是为了裴歌。

开场没有寒暄,这么晚她还没睡他连象征性地问一下都懒得,直白地令顾风眠觉得难受。

315 我根本就不痛的她掐着手心,跟他比起来,嗓音显得十分冷漠,我跟她说你迁坟的事。

还有呢?你当初带她去见父母是骗她的吧?我们都是孤儿,哪有什么父母……稍微停顿,顾风眠问:你当时其实是去看烟雨的吧,雁声哥。

电话那头,男人似是低笑了一声:没有父母,我们是怎么来的?眠眠。

我跟她说你带她去看父母的坟只是个幌子,你是为了去见烟雨。

他又摸了一根烟出来点上,人已不如开始那般温和,嗓音更是藏着阴鸷:眠眠,什么时候你这么‘了解’我了?闻言,顾风眠只觉得浑身倏地冰凉,她有些屈辱地咬着下唇,她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他是在怪她。

她想辩解些什么,但那头已经将电话给掐断了。

……第二天就是裴其华的葬礼。

葬礼就在殡仪馆举行,裴歌没跟着一起过去,江雁声先带着她回家换衣服,又盯着她吃早餐。

裴歌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勺子,她低声说了一句吃饱了就起身。

椅子脚在地板上擦出尖锐的声响,男人反应比她快,他拉着她的手,态度略显强硬,看着她:再吃点。

裴歌抿着唇,任由他拉着,是无声的抗议。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语气已经显得有些低声下气:再吃点,好不好?她又坐下,近乎强迫自己一般将那碗粥给吃下去。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江雁声把一切安排得很妥当。

裴其华生前受病痛折磨,由最近的亲属在一起做了简单的遗体告别后尸体就运去火化。

中午还不到,裴歌被塞了专制的镊子去捡骨灰,江雁声也要,可他不过刚刚碰到裴歌的情绪就稍显得激动。

她将他手上的东西抢过来,扔到一边,嗓音冷漠又低沉:你别碰。

当时柒城就站在一旁,他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表情,发现他也只是错愕地站在原地,后来沉默地退到一边望着她。

下午前来吊唁的人就多了起来。

裴其华生前还是结交了不少的商圈好友,他们全都来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临川名流圈子里的人,裴歌这几年没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她都只觉得很眼熟,可叫不上名字。

他们送了很多花圈和挽联,从灵堂一直摆到了门口。

裴歌整整站了一个下午,她不吃饭,也不喝水,只沉默地对每一个来的人鞠躬。

江雁声让她休息,她也倔强地不休息。

她沉默地应下了他们每个人对她说的节哀两个字。

葬礼上林清跟周倾都来了,林清沉默地给了裴歌一个拥抱。

后来周倾到了,当时江雁声特地丢下手上的事情过来守着她,好像是专门为了防周倾一样。

她余光瞥见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嘲弄地勾了勾唇,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她对着周倾鞠了一躬。

周倾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将手里那株菊花放到灵堂上就走了。

之后她强硬地被江雁声带到房间里休息,她一整天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他不准她离开,她就去咬他的手。

直到唇间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她也不放手,后来觉得没意思了,放开他的手瘫坐在沙发上,低着头。

男人随手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没什么表情地按在那个血淋淋的牙印上。

他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蹲在她面前,大掌拨开她的长发,嗓音沙哑低沉: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吃亏的不还是自己吗?裴歌咬着下唇。

江雁声在她眼前扬了扬自己被她咬伤的手,笑笑:你看,我根本就不痛的。

她冷冷地盯着他。

他知道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但他不确定她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柒城说她从栎城回来下了飞机就直奔市区的家,后来在家里待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

她在里面做什么没人知道,他也不想主动去看,似乎这样,他们之间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江雁声准备转身开门出去,身后裴歌浅淡沙哑的嗓音传来:我爸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你想让所有人都戳着我的脊梁骨把我钉在不孝的耻辱柱上么?他手指已经贴上门把手,没回头,他还有个女婿。

说罢没再等裴歌开口他已经率先离开了。

语言往往才是最能伤人于无形的武器。

关上门,杜颂就站在门口。

江雁声的袖子是挽起来的,杜颂一向敏感,他一眼就看到了男人腕骨上那个近乎深可见骨的齿印。

裴小公主她……杜颂眉心狠狠拧成一个川字,他看着江雁声疲惫的脸色和眼睛里的红血丝,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他自己的责任也不小,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谈什么你错我错。

江雁声抬手拍拍杜颂的肩膀,吩咐一旁的柒城看着裴歌,然后朝走廊那头走去。

杜颂沉默地跟上去,他说:从昨天傍晚开始,我就联系不上丁疆启了。

裴其华去世的消息瞒不住,昨晚凌晨裴氏还连夜发了讣告,杜颂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去找丁疆启,但他已经联系不上了。

走廊难得安静,外头阳光热烈,今日又是个艳阳天。

男人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他低头看了眼腕骨上她留下的印子。

不痛是假的,事实上,他心脏包括四肢百骸都被那绵长的痛给填满了。

过了会儿,他半阖眸道:你看着办吧,我暂时没那心力了。

杜颂站在原地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吐出一口气,觉得烦闷,从烟盒里摸出一根叼在嘴上,往反方向走了。

之后葬礼上的事情全是由江雁声处理的。

墓地已经看到了,就在青山园,明天下葬。

晚上柒城给裴歌送饭,她沉默地看着柒城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桌子上。

江雁声回来时,裴歌刚好揪着那张桌布将所有的饭菜都掀翻在地。

噼里啪啦的声音砸在地上,瓷器碎片翻飞,场面有些混乱。

她刚好对上门口他的视线。

男人眉头轻蹙,他走进来,让柒城再去准备一份,柒城点头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空气中萦绕着饭菜的香味,他快速走过来将她抱到沙发上,低头认真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316 是江雁声等发现她并没有被误伤到,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望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不是最爱吃食香居的饭菜么?怎么不吃。

她问他: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他扯了纸巾温柔而专注地将溅到她手背上的汤汁给擦干净,你最近太累了,不吃不喝不休息,我很担心。

今天是我爸的葬礼。

她说。

你乖乖吃饭,等会儿就带你出去。

他盯着她,裴歌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种威胁的意味。

她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冷漠的目光,审视的眼神,好似都没经过审判就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罪。

江雁声终于觉得有些无力,他的目光纠缠在她脸上,嗓音很低:有什么话想问我吗?裴歌恨不得将他给看穿,但静默良久,她只是摇了摇头。

准备了新的饭菜,江雁牵着她到隔壁房间里去,这次裴歌显得异常顺从。

她照旧吃得不多,可只要她能拿起筷子,江雁声心头就觉得舒畅了许多。

……晚上她要留下守夜,江雁声也陪着她一起。

灵堂中央摆着裴其华的遗照,裴歌就坐在下方的蒲团上,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江雁色让她去休息,裴歌没理他。

大厅里很安静,她也就那样安静地待着。

后来杜颂来了,裴歌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接近凌晨十二点。

他跟她说他出去一趟,裴歌点了下头。

柒城继续留下看着她。

他的车钥匙就放在一边,裴歌跟柒城说要喝水,他起身出去倒水。

裴歌拿了他的车钥匙。

她是去洗手间的功夫偷偷离开的,开的是江雁声的车。

凌晨路况实在是太好,从殡仪馆到半山别墅她用了不到十五分钟,连闯了好几次红灯。

柒城发现她不见时,裴歌都已经快到了。

半山别墅几乎都被黑暗笼罩着,她随意地将车子停在院子里,下车时甚至连车门都没关就朝里面跑去。

她一路直奔楼上的书房,中途上楼梯的时候还差一点摔了一跤。

从栎城回来开始她手机就没充过电,也没心力。

裴其华的书房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干净整洁,窗边还摆着残破的棋盘,裴歌攥着手站在房间中央,闭了闭眼。

实在是太安静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发抖,似是在做什么很难的决定。

过了几分钟,取了优盘果断地连接在笔记本上,她坐在那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握着鼠标的手指有些不稳。

时间静止在裴其华倒地那一刻。

书房里只有桌上那盏台灯亮着,灯光映着裴歌毫无血色的脸。

她看到江雁声将那个盒子递给裴其华,下一帧画面,盒子从她爸手里脱落砸在桌上……角度问题,里面装着什么裴歌看不清。

江雁声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对着镜头,看到裴其华倒下之后,他就那么冷漠地站着。

心脏处倏地传来尖锐的疼痛,裴歌咬着下唇捂着胸口的位置,难受地蜷缩在椅子里。

她几乎是以一种孤绝的姿态再度按下播放键。

画面里,裴其华多次朝他伸手,但监控录像显示,江雁声只是看着他。

他就那么低头看着她爸爸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挣扎,垂在身侧手握成拳头,有长达五分钟的袖手旁观。

她点了暂停键,不敢再看下去,心里像被人拿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

他们的对话她根本就听不清,但是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顾烟雨三个字。

又是顾烟雨。

裴歌双手抱头埋首在膝盖里,低低的、压抑的、痛苦的抽泣声缓缓在安静的空间里蔓延开……五分钟的时间,对一个突发心脏病的人有多重要江雁声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他就那么低头看着她爸爸在地毯上挣扎痛苦。

短短时间,她的认知再度被颠覆。

裴歌起身发了疯一样在书房里找东西,她企图找到那个盒子,可是她翻来翻去,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书桌脚,柜脚都看了。

但是找不到,什么都没有。

她倒回去看监控录像,小小的盒子让裴其华一打开就跌坐在椅子里,然后倒在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泪水彻底模糊视线,她觉得那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空气。

可她真的看不清,不知道江雁声递了什么给她爸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冷漠,那么袖手旁观。

空气能杀人吗?空气能杀死她爸爸吗?杀死她爸爸的不是什么盒子,是江雁声。

可是那天在机场的画面那么清晰,明亮光线下,他让她等他回来。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键盘上,笔记本屏幕映着她痛苦惨白的脸色,裴歌的神经几近崩溃的边缘。

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陷入皮肉,骨节泛着青色,痛苦又压抑的悲鸣从喉间溢出。

啊……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破开时,桌上的笔记本刚好被裴歌推到地上,地上铺着地毯,那笔记本正好砸到江雁声的正前方。

有地毯的缓冲,只落下短促的一声闷响,电子产品完好无损,屏幕开始自动播放录屏。

而书桌前的裴歌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样,身体里那股力量被抽离,江雁声来不及多想冲过去,但还是没能接住她。

裴歌跌坐在地毯上,掌心下痕迹粗糙,她似乎看到了裴其华挣扎的痕迹。

她用手丈量着地毯上的痕迹,江雁声伸手去抓她的手,心头空洞得厉害,女人滚烫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砸在他手背上。

从裴其华去世算起,她的哭都是悄无声息的。

但此刻,她再也承受不住,像困兽一样嘶吼,身体抖得像秋日里破败的落叶。

昏黄光线下,裴歌痛苦绝望的哭声像一把刀子,割着他的血肉,凌迟着他的神经,他也痛不欲生,抱紧她的同时认命一般地看了一眼已经被杜颂关掉的笔记本屏幕以及书架上那盆铁兰。

门口,柒城低着头站在走廊里,廊上没灯,映着书房里的一片昏黄更加惨淡。

杜颂看着裴歌伤心欲绝的样子眉头皱得紧,她哭得厉害,近乎自残一样去扣地毯。

江雁声跪在地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就去咬他的手,他将脸贴近她,她就去咬他的脖子。

317 也好饶是旁观者看到都会觉得不忍心的程度,杜颂攥了攥手,喉头发紧,他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走廊里一片昏暗。

经过柒城身边时,他拍拍柒城的肩膀:走吧。

直到走出很远,仍然能听到裴歌若有若无又悲恸的哭声。

她五指去扣地毯,怎么也不停,好像上面有什么她需要抓住的东西一样。

指缝已经有轻微裂开的痕迹,江雁声闭了闭眼,大掌用力握住她的双手。

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挣脱掉他的桎梏,抬手朝他扇过去,男人微微一偏头,她指尖擦着男人脖颈划过。

上面除了牙印还有清晰的血痕,而趁着她愣怔的间隙,江雁声将她紧紧捁在怀中。

他微凉的脸颊贴紧裴歌满是泪痕的脸,唇抿的紧,眸底漆黑一片。

最深处山塌了,冰裂了,一道惊雷炸响,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荒芜。

书房里倏地安静下来,他看着她下唇的痕迹,担心她再咬伤自己,所以将手指递过去。

女人却微微低头,泪水再度无声地砸到他手背上。

我没有爸爸了。

低低的、脆弱的、绝望的声音在这空洞又漫长的空间里散开,粘着他的心脏,让他也跟着痛到无以复加。

他看到她垂着头,眼睑下方一片阴影,不时有眼泪砸下来。

过了会儿,她又闭上眼睛,那是绝望到生无可恋的表情,好像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恋了。

江雁声心里慌得不成样子,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发出来: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后来裴歌又开始沉默,好像刚刚她那场歇斯底里只是一场梦。

她不抗拒他的接触,但拒绝跟他说话,她主动筑起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所有人。

江雁声宁愿她跟他闹一场,把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他身上,而不是像现在安静到没有任何生气,像是突然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她脸颊旁的碎发,动作轻到不能再轻,生怕将她给碰碎。

昏暗的光线下,时间游走得很慢,两人四目相对,这一次,她看他的目光里终于彻底充满了漫天的恨意。

江雁声心里一痛,他像往常一样,掌心盖在她的眼皮上方。

他将她抱起来,只是两人都在地上坐了太久,起身时他脚步不稳,差点将怀中的她给摔了。

这种紧张的境况下,她却只是无神地看着一个方向,双手垂在空气里,像被抽离了灵魂。

他还是怕她被颠到,低头贴了贴她的脸,动作更加小心谨慎。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的夜。

喂她喝的水里放了少量安眠药,见她全部喝了下去,男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他拖了椅子坐在床边守着她,裴歌指着门,眼神沉默地盯着他。

江雁声受不了她这个眼神,去抓她的手,声音显得卑微: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她将手指抽出来,伸手一挥,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砸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响起,碎了一地。

男人看穿她的意图,阻止她下床的动作,起身:别下床,小心受伤,我出去。

一直到他走出去,她才重新闭上眼睛。

但不到几分钟他就回来了,裴歌睁眸戒备看着他。

他眼神里浮现出受伤的神色,抿唇走过来,嗓音暗哑:我收拾一下这里马上就走。

房门被关上,江雁声拎着扫帚站在走廊上,穿堂夜风从窗口袭来,惊了他皱得不成样子的衬衫。

他闭上眼睛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心里痛得厉害。

……接近凌晨四点。

江雁声坐在半山别墅后院的石阶上抽烟,地灯光线昏暗惨淡,映着他凌冽疲惫的五官。

指尖烟灰蓄成好长一截,风一吹就自动落了。

杜颂提着一瓶酒走过来时,江雁声正好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弥漫他深邃的眼,男人眉目间带着浓重的倦怠,但更多的是寂寥。

那种无可奈何又痛苦绵绵的寂寥。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连续多日的奔波让他看起来不修边幅,可光看背影却又带着一种倾颓的俊美。

大概过了有五分钟,杜颂还是走了过去。

烟头烫手,江雁声低头揿灭在地砖上,之后又立马点上一支。

杜颂在他身侧坐下,将酒瓶和杯子放在面前的地上,低头瞥过地上堆积的烟头,他侧头看着江雁声眉目间浓得化不开的倦色,皱眉:多久没睡觉了?有多久没睡过觉了?从去克里米亚算起,三天还是四天?江雁声记不清了,他继续沉默地抽烟。

杜颂开了酒递给他,但男人只是瞥了一眼便挪开目光,远处山色在夜色的映衬下更像一幅模糊不清的山水画。

不了,明天还有事。

明天是裴其华出殡的日子。

他不接,杜颂就兀自喝着,后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慢。

后来杜颂听到他短促又残忍的嗤笑,青烟弥漫背后的眸淡漠凉薄。

杜颂皱眉盯着他,他清楚地看到江雁声低头拿着猩红的烟头往手腕上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牙齿印上按。

雁声……他眉头打结成川字,目光复杂。

只听见滋的声音,淡淡的糊味在空气里蔓延,可他却眼皮都不眨一下。

杜颂全程只是看着,他其实能够感同身受,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自虐?因为一定程度上自虐能够缓解灵魂上的痛苦。

又是一支烟点上,江雁声狠狠地吸了一口。

后来一直坐到院子里的凌霄挂上露水,夜色未完,但已临近破晓。

起身时杜颂身体有些不稳,他扫过落了一地的烟头。

更深露重,男人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阿颂,她终于识破了我的真面目,我竟有些高兴,这一路,装得真是太累了。

指尖升腾起青白色的烟雾,他看向远处迷离的夜色,落下两个字:也好。

恨意就像空气维持着我活下去,可是我甚至没见过他的样子。

318求你第二天是裴其华下葬的日子。

就在青山园选了一块墓地,人死后横竖不过占着这点方寸之地。

早晨下了一场雨,空气里竟有些凉意,地上湿漉漉,这天难得地不像盛夏的天气。

裴歌从起床开始就很安静。

江雁声给她找了衣服,她就沉默地换上,下楼梯时有些恍惚,好在他眼疾手快拉住她,后来他直接将她抱去餐厅。

以前她都会顺从地吃点东西,但这天早上,他摆在她面前的早饭她一口没碰。

江雁声劝不动她,去叫莫姨。

莫姨看着江雁声的脸色吓了一跳,这才几天时间,他瘦了好多,莫姨哎一声,惊道:小江,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他衣服是新换的,一身黑色,但是脸色很差,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熬了许久。

哎,这是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他摇摇头,朝餐厅递过去一个眼神,莫姨,歌儿她不肯吃饭,您帮我劝劝她。

哎……莫姨摇头叹气地去餐厅了。

江雁声站在原地闭了闭眼,他其实没觉得累,也根本不想睡觉,比起这些,他更担心裴歌。

饶是莫姨也无济于事,她劝不动裴歌。

裴歌今天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她挺直了脊背,沉默地走出去,江雁声掐了手里的烟跟上去。

一场雨将地上淋的很湿,裴歌还没跨出门,就被男人从身后抱着朝停车的地方走,司机已经开着门在那儿等着了。

今天天气不好,一路跟着去青山园的人不多。

下葬仪式很简单,墓也是,跟其他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在墓碑前用水泥砌了块不大的空间,骨灰盒往里一放,再合上盖子,就算完成。

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山下走,青山其实风景很好,远山黛色,她爸爸生前喜欢山水画,死后住在这里,应该也会满意的。

还剩下寥寥无几的人,裴歌站的久了,她觉得有些恶心,难受地弯下腰。

江雁声见状将伞递给柒城,将她抱起来。

她有些抗拒,脸色发白,手指抓着他的手臂,他越走那只手就抓得越紧,直到江雁声将她放下来。

她要自己下山。

等她走出几米江雁声才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全程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所以裴歌在他前方晕倒时,男人眸色一凛,只是风吹树叶的间隙,他已经接到了她软倒的身体。

他脸色凌厉又难看,柒城跟在身后早早地拨了医院的电话。

……裴歌醒来时外头阳光异常刺眼。

触目便是纯净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她无神地挪动目光,手被人攥着,黑色的后脑勺出现在视线里,短发有些凌乱,而男人呼吸轻浅但均匀,像是陷入深睡。

她继续挪开目光,看向窗外。

一只颜色很漂亮的鸟落在窗台上,待了不到十秒便飞走了。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让意识重新回笼,后又闭上眼睛。

心脏里丝丝入扣的疼痛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过动了动手指,趴在床边浅眠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看向她时眸底还带着惊惶。

裴歌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放进被子里。

江雁声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卷了卷衬衣袖子,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色,低声问: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她不说话,也不给任何回应。

男人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又站了一会儿,准备转身出去给她弄点吃的。

他的小尾指倏地被人拉住。

这是裴歌这几天来的第一次靠近,江雁声心里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眸闪着莫名的晶莹,眼眶泛红。

如果这个时候有第三个人在,肯定会觉得他的模样好像是快要哭出来。

所以当江雁声转头看到裴歌摊开的手心时,他心里的落差以及那股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的恐惧几乎在短短瞬间就将他整个人给击垮。

裴歌眼眶也是红的,她抿紧了唇,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着恨意。

江雁声差点没稳住身体,男人脊背好似被一座轰然倒塌的山给压弯,连带着所有的神经跟尊严都一同碎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裴歌的掌心,只觉得喉头发紧。

一股力量攥住了他的脖颈,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让他疼到窒息。

一枚破碎的纽扣静静地躺在裴歌手心。

她被强暴那晚,他穿的衬衣上就是这枚纽扣。

她盯着他,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滚落,没入浓黑的发根里。

手指攥紧,用力到骨节都泛起青色,过了不到两秒,她将这枚碎掉的纽扣用力地砸在男人身上。

江雁声眼底蔓延开无穷无尽的痛,眸色更加深沉,菲薄的唇动了动,却再难开口。

她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男人心痛地看着她,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那天晚上她在书房发疯一般咬她,他都只是沉默,而今天却好像很难忍住。

裴歌盯着他的脸,嘲弄地望着自他眼睛里落下的泪,没忍住笑了,声音尖锐又凌厉:你哭什么??江雁声,你有什么资格哭?!他去抓她的手,裴歌疯了一般往后避,她还在输液。

挣扎间针头往里扎了一寸,手背上瞬间血液倒流。

但她听不进他的声音,她只顾着挣扎,只顾着推开他。

江雁声没办法了,祈求一般地看着她:我求你,别动,先别动,我慢慢跟你说,我什么都跟你说……可裴歌不听,她扯了手背的针头,血瞬间洒到雪白的床褥上。

她手背上的针眼还在源源不断地沁出豆大的血珠,男人眼泪掉得竟比她的还要凶,所有的话只剩下求你两个字。

但裴歌却将那尖锐的枕头抵着自己细白的脖颈,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红着眼,情绪激动:你别碰我,再过来我马上就去找我爸爸!他慌了,手指稍微近一寸她就将针头往皮肤里扎一寸,最后不敢再动,薄唇打颤:我不碰你,也不过来。

指尖抵着皮肉,但裴歌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血珠顺着她的手背滚进袖管里去。

她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的男人,牙齿咬着下唇,唇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319 他知道完了外头阳光明亮,盛夏里的天,她却觉得冷。

眼泪簌簌落下,江雁声稍微一动她就往后缩去,顾烟雨大概率不是发生意外死的,她很可能是因为她爸爸。

听说她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可这不是江雁声不救她爸爸的理由。

她看到江雁声在流泪,但她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他好像在说什么,但裴歌听不到。

她低下头,嗓音很低,但是嘶哑,情绪接近歇斯底里:你当时为什么不救他?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把我的命拿去……江雁声看到那针尖已经刺进了她的皮肤,他心里揪得厉害,但没有办法。

他看到她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让江雁声感到害怕,她说:……我和她年纪相当,哦不对,我比她还多活了几年,你把我弄死了才能算大仇得报,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强暴我,看着我痛苦你心里很有快感是么?给我爸爸寄那种照片你会觉得很快意是吗?!因为顾烟雨就是这么死的,对么?她看到江雁声闭上眼睛,太阳穴附近青筋暴起,裴歌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又是一声嘲讽到极致的嗤笑,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你还有什么秘密?他眸子里全是化不开的伤痛,喉结滚动,稍微往前挪动一步她就将针抵进自己的血管,眼神凌厉,声音嘶哑:我问你还有什么秘密?你还有什么秘密没说?!江雁声没办法了,面对这样的裴歌,他完全束手无策。

他佝偻着身体,平常那双看起来深邃漆黑的眸子此刻里面一片晶莹,裹满泪水。

裴歌冷眼看着,她应该觉得欣慰的。

她认识他整整七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狈。

他只是悲恸地望着她,窗外阳光热烈,照着室内一片明亮,看得清他分明的睫毛,也看得清他眼底浓重的青灰。

后来裴歌砸了那个放在床头的花瓶,她赤脚下床踩在那堆碎片上,在江雁声震天的怒吼声中她捡了一片锋利的玻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女人眼睫打颤,她说:别过来,你过来我马上就去死。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病床的距离,他看着她,恨不得给她跪下。

玻璃碎裂的声音引来外面一阵躁动,柒城先推开门闯进来,先生……江雁声头也没回,语气阴沉冷沉,带着明显绵延的痛苦:出去。

视线扫过抵着裴歌脖颈的玻璃碎片,柒城担忧地看向江雁声。

滚出去!护士在门口吓得手中的医疗盘都掉了,柒城颔首开门出去了。

男人近乎低声下气般地求她:我什么都跟你说,地上有碎玻璃,别踩着伤了脚,好不好?但裴歌不为所动,她只看着他,碎渣子扎进脚心她也像没有感觉一样,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你给他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是我,照片也是我寄给你爸爸的,你的精神鉴定报告是假的,你频频出现幻觉看到顾烟雨,是我给你下了药,盒子里是顾烟雨被拔下来的指甲……不是你非我不可,是我想跟你结婚,全都是我。

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不断从她眼眶里涌出来,裴歌觉得心里很痛,痛到无以复加,痛到她想不到应该怎么办。

所以她只有用力,直到血珠从玻璃和血肉缝隙中沁出来,她才觉得快意了些。

我求你,别伤害自己,裴歌,我求求你行不行……裴歌勾了勾唇,咸湿的眼泪沁到唇上,被她牙齿咬破的伤口有些疼,她失笑:你给我下药做什么呢?我想想看看能不能舍得……他说。

江雁声!你怎么不把我直接整死啊?!下药来试探你舍不舍得么?当年在山上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推下去?!你不舍得你也是害死我爸爸的刽子手,他朝你伸了手,他朝你伸了那么多次手……裴歌难受地弯下腰,嗓音哑得像某种粗糙的布,但她还要强迫自己的提高音调: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坐。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裴歌给打断,她浑身都在发抖,血珠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滚,染红了她蓝色的病号服。

男人牙齿咬的紧,他大步朝她走过来。

但他不过才走两步,裴歌闭了闭眼,拿着玻璃片的那只手往身侧一垂。

她扯唇笑了一声,然后抬手面无表情地用力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裴歌!那瞬间鲜血如注,她破败的身体被男人紧紧扣在怀中,大掌扣住她不断涌出红色鲜血的手腕,眼泪毫无章法地砸在她身上。

裴歌眯起眼睛望着紧张痛苦的他,他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难受一百倍,心里莫名生出无尽的快意。

她没忍住笑,抬手去碰他的脸,鲜红的血也同步抹到了他脸上。

后来她开始哭,眼泪像流不尽,好似意识都已经不太分明了,揪着他的衬衫,绝望地祈求:你要裴氏,我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要了,求求你,把我爸爸还给我好不好?江雁声,我错了,当初我不该欺负你,我不该招惹你,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被他用力地抱紧,男人膝盖跪在碎玻璃片当中,血珠从黑色的西裤布料下渗出来。

我知道顾烟雨是个好人,她比我优秀比我善良,我拿我的命来赔,够不够?我爸爸做错了的事情你拿我的命去赔,你把他还给我吧……江雁声埋首在她脖颈间,鼻息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滚烫的热泪混着她的血,绝望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知道完了。

那天在走廊的所有人似乎都知道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是他自己主动开的门,柒城皱眉看着他满脸的血和冷峻的表情,他不敢想象在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高大的身体狠狠踉跄了下,那姿态让人恍然觉得他要给人跪下。

柒城眼中,从来不曾低声下气过的男人,此刻低头站在医生面前。

320 再没醒来男人声音痛苦、压抑又沙哑得比他本人都要显得低声下气:求你,救救她。

裴歌那天只是晕厥了过去,她脖子和手腕上的伤痕不深,伤不到性命。

但江雁声仍是让医生救她。

柒城看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嘴唇抿着,闭着眼睛躺着却显得毫无生气的女人,她的呼吸浅薄得几乎让人很难看到她胸口的起伏。

柒城知道,江雁声是在叫医生救那个不想活了的裴歌,他想让医生救那个没有生气的裴歌,他想要以前那个裴歌回来。

后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病房里陷入一片安静。

柒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着江雁声低头坐在床边,整个人落魄又倾颓。

明明裴歌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但柒城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低头,他脚踩的地方有红色的痕迹,血珠从膝盖附近沁出来,顺着黑色的西装布料往下滚。

那天,江雁声在病房里从阳光明媚待到暮色西沉,待到外头华灯初上,那轮下弦月升得老高也没见他出去过。

此后整整一周时间,裴歌再没醒来。

她陷入长久的沉睡,脸色照旧苍白,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躺在床上像一张随时就会飞走的薄纸。

每天都要打很多葡萄糖和其他维持人生命的东西进身体里。

江雁声天天就坐在病房里陪她,从早到晚。

其实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歌本来已经能从容地面对裴其华的离开,生老病死是世间的规律。

更何况她曾经签了那么多病危通知单,但谁让她后来看到了那段录像。

江雁声很清楚,他递过去的东西和那长达五分钟的静默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是很想活了,也不想见到他,索性就长睡不醒。

那天她说他残忍,可此刻江雁声低头盯着她平静得无波无澜连呼吸都很轻微的脸,她好像比他更残忍。

她只是躺在这里睡着,就已经报复到了他。

医生说她没事,她只是暂时不想醒来,兴许现实生活太过于不尽人意,兴许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又从不退缩的裴歌如今成了一个逃兵。

她为自己筑起了坚韧的壳,将自己完完全玩地包裹在里面,任凭外面地动山摇,她也不为所动。

他替她手腕和脖子上的伤口上药,开始的时候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她。

后来他也生气了,他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以为她会痛会皱眉会睁开眼睛,但她依然平静。

某个深夜,他去走廊里见杜颂,待了不到三分钟就回来。

清冷的月光映着窗前的地面,他竟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呼吸跟往常一样,轻浅但是均匀,但没人知道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他内心里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

该怎么办呢?……裴歌是在江雁声去见丁疆启的那天醒来的。

自她睡着后,江雁声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离开她那么长时间。

而他好像也有感知,她就是因为他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江雁声去见丁疆启的前一天,有个关于临川分局的事情上了热搜。

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警员牺牲在一场那场行动中。

那天整个网络都处在一种消沉悲伤的情绪里。

似乎只要有人的牺牲跟扯药上关系,尤其是这个人年轻、优秀在有无限大好前途的前提下,悲伤就比其他的牺牲来得要更加强烈。

321 雨打芭蕉似乎只要有人的牺牲跟贩药扯上关系,尤其是这个人年轻、优秀在有无限大好前途的前提下,悲伤就比其他的牺牲来得要更加强烈。

上亿的关注度、千万人的缅怀,本人都是收不到的。

因为他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没有任何可以展示给公众看的个人信息。

在网友的眼中,他只是一个无名英雄,离开的时候二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但是这朵花过早地凋零了。

上帝喜欢,所以提前带走了他。

一个人死了,日子还得继续,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

但那天的网络却充满了悲伤。

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在行动中牺牲了。

他们还带走了十多名渔民,对方借这些人威胁将全部人力都撤出公海。

丁疆启方为了保证渔民的安全,只能答应撤出,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们不愿意放弃,决定明退暗进。

海上大部队看似已经撤了,实际上留了不少乔装的人力,但对方狡猾又谨慎,计谋再度被识破。

他们当场杀了一名人质。

手段残忍。

后来尸体被拴在回航的渔船上被出海的渔民发现。

一路从那么远的海域拖回来,临近港口才被发现,等捞起来时,躯体几乎已经被海鱼啃得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已经是偏保守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那个人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架子。

据说场面太过于惨烈,家属来现场认领的时候看到差点崩溃地跳进海里。

那个视频短暂地在网络上传播过一段时间,后来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丁疆启所在的单位被人当成了肆意攻击辱骂的对发泄对象。

有人翻出了十多年前的旧事。

人是神奇的生物,他们总知道哪儿疼就拿着针往哪儿戳。

那天人心惶惶,很多渔船回航时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注意船头或者船尾就会带点令人害怕的东西回来。

真是异常灰暗的一天,连天气都十分应景,暴雨下了整整一天。

但凡是玩过网络的人,似乎都在讨论这件事,热搜话题多到根本就压不住。

那天江雁声短暂地离开了两个小时。

是林清在病房里陪着裴歌。

她当故事一样跟沉睡的裴歌说了这件事,饶是林清也没忍住落泪。

她为去世的人感到惋惜,又为这太平盛世下还有这样的肮脏感到恐惧。

而沉睡着的裴歌运气很好,她躺在床上,呼吸浅浅,葡萄糖等其他维持人生命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输到她身体里。

真好,她暂时躲掉了这个世界的污秽。

林清问裴歌还打算睡多久。

她不知道裴歌跟江雁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认为裴歌是承受不住裴其华去世的打击,毕竟一个人沉默地撑着办完爸爸的葬礼再倒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躺在这里整整一个星期都没醒过来的裴歌还是让林清觉得不敢置信。

这不是那个永不退缩的裴歌的风格。

窗外大雨绵延,细密的雨珠砸在芭蕉叶上。

322 好像他已经哭过一场声音凌乱错落,林清被扰得有些烦躁。

她看着病床上安睡的裴歌,林清忽地平和下来,她笑了笑,说:这么吵的声音,歌儿你倒是睡得安稳。

就这个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了裴歌放在杯子上的手指动了动。

林清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深深地看着裴歌,又试探性地叫了她好几声。

只是这一次,床上的人再没给她任何回应。

走得时候林清将这件事告诉了江雁声。

江雁声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种阴郁的气质。

林清以为她将这件事告诉了江雁声他会开心些。

当时正是傍晚,病房里连灯都没开,外面狂风大作,雨丝裹挟着空气拍打着窗玻璃。

室内那么昏暗,她看到男人深刻的眼神隔着空气远远地盯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

他脸上完全没有一点开心的神情,林清认真地确认过,一丝都没有。

相反的,江雁声眉头皱得很紧,眉间笼罩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潮湿得令林清都觉得感伤。

她默默地离开了。

后来江雁声都没有走到病床旁边,他就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她,心里蔓延出无限的悲凉。

他离开她两个小时,她手指动了。

这个晚上,是莫姨过来陪着她。

他背靠在走廊的墙壁,正对面就是病房门,莫姨低低的啜泣声病房里面传来。

他这一次,竟然连打开房门远远地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半夜莫姨出来见他还站在那儿,她按了按还湿润的眼角,看着整整瘦了一大圈的江雁声。

她又没忍住眼泪: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子?歌儿一直不醒,你又这样一直不睡觉,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你让你裴叔怎么走得安宁啊。

江雁声低头看着地面,后嘲弄地苦笑了一声。

到了凌晨莫姨第二次起夜的时候江雁声还在那儿,他还是背靠着墙壁,好像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动过。

莫姨心疼地看着他,惊呼:小江啊,就是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你快去休息,歌儿有我照顾呢。

闻言,江雁声才抬头,却很快又低下去。

他却是摇摇头,说:莫姨,我不困。

莫姨心里一震,江雁声的声音好似快哭出来又好像他已经哭过一场。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要是劝得动,裴歌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莫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远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江雁声就离开了医院。

他开车去见丁疆启。

还是那个凌乱的巷子,颇有特色的砖瓦凌乱错落,早晨还不是这条街最安静的时候,最热闹是晚上,最安静应该是中午。

这个点,三三两两的人正勾肩搭背从低矮的小门走出来,有人神志不清,但嘴里还哼着歌。

地下赌场此刻好似一只沉睡的兽,到了白天它就休眠,一旦到了晚上,它又找回属于自己的场子。

他将车停在巷子里,没着急走进去,坐在车里足足抽了快一包的烟。

驾驶位的车窗玻璃下,石板路坑坑洼洼,积了一堆烟头。

直到更多的人从里面了钻出来,他们个个都像行尸走肉。

江雁声弯腰钻进那道门。

还是曾经的那个包间,他站在门口丝毫没有犹豫,眸底漠然成一片,好似如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激起他的情绪。

抬脚用力踢开暗红色的铁门,厚重的门板砸到墙上,后立马回弹回去,外面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了。

而就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江雁声刚抬腿迈步,砰砰砰地好几枪子弹全部打到他正前方的地方。

甚至于再近几公分,那子弹将穿透他的鞋尖。

弹壳在他身旁散了一地,有流弹贴着他手背的皮肤擦过,一阵灼热之后,淅淅沥沥的血珠滴落,无声地沁在灰色的地毯里。

那把黑洞洞的枪口就指着他的心脏。

杜颂被丁疆启发疯的动作给吓到,他拔起腰间的枪指着丁疆启,声音凌厉:丁sir,你冷静点!冷静?丁疆启双目猩红,他攥紧手里的枪把,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舌尖扫过口腔。

冷笑一声,非但没有将杜颂的话给听进去,反而几步走到江雁声面前,枪口抵上了男人的额头。

丁疆启!你要干什么?!杜颂目光一凛,他利落地上膛,指着丁疆启的脑袋。

两人互相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个满眼的杀意,另外一个倒是显得淡漠和漫不经心。

杜颂再度厉声警告:丁疆启,你冷静点!这里不是你发泄怒火的地方!砰砰砰一一火药味在沉闷的空间里蔓延,弹壳在两人眼前乱飞,金属碎屑刮伤了丁疆启的眼皮。

他冲天花板开枪,直到将弹夹给打空,那把枪被他用力扔到地上,鞋底踩上去狠狠碾压。

丁疆启将口中的血水给啐掉,他回身攥紧杜颂的衣领,猩红的眸狠狠盯着他:冷静,你他妈要我怎么冷静?!你说说你他妈到底要我怎么冷静?!杜颂眉头拧紧:你就算是把我们俩都杀了也不能把人给救回来!老子倒真他妈想把你们都他妈给毙了!他狠狠将杜颂给摔进沙发里。

下一瞬,他的拳头却向身后的江雁声袭去,后者一动不动,任由他拳打脚踢。

丁疆启原本不是江雁声的对手,但此刻江雁声却完全不还手,杜颂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后来丁疆启打得累了,江雁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丁疆启埋头颓废地坐在地上,压抑哽咽又悲恸的声音从喉间传来:他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这两年拿了多少奖,执行了多少次完美的任务你们知道么?他本来有大好的最光明的前途,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嗤笑:甚至连拥有一块墓碑都是一种奢望,他身上中了多少枪我不知道,我只记得火光中他在对方的枪林弹雨下血肉横飞的场景,后来尸体掉进海里,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江雁声又吐了一口血水出来。

所有的计划都部署好了,他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他们的周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个时候不管裴其华出不出现丁疆启都必定是要走这步棋的。

323 再吃一点好不好在打算收网的阶段,对方还是先一步听闻裴其华的死讯,知道这就是一个圈套,后来又出了其他的岔子。

但是这个事情其实还有转机,毕竟他这几个月用道上浩南哥的身份也秘密干了不少事,那个警员牺牲得悄无声息。

丁疆启连眼泪都来不及掉,接着部署下一步行动,可后来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将目光转向江雁声,他们劫持了一艘出海的渔船,船上有十多个人,那群亡命之徒不再愿意接受任何条件,竟当场枪杀了一名人质……就因为你的犹豫,裴其华死了,导致我们再次损失惨重,你以为我们不痛吗?啊?丁疆启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他难受地呜咽出声:我们也牺牲了人,但现在还要承受那些人的谩骂!就他妈差那最后一步!所有的都毁了,所有的都他妈完了!江雁声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没开过口。

他沉默又冷漠,不管丁疆启怎么说、怎么揍他,他就是无动于衷。

后来江雁声接了个电话,不知道那头都说了些什么,他原本如凛冬过境一样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起身,低头看着丁疆启,嗓音暗哑:抱歉,这事再从长计议吧。

江雁声要离开,丁疆启也跟着起身,他追上去,目光凌厉,五指卡着他的肩膀,力道逐渐加重。

丁疆启问:你跟这伙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你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对方还有没有什么在意的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男人静默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他道:裴其华死了,没了。

杜颂盯着江雁声挺拔的脊背,皱紧了眉头。

卡在男人肩头的那只手自然地下垂,丁疆启低下头,闭上眼睛:裴其华死了,他们根本不缺钱,没了,一切都完了。

对方手里还有十多名人质,警方还留有人在公海,对方威胁,要是在规定的时间里不全部撤出,他们将一天杀一个。

……裴歌醒了。

江雁声从赌场离开就直奔医院,车子一路上开得又快又急,后来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后视镜里出现他疲惫倦怠又带着伤痕的脸,身上烟味浓重。

他停在门口,迟迟不敢开进去。

后来还是回了家,回去仔细地冲了一个澡,甚至还喷了香水,确认身上没烟味了,才重新驱车去医院。

他赶到病房时,莫姨正在喂裴歌喝粥。

她温静地靠在床头,长发披肩,略微卷曲凌乱,瘦了很多,皮肤是那种病态的白。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露在外面手腕很纤细,脖子和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此刻正低头吃着莫姨喂过来的粥,很安静。

江雁声近乎贪婪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心头的疼痛丝丝入扣,搅动着他的四肢百骸。

莫姨发现动静,她转过头来笑看着江雁声,小江。

他没动,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紧张地看着裴歌,她一直垂着眼皮,眼睫都不曾颤过。

莫姨喂粥她就喝,莫姨停下她也就停下。

一抹暗淡悄然爬上江雁声眸底,他呼出一口气,朝病床走去。

莫姨将手里的粥碗递给江雁声,起身让了位,她按了按带着晶莹的眼角,有些哽咽又有些欣慰:你喂歌儿吃点儿吧,我出去叫医生。

他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裴歌就转过身去面对窗外,十足的抗拒。

这种结果在江雁声的意料之中。

他勾了勾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再吃一点好不好?她背对着他,后来便是无尽的沉默。

一轮金色的朝阳缓缓从地平线那头升起,金橘色的光线洒满整扇窗户,江雁声看着在金色的朝阳光线中身体微微起伏的裴歌,他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有呼吸的、真实的、生动的裴歌。

江雁声将碗放到一旁,他起身去看她,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歌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裴歌从此就病了。

她像彻底变了一个人,眼睛里没有光,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一直沉默,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连莫姨跟她说话她也不应了。

莫姨偷偷地在走廊上抹眼泪,她跟江雁声说不知道裴歌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江雁声站在病房门口,他站了良久,也开始长久的沉默。

但是在她面前时,他一定是温和的。

跟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怕她再伤害自己,病房里一切尖锐的东西包括玻璃花瓶之类的全部都撤走了。

整个病房很空,也很干净。

她醒来这两天,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发生意外是在第三天。

江雁声抽空去了一趟医生那儿,等回来裴歌就不见了。

关心则乱,他当时慌得不行,甚至都忘记吩咐柒城,就自己在医院里乱找。

她没有手机,没有钱,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监控录像里,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病号服独自离开了医院。

他开着车沿着那条路一路找啊走啊,过了十多分钟在路边发现她。

当时还是早高峰,路上行人匆匆,她披着头发,穿着病号服逆着人群走在人行道上,身形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尖锐的疼痛像一把刀子反复割着他的神经。

他们看她的眼神异样得江雁声想将那些人眼睛给剜下来,往来的人撞在她身上,江雁声眼神里蔓延开绵长的心疼。

他将车子甩在路边,下车去追她。

直到扣住裴歌纤细的手腕,被抓住她就这么停住不动,江雁声低头,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流连。

她目光显得无神,抬起头时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

她将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但他抓得紧,男人眸底一痛,嗓音暗哑: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裴歌忽地直直地盯着他看,那双眼睛照旧美得惊人。

他把她护在怀中,准备将她抱到车里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再一次咬了他的手腕。

她是用尽了全力的,江雁声手腕上的齿印刚结痂,此刻又鲜血淋漓。

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发狠般地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裴歌苍白的唇上沾了他的血,看起来有些诡异。

她转身继续朝前走,瘦削单薄的身影慢慢地融进阳光里。

324 像以前的你江雁声眼中没有别人,所有的背景和路人都被虚化了,瞳仁里映出那道消瘦的背影,他难受地低下头。

后来他就一路跟她身边。

本来江雁声以为她是在漫无目的地走,后来才明白过来她是要回家。

回半山别墅,回裴家。

六月底的这天,江雁声跟在裴歌身后。

之前他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原来从医院到家里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四十分钟。

裴歌一直没用手机,任何人都联系不上她。

她站在桥上往下看,背影融在金色的阳光里,看起来单薄又虚无缥缈。

但她吓到了江雁声,他什么都顾不上冲上去将她抱在怀中。

那力道大到裴歌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他低头看着她,整个人都是卑微的,你别想不开。

裴歌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浓厚的嘲讽。

后来她继续走。

累了就坐在街边的长椅休息,她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江雁声也坐在她身旁,可她只是看着拥堵的车流,没有再设施给他一道目光。

回到半山别墅,他给她倒了水,裴歌没喝。

她径自上楼,江雁声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抬脚追上去。

裴歌只是回了房间。

房门没锁,江雁声进去时,她已经闭着眼睛躺下了。

他静静地在床边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低头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一种病态的、破碎的气质在她身上蔓延。

她好像只是很累,闭着眼睛眼睫都不曾动一下。

江雁声坐在床边,想看看她手腕上结痂的伤口,她也不抗拒,但就是不给他任何回应。

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和莫名的情绪在男人心头发酵,他闭了闭眼,满脸疲惫。

她又开始长睡不醒了。

到了傍晚,江雁声找了私人医生过来,对方检查了一番,再三跟他保证裴歌只是睡着了,但依旧不能缓解他心里的焦虑。

夜幕降临,别墅里安静得不行。

江雁声坐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抵着头,短发凌乱,侧脸线条在暗蓝色的夜色下显得模糊却又凌厉。

屋子里连灯都没开。

靠近落地窗的架子,不大的鱼缸里飘着几小金鱼的尸体,翻着肚白,昏暗光线下,连水都变得浑浊。

男人怔怔地盯着,思绪被拉扯得很远。

那还是婚礼的前一天他在花园的池子里捞的。

四周安静得可怕,他望着她沉静的脸,心里悲凉渐起。

明明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设想过这种场面,他以为自己能应付得过来,他以为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但这才短短一星期,他却觉得像一年。

低低的、嘲弄的嗓音从男人喉间溢出,短促又突兀,散在这瘆人的空间去了。

……江雁声一直在半山别墅守了她三天。

她不跟任何人说话,整个人表现得无所谓又淡漠,一直沉默,每顿饭都吃的很少,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他担心得不行,每一次都费尽心思地将补充身体营养的东西想方设法地放在她的饭菜里,但她有些时候吃不下任何东西,就连喝汤都要吐。

深夜,男人望着她睡得平静的脸,某个瞬间甚至都绝望地觉得她其实就是不想活了,只不过她采取了一种最折磨人的方式,慢性自杀。

柒城那天将文件送到半山别墅来。

当时江雁声正在花园里陪裴歌,柒城过去找江雁声签字,他看见裴歌在安静地看书以为她已经好多了。

但走近了才发现她是在看一本童话书,认真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柒城不认识西班牙文字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江雁声知道,她在看《安徒生童话》。

还是那篇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天晚上,她一直睁着眼睛不睡觉,江雁声温声问她想做什么。

他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她这些天几乎完全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但这次,她竟然伸手将放在床头柜上那本书递给他,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纯得令江雁声觉得骨头缝都在疼。

他就那么看着她,她很平静,而他却湿了眼眶。

后来他用西班牙语给她念故事,还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男人的嗓音沙哑沉沉,按理来讲,是很好听的。

可江雁声看到了自她眼角滚下来的泪,一颗一颗源源不断地没入黑色的发丝,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她之前念给裴其华听的故事。

裴歌想起只是觉得遗憾,小女孩一共擦了五次火柴,她爸爸只听到了第四次。

不过这样也好,点燃第五次火柴,小女孩也死了。

她爸爸没听到也好。

江雁声找了林清过来。

那天他一整天都不在别墅。

又是傍晚,林清陪着裴歌坐在院子里看晚霞和星星,半山别墅气温比临川城区要低上好几度,六月底七月初,半山别墅的晚上很舒服。

裴歌身上还裹了一条毯子,长发全部拢在里面,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望着夜空。

那只黑猫就蜷缩在旁边睡觉。

林清在一旁削苹果,水果的清香味混合着青草香萦绕在鼻息。

她递了一小块苹果给裴歌,后者摇头。

林清看着她手腕上白色的绷带微微出神,她今天也是刚听莫姨提起说那天在医院,裴歌竟悲伤得想自杀。

林清有些想哭,她握住裴歌手,哽咽地跟她说:江雁声让我多陪陪你说话,但是歌儿,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不想说就不要说,从不勉强自己,这样挺好,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她?以前的她可从来没有在一个男人这里跌得这么惨。

那时候,她觉得最痛苦的事情是人生漫漫,生活没有新鲜感和刺激感。

所以后来她才在江雁声身上栽得这么深。

裴歌有些恍惚,遇到江雁声之后她这几年脱胎换骨,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她是近乎在他身上摔得粉身碎骨。

从来就是有目的的靠近,只有她当了真。

但你别想不开,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林清说。

她嘲讽似地勾了勾唇,低下头。

……阿清,许久不曾开口,女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她将语调放得很慢,目光落在远处的夜色里,你信吗?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死。

325 不离婚林清看着她。

自杀是懦者才会做的选择,我不是。

她扬了扬绑着绷带的手腕:你知道么?其实我是吓他的。

裴歌眯起眼睛又像是在回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子,狼狈又痛苦,也是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她笑笑:阿清,我当时心里真的很快意。

她不是在折磨自己,也不是刻意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是因为真的不想吃饭,不想说话,每天只这么待着都觉得耗费了很大的心力。

歌儿,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林清试探性地问。

裴歌侧头看着林清,她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江雁声还是没回来,晚上裴歌和林清睡在一张床上。

黑暗中,裴歌跟她说:阿清,明天开始你就回去吧,不用陪我,我不会想不开,也不会自杀,裴歌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自杀这两个字。

第二天下午林清就回去上班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江雁声才回来,他脸上带着伤。

但裴歌像是没看到,她照旧在看那本西班牙原文童话故事。

江雁声自告奋勇要念给她听,她攥着纸张,沉默地盯着他。

他败在她那目光下,垂着眼皮,嗓音低声下气:求你,别给给我定死刑,好么?裴歌不说话,但她却轻嗤了一声。

她将那本书故意扔到地上,江雁声弯腰去捡,没有一点脾气。

头顶,她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感情:你看,人总是喜欢在得不到的时候犯贱。

像当初的她,像现在的江雁声。

他眸底受伤的神色落入裴歌的视线,她淡漠的表情完全没有丝毫皲裂:你要为了前女友报仇就该一条路走到黑,现在这样,江雁声,我只会看不起你。

男人将那本书重新放到她面前,垂着眼皮,嗯。

裴歌盯着他手腕上那个可怖的伤口,是她留下的牙齿印。

江雁声看到她嘴角勾了一抹淡淡的笑,灯光下,女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毫无血色但是又美得不可方物。

她笑着,声音毫无感情,冷得可怕:你怎么能爱上我呢?我试着克制过。

她还是那样笑着,嘴角的弧度勾得越大江雁声心里的洞就空得越加厉害,血汩汩往外涌,但痛却如抽丝。

什么时候爱上的?他漆黑的眸望着她,闭了闭眼,后摇摇头:不知道。

裴歌又冷笑一声,他说的话她根本就不信。

虽然她曾经很混蛋,但她在喜欢别人的时候不是这样,她只会将好的东西给对方,而不是像他一样。

一边伤害,一边又说爱她。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这个晚上,江雁声抱着她,这是这几天来的头一次。

男人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到她的皮肤上,她觉得颈间一片湿热。

他暗哑的嗓音传来: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她轻嗤。

裴歌望着窗外暗蓝的夜色,树影摇曳:你贱命一条,我嫌脏。

江雁声抱紧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有些痛,但更多的是自虐般的欣慰,她现在讲话尖酸、刻薄,已经跟他说话了,但字字句句都挑最难听、最伤人的说。

如果文字可以化成刀,江雁声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

可他依旧很欣慰。

很像有自虐倾向的精神病人。

他想,就这样都很好,她对一切都不在意,蔑视一切,但至少她有了生气。

她问他:顾烟雨是怎么死的?男人浑身僵住,他要如何把那种惨绝人寰的场面描述给裴歌听呢?伤害抛弃的顾烟雨的人纵然该死,但裴歌不无辜吗?那么沉重枷锁,他不想让裴歌知道,裴歌也不适合知道。

于是他不说话。

而裴歌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一样,他不回答这一茬就过去了。

……他以为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些,所以第二天没敢在公司里待太久。

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匆匆赶回来。

莫姨正在客厅里摘菜,自从裴其华去世,家里的佣人也都被准许回去休假,现在整个半山别墅安静得不行。

江雁声跟莫姨说他今晚做饭,莫姨愣了一下,忙哎了一声。

莫姨望着他朝楼上而去的身影,难得破口笑了一下,小两口看起来好像和好了,而裴歌今天午饭也吃得比以前要多了些。

他以为裴歌在卧室,但找了一圈没看到人。

后来在裴其华的书房里找到她,江雁声下意识往书架上那盆铁兰看去,裴歌坐下椅子里冷笑:不用看了,摄像头我已经扔了。

她状态看起来不算太好,有些冷漠,但至少人不像之前那么消沉。

江雁声走过来,自动屏蔽掉她冰冷的神色,温声说:晚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然而裴歌却低头拉开了抽屉。

一份文件砸到男人面前,离婚协议几个字像一支箭射进他眼睛里,那种令人恐慌的失重感朝他席卷而来。

她将圆珠笔扔过去,我希望你能尽快搬出去。

男人眸色瞬间暗了,脸色也显得阴鸷,但又不敢在她面前显露这些情绪,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他克制地道:不离婚,顿了顿,晚餐吃鱼怎么样?裴歌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他:我是哪个字没说清楚?江雁声闭了闭眼:我没考虑要离婚。

……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笑了笑:公司你要拿去就拿去,我爸给了我股份,你仁慈些,让我年底分点红就行,我也不是管理公司的料,你们爱咋咋。

她说:我爸可能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我挺恨你的,我没心力跟你周旋了,前女友一件外套你能留十年,我也不信你真的还能爱上谁,就这样吧。

江雁声,你干脆利落地签字,然后从这里搬出去。

他目光漆黑又深刻,就那么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寸表情的变化。

男人喉结滚了滚,问:然后呢?杜颂说的对,我娇生惯养,不能过没钱的生活,我也不想见到你,这房子我到时候会估价卖掉,至于我……她似是在思考:之后我可能会考虑去国外定居。

326 会好的裴歌听到他的冷笑,后来他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下午阳光热烈,空气干净到能看清光的形状。

他就那么当着她的面将那两份离婚协议撕得粉碎,纸张碎片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旋转。

裴歌被气的心脏都在微微发疼,她眉头蹙紧,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

明明是那么生气的表情,但江雁声却莫名觉得放松,这些天以来,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活色生香的情绪。

女人攥紧手心,她倏地从椅子里站起来,一阵突然的选眩晕朝她袭来,她闭上眼睛扶着桌子。

江雁声眼神一凛,正要冲过来,她不知道随手抓了什么东西就朝他砸过去。

是个瓷质的动物形象工艺品,尖尖的角刚好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去,工艺品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而他额角被割出一道血痕,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鸷。

裴歌咬了咬下唇,她很恨地盯着他,近乎一字一顿道:江雁声,我会永远记得——是你亲手递了东西到他手上,又是你见死不救……我曾经是很喜欢你,千方百计要得到你,但是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地方,我爸的灵魂在看着你!你签字,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他漠然地扫了一眼地满地纸屑,一滴血珠顺着他的额角滚落,男人看着她:我不离婚,你尽管让他来找我。

静默半晌。

她垂下眼皮,指着房门的方向:滚出去。

晚餐就吃鱼吧,到时候我把刺给你挑干净。

她不知道薅起了什么东西,反正书桌上能拿动的东西她都朝他砸过去了。

直到房门被人关上,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裴歌双手撑在桌面上,她喘着气,嗓音低低喃喃:爸爸,我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难缠的东西?她跌坐在椅子里,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

顾烟雨可能真的是因为她爸爸才意外去世的,虽然裴歌不知道具体她怎么死的,但江雁声已经报复回来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连裴氏都一同给他,还要她怎样?从此以后有一根刺一直卡在她的喉咙,她势必要恨他一辈子的。

她想起江雁声曾经的话:【裴小姐总听过能量守恒定律,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挥霍,给你一句忠告,你现在乖张肆意,恣意人生,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都还给这个世界,连着你们裴家一起】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都还给这个世界,连着你们裴家一起。

是她年轻不懂事。

……这天晚上江雁声做了好几个菜。

莫姨看着裴歌下楼的身影,她笑盈盈地跟她说:歌儿啊,今天的晚饭都是小江准备的,还都是你爱吃的,快来。

女人手指勾着自己的长发,慢慢朝餐厅里走,跟莫姨的笑容相比,她的目光显得过于冷漠。

当时莫姨不在,江雁声刚端了汤从厨房里出来,她就站在餐桌旁边。

等他刚放下,人还未直起身体,裴歌手指摸上餐布一角,用力一扯——满满一桌菜,顷刻被掀翻在地。

名贵的餐盘砸碎在地,瓷器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混合着饭菜的香味一同弥漫在空气中。

他刚刚端出来那碗热汤洒了一半在他西裤上,热气缭绕中,江雁声只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头。

裴歌抿紧了唇,转身就走。

手腕被人抓住,侧头看到男人平静到无波无澜的脸色,眼皮垂着,抓着她的手在认真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受伤。

直到确认她没事,男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冷漠的脸色,嗓音如常:我打电话叫食香居的饭菜,饿着肚子不好。

我会让律师重新起草离婚协议,她轻轻地抽出手,抱着双臂,看着他:至于其他的……别说你做的饭,你整个人都令我恶心。

男人眉头又几不可闻地拧了下,他正要说话,莫姨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我的老天……这是怎么了?莫姨看着餐厅里的一片狼藉发出唉叹:这怎么就……莫姨抬头去看裴歌的脸色,歌儿……裴歌心情有些差,连莫姨都没理,转身走了。

小江,这……江雁声无奈地看着裴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冲莫姨摇头,又笑了笑:没事莫姨,我重新叫饭过来,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这孩子怎么就……莫姨心疼地看着江雁声额头的伤,唉,歌儿脾气差点儿,小江你别往心里去啊。

男人望着裴歌离开的方向,闭了闭眸,眉目间终究是掠过一抹幽暗。

……那天晚上,他重新给她送了饭菜上去。

他听到裴歌在书房跟律师打电话,具体内容不用想也知道。

她是铁了心要跟他离婚的。

第二天他一直没回来,一份重新拟好的离婚协议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当时是柒城收到的文件,他私自给扣下了,等江雁声开完会出来。

办公室里,他低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后又阖眸,太阳穴附近青筋凸起彰显着他的情绪。

她几乎是掐着时间给他打电话。

江雁声看了一眼,没接。

正是黄昏时分,大片橘色的光线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映着室内一片昏沉沉的寂寥。

男人手指撑着额头坐在大班台后面,下颌线清晰又凌厉,整个人陷入那种半明半暗的背景里,又被拖拽晕染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杜颂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一直走到办公桌前江雁声都没抬头。

桌上的离婚协议过于显眼,杜颂低头看着,眉头皱紧,他迟疑半晌,问:跟裴小公主彻底闹崩了吗?男人嗓音十分沙哑:会好的。

杜颂只知道裴歌看到了监控录像,他说:东西是我寄到裴家去的,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一下?不过两秒,他落下简单的两个字:不用。

丁疆启那边……桌上手机震动,杜颂看到来电的封面是裴歌,江雁声看了一眼伸手按掉,他看了一眼杜颂:找时间再约吧。

他那边……他起身,抄了手机和车钥匙,再从长计议吧。

327 她会好好生活江雁声这天晚上没有回裴家,他驱车回了市区的家。

家里还和半个多月前一样,两人各占了书房的一半,她的各种书籍和资料散在各处,房间里处处都有裴歌生活的痕迹。

这半个月以来,他接到过不少叶华清的电话,都是关于裴歌的毕业事宜。

叶华清联系不上裴歌,就将电话打到他这里来,本来在五月份就应该完成的答辩硬是拖到了六月底。

江雁声推开卧室的门,空气静谧,没开灯,任由黑暗笼罩着他。

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黑暗,落地窗外天幕是暗蓝色,映着城市灯火,其实并不黑。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任由情绪在心里发酵,然后抬脚朝衣帽间走去。

江雁声几乎是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回忆半个月前裴歌在这里的状态。

衣帽间里凌乱一片。

他的东西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被人翻得很乱,那件旧外套被剪刀绞得稀碎,布料凌乱地散在地上,旁边是他的衬衫。

男人低头看着,眼神晦暗,眸色幽深,那种暗伤的情绪慢慢地朝着四肢百骸蔓延着。

裴歌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把这件外套剪得稀碎呢?江雁声觉得喉头发紧,他将灯揿灭,室内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安静得不像话。

窗外夜色正浓,临川万家灯火就在眼底。

他蹲下,手指触到那一片碎渣似的布料,低低的嗤笑溢出喉间,睚眦必报的裴家小姐毁了顾烟雨曾经送给他的东西,而对他为什么就这么宽宏呢?她不想着毁了他,也不想着要跟他纠缠到底,只在清醒之后给他递了一纸离婚书。

离婚吗?江雁声望着外头迷离的夜色,眼神更加幽暗……不离婚。

……裴歌已经着手准备签证的事了。

她知道江雁声兴许已经又一次将她递过去的离婚协议给撕了,但她不在乎。

她又有去北欧的打算。

天气预报里说,进入七月后,临川的气温会高达四十度,持续的高温和燥热,这个夏天估计会很难熬。

叶华清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都没回,她想再任性一次,也赌一次叶华清不会真的让她毕不了业。

等她理清和江雁声之间的零零总总,她会回来好好生活的。

至于他如果一直不同意离婚,那没关系的,离婚协议书她会定期让律师送到他手上。

这晚上,她在着手整理她爸爸的遗物。

他从来不让她知道他曾经的事,虽然后来明里暗里跟她提过,可她心里其实没什么概念。

裴歌坐在他书房的地毯上,旁边的箱子里整理出她爸爸生前喜欢的一些东西,里面都是一些收藏品。

书房里还有不少,橱柜里除了书就是一些老物件。

她本来是有打算以后卖掉半山别墅的,但她不太想动她爸留下来的东西,那索性就这么放着吧。

从这些物件里,裴歌完全窥探不到关于她爸曾经的做事痕迹。

偶尔监控录像在她脑海中闪现,痛心的同时她总会想起她爸看到那个盒子时的反应,那是人被吓到极致的表现。

像一个人努力掩饰却仍旧被人翻出来暴露在日光下的沉疴旧疾。

江雁声说,盒子里是顾烟雨的指甲,她觉得自己的联想能力实在太弱,她爸爸到底在怕什么呢?沉静了一会儿,她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顾风眠很意外能接到裴歌的电话。

她以为裴歌是打电话来奚落嘲讽她,毕竟栎城那一面,江雁声后来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警告她,顾风眠以为这事是裴歌告诉江雁声的。

但裴歌却在电话直白地问她:顾烟雨是怎么死的?那头愣住。

顾风眠觉得裴歌如今这个问题很讽刺,她反问回去:重要么?江雁声已经彻底将她们摈弃,从前的日子不过一场梦。

裴歌攥了攥手心,她闭了闭眼,后轻笑了一声,顾风眠在那头问她笑什么,裴歌直接挂了电话。

如果顾风眠真的知道真相的话,那两人第一次见面说不定她就恨不得杀了自己,哪里还能一路隐忍到现在。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早饭是鳕鱼粥,她没吃两口就受不了鱼腥味放下没吃了。

她听到莫姨在厨房里跟江雁声打电话,莫姨大概在跟江雁声报告她的饮食情况,后来等莫姨离开,她将东西拿去厨房倒了。

要办的证件大概还有两天就能下来,裴歌回房间看机票,盘算着先去哪个城市好。

现在每天日子很长,到了中午,一切都是怏怏的状态,临川的七月果然炎热。

中午睡觉的时候恍然觉得有人坐在床边看她,眼神深刻又幽暗。

她想睁开眼睛,但绵绵日光拉扯着人的神经,好像只是一场梦。

她梦到了北欧的滑雪场、冰岛的黑沙滩、还有奥斯陆阴沉沉的天气,那些地方她太熟悉了。

她想找回曾经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裴歌。

醒来时,外面日头已经西斜。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接近傍晚六点,她这一觉睡了足足四个小时。

床边被褥有轻微凹陷的痕迹,裴歌想起梦中那个眼神,她怔了两秒,起床。

……这个晚上,杜颂约了丁疆启在赌场见面。

一道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不大的包间里光线异常昏暗,火光映着丁疆启消瘦的脸颊,他唇间咬着烟,眼睛盯着打火器上那簇火苗,眼神早就没了光,灰败一片。

杜颂推门进去时,正见丁疆启在装子弹,动作很慢但很认真,又有点机械,唇间的烟燃到一半,一截烟灰掉在他手背上。

听闻声音,丁疆启也没抬头,直到那把手枪完好无损地放在矮几上。

杜颂拧眉望着那把枪,他问:丁sir这是什么意思?丁疆启目光掠过那把枪,这里面有十二发子弹,我会留一颗给自己。

包间里的气氛凝重又诡异。

杜颂盯着那把枪,脸色比包间里的气氛还要凝重。

他知道,丁疆启快走到绝路了。

那群人拿着那十多个人质的命威胁要丁疆启方全部撤出公海,如果不照做,下一个人质的全尸都很难保证。

就这样胶着了近半个月。

警方没办法,不敢拿无辜的人命去赌,只得答应。

328 没有退路但对方仍旧没放人。

这边派了人过去谈判,但无果。

紧接着临川分局收到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和一段残忍的视频。

出现在开头画面里的是一条手臂和一把齿轮很细的锯子,不过短短五秒钟画面就黑了,之后只剩痛苦的惨叫声。

警方再不敢轻举妄动,一边努力压着消息,一边尽力派人过去周旋,拖延时间。

但那群人的性情捉摸不定,况且十多个人失踪这么多天,也几乎快要瞒不住了。

现在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家属来分局闹事。

丁疆启知道,如果事情再找不到突破口和转机,他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弥补。

杜颂就在这个时候联系了他。

杜颂知道江雁声早就舍不得裴歌,他早就陷进去了,本来这群亡命徒能很早被制服,这件事可以提前了结。

但因为他舍不得裴歌,为了保全裴歌,一次又一次将时间战线拉长,现在对方还绑了十多个人要挟。

丁疆启很被动,他们随时都面临被撕票的可能。

他杜颂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江雁声舍不得,但他舍得。

丁疆启将打火器扔在桌上,偏头看着他,问:还有转机吗?大概了过了十秒,没等到回答,丁疆启嗤了一声,又点了一根烟,闭着眼睛靠着沙发猛烈地抽烟。

一段视频递到他面前,杜颂在丁疆启左手方坐下。

监控摄像的视角,看起来是在某个房间,画面摇摇晃晃,很像船舱。

看了没两分钟,丁疆启抬眸:那是……裴其华?是剪辑过的视频,画面里的女孩丁疆启不认识,饶是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也让丁疆启觉得心痛和不忍。

他看着杜颂,皱眉:她是……故人。

杜颂声音有些哽咽。

丁疆启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裴其华可真够狠的,为了拖延时间,害了这么个无辜的人。

十年前的卷宗里没有这件事,那艘游艇后来没多久就被那伙人炸了,监控录像应该是那伙人取走了的。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

丁疆启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年江雁声的不容易。

杜颂脸色阴郁,眼神又带着藏不住的恨意:裴其华在一场交易里害了这么多条年轻的生命,而且是以那种惨烈的方式……可是他如今已经死了,一切都完了。

丁疆启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

丁sir,还没完。

丁疆启猛然抬头看向杜颂。

杜颂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丁疆启面前,照片上是裴其华,他揽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肩膀笑得慈祥,仔细看,两人眉眼间有着相似之处。

虽然丁疆启不认识她,但前不久江雁声和裴歌的婚礼闹得沸沸扬扬,他知道这是裴其华的女儿裴歌,也是江雁声的妻子。

火光映着两人沉冷又麻木的脸色,丁疆启看着那张照片在杜颂手中化为了灰烬。

杜颂望着容器里那簇不断跳跃的幽蓝色火焰,眸色渐沉:我想丁sir应该听过电车难题吧?丁疆启皱紧眉头,心脏仿佛被人刺了一下。

著名的电车难题,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

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条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如果是你,在这种境况下会不会扳下这个轨道,牺牲那个无辜的人,来保留另外五个无辜的人的生命?杜颂说:丁sir,现在那条轨道上有十多个无辜的人。

丁疆启脸上血色尽褪,他咬着烟,锋利的眉拧成一个川字。

杜颂在丁疆启脸上看到了犹豫,看到了拒绝,但他知道丁疆启肯定会采纳这个方案。

江雁声知道吗?杜颂抿紧唇,眼睛眯了下,丁疆启瞬间明白了。

他扔掉烟头,手指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抓着,后嗓音沉沉又逼仄:你不怕江雁声杀了你?杜颂垂下眼皮,眸底一片冷沉漆黑。

那伙人是不按常理出牌,但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救人吗?一个人总比十多个人要更利于我们布局,等家属们知道真相闹上热搜,你们临川分局全部得玩完……顿了顿,……我们先救人,拖延时间继续布局,后面再尽力想办法救裴歌。

那伙人本来就足够狠戾,对无辜的人都能下死手,丁疆启不敢想如果是裴歌,他们会怎么对她……丁疆启咬牙:这件事我得回去找人商量,这太冒险。

也太残忍。

丁sir把这个计划烂进自己肚子里吧,下次你再派人过去谈判的时候,跟对方抛出这个条件就好。

杜颂闭了闭眼,指尖有些发抖。

丁疆启抬起头,他抹了一把脸,好,这些都先不说,这种明摆着送死的事情,你让她怎么配合?难道使手段硬将她绑着去吗?!杜颂,这不是交换,这他妈是赤裸裸的谋杀!杜颂知道自己是个卑鄙的人,他的目标从头到尾就一直很清晰,事到如今,他没有退路了。

他看着丁疆启:这件事交给我,丁sir只管找信任的人将条件抛出去,然后争取再拖延一些时间。

烟头烫伤丁疆启的指尖,他手狠狠抖了下,垂眸,眼皮跳动得厉害。

他想拒绝杜颂,但那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包间里异常沉默,只剩下缭绕的烟雾。

杜颂起身准备离开,丁疆启在背后开口:我们这是在杀人,你知道么?被阴影笼罩着的五官带着令人看不清的阴霾,杜颂闭了闭眼,随后一声嗤笑溢出唇间:她爸杀的人还少么?那个录屏我只要一想起就会觉得痛不欲生……有的人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十九岁就死了,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养尊处优,十九岁就已经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丁sir,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329 我可以来江雁声连续两天没出现。

第三天的傍晚,裴歌照常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经历了一些事,整个人也好似被掏空。

她总是很懒,懒得跟人说话,甚至懒得思考。

是晚上七点半。

她在新闻里看到江雁声在某个酒宴现场因身体不适突然离场的视频。

镜头下,男人脸色很苍白,手掌按住腹部往上的位置,看起来有些难受。

她放下手机去浴室洗漱,又泡了一个澡,前后花了大概有一个小时。

手机里躺着无数个未接来电。

是他的助理柒城。

正准备关机的间隙,柒城的电话又见缝插针地打进来,她手滑按错,不小心接了。

太太,江先生在医院,您能过来一趟吗?柒城的声音照样恭敬克制。

裴歌走到阳台上,手臂搭着栏杆,看着外面无尽朦胧的山色。

她没说话。

先生胃出血……送去医院的途中一路上都念着您的名字……裴歌轻笑出声,这种戏码……她问柒城:上次是胃穿孔,这次是胃出血,下次是什么?那头沉默着。

我可以来……过了会儿,她说:我带着离婚协议一起来看他,你劝劝你们江先生干脆利落地签字。

……女人凉凉的嗓音浸润在夜色里: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对我爸做了那种事,现在又在我面前装这种深情的戏码,让我觉得很恶心。

太太,先生真的……你让他签离婚协议我就过来看他。

挂断电话,裴歌眺望着远处的山色,四周除了虫鸣和远处莫名的轰隆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很安静。

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觉得外面空气还是闷热,刚洗过澡就又觉得黏腻。

又有电话进来,陌生号码。

裴歌接起。

裴小公主……这个声音不陌生,是杜颂,裴歌心里堆着一股气,问:你也是来给他当说客的?不是,顿了顿,杜颂道:我找裴小姐,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

裴歌犹豫半晌,应了。

有些事情顾风眠不知道,但是杜颂肯定知道。

在一家小酒馆,裴歌是自己开车过去的。

当时差不多九点,路上柒城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裴歌都没接。

辗转在角落里找到杜颂。

酒馆装潢很好,复古的宫廷风,灯光是昏暗又暧昧的暗红色,留声机的声音沙沙哑哑,诉说着上了年代的故事。

裴歌婉转穿过两个走廊又上了一段楼梯,在二楼靠窗户的角落找到杜颂。

这个位置很隐秘,风景很好。

木制窗格被撑开,外头是临川的江上夜色,江边停着好几艘大型游轮,远远地有汽笛声传来,被这闷热的气流给冲散。

往左可以看到一楼的热闹,大厅最前方是个戏台子,正唱着一出游园惊梦。

她从那头走过来,杜颂的视线就一直粘在她身上,眼神幽深又复杂。

她能感觉到今晚有些不一样。

杜颂看着裴歌,笑笑:裴小姐比之前瘦了。

裴歌轻微掐了下手心,抿了下唇,没说话。

恨雁声吗?他给裴歌倒了酒,一面掀眸问她。

裴歌别开脸,目光投到远处的江上,她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不应该恨他么?说完,没等杜颂开口,她又看向他:你们谋算这么多年,就为了一个顾烟雨?她很清楚地看到杜颂脸上的表情有轻微的皲裂,她继续道:顾烟雨是他的前女友,我所得知的信息里,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我很好奇,你杜颂是在哪个环节?杜颂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暗色光线下,骨节泛起青白色。

裴歌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笑笑:看来你比江雁声有良心啊。

杜颂皱起眉,像是不解,又像是不悦。

那可是他情真意切、实打实的前女友,他一边谋划为她报仇,一边又狠不下心要在我面前犯贱,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女人垂下眸,手指摩挲着骨瓷杯的边缘,嗓音凉悠悠的:而你杜颂只是一段上不得台面的暗恋,还能跟在他后头做到这个程度,挺佩服的。

杜颂脸色有些难看,他眯了眯眸,盯着裴歌脸上漫不经心又萧瑟的表情,微微咬牙:裴氏不算么?闻言,裴歌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地点头:哦……她拉长语调,后攥紧杯子,忍住将那杯酒泼到杜颂脸上的冲动,语调陡然变得凌厉:算,你们害死我爸,我玩不过你们,裴氏你们想要那拿走就是了。

她闭了闭眼,在杜颂凌冽的目光中说:你去劝劝江雁声,让他别纠缠我,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裴小姐,你爸爸是死有余辜。

楼下台子上正唱到高潮处。

那吊着嗓子的腔调像千丝万缕斩不断的线,拉扯着人的神经。

她像是没听清杜颂的话,脸色发白又带着愤怒,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杜颂观察着裴歌的表情变化,抬手取下那副金丝边框眼镜,那点斯文的气质荡然无存。

你既然猜到顾烟雨是因为裴董而死,那你应该也知道因果循环四个字,杜颂道:雁声不会告诉你烟雨是怎么死的,但裴小公主,我跟他不同。

他近乎一字一顿: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真相。

她咬着牙冷笑:你们害死我爸,现在还要在我面前道貌岸然地谈什么真相?希望裴小姐听完接下来的事情以后还能一直坚信自己的爸爸无辜又正义,杜颂没有什么犹豫,将手机解开递到她面前,看看吧。

三分钟的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录像不太清晰了,那大概是她爸爸四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身体还很好。

视频的右上角,时间显示是在八月二十。

裴歌看到十年前的裴其华,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直到她爸爸将那把枪对准顾烟雨的额头——裴歌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杯子。

杜颂看着她的表情,眸底荒芜一片。

她眼睫颤了一下,以为顾烟雨要丧命在她爸爸手上,但意想之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后来画面走马观花一样地闪过,直到有一堆人冲进来——330 难道我就不无辜么她看到顾烟雨单薄的身体被人像踢皮球一样踹来踹去,这群人应该是在逼问她什么,她一直摇头,于是他们找来针线,残忍地将她的嘴给缝上……画面惨不忍睹,裴歌一阵恶心,她脸色刷白,抓着椅子扶手干呕。

杜颂眸光闪了下,眸底冷漠,眼神肃杀,他倾身拿过手机,又拉上他们这个位置的帘子。

隔绝了场内的所有风景,只余下那扇窗外临川江上的蒙蒙的夜色。

裴歌不住地干呕,脸色苍白又脆弱。

杜颂冷眼旁观着裴歌的痛苦。

他闭了闭眼,脸上萧瑟:裴小姐这就受不了了么?还没完呢,完整版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裴董年轻的时候坏事做尽,视人命如草芥……等她终于缓和了一些,一杯白开水放在她面前,他说:他就是当场杀了顾烟雨我都会觉得他仁慈,毕竟没人可以在那伙亡命之徒手里活下来,但他多残忍啊,你爸爸运气实在是好,但凡那天晚上遇到的是其他人他可能都没命了,他让烟雨说是他的情妇……他赌赢了。

杜颂将她爸爸跟那伙人的恩怨,以及十年前那场惨烈的激战都说了。

你找人调查过烟雨,你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裴小姐,如果不是你爸爸,她如今不知道多……这场交易的惨烈程度你很难去想象,事后你爸摘得干干净净,很多人都死了,而那群人至今还逍遥法外。

她抬头,看着杜颂,嘴唇发颤。

杜颂点头:是,她的资料是我们给你的,你找的那个人根本就查不出来任何东西……本来害怕你发现会坏事,但没想到如今我还要亲口告诉你。

你跟我说这些……是要我不要恨你们么?她低着头,嘲弄地问。

我知道你最近在跟雁声闹矛盾,你别恨雁声……那东西是我寄给裴董的,跟雁声没关系。

没关系?裴歌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你们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你现在跟我说跟他没关系……太假了。

她按着太阳穴,眼前不断闪过顾烟雨痛苦又隐忍的脸。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你不知道我们小时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烟雨还有雁声天天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时候如果不是雁声,眠眠很可能都活不到现在……烟雨会喜欢他我真的不意外,他一直对自己很狠,我们解决了温饱问题,他又铤而走险去干刀口舔血的事情,为了搞到钱经常弄得自己满身都是伤……后来烟雨来临川上大学,我跟他开始合计准备走正道重新开始,那时候我是准备辍学跟他一起创业的。

我是个卑鄙的人,如果不是我们拖累了他,雁声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那时候以为日子好转了,但烟雨死了,他几乎废了半条命拿到的真相……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倒宁愿他彻底冷情冷性,但裴小姐你是个例外。

裴歌觉得心里很痛,攥着手心,想起江雁声身上的那些伤,她曾经不知道看过、抚摸过多少次。

他当时也不知道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不救你爸爸……裴小姐,我们跟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人间的苦我们从小就尝遍了,如果我的命可以使让那群人被绳之以法,我会毫不犹豫——她脑子里再度被很多超出她脑容量的东西塞满。

直到杜颂说:现在他们手里还捏着十多条无辜人的生命,警方很被动,你知道裴董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裴小姐可以去换回那十多条人命……杜颂看到裴歌的肩膀在抖,他辅修过心理,知道她的防线几近崩溃的边缘:你爸爸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错事……烟雨和那些牺牲的人何其无辜——光线昏暗,裴歌低着头,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他们是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么?杜颂眼中的裴歌闭着眼睛,眼睫下方一片扇形的阴影,嗓音又低又脆弱,他很少见到她这样子。

她抬眸看着杜颂,这也是他的主意?杜颂很难想象到江雁声如果知道了会怎样,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说:就是因为他舍不得你,警方才会在这次行动中损失惨重,死了一名很优秀的警员,无辜的渔民被拖回来时只剩下一副骸骨……他低下头,我们没办法了。

这言下之意就向裴歌透露了这也是江雁声的主意。

裴歌嘲弄地勾唇,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她扯唇:他怎么不亲自来跟我说?她也没打算让杜颂回答,而是凉凉道:你们想一命换一命。

杜颂知道她最近在跟江雁声闹矛盾,她是不会直接将这件事捅到江雁声那儿去的。

但她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要凉薄,杜颂拿捏不准她的情绪,他加了码,他要裴歌对江雁声死心。

他给裴歌看了江雁声都不知道的秘密。

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裴歌低头,瞳孔微缩,没什么太多色彩的画面,地点是某处码头,画面里人不多。

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虽然画面模糊,但是依稀可见白布下的五指鲜血淋漓,没了指甲。

她吓得往后缩了一寸。

杜颂眼神闪了下,江雁声当年只是销毁了跟顾烟雨有关的物件,但现场这张照片警方是留了底的。

连丁疆启都不知道,杜颂辗转好久找人拿到了当年的照片。

照片很惨烈,哪怕有白布盖着,也能看出死去的人被折磨得没了人样,赤身裸体曝尸码头。

裴歌被吓到是她看到了照片里的江雁声。

她咬着下唇,眼睛盯着照片,眼泪又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滚落。

江雁声蹲在尸体旁边,只有一点侧脸,下颌线绷得厉害,整个人都很模糊,但他身上那件西装外套裴歌怎么都不会忘记。

她拿剪刀一刀一刀地绞碎了的东西。

杜颂在赌,赌裴歌的良知。

他盯着裴歌的反应,说:裴董事长年轻的时候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烟雨绝对不是第一个……你从小到大所有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爸用别人的血肉和生命换来的。

331 祝裴小姐长命百岁裴歌低着头不说话,长发遮住了她脸上大部分的表情。

他又把照片收回去了。

一个联系方式递到她面前。

这是丁sir,如果你想通了就打这个电话,他们会安排,杜颂说,如果一周之后你都决定不打这个电话,他们会有其他的计划。

她闭上眼睛,问:我不打会怎样?警方已经决定势必要将那伙人绳之以法。

他说。

那就是决定要牺牲人质了。

时间好似过得很慢,江上的风徐徐吹过来,带起远处的汽笛起航声。

两人各自都很沉默。

杜颂看着她已经平静下来的脸色,是比上次在葬礼上看到她时又瘦了很多,那张脸曾经是冷艳,而如今却是清冷。

虽然他跟丁疆启说他会搞定这件事,但他还真的拿捏不住裴歌的情绪。

后来裴歌开口:跟我说说顾烟雨吧。

努力、乐观、上进有正义感。

杜颂道:这些你都知道。

裴歌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嗓音又低又喑哑,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你们会绑着我去吗?我承认自己很卑鄙,但劝人和杀人我还是分得清。

杜颂道。

她嘲弄地勾唇,劝人去送死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么?唯一的区别只是为了让你内心好过些罢了,我去只怕到时候会被他们折磨得更惨……杜颂说:临川警方会尽全力救你。

裴歌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她曾经做的那些梦原来是真的,码头上的尸体是顾烟雨。

江雁声其实不知道吧?她看着杜颂。

杜颂掐了一下手心,他一开始就舍不得你,想方设法地护你周全,甚至不惜跟丁疆启作对,破坏计划……你大可以去告诉他。

丁疆启就是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

依誮早就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外头的空气还是有些燥热。

她起身时身体有些摇晃,堪堪扶住座椅,看向杜颂:我不会告诉他。

裴歌展开那张纸条,低头盯着上面那串数字,杜颂只听到她没什么表情地轻笑了一声,下一秒,她将那张字条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洒在桌上、酒杯里,她说:你不用在我身上打主意,我是裴歌,那个自私自利、目中无人的裴歌,辛苦你浪费口水跟我说你们相依为命的陈年旧事,不过我也听够了——杜颂眉心的褶皱越拧越紧,眼神阴恻恻的,唇抿得紧。

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因为是站着的,所以姿态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你们也不用想着道德绑架,我马上要出国了,没有空陪你们玩这种游戏。

游戏?杜颂在唇间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我是不应该对你抱什么期望。

裴歌勾了勾唇,眼里淬着冷意。

她拿起包转身,身后杜颂说:祝裴小姐长命百岁。

裴歌微微侧头,承你吉言。

台下已经换了一出戏,是木兰从军。

杜颂盯着裴歌的背影,身形瘦削,但脊背挺得笔直,微微扬起下巴,那姿态照旧高傲如初。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杜颂低下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中途她落了泪,他还以为有转机。

不过是狼的眼泪。

……裴歌才走到楼梯中间整个人就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抓着木质扶手,低头闭着眼睛,心跳越来越快,抬手捂着胸口又觉得压抑得恶心想吐。

脑子里乱成一团,抬脚时差点踩空。

站在原地稳了稳神,又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好很多。

她开着车子一路往家里奔。

莫姨见她回来时脸色苍白,以为出什么事了,但问她她又不说,莫姨急得快哭出来。

裴歌瘫坐在沙发里缓了好久,她让莫姨帮她放洗澡水,莫姨听她声音没什么异常才起身朝楼上去。

直到温暖的热水包裹着她,裴歌才觉得有了些许暖意。

她打电话问签证的事,但这个时候对方已经下班。

后来她拿着手机开始看攻略,看机票,她决定先去能去的地方,后来准备购票的时候手却在发抖,手机毫无征兆地掉入浴缸。

裴歌闭上眼睛躺着,心里乱得像一团怎么都解不开的线。

杜颂的要求她自然不会答应。

……江雁声深夜才醒。

安静的病房,没什么人气。

他睁开眼睛看到在一旁椅子里坐得板正的柒城,目光又朝屋子里逡巡一圈,然后又闭上眼。

那瞬间,柒城看清了他眸底铺天盖地的失望。

他起身走到床边,问江雁声要不要喝水,男人唇抿得紧,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江雁声问:杜总这两天都在做什么?柒城脸色略微一变,看了江雁声一眼。

杜颂昨天和丁警官秘密见了一面,两人具体聊了些什么不太清楚,柒城停顿了下,又说:但杜总今天晚上又和太太碰了一面。

闻言,江雁声眉间聚起褶皱,蹙眉问:说了什么?丁警官那边大概是快要顶不住压力了,杜总做事心切,就想着从太太这里下手,柒城看了一眼江雁声的脸色,才继续道:他想劝说太太去换那十多个人质。

柒城说完就垂下眼皮,没太敢看江雁声的表情。

房间里静得可怕。

丁疆启呢?丁疆启也由着他胡来?男人那双眼阴鸷得可怕,明亮的冷光下,五官棱角分明,唯独眼睑下方一片暗影,情绪被遮了一层又一层,雾重暮霭。

不过杜总的算盘打错了人,太太没同意。

直到他说完这句话,江雁声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柒城忙起身:医生说您暂时不能出院。

自裴其华去世,江雁声就一直都在透支自己的身体,加上裴歌这档子事,进医院是迟早的事。

但事关裴歌,柒城知道他怎么劝都没用。

只能眼看着江雁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他人晃了晃,闭了闭眼才稳住身体,柒城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江雁声问:杜颂怎么劝她的?柒城低下头,又开始斟酌语气。

一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传来,他怎么说的?大概是将顾小姐去世的真相和过程告诉了太太……332 但我不在乎了江雁声站在原地,抬头掐着眉心,脸色沉沉,她人呢?太太已经平安回家了。

他解开手机,点开通讯录,就这么静默两秒他看了一眼柒城:知道具体的细节么?杜总跟太太约定了一周时间,但太太当场就拒绝了杜总,应该没有后续了。

柒城说。

江雁声从衣架上拿了外套扔到柒城手中,两人一同走出病房。

男人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戾气,嗓音没什么温度:她的签证什么时候能办下来?我们事先打过招呼,没您的话那边不敢办。

尽管办好给她,江雁声抬手掐着眉心,脑子飞速转动,她要出国就让她出国,到时候让人看着她,另外,把飞巴塞罗那的私人航线申请好,私人飞机也准备到位。

好,知道了。

愣了一秒,柒城反应过来:私人飞机?您是害怕杜总会对太太下手?阿颂做事目标明确,他或许不会也不敢动她,但人心难测……他看了一眼柒城,他知道这事吗?柒城摇摇头:杜总知道今天您发生了突发状况,我们的人做事很谨慎,他没发现。

当做一切如常,不要打草惊蛇。

柒城点头。

等江雁声上了车,柒城问:太太最近因为……离婚协议的事跟您怄气,一时半会可能不打算出国,您不如这两天就先送她离开。

不能。

男人闭上眼睛,五官被黑暗覆盖,气息阴沉。

柒城当即懂了,若是立马送裴歌离开,杜颂和丁疆启必定会察觉,到时候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他们谁都不知道。

既然还有一周的时间,那就得给杜颂他们营造一种他们不知道的假象。

如果裴歌这两天能自己离开最好,如果不能,那他要在最合适的时机送裴歌离开。

后座,江雁声苍白的脸色冷得有些骇人,但面上却有些萧瑟。

那样的情况下,杜颂能选择给裴其华寄那种东西过去,那么绝境之下,他也会选择牺牲裴歌,江雁声不得不防。

她要怎么才会自己乖乖离开临川呢?江雁声知道,只要他肯签离婚协议。

闭上眼睛,几乎都能想象出她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和避之不及,只要她拿到了离婚协议,她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离开临川。

她连叶华清的电话都不接了,临川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可他不想。

签了离婚协议书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路又远了一段,往后他要怎么把她追回来?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也没有到来,她什么都不牵挂了。

……凌晨三点。

裴歌一直睡得不太安稳,她一直在做梦。

一会儿是顾烟雨,一会儿是她爸爸,一会儿又变成江雁声。

惊涛阵阵的码头边。

江雁声冷冷地质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她想说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有人不断在她耳边说:你从小锦衣玉食、挥霍成性,哪点不是你爸踩着别人的血肉抢来的?她不住摇头想否认。

江雁声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位置,她朝他跑过去,可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悬崖,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下全是礁石的深渊。

那种失重感太过真实。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即便已经睁眼醒来,那种感觉还是纠缠着她。

她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满头大汗。

温热的大掌落在她额头上,做噩梦了吗?裴歌猛然回神,侧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只余下铺天盖地的恐惧。

一直以来,她看向他时顶多只有漫天的恨跟憎,她怕他……这还是头一次。

杜颂估计是给她看了些东西。

江雁声勾了勾唇,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做到温和得不能再温和:做了什么噩梦?跟我说说。

她又闭上眼睛,胸口起伏着,惊魂未定的样子。

灯光映着她显得清冷疏离的脸,江雁声状似无意一般地问:不是在计划出国吗?第一站想去哪儿?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揪住床单,裴歌抿了抿唇,声音沙哑:你打算什么时候签字?他深深地看着她,脸色平和极了。

我不签字,你就不离开了么?她睁开眼睛:当然不是。

男人点点头,嗯,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我不拦着你,但离婚协议我不签。

裴歌眼神落在他脸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寸地方,今晚那么多人都看到他因为不舒服而离场,此刻坐在她面前,看起来除了面色过于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不对劲。

我不想跟你纠缠了,她静静地说,你签字,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我不想呢?她掐着手心,语气森森的:我爸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我没有,他已经死了,你以后好好经营裴氏我不打扰你,我以后绝对不出现在你面前。

男人微蹙着眉,他说:我现在就想要你。

静默了一阵。

裴歌咬了咬牙齿,侧头看着他,我不介意再用一次自杀来逼你签字,女人嗓音轻飘飘的: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了,我就去陪你。

他道。

裴歌觉得心里真的很挫败,她有些无力,看着他脑海就无限闪现出照片上那只被活生生拔掉了指甲的手,血淋淋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嘲笑他:江雁声,你好没出息。

他却认真地问:怎么才算有出息?你还不够狠。

她说。

男人将手伸进被子里去抓住她的手,不管她是不是挣扎,捏在掌心一阵摩挲:要狠到什么地步才算狠?裴歌握紧拳头,不说话了。

他勾了勾唇,眸底一阵暗流涌动:江太太,我这一辈子吃过的亏、受过的苦太多了,再狠下去,我害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什么都不信,怕这些做什么?她冷嘲。

他捏捏她的手指,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裴歌没那么恨他了。

但她就是想跟他离婚。

你要怎么才肯跟我离婚?我不想离婚。

他嗓音淡淡的。

江雁声,你这样对得起顾烟雨么?你在背叛她。

裴歌提醒他。

他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晦暗一片,嗯,但我不在乎了。

已经足够了。

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333 潘多拉盲盒裴歌说她不会一直跟他耗着,等时间一到,他不离婚也没办法。

江雁声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江雁声在床边坐了多久她不知道。

……第二天她重新换了手机,许久都办不下来的签证也下来了。

可她却没有订机票。

是在她和杜颂见面后的第二个黄昏。

她在热搜上看到了在警局门口哭得呼天抢地的家属,视频里哭声一片。

评论区有人说已经陆续有残肢断骸丢在码头和分局门口,犯罪分子的手段过于残忍。

裴歌自此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盲盒。

第三个黄昏,她开车出门,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路过分局门口。

那一天,她亲眼目睹了家属在门口哭晕过去,过于悲恸的声音饶是旁观者看了也心生不忍。

有人不停地对着维持秩序的警员磕头,皮磕破了,鲜血浸湿满是颗粒的水泥地。

她下车,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

旁边有人不住地摇头抹泪,说太惨了。

太阳西斜,明明是燥热的天气,裴歌却无端觉得冷。

救护车的汽笛声催人命一样响起,混着惨烈的哭声响彻在耳边。

很多人围观,还有很多人在拍照。

天边残阳如火,是一片灿烂又热烈的绛紫色。

裴歌站在人群外,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有人叹息:真是太惨了,只是为了挣钱出一趟海,哪里想到能把命都给丢了。

是啊,听说他们专门折磨着不让你死,先宰了你的手威胁,然后是脚,视频都发到网上了咧……没曝出来大家都不知道,警方还一个劲儿地瞒着,太不是人了。

还不是他们没用,我听说十年前这群人就该被制服的,让他们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中间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破坏了计划,我看迟早要遭报应。

裴歌手脚冰凉,她想起她爸爸。

回去的路上江雁声一直给她打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这一段路漫长,也堵车。

都说黄昏好风景,她在车里好好地欣赏了一段夕阳,天边拖拽出云温柔的轮廓,像她这些年走过的人生路。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错,甚至跟她毫无关系,可真实地看到顾烟雨死得惨烈的样子,她真的有些难过。

到家已经快天黑,半山别墅一片安静。

庭院里凌霄花开的正艳,馨香在鼻息间窜过,她闭着眼睛在车里待了很久。

直到暗蓝的夜色彻底将她包裹,近处传来几声虫鸣,一切静谧又美好。

客厅里莫姨见到她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没忍住斥责: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雁声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他的啊?她是准备要和江雁声离婚的,但是裴歌不想告诉莫姨。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某个瞬间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是没人知道。

裴歌没回应莫姨,她沉默地朝楼上走去。

等走得远了,似乎还能听到莫姨给江雁声回电话的说话声。

小江,歌儿她没什么事,嗯你放心吧…………她拷了邮箱里的东西,拿着优盘去了放映室。

是一段超过两个小时的监控录像。

比那天杜颂给她看得要清晰,日期是十年前的八月二十,也就是顾烟雨去世的那天。

她窝在座椅里,盯着荧幕上的画面,灯光昏暗,屏幕上的光照在她脸上,画面映入瞳仁里。

监控里有声音,而且跟画面一样清晰,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特别处理过。

她爸爸十年前的时候还很年轻,身体很硬朗,拿着枪出现在镜头里时,饶是裴歌也觉得有些陌生。

顾烟雨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从床上跌到地上,缩在床脚,她爸爸进来时,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说她叫顾烟雨。

声音有些青涩,还带着颤意,那是十九岁的顾烟雨。

后来她看到她爸爸把皮带塞到了顾烟雨手里,他可能是想绑她的手的,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外头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逼得他不得不拿枪威胁顾烟雨,然后逃离了监控镜头。

裴歌盯着屏幕,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她觉得心里很空,有些难受。

镜头里那些人在逼问顾烟雨她爸爸的下落,她刚开始怎么都不肯说话,他们就打她。

后来他们又问她是谁,她说她是裴其华的情妇。

她说裴其华早就扔下她跑了。

其实裴歌知道,她爸爸当时还在。

后来她再也不开口了,裴歌再度眼睁睁地看着接近手指长的针穿过她的上下嘴唇,她又有些作呕,但硬硬忍住了。

顾烟雨疼得晕过去,他们就折辱她,又把她弄醒。

她呜咽着,痛不欲生,想自杀都做不到。

那些场景,饶是她只是一个看客也觉得绝望和痛不欲生,更何况是正在经受折磨的顾烟雨。

他们在她身上发泄,肆意地践踏顾烟雨的尊严、肆意地践踏着她的血肉。

她用尽全力扣掉了一个人的眼珠。

裴歌看到那个男人捂着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惨叫声让监控录像几近破音。

后来他们开始变本加厉,活生生拔掉了她十根指甲,怕她还要反抗,就又拿刀割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偏偏她的指甲还被一个变态好好地收起来让她看,她好像快要死了,胸口还起伏着,但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他们让她看,她不看,于是她的眼睛也没了。

裴歌捂着心口从座椅里跌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盯着屏幕,一刻也不敢动。

她盯着屏幕上的天花板,泪水在脸上肆意。

她知道,她爸爸这个时候都还在。

顾烟雨死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

她在想什么裴歌不知道。

兴许走马观花一般地在回顾自己这凄苦的一生,又或许她是在想某个人。

人临死前都有回光返照,但顾烟雨没有。

有人朝地上啐口水,骂她真不经折腾,骂她没用。

顾烟雨没听到这句话落地,她咽了气。

裴歌心里痛得如同刀绞,眼泪成串地砸在地上,放映室里一片安静。

没用的顾烟雨被他们折腾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334 我是裴歌后来她的身体被人拎着脚踝拖了出去,没多久,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放映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裴歌低头,攥着手,眼泪不停地砸在手背上。

惨烈的过往,让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有的人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所有的运气,而有的人连活着都是奢望。

不知道她爸爸在底下有没有见到顾烟雨,如果见到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跟她道歉。

她在心里脑补过几十种顾烟雨去世的情形,没有任何一种比这种真实的场景更加惨烈。

江雁声曾经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强奸犯。

他成了他自己最厌恶的人,也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拔不拔都痛入骨髓。

那么优秀的顾烟雨,才十九岁的顾烟雨,要拿什么去还?如果顾烟雨还活着,今年是二十九岁,而江雁声是三十岁。

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会帮很多无助的人打官司,会救很多人。

也会和江雁声结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时候江雁声应该已经创业成功了吧?公司规模有多大呢,忙起来的时候会不会不回家?和顾烟雨的感情是不是一直都很稳定?又或者,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裴歌没忍住悲恸大哭,她不是故事里的人,光是想想都觉得遗憾万分。

要是她爸爸能及时收手,她这辈子也不会遇见一个叫江雁声的人。

他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有顾烟雨这么优秀的妻子。

而她二十岁的时候,还能像十八岁一样,继续做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裴歌。

想要的东西就买,花很多钱聚一堆人给她过生日,去挪威滑雪,去冰岛看极光,去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

他们都各自在平行时空下过得很好。

谁也不认识谁。

谁也不打扰谁。

她遇不到那个惊艳了她生命的男人也没关系,照样能快意余生。

她最终也会找个看得顺眼的人结婚,或者给周倾一个机会也可以。

反正不会遇到他。

他们之间已经是一盘解不开的死局。

她释怀不了她爸爸的离开,也释怀不了顾烟雨那么惨烈的死亡。

怪只怪,她不是个合格利己主义者。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她是真的想好好活着。

但老天一次次戏弄她,往后的日子里,只要看到他就要想起顾烟雨,想起她爸爸,想起那个惨烈的结局和无法释怀的遗憾。

她曾经一次次地倒下、萎靡,又一次次地站起来。

这一次,痛苦来得猛烈又猝不及防,就算她是裴歌,也站不起来了。

第一次,她想好好和他在一起,甚至对要孩子也不排斥,但她偏偏看到了那件外套和他的纽扣,于是一切都被颠覆。

第二次,她努力从容地面对爸爸的离开,她觉得生老病死她能承受,但书房里他递过去的东西和长久的沉默再一次将她击溃。

第三次,她已经决定释然,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她想好好活着,但视频里她爸爸抬起的枪口、顾烟雨失去的指甲和眼睛彻底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想站起来,也想走出来。

但她只是裴歌,裴歌终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顾烟雨在那种情况都没有供出她爸爸半个字,这十年的生命是他偷来的,也是裴歌偷来的,她要怎么踩在顾烟雨的灵魂上继续享受这一切好好活着。

江雁声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那她呢?放映室里昏暗一片。

裴歌痛苦地抓着胸口,心里蔓延开无尽的痛楚,无法缓解。

她躺在地上,眼睛朦胧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上面慢慢出现一张脸,是顾烟雨。

两人对视着。

裴歌攥着手心,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滑落眼角。

她说:对不起。

顾烟雨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极了。

裴歌又说:对不起。

她知道她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没用,人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想到那么好的阳光有人再也晒不到,那么好吃的栗子糕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喝的梅子酒再也喝不到……就很难过。

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侵袭。

那串数字像是有感应一样出现在眼前,开始很凌乱,后来慢慢地有规律地排列,最后映在了她脑海。

就这样吧。

杜颂赢了。

……这天半夜,丁疆启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他当时正在甲板上慰藉亡魂,一大瓶上好的酒倒进海里连一点回响都听不到。

夹在指尖的烟猩红闪烁,夜晚海风肆虐,吹得火星子明亮,看不见一点烟雾。

他掏出电话夹在脖颈和耳间,情绪不是很好,没说话。

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只沙哑地落下四个字:我是裴歌。

丁疆启身体僵住,手指一颤,风抢了先,卷走烟灰和那截烟蒂,那点猩红在半空中飘了两秒,掉进漆黑的海水里了。

她在那头说了什么丁疆启有些没听清。

他顺势坐在甲板上坐下,一条腿踩着一条腿垂着,他沉吟了片刻,说:还能拖五天时间。

又是一根烟被抖出来,他放进嘴里咬着,电话里似乎又说了什么令他震惊的话。

他咬牙问她:提前两天,你确定?挂断电话,丁疆启躺在甲板上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闷热的风吹着他的衬衣,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热搜每天都是呼天抢地的哭泣。

很多家属跑去分局门口拉横幅,静坐维权,甚至有人拿着刀架着自己脖子威胁要他们救人,但临川警方根本不为所动。

有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救护车随时就停在一旁候着。

有人要自杀,他们就使用强硬手段将人拷起来。

热度发酵得很快,分局一时间成了舆论的修罗场,各种难听的话都有,甚至有人呼吁请求上头出面。

似乎此刻分局面临的困境不单是公海上那群没有心肺的亡命徒,他们当前急需做的事情是稳定大众的情绪,让舆论转向。

但奇怪的是,临川分局对此根本就不在乎。

任由他们闹得再狠再凶,任由网上舆论发酵得多可怕,他们不采取任何手段,也坚决不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335 我只是没休息好柒城跟江雁声说杜颂和丁疆启这几天都很安分。

杜颂除了上次和裴歌碰过面之后再没有找过丁疆启,每天上班工作,下班喝酒,很是规矩。

柒城说丁疆启他们大概是要决定牺牲人质了。

裴歌这两天都在家,也很安静。

距离一星期到期还有五天,江雁声要提前两天送裴歌离开。

为确保不出现意外,柒城提前将各类手续、盖章文件以及其他重要的信息放进江雁声的办公室,到时候柒城会和裴歌一同前往巴塞罗那。

一共两个文件袋,另外一个文件袋里是他签了字的离婚协议。

柒城见到很是惊讶,他看着江雁声:您怎么……男人眸色漠漠,最近两天他都是凌晨三四点偷偷回去看她。

那天深夜,他看着她皱紧眉头的睡颜陷入沉思,也就是那天,他突然就想通了。

这段婚姻开始得就有些不尽人意,他带了算计,她也存了自己的心思。

他当时不想公开,是因为没有在裴氏站稳脚跟。

而她不想公开,是因为她当时也把他当做过渡的跳板。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在各种纠结算计和小心翼翼中,这段婚姻早就如履薄冰。

开始不尽人意,过程蜿蜒曲折,结局更是两败俱伤。

那索性不如就这样结束。

不破不立,暂时给她想要的,让她飞一会儿,来日方长,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后面有的是时间。

两份文件被放到一起。

男人指着那份离婚协议:到了巴塞罗那,你把这份给她。

还有这一份记得让她签字。

柒城接过,那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

柒城静默了会儿,问:到时候您打算什么时候来巴塞罗那跟太……裴小姐汇合?你找人看着她别让她出事,我协助丁疆启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过来。

他说。

可他们已经决定牺牲人质了。

牺牲人质不意味着就能打胜仗,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公海复杂,前几次他们在这上头吃了亏,我跟他们这群人周旋十年,那边什么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雁声垂下眼皮,眸底有些漠然:毕竟是十多条人命,我尽全力协助他,伤亡能少则少吧。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裴歌去找林清。

吃午饭的时候,林清盛了熬得浓白的鱼汤放在裴歌面前,她笑了笑:歌儿你快尝尝,这家的鲟鱼汤很绝,很好喝。

她勾唇,舀了一勺刚放到嘴边,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她起身朝卫生间奔去。

林清担忧地望着裴歌离开的方向,低头闻了闻鱼汤,很鲜,完全没有腥味。

她忙跟了过去。

卫生间里裴歌吐得不行,但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吐些酸水。

林清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歌儿,怎么了?怎么吐得这么厉害?她接过林清递过来的湿巾,刚擦了擦嘴,胃里又一阵翻涌,连续干呕好几下,直到没东西可以吐了才稍微好了些。

去医院吧。

林清说。

裴歌脸色泛白,蹙着眉,脸色凝重。

林清挽着她的手,迟疑半晌讷讷地问:是不是……有了?闻言,裴歌脸上血色尽褪,她顾不上想那么多,连忙摇头。

不是,我只是最近没休息好,胃难受。

她说。

我还是陪你去医院吧,不管是什么,咱们都看看。

林清说。

裴歌攥了攥手,她低头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淋,顿时觉得清醒很多,胃里也不难受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拍着脸:我没事了。

林清还是不放心,担忧地看着她: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裴歌冲她笑笑,玩笑一般:来不及了。

嗯?林清有些没听懂。

阿清,下午你要陪我逛街的,你前几天不是又刚升职了么,去医院了哪还有时间逛街。

裴歌冲她眨着眼睛。

林清见她脸色没刚刚那么难看,人也活泼起来,于是没有提去医院的事。

她叹气,喜忧参半:升职是升职了,只是你不知道,顾风眠成了我的甲方,真是膈应。

裴歌愣住,心里莫名有些刺痛,她难得平静:是吗?是,她现在也混得不错,那家公司发展前景挺好,听说领导对她挺好的,当然她自己也不差。

林清甩甩头:不提她了。

裴歌勾唇:好。

后来裴歌再也没敢碰那碗鱼汤。

下午两人一起逛商场。

午饭时候已经说好了,下午的消费全部都由林清来买单,裴歌想要就买什么。

裴歌全程一直都笑着点头,都说好。

她问林清:阿清,你不怕我宰你啊?宰吧宰吧。

林清笑眯眯的。

裴歌朝林清伸手:那把你钱包拿来,她笑着补充:怕你到时候心疼钱。

啧。

林清顺从地将自己的钱包交给她。

她将钱包牢实地放进自己包的夹层里,冲林清笑了下。

结果下午裴歌一直拉着林清逛奢侈品店。

她是真的买了很多东西,都是给林清买的。

什么东西都有。

但是都没刷林清的钱,林清急得脸上汗水都出来了,裴歌笑着看着她:这次算了,下次吧。

裴歌这天具体到底花了多少钱,到了后来林清自己也算不清了。

某家高奢店,裴歌拿了条偏职业风格的裙子往林清身上比划:阿清,去试试这条,你穿肯定好看。

林清看了眼吊牌,吓到了:好贵。

哎,你如今都快混到高管的位置了,这个适合你,压得住场子。

裴歌冲她眨眼睛。

事实上,裴歌的眼光真的很好。

起码她看上的东西,都很合适林清。

她给林清买了很多夏天穿的裙子,各种款式的都有。

林清看着裴歌脸上的笑容,她莫名地有些想哭。

而裴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青色的你出去应酬的时候穿,看起来比较刻板又显老气,让那些老男人不敢对你动手动脚,这件玫红色和白色的你参加宴会的时候可以穿,这件你以后谈了恋爱可以穿去跟男朋友约会……哦,还有这件,以后你去海边玩儿的时候用的上,这件逛街的时候可以穿……歌儿,我真的要不了这么多……林清拉着她的手,眼里竟蓄满了眼泪。

336干什么?去算命。

裴歌心里刺痛,却笑得更加灿烂,多多益善嘛,你那么努力工作,还给爸妈在临川买了一套房子,平时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点东西,没事啊,我给你买。

裴歌又拉着她去看首饰。

专柜面前,她抬头问林清:阿清喜欢宝石还是翡翠?我……她的话被打断。

不然还是给你买黄金吧,黄金保值,以后你要是缺钱……裴歌攥着手停顿下,情绪好似忽地低落,后立马又笑笑:阿清以后一定可以挣很多钱。

歌儿,我不戴首饰,别破费啦。

林清拉拉她的手。

但裴歌不管,她看上的东西都让人包起来,然后利落地刷卡。

之后是手表、包包,裴歌买了个遍。

后来两人找了家安静的店坐着休息。

裴歌眼神无意识地落在林清身上,有些出神。

林清有些担忧:歌儿,你这样让我有些害怕。

她眼睫颤动,闻言回神一笑,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道:要不要再去买几件羽绒服?说完她眉眼稍微往上一挑,摇头:临川的冬天很暖和,用不上羽绒服,大衣和围巾可以。

歌儿,到底怎么了?裴歌拍拍林清的手背,勾了勾唇:就是想给你买东西,可惜你现在还没有对象,暂时也不打算打算谈恋爱,否则真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林清的眼神越来越幽深,盯着她看。

好啦,我不瞒着你,裴歌叹了一口气:我要准备出国了。

出国?裴歌今天是恨不得把整个商场都搬给林清的架势,除了说的那些,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某个瞬间她甚至开玩笑地说想送她一套房子。

明明只是玩笑话,但林清总觉得裴歌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认真。

她当时吓得连忙摆手,裴歌拉着她的手啧了一声:也是,我们阿清这么努力,未来肯定什么都有。

裴歌点头。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搅着浓香的咖啡,又觉得胃里隐隐有些翻腾:嗯,我准备移民,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移民。

林清心里忽地有种很空的感觉:临川不好么?江雁声也跟你一起么?裴氏怎么办?她噗嗤一笑:阿清,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临川很好,裴歌说:江雁声不跟我一起,我打算跟他离婚……嗯,她阻止林清准备问出来的话:不用问为什么,我跟他之间是出了一些问题。

什么矛盾要闹到移民的程度啊?是我自己想,她说:不纠结这个,各种手续已经办下来了,过段时间就走。

裴歌呼出一口气,所以才想给你买那么多东西,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每年一件,一直到你五十岁。

要去哪个国家?等我休假了我去找你。

她手指在桌面点了点,笑得很自然:等我安顿好就跟你说。

林清忍不住哽咽:好。

……两人分别的时候天还没黑。

柒城来接的裴歌。

她不想当着林清的面闹得太难看,柒城只听江雁声的话,她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意思。

林清没忍住抱了抱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歌儿,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放在林清肩膀上的手指握了握,裴歌忍住心里的哽咽,她点点头:好。

阿清,祝你发大财,挣很多钱。

阿清,再见。

她走得急,上车后就让柒城开车,偏头看着林清站在街边的身影,眼泪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柒城在前座朝她投来一道目光,裴歌偏头抬手按掉眼角的泪花。

晚上她睡得早。

江雁声照旧坐在床边静静地盯着她。

当时是凌晨三点。

房间里很暗,靠窗的位置亮着一盏灯,男人深刻的五官模糊在暗淡的灯光中。

她是在一阵低沉磁性的西班牙语中清醒过来的。

四周很安静。

微微睁开眼,漆黑的瞳仁里映出男人硬朗俊美的五官,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看起来有种破碎的孤独感。

他在用西班牙语念安徒生童话。

是小美人鱼的故事。

他知道她在看他,但江雁声没抬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裴歌知道,他害怕她看他的眼神像之前那样冷。

她闭上眼睛,故事有些长,听到一半人就睡过去。

醒来已经接近中午。

午餐裴歌没胃口,她几乎没吃。

回房间时,她听到莫姨在跟江雁声告状,说她中午没吃什么东西。

她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就没跟莫姨多说。

裴歌压缩了睡午觉的时间,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出门。

她直接打车去周氏集团。

她在一楼大厅等周倾秘书电话时,江雁声在办公室里接到了柒城的电话。

柒城报告:太太今天去了一趟周氏,找周家少爷,要派人跟着吗?男人默了默,抬手掐着眉心,半晌后落下两个字:不用。

后天就要安排送她离开,为了不让她后面跟他闹得更僵,这会儿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柒城在那头回说知道了。

他嘱咐柒城:看紧丁疆启。

杜颂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两人还在一同开会,等会儿还要一起出席一个经贸会议,不会有什么变故。

……上次见面,是在她爸爸的葬礼上。

其实算算,还没到一个月。

周倾又瘦了。

大厅里光线很明亮,阳光仿佛有了形状,根根分明。

裴歌坐在沙发里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周倾,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脸上彻底褪去青涩,不苟言笑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她起身朝他走过去。

周倾还在生气,脸色不怎么好看。

裴歌倒是心情还不错,他能收到秘书话就立马下楼来见她,口是心非罢了。

她微微歪头,笑了笑:翘班么?周倾盯着她看,下颌绷得紧,眼神晦暗又莫名地不甘。

裴歌又问了一遍。

他问她:你要跟他离婚么?正在。

她笑着耸耸肩。

周倾瞳眸紧缩,眉心打结,认真地看了她两秒,随后抓起她的手腕往外面走。

干什么?她问。

去算命。

他没好气地落下两个字。

裴歌有瞬间地愣怔,周倾察觉到她的停顿,他回头看着她:不想去吗?去,当然去。

她笑着。

337 来还愿的天气有些炎热。

不是周末,上香的人不多。

她坐在副驾驶,侧头看着窗外,很安静。

不过才开十来分钟的车,周倾已经频频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裴歌眉头拧紧,连头都没回:你好好开车。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周倾问。

我不可以来看看你么?她挑唇。

周倾眯眸,语气惆怅:歌儿,你这样对我很残忍。

她眼睫颤了颤,默默捏着手指:哎,呼出一口气,看着他:那不然我们回去吧?你就在路边放我下来就行。

周倾不说话,脚下用力,车子瞬间像离弦的箭一样奔出去。

猝不及防的加速令裴歌一阵眩晕,胃里忍不住翻腾,差点呕出来,她闭着眼抓着把手,你慢点,我头晕。

他侧头见她难受的样子,皱眉降下车速,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裴歌缓了缓才抑制住那阵反胃,还没出城,外面高楼林立,阳光落在玻璃上,反射出无数光线。

周倾,你现在怎么魔怔了。

她淡淡道。

嗯?我说算命。

周倾眼里有些荒芜的神色,又带着不甘,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今天不算命了。

嗯?裴歌学着他的语气回头,表情玩味。

他眯起眼,狠狠甩下几个字:去庙里还愿。

裴歌轻笑一声。

周倾说:看来上次那支签还挺灵。

她望着窗外,无所谓地耸肩,语气里带着叹息:是啊。

但她这婚还没离呢。

太阳热烈,车子一路绕着后山盘山公路一直到了半山腰。

还有小半截石阶需要走上去。

她看着周倾:怎么不开上去?他解开两人的安全带,走上去才有诚意。

……她想说自己不想爬山,但周倾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

上山的人不多,一路上都有蝉鸣。

周倾走在她前面,偶尔裴歌抬头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心里蓦地有些惆怅。

已经能看到普陀寺的朱红色大门,但裴歌迟迟没跟上。

他回头,皱眉看着坐在石阶上休息的女人,背影消瘦,被细碎的阳光照到皮肤泛着莹白。

裴歌在周倾眼中像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

歌儿。

他叫她。

裴歌闻声回头,浅浅地勾着嘴角,怎么了?他指着琉璃瓦下方那个风铃,快到了。

嗯,她点点头,却耍赖一般:我走不动了。

周倾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说话。

裴歌笑笑:我肚子有点疼,真走不动了。

他几步并作一步跨过台阶朝她走来,裴歌适时将手伸出去,嘴角勾起得逞的笑:要不咱回去了吧?不行。

他强势地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走台阶。

裴歌低头盯着石板上的绿色青苔,不然你背我吧。

说着她真就停下不动了。

那双眼睛美得摄人心魄,周倾恨自己对她总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裴歌歪着头:不行啊?他却点头:行。

周倾认命一般地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裴歌站在他背后鼻头有些发酸,她搂上周倾的脖子,像两人以前勾肩搭背那样。

直到她整个人的重量全部都在他身上,他站在原地皱着眉: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东西?裴歌贴着他的背,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但周倾看不到。

她很随意地嗯了一声。

时间开始走得很慢,她开玩笑一般跟周倾说:我这样,大概又是对佛祖不敬了。

没事,今天不拜佛,来还愿的。

他说。

她睁开眼睛,嗓音很轻:傻子,我骗你的。

他身体微微一僵,但没什么过多的反应。

我还没离婚。

他背着她走了好几级台阶,我知道。

嗯。

她又闭上眼睛,过了会儿问他:周倾,以后我要是消失了,你会找我么?他照旧恨得咬牙切齿:这世上裴歌最没心没肺,我不找你。

她噗嗤一笑,点点头:那就好。

今天的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释迦牟尼面前,周倾跟她说:我不找你,我会一直等你。

裴歌抱着双臂眯起眼睛看着他,姿态有些随意,你真是死脑筋。

她接过住持递过来的香,还是虔诚地朝对方鞠了一躬,然后将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

青烟袅袅,她道:我们从小到大腻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喜欢我你不早点说?谁知道你要一直喜欢别人。

他又很快补了一句:说了也没用。

她认同地拍拍他的肩膀:嗯,说的是,周倾是我的好哥们。

大殿内燃着熏香的味道,裴歌压了压心里的恶心,目光四处逡巡一圈,最后朝里面走去。

干什么去?周倾跟上她。

她挑眉:走吧,再去抽根签。

你不是不信这玩意儿?来都来了,抽着好玩儿。

……还是一支下下签。

如果裴歌没记错的话,跟前一次的一样。

她低头捏着那根签子,又看了眼签筒里的数十支,没忍住笑了。

周倾伸手过来将她手里的签子夺了过去,我看看。

裴歌摇头:我这运气也太背了点儿,次次都是它。

大师,劳烦解签。

周倾将那支签递过去。

对方笑而不语地看着裴歌,过了会儿才缓缓问她:姑娘,这签还用解吗?裴歌将签子拿过来,顺势放进他口袋里,又拍拍周倾的胸口:送你了。

怎么回事?她勾唇笑笑,转身往外面走:走了。

周倾顾不得其他,抬脚跟上她。

歌儿,你真要跟他离婚?他追问。

裴歌点头:嗯,正在打算。

那……周倾的话还没说出口,裴歌就直接打断了他:我跟他离了你也没有机会啊,别多想,乖。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眼中,裴歌那个笑容实在是过于刺眼。

两人一路往大门走,裴歌勾着他的肩膀,看着远处的山色,惆怅地说:这下我们俩都没有爸爸了。

周倾侧头看她一眼,生老病死,人总要离开这个世界。

她笑笑没说话。

以为下山会很轻松,但回程的路上裴歌却吐得几近虚脱。

她扶着石栏,脊背弯成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脸色发白,本来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仍旧是酸水。

338 留下吧歌儿周倾在一旁替她顺着背,怎么回事?她抓着周倾的手臂,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强烈的干呕。

持续大概有十多分钟,她被折磨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裴歌捂着肚子坐下,闭上眼睛将脸埋在臂弯。

我带你去医院。

她没动,抬头很是虚弱地看着他:我有些头晕,你坐下陪我一会儿。

他抬手探了探裴歌的额头,眉心近乎拧成一个川字。

那么热的天气,但她的脸却是苍白的,手也冰凉。

不过也就只有几分钟的消停时间。

普陀山的石阶上,她差点晕在周倾怀中。

后来周倾将她背到背上,裴歌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满目荒凉。

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自她口中散开在空气里。

回去的路上周倾车子开得飞快,她缩在座椅里昏昏沉沉,好几次都想吐,但硬生生忍住了。

她捂着下腹的位置看着窗外,风景飞驰而过,像是走马观花。

周倾转头望向她:你再忍一忍,马上到市区了。

本来已经忍了一路,但没想到在下车时搞砸了。

车子停得急,她眼前一花,胃里翻滚,弄脏了周倾的车。

……周倾近乎是半威胁一般地强迫她做了一些系列检查。

她现在的身体差到只被抽了两管血就头晕眼花的程度。

两人一同坐在走廊的座椅里,都很沉默。

周倾不知道从哪里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塞到她手里,她闻到那个味道就不太舒服,摇了摇头。

他又给她换了一杯白开水。

后来他起身离开,等再回来时,身上的气息明显有些不一样。

裴歌抬头看着他,表情淡然又平静。

周倾十分挫败又心疼地将检查单塞进她手里,你怀孕了你知不知道?闻言,她眼睫颤了颤,攥着检查单的手有些发抖。

周倾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又是恨又是气:他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像是头顶一直悬着一把刀,现在这把刀终于掉下来了。

她有感应一般地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妊娠十一周。

那就是接近四月底的时候。

原来,那么早么?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生理期迟迟没来也没有注意到。

她出神地看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是叹了一口气,起身:医生开了药,我去拿,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裴歌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让周倾看不懂。

她将脸埋进掌心,眼角慢慢湿润,难怪她这几天都不舒服,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跟她做抗争?前些日子,她那么大悲大痛这条小生命都没有任何反应,乖得像不存在一样。

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这么难受。

但它来得不是时候。

后来她一直都很沉默,孕吐反应没有下午那么强烈,脸色也看起来好很多。

周倾拿她没办法,他远远地看着孤零零坐在椅子里的裴歌,眼神受伤,就算再怎么不肯承认,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彻底认输了。

裴歌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女人,他早就知道的。

他低头走过去:你有些贫血,得好好休息。

她跟着站起来朝电梯的方向走。

医院门口。

我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周倾看着她。

裴歌抓着周倾的手腕,冲他笑了笑,又摇头:不用,你送我回去吧。

周倾皱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心里堵着一口气,于是连说话也有些不客气: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瘦吗?看起来像营养不良。

她知道周倾是好心,于是不反驳她。

他再度很恨地咬牙切齿:我恨不得让江雁声消失……顿了顿,他又道:我让她来接你。

别告诉他。

裴歌拉拉他的衣袖,抿了下唇:我最近在跟他协商离婚的事,这个孩子我还没考虑好到底要不要,你先不要告诉他。

周倾像看什么一样盯着她。

裴歌挑眉: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你不该开心么?过了好一会儿,周倾眼神掠过她平坦的腹部,语气很低:歌儿,没有爸爸的孩子很可怜。

这话刺痛到她,她点点头:嗯,我知道。

但周倾你知道的,孩子绑不住我。

她笑笑。

周倾眼神幽深。

她转身朝他的车子走去:走吧,送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裴歌靠着座椅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车子已经驶入了半山别墅区。

又是一个黄昏。

残阳铺满了天空,天边照旧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他送她到门口。

透过那道铁艺雕花大门,周倾看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消失在名贵的灌丛中,四周静谧,远处竹涛阵阵,隐隐约约传来哗哗声。

他问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裴歌摇摇头:不了。

你快回去吧。

她催促他。

周倾低头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情绪有些潮湿。

他转身从车里取了医生给她开的药和各种营养补充剂,裴歌接过,她见他还看着她,她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走吧周倾。

她说。

这个孩子……他盯着她的小腹。

我会认真考虑清楚的。

他看着她:留下吧歌儿,孩子很无辜。

她不想解释太多,只得点头:好。

过了会儿,裴歌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有些淡淡的冷:以后我都不会再找你了,你好好生活吧,娶妻生子,像我一样。

好。

他也点头。

后来两人一起转身,周倾看着天边被晕染出的大片橘色,红得像火,热烈又寂寞。

像他经历的这场单相思。

意难平到底是什么?是在七月很平常的某天放弃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知道自己很不舍,但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也该告一段落了。

他想在上车时回过头去再看一眼裴歌。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的背影渐渐融入暗色里,后来又在某处停住脚步。

周倾看着她低头静默地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最后,她将手里的东西尽数丢进了旁边那个垃圾桶。

那是分别时他递给她的药。

黄昏的光影和傍晚的暗色错乱交织,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339 我跟她,不是这样的日落黄昏,她回去后就睡下了。

莫姨轻轻打开房门,进来看了她几眼,又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低低的声音扯着人的神经。

歌儿已经睡下了,嗯,你放心吧……是夜。

车子在临川城市森林中疾驰,车里一片暗影,霓虹灯装点夜晚,男人凌厉俊美的脸落在车窗玻璃上,影子模糊又危险。

交叉的十指放在交叠的膝盖上,森冷压迫的气息下,半阖的眸幽暗不见光,里头藏着刀,一寸一寸的尖利。

柒城在前座偷瞥了一眼男人的脸色,他难得失神。

他其实也很好奇,裴歌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给丁疆启打了的那个电话?而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他们又说了什么。

舍生为人,这四个字跟裴歌联系起来,柒城觉得荒唐又荒谬。

别说是他,江雁声应该也是不信的。

裴歌不会放弃自己,柒城在心里笃定地认为。

但江雁声却不敢赌,哪怕她只有万分之一的动摇,他也不敢赌。

索性他要在他们约定的时间之前送她离开,就算她真的答应了丁疆启,那也没办法。

届时等他们发现,裴歌人已经在巴塞罗那了。

而他跟踪这些人多年,对他们很了解,所以他会在临川全力配合警方处理这群人,等事情结束,他再飞西班牙去解决他们俩之间的事。

牺牲一个人去救十几个人,看起来很划算。

但那个人是裴歌,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裴歌,是他的妻子。

……夜色笼罩着半山别墅。

远处山色绵延,起起伏伏的暗蓝色和夜空衔接的地方有着模糊的暗影,看起来像一幅水墨丹青。

他进门时是晚上的十点钟。

客厅里还有灯,莫姨特地给他留的。

见他回来,莫姨忙从沙发里起身:小江回来了?夜宵煮了汤圆,要不要吃点?莫姨,她呢?男人抬手掐着眉心问。

莫姨笑着摇摇头:回来没多久就睡了,今天也不知道出去干嘛去了,这会儿还睡着呢。

江雁声点点头,他抬脚往楼梯的方向走,顺带叮嘱莫姨:莫姨您早些休息。

哎,好。

莫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轻微地皱眉,最近这小两口的状态好像有些奇怪,她几乎很少看到裴歌和江雁声之间有什么互动。

但是他们又没有吵架。

两个人只是不怎么说话,往往是她出去一趟,回来没多久就睡下,而另一个往往又很晚回来。

江雁声先回房间看她,如莫姨所说,她睡得很安稳。

睡颜安静无害,十分平静。

他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眸光晦暗,后去衣帽间拿了衣服去隔壁的房间洗漱。

洗漱完,整个人很清醒,毫无睡意。

江雁声去书房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再度回房间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饶是他动作很轻,但裴歌还是在他走近时就睁开了眼。

他似是有些错愕,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有种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的感觉。

她静静地盯着他,两人目光相接,一个平淡一个幽深。

我吵醒你了吗?他走过来坐在床边,嗓音低哑。

裴歌闭了闭眼,被子下,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腹部。

她不像之前那么冷漠,而是摇摇头。

江雁声心头触动,忍不住像往常一样抬手,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微凉的眼皮上,声音莫名有些潮湿:睡吧。

他能感觉皮肤下她眼睫的颤动,一点一点,像无数根柔软的针刺着他。

她哑着嗓子说:我不困。

拉下他的手,江雁声顺势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深刻又认真。

他想起她给丁疆启打的那个电话。

是今天才查到的,只知道两人的通话时间和时长,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

虽然他不愿意去相信她会答应杜颂的话,但万一呢?不是要出国吗?他又问她。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不去了。

为什么?裴歌抿着唇,柔和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四周很安静,这个场景莫名的温馨又岁月静好。

她说:没拿到离婚协议,我不去。

如果我给你呢?他跟着问。

如果我给你离婚协议,你会不会开心些?他的脸映在光线下,一半拢在阴影,模糊又清明。

被他抓着的手指动了动,裴歌盯着某处,不说话。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后来她抽回手,目光在他英俊又略显疲惫的面庞上掠过,说:念个故事吧。

江雁声静静地看着她闭上眼睛,抬手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故事书。

要听什么?她爸爸小时候喜欢给她讲卖火柴的小女孩,裴歌掌心盖在小腹上,说:卖火柴的小女孩。

江雁声的嗓音有些沙,但他说的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看原文书比她还厉害,读起故事来其实很好听。

她静静地听着,心里情绪有些潮湿。

她其实想问问肚子里的宝宝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应该喜欢吧,毕竟她小时也很喜欢。

江雁声偶尔停顿一下去看她,裴歌就睁开眼睛看他,他就继续。

直到这个故事念完。

墙上的时钟走过1点,她望着他眼底的青灰,问他:不困吗?男人几乎是受宠若惊一般地抬头看向她。

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掀开被子,看着他。

那瞬间,江雁声觉得有东西模糊了视线。

他小心翼翼地上床,她身上很香,气息勾得他鼻头酸涩,他很想抱抱她,手在空气里抬了抬,最终还是作罢。

两人就这么平躺着。

裴歌侧头看了他一眼,问:你真的会给我离婚协议么?他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对上她的:嗯。

那好。

她看着天花板,江雁声,你曾经喜欢顾烟雨的时候也这么卑微么?那瞬间,心脏传来有些尖锐的痛,江雁声顾不得什么,转头去看她脸上的反应。

他半阖眸,菲薄的唇角抿的紧,几乎是忍了又忍。

裴歌眼神过于清澈,他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抱住了她。

她人被他捁进怀里,裴歌没动,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头顶,男人嗓音低哑极了:我跟她,不是这样的。

她死了,你很伤心吧?裴歌问。

340 我不要他了她能感受到环着她的手臂在慢慢收紧,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里,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皮肤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歌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一样,低哑又带着困兽一般的遗憾。

是很伤心,他道:但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裴歌闭了闭眼,无声地叹息,她有些惆怅:杜颂……给我说了一些事,我……他跟你说什么了?他问她。

裴歌愣了一会儿,才说:他说我爸作恶多端,现在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让我去赎罪,还说……别听他的,他掌心盖住他的唇,打断她的话:别听杜颂说的。

江雁声好像很害怕,裴歌能察觉到他话里的颤抖和恐慌。

她漠然地看着窗外暗蓝的夜色,眉间蓦地有些荒芜。

江雁声……江雁声……偶尔某个瞬间,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在了,他会怎样?知道她不见了,会找她吗?甚至于如果她死了,他会伤心吗?他抱她抱得紧,裴歌却再也无法跨过心里的障碍装作若无其事。

她这晚并没推开他。

幽幽的叹息声轻轻地散在空气里。

她还是不信江雁声能有多爱她。

他从小与顾烟雨相依为命,两人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纯粹的爱情,而往往就是这种超越了爱情的感情会更加牢固而坚不可摧。

能让他放弃了所有的机会,赌上自己的余生蛰伏十年,再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爸爸死了,眼看那伙人也即将被绳之以法,就这么错过这个机会,裴歌不信他不可惜。

就这样吧,为他这十年的布局谋划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也为她爸爸死去的灵魂积一份德。

她如今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有丈夫,但丈夫却是最恨他们裴家的人,以后又怎么才能跨过这些鸿沟继续纠缠?她爸爸曾经说过迟一点总会在天上见。

那早一点又如何?只希望她爸爸到时候见到她的时候不要怪她。

……第二天她醒来时江雁声已经离开了。

她上午抽空去见了顾风眠。

就在他们公司旁边的咖啡厅。

顾风眠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成年人的教养让她挺直了脊背坐在裴歌对面。

天气实在太好,阳光洒在木纹桌面,好似有了生命力。

裴歌比顾风眠的脸色好看些,她窝在沙发里,很随意地看着顾风眠。

但那眼神又显得十分认真,就那么安静地盯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顾风眠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掐了掐手心: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机会。

她笑笑,并不理会顾风眠的嘲讽。

顾风眠看着她脸上那个刺眼的笑容,她咬紧牙齿抿了下下唇。

你姐姐其实没你长得好看。

她说。

什么?顾风眠仿佛没听清她说的话一样,皱紧眉头。

裴歌喝了一口咖啡,眸色平静:我看过她的照片了,她没有你好看,紧接着她说:但就算你们年纪一般大,江雁声也不会喜欢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风眠厉声道。

看吧,顾烟雨性格比你好多了,顾风眠。

她说。

你怎么会……当年她的照片都被烧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那么久,那些痕迹怎么可能说抹掉就抹掉……裴歌说。

你见过她的……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你姐姐的……阳光有些刺眼,裴歌垂下眼皮,抬手挡了挡。

面前的咖啡香味浓郁,金色的光线落在她干净白皙的手上,无名指空空如也,不知道为何裴歌忽地想起江雁声送给她那个鸽血红的钻戒。

好像婚礼的前一天她扔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了。

心里莫名有些刺痛,她终究还是对他心软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顾风眠盯着她。

裴歌整理了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抬头,我马上要跟他离婚,虽然他更喜欢你姐姐,但她毕竟离开了这么多年,后面你可以试一试。

她看着顾风眠:毕竟你跟顾烟雨长得像。

裴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信是么?她勾唇一笑,当着顾风眠的面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对方几乎是第一时间接起。

裴歌开了免提,她将电话放在桌上,没等对方开口,她问江雁声:我决定要出国了,你什么时候把离婚协议给我?那头是长久的静默。

顾风眠盯着手机屏幕,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那攥紧的手心以及近乎停滞下来的心跳。

直到男人温淡的嗓音通过细微的电流声传过来。

明天。

好。

裴歌主动掐断了电话,她看着坐在对面表情有些呆滞的女人,再度笑了笑:看到了么?我不要他了,等我离开,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以前那么喜欢他,想方设法都要将他抢过来……裴歌,你当他是什么?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说的对,这不是得到了尝过了所以觉得腻了,你那么喜欢他,给你了。

她打断顾风眠的话。

裴歌!顾风眠看着她脸上轻描淡写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能听到……她笑得无懈可击又轻蔑,顾风眠,你一味地这么别扭,放不下你那点可笑的自尊,没有我这样的美貌又没有脑子,不使点手段你觉得你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包括男人。

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顾风眠抿紧了唇,狠狠盯着她,目光冷漠极了。

裴歌没什么表情地轻笑一声,她拿起包起身,你不用去猜我为什么要专门跟你说这些,如今我不要他了但我怕他缠着我,你不是想要么,看你的本事了。

女人嘴角的弧度更深:哦,除非你还是放不下你那点可笑的骄傲和自尊。

安静的咖啡厅,顾风眠咬牙望着裴歌离开的背影,放在桌上的手指狠狠攥成拳。

某个瞬间,她想冲裴歌说自己如今根本就不喜欢江雁声,所以她裴歌不要的男人她顾风眠也不要,但她做不到。

江雁声……江雁声也成了她顾风眠心里的一根刺。

341 想见见他曾经她是自卑,但现在,她的事业有了起色,也适应了商场的尔虞我诈,她如今是不是已经有了那么一点资格跟江雁声比肩?现在的他可会稍微停下来看她一眼吗?……中午裴歌睡了一觉。

醒来她就开始收拾东西,翻了个皮箱出来,在衣帽间里踱来踱去。

莫姨进来问她吃不吃水果,见她在收拾东西,问她要干什么?她笑眯眯地跟莫姨说要打算出去旅游。

那你带着小江一起,我看你们最近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莫姨说。

裴歌挽唇一笑:不带他,就我自己。

哎,你又任性了不是。

莫姨没好气地瞪着她。

她上前给了莫姨一个大大的拥抱,莫姨,我想栗子糕,您能给我做吗?做做做,当然要做。

莫姨拍拍她的手背,宠溺地说。

莫姨最好了。

她吊儿郎当地笑着,没个正形。

后来她下楼去找水喝,又听到莫姨在客厅里跟江雁声打电话。

裴歌就站在外面,没打扰她。

莫姨说:歌儿在收拾东西了,说什么要出去旅游。

小江,你不跟她一起啊?不知道江雁声在那头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莫姨有些遗憾:什么工作这么忙走不开啊,你就是应该多带她出去走走、看看,不然这心情怎么好得起来?……裴歌等他们挂了电话才走进客厅。

她轻咳一声,吓得莫姨差点手机都掉了。

你这孩子怎么走路不出声的?莫姨,你这胳膊肘怎么尽往江雁声那边拐啦?就说家里怎么有间谍。

裴歌哼哼两声。

什么间谍不间谍,胡说八道什么。

莫姨白了她一眼。

莫姨拿过刚煮好的栗子,一个一个地剥着,裴歌要帮忙,被她推开:壳硬,小心伤到你的手。

裴歌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她跟莫姨挤在一张沙发里,拿了一个栗子:莫姨想不想回乡下生活啊?怎么,闲你莫姨老了啊?莫姨又给了她一记白眼。

她笑眯眯地谄媚:莫姨最年轻了,哪里会老,香糯的栗子就那么被她咬了一口:临川一到夏天就热得像个蒸笼,您想不想去乡下住几天?赶我走啊?我哪敢啊,爸爸知道了不得打我……她呼出一口气,有些惆怅:我要出去旅游,您就去乡下住几天吧,等夏天过了再回来,到时候我也就回来了。

你这孩子,刚消停了几年,这满世界乱跑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呢?裴歌靠着莫姨的肩膀:好不好莫姨?莫姨哎了一声,说真是拿她没办法。

有人给她回电话,裴歌朝莫姨扬扬手机,起身朝楼上去了。

她有些孕吐反应,去卫生间待了一会儿才好转。

后来去阳台给人回电话,骄阳晒得花园里的植物都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电话里,工作人员温柔好听的声音在仔仔细细地介绍着一些项目,她很有耐心地听着。

她跟对方说:嗯,名字是裴歌,麻烦你登记一下。

……没有电话,等会儿我给你地址,你到时候直接来这个地方拿就行,她点头:嗯,一个银色的皮箱,等会儿我给你拍照。

……黄昏逼近,半山别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她今天没什么胃口,肚子的小东西有些折腾她。

一天下来,她就只吃得下莫姨做的栗子糕,本来就吃得不多,到了傍晚,一场折腾,全吐了出来。

时间有些难熬,才到七点,她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有些想喝酒,她开车去了1912。

路上有些堵车,空气燥热,晒了一天的临川市,热气正在蒸发,整个城市像个蒸笼。

车里放着一首半生缘,歌手悲鸣婉转的嗓音让人有些情绪低落。

一首歌放完,车子朝前移动了一百米,太阳也彻底从地平线那边落了下去。

她就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坐下。

酒保问她要喝什么,裴歌沉思了一会儿,说要这里最烈的酒。

肚子疼了一下,裴歌低头看着依然平坦的腹部,掌心盖上去,勾唇笑了笑,她让它别闹。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烧得她心脏跟神经都在发疼,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在抗议了。

她温柔地拍拍肚子,嗓音低低的:对不起,让你没机会见到这个世界。

昏暗的灯光下,玻璃杯里透明的液体像会流动的琥珀,冰块碰撞,烈酒入喉,燃烧着她的意识,眼前不断闪过江雁声的脸。

她点开手机,快晚上九点了。

突然想见见他。

她给杜颂发消息。

对方过了会儿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在那头压低了声音,而裴歌这边异常嘈杂,各种电子的音乐袭击人的耳膜。

裴歌有些听不清杜颂说话,她低下头,盯着面前这杯酒,嗓音低哑:你让他过来,我要见他一面。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摸着小腹的位置,再度开口:我不会反悔,也不会告诉他,我就是……想见见他。

是,她早就跟杜颂说好了,今天晚上杜颂会想办法看着他,确保没有意外发生。

但她想见他。

裴歌低头看着小腹,眼神温柔又哀伤:对不起,也让你来不及见爸爸一面,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存在过。

她抬头,眼神模糊不清地看向远处闪过的灯光,嗓音低到几乎不存在:没事,我知道你来过就够了。

下辈子,找个有责任的妈妈吧。

她拿了手机,往外头走,脚步有些虚浮。

外面其实更加燥热,但好在没那么吵。

……江雁声本来打算要回家,但杜颂拦着不让。

两人心里都存了各自的心思,他心里想着第二天要送裴歌离开,既然能转移杜颂的视线,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他没想到裴歌会在1912。

三人下车,柒城自觉地站在后面当透明人,杜颂故作惊讶地看着前方,诶,那不是裴小公主么?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长发简单地扎着,发丝略微凌乱地跟她白皙的脖颈纠缠。

姿态随意地坐在石阶上,目光不知道看向何方,脸色泛着酡红,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尖夹着一支已经燃到一半的香烟。

青烟缭绕,模糊了她绝美的面容。

342 分开前的体面,我懂的江雁声脸色往下一沉,绷紧下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朝她走过去。

杜颂双手插兜,靠在车门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就那么看着,表情很是复杂。

她看到他朝她走过来。

醉意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裴歌微微歪头看着他,他绷着脸,好像在生气。

抬手正想将烟送到唇间,一只手劈过来夺了她指尖的那点猩红,他将烟头扔在地上鞋底踩着狠狠碾灭。

裴歌抓着他的衬衫,低头看着,笑了一声:真小气。

不是在家么?跑出来做什么?他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生气。

裴歌拍了拍心口,抬眸笑看着他,眸底已经有了些醉意:突然想喝酒。

男人低头睨着她,紧绷的脸色松懈下来。

夜风吹过,空气里全是燥意,感受不到凉爽,只有闷热跟烦躁。

她目光越过他,瞥见靠着车身而站的杜颂。

江雁声正准备将她抱起来,裴歌却抓着他心口的衬衫,突然踮起脚尖,亲在他的唇上,声音低哑:明年清明,记得来给我上坟。

男人身体狠狠一震,大掌抓着她纤细的手臂,那双眸深沉漆黑,本来平静无波,只是一汪古井深潭,却没想到顷刻之间,里头蓄起风暴,落下狂风骤雨。

他似是震惊,手指收紧,像没听清一般,语气逼仄:你说什么?远处,杜颂皱紧了眉头。

裴歌收回目光,她冲他眨眼睛,美眸里似是闪着泪光般晶莹:我说明年清明,你来给我上坟么?他眉心打结,心里逐渐冷静下来,手上也渐渐松了力道。

他明天就要送她离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下一秒,她又笑得更加肆意,仿佛刚才只是在开玩笑一般。

女人揉了揉脸颊,饶是站直了身体在他面前也是娇小的一个,她抬手替他整理衬衫,又恢复如常:离婚协议你什么时候给我?男人低头盯着她的脸,眼底翻涌着暗流:明天给你。

她点头:好啊。

江雁声没忍住伸手,指尖揉捏着她的腰身,嗓音是暗哑的诱哄:我给你离婚协议,明天我做饭,到时候对我脸色好一点,嗯?那好啊。

她抬头看着他,嘴角笑着:分开前的体面,我懂的。

他看着她脸上轻松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办法:不早了,回家吧。

她还没说话,视线里,杜颂拿着手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他将手机递给江雁声。

雁声,出事了。

杜颂满脸着急,眠眠出车祸了。

他没听那电话,而是盯着裴歌。

裴歌抱着双臂,有些遗憾,眼底深处带着荒凉,她耸耸肩:好了,不能一起回去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是顾风眠的什么人,对方只说顾风眠伤得很重,已经送进手术室了,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杜颂见江雁声脸色犹豫,他说:听说眠眠一直念着你,对方也是先打的你的手机,雁声,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吧。

裴歌静静地看着他。

江雁声上前牵住裴歌的手:先送你回家。

雁声,眠眠出车祸了,情况未知,那是烟雨唯一的亲妹妹,你难道放任不管吗?杜颂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说。

裴歌轻轻挣脱他的手,看了他一眼,踮起脚尖搂上他的脖颈,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下,勾着唇角:你快去吧,让柒城送我回家。

如今她温柔的话对他而言就是糖衣炮弹,她太懂得怎么拿捏他了。

今晚她乖顺得不行,好比此刻,江雁声心里柔软,又仿佛有尘埃落下,丝丝入扣地疼。

他有一种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那时候,她眼里全是他。

雁声……杜颂在一旁催促。

他招了柒城过来,幽深的眸落在她脸上,恨不得把她从里到外,一寸一寸地都刻在心里。

回去就先睡吧,我晚点回来。

他说。

裴歌听话地点点头,后又去拉他的手,那双美眸是他眼里的人间绝色,她说:拿到离婚协议我就准备出国了,你送我的那个鸽血红戒指在你办公室,你等会儿记得给我带回来,我留做纪念。

他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点头:好。

江雁声看着她温静平淡的样子,岁月静好到他觉得有种不真实感,甚至有些恐慌。

343 记得跟他报平安杜颂过去将车开过来。

临走时,他想抱抱她,但又怕不想走了,于是硬生生隐忍住,甚至上车后连后视镜都没看一眼。

而就在江雁声上车后,后视镜里,裴歌终于支撑不住一般蹲下来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他回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一定都会不舍得。

但车子逐渐汇入车流,融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裴歌难受地蹲在地上,今晚喝的酒全吐出来了,柒城站在一旁想帮忙,她却弓着身子摆手,整个人看上去虚弱又难受。

大概这样足足十分钟,她慢慢直起身,将车钥匙扔给柒城,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去把车开过来。

回去的路上她很安静。

偶尔柒城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发现她都一直看着窗外,抿着唇,眼神漠然。

到半山别墅已经是晚上十点。

柒城打开车门,裴歌坐了一会儿才下车。

她喝了酒,又吐了一场,头有些晕,伸手出去,嗓音低低的:扶我一把。

冒犯了,太太。

柒城将她扶下车。

他要送她回去,但他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裴歌瞥见屏幕上的备注,她收回手:大晚上的,女朋友找你肯定有什么事儿,你走吧,我自己进去,记得跟他报平安。

说着她就往院子里头走,柒城看着月光下那纤瘦的背影,眉皱了下。

柒城觉得,裴歌好像突然之间有了些人情味儿了。

……顾风眠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两个人干在这里耗着没用,杜颂中途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跟江雁声说:我出去一趟,你先盯着眠眠吧,她最想见的人是你。

柒城已经打电话来说裴歌安全到家了,江雁声没什么反应,嗯了一声。

遇到点棘手的事情,杜颂直接回了公司。

有着急的文件需要法人公章,杜颂想着江雁声在医院,没给他打电话,进他办公室找拿公章。

杜颂找到给文件盖了章,关抽屉时却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文件夹。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是政府文件,关于申请私人航线相关的审批内容,地点是临川到巴塞罗那,时间是明天下午的一点钟,已经盖了章,是正在生效中的文件。

旁边还有一份离婚协议和股份转让协议,受益人是裴歌。

仿佛平地炸响一道惊雷,杜颂看着文件上的字,脸上血色尽褪。

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他要盯着裴歌,直到送她离开。

杜颂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荒芜,空洞,或是黑暗。

顾风眠说的对,他们早就变了。

他早说过,裴歌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不炸了自己,也要把江雁声给炸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线,但手上却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复原,杜颂拿着文件匆匆走出办公室,眸底冰雪燎原一般。

脑子里自动计算着,最后快速地生成一个主意。

他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

……顾风眠车祸骨折,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要后期好好养,骨头也会愈合,不会有什么影响。

闻言,江雁声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抬手掐着眉心,只短短一个瞬间,他转身朝着走廊那头的电梯走去。

有护士跑出来,叫他:哎,病人家属,请去五楼签字……但男人步履极快,早已经消失在她视线里。

他本来打算直接回半山别墅,但是心里惦记着她那颗鸽血红宝石钻戒,于是又直接驱车去了公司。

晚上十二点不到,路上车子不多,他一路疾驰,没花多少时间。

一路到办公室,直到在抽屉里发现那枚鸽血红戒指,他揣进兜里,本想连同文件一起拿回家。

办公室里没开主照明,四周昏昏暗暗的。

杜颂就是在这时走进来的,他手里端了两杯水,文件夹在腋下。

我看办公室亮着灯,就猜到是你,他将那杯水递给江雁声,一面皱眉问:眠眠怎么样了?不是在医院看着她么?他一路上赶得急,额头上覆着一层汗,暗淡的光影下,江雁声目光不动声色来回在杜颂身上逡巡。

杜颂视线瞥过他手里那杯水,端起自己手里的喝了两口,方才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城西那个案子棘手,我正想赶去医院找你签字……他话还没说完,杜颂视线里,江雁声将那杯水全部喝了下去。

杜颂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很自然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正好你在,看看吧。

男人坐下,开了台灯,翻开文件时眉头皱了下,面色有些难看。

344 可以给江雁声打个电话吗?我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眠眠还在医院呢,她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雁声我说你不该对她这么冷漠,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他拧开钢笔,嗓音沙哑低沉:我跟她没可能。

哎,但她如今在临川就只有我们两个亲人了,好歹——咚地一声,江雁声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洇出一个黑点,手上彻底松了力道,那笔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骨碌地滚,最终掉在地上。

柒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眼神一凛,大步走过去,江先生……杜颂回头,冷冷地看着柒城。

杜总,您这是——柒城语气已经隐隐有了威胁的意味。

杜颂绕到办公桌的另一边,从抽屉里将那几几文件拿出来,他红着眼望着柒城:你们早就知道……裴其华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整个裴家包括裴歌都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用别人生命换来的好处……雁声还要把股份都转让给她?江雁声倒在办公室桌上,柒城抿紧唇走过去,刚想将江雁声架起来,就听到杜颂说:他没事。

我先送江先生去医院,其他的话,杜总留着等先生醒来再跟他说吧。

没用的,他只是吃了大量的镇静剂和安眠药,黑市来的,够他睡上整整两天。

柒城咬紧牙关,面色忽地凌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

他皱着眉大步往外面走,杜颂在身后叫住他:没时间了,你就把他弄醒也来不及了,裴小公主现在估计已经在出海的游艇上了。

仿佛有一座山在柒城心里轰然倒塌,他下意识去看倒在桌上的江雁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柒城很少有这样恐慌的情绪,他仿佛一眼就看到了江雁声未来的样子。

杜颂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江雁声对裴歌的感情有多深刻。

杜颂今天只是给他吃了药,但实际上他等于是把江雁声的命给拿走了。

柒城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应,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隐忍。

我必须这样做。

杜颂看了柒城一眼。

柒城看着杜颂架着江雁声吃力地往休息室走,他闭了闭眼,从来就没什么多余情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惶恐,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凌晨一点的码头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汹涌的惊涛拍打着海岸,海风吹得人眼睛酸涩,码头的晚上气温很舒服。

上船时她晃了一下身体,丁疆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裴歌低声说了句谢谢。

丁疆启听到这句话谢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上了甲板,顺带将身上的手机也扔进了海里。

丁疆启站在一旁静默地盯着她,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裴歌很安静,她站在甲板上,一直扶着栏杆眺望着黑沉沉的海面,眼底漠然一片。

丁疆启就站在她身边,偶尔朝她看去,却发现完全看不透她眼底的情绪。

后来没过多久,裴歌开始呕吐。

她什么东西都没吃,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丁疆启看着她虚弱无力的样子,面色深沉。

裴歌几乎快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了。

丁疆启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接过矿泉水漱口,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晕船。

不知道又开了多久,气氛越来越紧张。

后来她被他们用黑布蒙了眼睛,手腕被绳子束住,丁疆启在她身边道:抱歉。

裴歌抿着唇,任由丁疆启抓着她的手臂。

大概是到了交接的时候了。

气氛好像很紧张,但她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心里很空,她被巨大的黑暗包裹着,脑子里再度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东西。

然后是很多张江雁声的脸,她想起他刚才对她说让她早点睡。

但她没有,她在十二点时溜出了半山别墅。

当时莫姨起夜遇到她,她撒谎说自己的起来接水喝,本来想好好的抱一下莫姨,都忍住了。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乱。

耳边有海面暗涌的水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那种介于劫后余生的哭声。

各种声音充斥袭击着她的耳膜。

他们的哭声越来越大,那种重获新生的喜悦几乎都感染到了她这里来。

丁疆启望着她平静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裴歌小腹隐隐作痛,她抿紧了唇。

过了几秒钟,她说:可以给江雁声打个电话吗?345 希望他长命百岁光线昏暗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暗蓝色天幕像一张巨大的玻璃罩子将整个临川市拢在里头。

夜色愈浓,就愈安静。

时间的流淌开始无限变慢,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萦绕在这沉闷的空间里,陡然生出更多黑暗。

凌晨三点,矮几上的手机震动音打破表面的宁静。

平静的冰面下暗流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冰来一场猝不及防的奔涌。

柒城先一步抬眼看过去,他离得稍远,伸手去拿时一只手越过他率先将手机按住。

那是江雁声的手机。

柒城目光僵在不断震动闪烁的屏幕上,是丁疆启。

但他很笃定,那头不是丁疆启,而是裴歌。

凝滞在空气中的手指就那么僵在那儿,震动声持续响了接近六十秒,自动断了。

忽然熄灭的手机和戛然而止的震动声,让这本来就沉闷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三十秒,手机再度震动。

柒城这次忍不住了,他抢先一步伸手拿过来,刚要按下接听键,耳边响起杜颂沙哑冷沉的声音:你考虑清楚了,这个电话接了也不能改变任何结局。

悬在接听键上方的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屏幕的灯光映着他紧绷的脸色和深红的双眼,他嗓音比杜颂的还要哑:兴许她只是想听听江先生的声音呢?他醒不过来,这个电话接通了也没用。

杜颂攥了攥手,嗓音陡然变冷。

柒城低头盯着不停闪烁的屏幕,隔着浓浓的夜色和千山万水,他好似看到了裴歌那张目中无人又骄傲恣意的脸。

他眼前忽地闪过她难受地蹲在地上的样子,又想起她进院子瘦削的背影以及那句轻描淡写又漫不经心的记得跟他报平安。

她哪里像是要去从容赴死的样子,但她就是去了。

手机屏幕再度熄了。

室内更加安静,静得可怕。

柒城用力攥紧机身,他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地盯着杜颂低着的脸:这其实对她很不公平,你们这样是在将她往火坑里送。

杜颂将脸埋在掌心里,过了会儿才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公平的事,就当我卑鄙无耻吧,我不想这些年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杜总,你等于把江先生也一起杀了。

杜颂手指有些颤抖,手掌往上,五指插进短发里,他本来就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哪怕这辈子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也没关系。

他决绝地说,仇人的女儿……而已,他会走出来的。

柒城看了眼窗外,大半夜的,一只鸟一直盘旋在外头。

杜总,你很清楚,她是裴其华的女儿,落到那些人手里下场只怕会比顾烟雨更惨。

柒城有些不忍去想那些令人不忍的画面。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一种近乎会毁了江雁声的可能性。

裴歌在1912门口吐得虚脱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杜颂搓了两把脸:丁疆启会尽力救她。

柒城闭了闭眼,手上力道大得似乎快将机身给捏到变形。

他们都知道,裴歌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十几条人命警方不敢轻举妄动,但一条人命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裴歌是裴其华的女儿,他们更加不会轻易放过她。

柒城转身朝门口走,越过杜颂身边时他冷冷地落下几个字:杜总,你私心真的很重。

一同生活多年的顾烟雨一朝惨死,的确无辜。

但以牺牲裴歌去助力丁疆启将那伙人绳之以法……归根到底,丁疆启跟杜颂都同是道貌岸然的那一类罢了。

……裴歌自己的手机早就在上船那刻扔进了海里。

她在甲板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杆,耳边风声呼呼,周围的哭声还在继续。

她抱着双臂,被人带离了甲板。

应该是在船舱里,四周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海水翻涌的声音。

丁疆启以为江雁声会接的。

他第二次将电话拨出去时,手机被他拿着放到她耳边。

电话持续响了几十秒,直到再度被自动挂断那头也没接。

丁疆启下意识去她的反应,裴歌抿紧了唇,微微垂着头,清冷昏暗的灯光下,露着半张脸的女人模样绝美又脆弱。

那种破碎感令人心脏泛起丝丝入扣的疼痛。

他别开脸,语气有些哽咽:还打么?裴歌没说话,只是很平静地摇了摇头。

有人敲门,丁疆启出去了一会儿。

没两分钟他回来了,房间门开着,带着海腥味的风徒然袭过来,她掐着手心忍着胃里翻腾着的不适感。

外头已经没了哭声,她隐约能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丁疆启带着她走出去,裴歌全程都很沉默。

她走过了甲板,又走过了临时搭起来起来的桥,摇摇晃晃的,丁疆启一直抓着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体。

周围很黑,除了海浪和风声,再没了其他。

她虽然眼睛被蒙着,但她能感受到四周气氛的紧张,好像有无数只凶恶的眼睛盯着她,又好像有无数只枪隔空指着她的脑袋。

像她爸爸当年拿枪指着顾烟雨那样。

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能感受到丁疆启挨着她近了些,他极其小声地跟她说:你别怕,我们会尽力救你。

好。

几乎没有停顿的回应,声音轻到恍惚不存在。

应该快到尽头了。

他不忍心,看着她,有些哽咽:有没有什么话带给他的?裴歌低着头沉默了一阵,海风撩起她耳旁的碎发。

你跟他说让他明年清明记得来给我上坟。

丁疆启浑身一震,他忍不住去看她的脸,心里一阵难受,没有给她回应。

还……有吗?让他每年都来看我一次,带着顾风眠一起……顿了顿,又似是不忍心,以后再结婚,就把裴歌忘了吧。

希望他长命百岁。

……螺旋桨搅动暗涌的水流,哗哗的声音响起,平静、暗黑的海水被划破一道痕迹,浪花翻涌。

双方表面上达成某种协议,大量的游艇和船只开始撤离这一片区域。

后来裴歌所在的那艘游艇逐渐离开丁疆启的视线范围,想起裴歌最后的沉默,他抬手揩掉眼角的泪花。

虽然希望不大,但他想尽力。

346 那裴歌呢?警方没打算拖时间,没了那十多名人质在对方手里,他们打算再度收网。

……第三天的晨间新闻刷爆了网络。

各大社交平台和论坛都在讨论这件令人大快人心的事。

据官方新闻报道,警方断掉了一个规模庞大的涉药团伙,当场击毙顽固份子X名,抓捕近X名人员,缴获了各类药物X吨、各类武器X件以及其他的财产。

最重要的是,此前被控制的那十多名人质,除了最开始被渔船拖着回来的那个渔民牺牲,其他人全部都活着。

其中有三个人被人砍了手臂,但索性命保下来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前长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被网民口诛笔伐的临川分局此刻终于迎来最大反转,成了最大的赢家。

短短时间,新闻方面上到三大家,下到一般融媒,无一不是在报道这件事。

各类大V和普通网民,纷纷刷热度评论点赞。

舆论近乎没有负面的。

甚至还掀起了一股道歉风,很多人艾特临川分局官微,那一篇篇发自肺腑的道歉信比文摘上的散文写的还要感人至深。

热搜上,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

舆论风向彻底转变,有人说看来前段时间警方的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做法,养精蓄锐,厚积薄发,最后破釜沉舟,不破不立。

而丁疆启作为这场战役的明星警官,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他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这件事的结果是大众都想看到的,关注度也高,藏不住。

就在当天上午,权威媒体还安排了警方和部分人质的采访。

记者招待会的镜头下,丁疆启脸色照旧有些疲惫,但他剔着整齐的寸头、胡子也重新刮过,一双眼睛还泛着红血丝,可遮不住眼底的光。

疲惫,但容光焕发。

一种经年被压抑着的不见天日终于重见光明的既视感。

那天早上还是个好天气,清朗,阳光又热烈。

露天的记者招待会,四周警戒着,听说现场来了很多人。

掌声响彻在天空下,鲜花堆满了广场,数不清的感谢信和旗子往一波又一波地往临川分局送。

在人质采访的阶段,有人情到深处甚至当着镜头的面给临川警方下跪。

记者镜头下的围观群众也忍不住抹眼泪,大家都知道这不是博眼球,这是一种经历绝望的后怕跟劫后余生的感动。

好几位渔民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哭着说感谢他们的全力营救。

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都是普天同庆的一天。

谁也没有注意到广场上那只衔着橄榄枝撞死在路灯上死掉的鸽子。

……江雁声从深沉的梦里惊醒。

熟悉的环境,他办公室的休息室。

拉起来的百叶窗隔绝不了外头阳光的热烈,他按住胸口隐隐传来的惊痛,意识还未完全回归,人已经迈了出去。

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五指乃至四肢百骸都在发麻,他说不清,只觉得心里很痛。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席卷了他,他在兜里摸到了那枚鸽血红戒指。

饶是隔着厚重的门板,也能听到办公室外面的喧闹。

他头脑有些发懵,心口越来越痛,今天是几号?抽屉里,那几份文件还好好地放着。

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恐慌害怕过,哪怕是当年听闻顾烟雨的死讯,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而明明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

手机不在身边,他迫切地需要打开电脑看今天是几号,铺天盖地的新闻和话题淹没了他。

丁疆启的采访、人质劫后余生的感谢跟哭泣、临川警方打击掉犯罪团伙的新闻发布会……裴歌呢?他在休息室孤独地醒来,那裴歌呢?意识还未回笼,巨大的悲伤忽然地就席卷了他。

视频里,各种喜庆的横幅和旗帜、一封封感谢信、那群渔民死里逃生的恸哭声……他整个人震了震,抬手按着心口的位置,视线开始模糊。

那十多个人质都活下来了,那是谁去……邮箱里弹出一封新邮件。

心脏忽地传来强烈又短促的钝痛,他猩红着眼点开了那封邮件。

是一个MP4格式的视频,只有短短十秒钟。

开始是漆黑一片,能看见月光、暗沉的天幕,也能听到海浪声。

三秒后,枪声响了。

视频戛然而止。

耳边轰地一声,好似天崩地裂,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余下那声枪响在脑海里盘旋,越来越清晰,时间以秒来计算,他的神经已经被凌迟了千百遍。

这一瞬,心脏上的钝痛变成了最尖锐的刺痛,仿若一把刀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凌冽的冷风灌进那个洞,血汩汩地流。

347 离开的时候没受什么苦外面热烈的喧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办公室里安静一片。

又或者,是他本身就什么都听不到。

落地窗外阳光越发热烈,七月盛夏,正午的天,他却浑身发冷。

心脏处的疼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他模糊的视线里恍然闪过裴歌的脸,终于,他的身躯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般往地上跪去。

一口鲜血染红了灰色的地毯。

柒城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脸色一变,惊呼出声:江先生!又是一口鲜血溅地。

男人脸上、胸口、手上都是血,柒城看得不忍心,想将他扶起来,却迟迟不敢上前。

眼前的江雁声仿佛在顷刻间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垂眸低头,绝望地跪在地上,伴随着嘴角鲜血砸在地上的是一颗颗滚烫的热泪,柒城看得分明,他动也不动。

那股巨大的悲伤和疼痛席卷了他,他甚至还捏着那枚鸽血红的宝石戒指,红的艳丽,仿佛真的是鲜血染就般。

意识回笼。

她要离婚,他答应她了,她要那枚鸽血红戒指,他也给她拿。

但离婚协议还好好地躺在抽屉里,她要的戒指也还在……什么都在,那她呢?江雁声忽地抬头看着柒城,他红着眼,眸底闪着泪光,语气是带着祈求的卑微:裴歌呢?柒城面上一痛,他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唇抿得紧。

他连身都没起,就那么抬头望着柒城,又重复地问:柒城,裴歌呢?柒城觉得太痛苦了,那种巨大的伤痛把他给包裹住。

他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口:裴小姐她……这个时候,他多想对江雁声说一句,裴歌她已经在巴塞罗那了。

但他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跟江雁声说临川警方还在到处找裴歌的尸体。

于是他只好后退,抿着唇不开口。

视线里,男人低下头,捂着心口的位置,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他嗓音低哑又森冷:告诉我,她人呢?柒城倏地跪下来,他低着头:丁疆启他们还在找……抬眸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江先生,求您千万要撑住,裴小姐还有……一线生机四个字,柒城实在是说不出来。

视线里,江雁声已经起身,他不管自己一身的狼狈,开了保险箱。

柒城听到装子弹的声音,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然后是他从身边掠过,杀意和浓重的血腥味并存。

江雁声连鞋子都没穿。

柒城变了脸色,忙起身追了出去。

……那一枪打在杜颂的腿上,鲜血迸溅。

柒城震惊地看着,江先生,您冷静!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杜颂的额头。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柒城像抓住救星,接起。

先生,丁sir的电话。

快来码头,丁疆启的声音哽咽又颤抖:她身上没什么伤,离开的时候没受什么苦……[她身上没什么伤,离开的时候没受什么苦]心脏处又传来尖锐的痛,他红着眼盯着杜颂,握着枪的手在抖。

抵着扳机的手指一寸寸地收紧。

江雁声的气息比刚才还要森冷阴寒,仿佛下一秒就要……柒城冲出来挡在两人中间,他沉痛地看着江雁声。

求您冷静。

柒城不知道丁疆启在电话跟他说了什么,但江雁声身上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那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气息包裹他。

砰——地一声。

柒城脚尖前方的地毯被子弹穿透,弹壳四溅,他惊呼:江先生!柒城,你让开,让他开枪——杜颂白着脸,暗红的血汩汩地从伤口往外渗,他几乎快要站不住,用力拨开柒城:都是我做的,你让他开枪。

那把枪重新对准了杜颂的胸膛。

柒城望着男人沉郁的五官,菲薄的嘴角带着已经凝固的血,眼眶发红,阴鸷的眼神带着杀意,他觉得江雁声真的会杀人。

食指搭上扳机,江雁声看着杜颂,心里痛到无以复加。

如果她在,她会允许他杀人吗?杀了人,她能回来吗?铺天盖地的痛苦又朝他袭来,江雁声难受地蹲下,泪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

是他错了。

是他算错了。

她那么‘自私’,那么恣意,怕打雷,怕吃药,怕痛也怕死,除非他们逼她、绑她,否则她怎么可能……可她连他都骗。

他把杜颂给杀了也不能让她回来。

她对他可真狠。

江雁声垂下手,枪顺势掉在地上,柒城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了出去,柒城听到他喃喃自语:她还在码头等我去接她。

348 谁死啦?太阳暴晒的码头。

方圆几百米都拦着警戒线,警戒之内,所有无关的人员都被清空。

三三两两的人围在警戒线外,看着码头那边的情况。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男人佝偻着脊背跪在地上,旁边躺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

烈日当空,中午的气温升至最高。

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片云,地面被烤得炽热滚烫,咸腥的海风刮来,卷起空气里的热浪,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

有人想拿出手机拍照,被人一个眼神给吓回去。

警察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态度强势,有些人大胆举着手机拍了照,下一秒那机子就成了废铜烂铁。

很多人没见过这阵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警察在赶人,码头那边好像发生了冲突,那个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和警察扭打在一起。

有人小声地问:到底怎么了?听说死人了,空气中浮着被太阳曝烤过的塑胶味和海腥味,我们还准备出海的,正在码头检查设备呢,后来警察来了什么也没通知就被撵走了。

谁死啦?不知道,看样子尸体是从海上运回来的。

这人耸耸肩。

海上运回来的?有人捂着嘴:不会是新闻里那件事吧……但警方说人质全部都平安活着,也没有警员牺牲,难道他们是在撒谎?人质要是真死了哪里瞒得住,我估计死的可能是那伙歹徒……看样子多半是。

但是也不对,如果真的是那罪大恶极的人死了,尸体还摆在码头做什么,早让人秘密弄走了,而且那个男人——他们在说话时目光一直放在码头那边,警察和那个男人起了不小的冲突。

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地看着好像挨打的全程都是那个警员,骄阳炙烤下,空气中都是热腾腾的气流,人和景都在被虚化。

而旁边明明围了一圈持枪的警员,却无一人上前去制止。

警戒线的外围,警员还在持续驱赶人群,混乱中,有人捂嘴惊呼:天哪,被打的那个人好像是丁警官?好像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怪只怪丁疆启今天实在是风头太盛,热度太高。

有人摇头:这人还敢袭警……还没说话,忽然砰地一声枪响划破窒息沉闷又燥热的空气,震得周围栖息的海鸟四处奔逃,惊得众人脸上血色尽失。

成群的海鸟在他们头顶胡乱盘旋、嘶叫,又像是悲鸣。

而原本袖手旁观的警员终于在男人开枪的那一刻纷纷举起手中的配枪对准了他,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只要他再动一下他们立马就会扣下扳机。

丁疆启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低着头,黏腻猩红的血从嘴角拉下,成线成丝般往地上滴落。

他浑身都是汗,绿色衬衫制服紧紧贴在身上,经历了刚才的混乱,现在脏污得不行,后背胸前一片深色的濡湿,除了汗渍还染着鲜血。

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在痛,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左手腕近乎脱臼。

那一枪打偏了,就擦着他的太阳穴堪堪掠过去,像一阵急劲的风化成锐利的刺,但只是擦破他的皮肤。

江雁声打他是下了死手的,就像他曾经打江雁声一样。

那个年轻警员离开时他也这样过,惋惜得恨不得杀人。

更何况,裴歌是他亲手送走的。

江雁声拔了他腰间的配枪,拉下保险,子弹上膛,对准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所有的动作流畅又狠戾,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不是丁疆启还有层警察的身份,如果不是他闪避得快,他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丁疆启抬起手指抹掉自己嘴边的血迹,本来是单膝跪地的姿态,他撑着身子,将另一条屈着的腿也放了下来,彻底跪在他面前。

烈日下,江雁声光着脚站在他前方几米的位置,水泥地面粗糙又脏污,他脚底、趾逢间血污一片。

黑色西裤沾染灰尘,皱巴巴地垂在脚背上方,黑色吸收所有,阳光照射下,暗色的血块反射着暗沉的光。

江雁声看起来并没有比狼狈的丁疆启好很多。

丁疆启努力忽略身体上的痛,抬头朝他看去,男人那双眼睛猩红阴鸷,里头漆黑,带着森冷的肃杀气息。

气温很高,被太阳暴晒的码头,水泥地面气温逼近七十度。

血水混着汗水从丁疆启太阳穴滚落。

视线里,江雁声垂着的手又慢慢抬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慢慢对准了丁疆启的心口。

丁疆启跪在他面前,这一次,如果江雁声扣动扳机,几乎就尘埃落定了。

十米开外,围着他们的警员进入一级警备,所有人都拔枪指着江雁声。

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窒息。

江雁声的手指动了动,旁边有警员冷冷出声警告:快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但他根本不为所动。

他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地方上,白布之下,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江雁声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赶过来的。

地面温度很高,他光着脚都能感觉到那种炙烤的疼痛,而裴歌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她的皮肤会不会被灼伤?她那么曾经那么爱美,爱漂亮,就算是怎么都晒不黑的体质,到了夏天也会好好地做好防晒。

而现在就这么被人放在地上,只有一块白布,她害不害怕自己被晒黑?光是这么想着,神经就像被人拿刀割一般地疼。

他要尽快带她回家。

但是当他跪在地上,抖着手掀开那块布,他看到裴歌毫无血色的脸,看到她额头上那个黑洞洞的枪眼,看到血凝固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看到她闭着眼睛毫无生气……她还穿着那天晚上的衣服,白色的衬衫上印着暗红的血,头发凌乱地缠着脖子,巴掌大的脸蛋上带着血迹,那个枪眼就在她额头的正中央。

江雁声只看一眼就知道子弹是从脑后穿透而过。

脑子里那根神经啪地一声就断了。

同样的场景他经历过两次,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十年前在这里的心境,那时候是无尽的沉默和压抑,以及深藏在心底的仇恨。

349 炙热、沉寂又绝望饶是当初顾烟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他也没有过那种要立马杀人的念头,那时候的恨跟痛都是沉默式的。

但是十年后,场景重现,白布之下的人是裴歌,是他的妻子。

是几天前的晚上还跟他同枕共眠的人,是那晚上还吵着闹着要离婚协议的裴歌。

那么鲜活的人,不过短短几十个小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猝不及防,更让他痛不欲生。

老天有些时候真的很残忍,至少对他是这样。

人的一生到底还要经历多少的痛苦跟折磨才算完?到底要怎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他这颠沛流离的一生?他一生都黑暗至极,到最后不过只剩下想要裴歌这一个念头而已,但上帝总喜欢开玩笑。

铺天盖地的庆祝、扬眉吐气的临川分局、劫后余生的渔民。

新闻报道上,正义的这一方几乎没有伤亡。

所有人都在赞叹临川分局的决策,都在说分局的明星警官丁疆启是个英雄,那么多人给他送花给他送锦旗……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裴歌躺在这里,身体冰凉。

没有人知道这巨大的胜利是以终结她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和死亡,她走得悄无声息。

而道貌岸然的临川分局竟然还对着镜头处说那句我方几乎没有伤亡。

他的妻子,他的裴歌,已经死了还要被这样对待。

他知道,哪怕有人知道她死了,于那些旁观者来说,也只是一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数字。

对他们来说,在这场这么巨大的胜利里,只是死了一个人罢了。

是他错了,他不该寻求什么平衡,不该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该想着要送她离开就任由她去见她那些朋友,不该自信地觉得她那么自私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听杜颂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听说她给林清买了很多东西,听说她陪着周倾待了一下午,那他呢?她对他可真残忍。

那一口鲜血喷洒在雪白的布上,脑子里的线全部崩断,山崩地裂催着他的神经。

她什么都不要了,把他也给抛下,那他杀了人又如何?脑子里闪过这个暴戾的念头,拳头已经落到了丁疆启脸上,没人敢上前。

他仿佛地狱来的修罗,手上的力道逐渐地控制不住,每一下都下了死手。

丁疆启全程没有反抗,直到他啐掉一颗牙齿,看到江雁声拔了他腰间的配枪,然后是一系列没有停顿的动作,来不及思索太多,丁疆启挣扎着往旁边闪了半个身位,子弹堪堪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去。

而现在,跪在江雁声面前的丁疆启毫无闪躲的余地。

柒城在一旁看着,目光悲凉,有警员害怕事情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江雁声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们只得跟柒城说。

你让他赶紧放下武器,如果他真的敢对丁队动手,我们也不会犹豫的。

柒城脸上漠然,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目光紧紧锁住前方那个身形高大却弯了脊背的男人,裴歌就躺在地上,就在他身边……柒城不知道要怎么劝才能让几近癫狂的他停下来。

枪口已经对准了丁疆启的心脏,酷晒下,所有人脸上都被烤出了汗水,热浪袭来,独独拿枪指着丁疆启的男人周身仿佛被寒意笼罩。

青天白日下,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江雁声抵着扳机的手指,食指有隐隐往下压的趋势。

柒城心里一震,上前一步:江先生……快放下武器,袭警是死罪!有人威胁。

但他压根就不怕,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双眼睛攫住丁疆启,他扯了扯唇,漆黑的眸底夹杂着深红,扯出绵长的死寂跟绝望。

柒城卸下浑身的力量,低垂着头,他知道完了。

江雁声也不想活了。

他杀了丁疆启,其他警员会杀了他。

又或许,在他即将杀丁疆启的时候,江雁声就会提前被这些人射杀。

她说希望你长命百岁——那是扳机扣动的前一秒,丁疆启用尽浑身力气说出这一句。

原本男人绝望肃杀的眼神终于有了些不一样,右手换了方向,卸下力道,那一枪打在最近的渔船上。

丁疆启看到他眼底的变化,他松了一口气,差点栽倒在地上。

江雁声眼中已经被泪水充斥,他看着丁疆启,嗓音粗糙沙哑得仿若迟暮老人:……还……有吗?像是濒临渴死的鱼终于得到一口水。

男人高大的身躯恍若突然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他低着头,跟刚才狠戾的样子判若两人,声音带着低低的祈求。

那样弯曲的身体,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丁疆启努力去回忆那晚上的情况,他手掌按在胸腔附近,努力让自己说话的时候身体没那么痛:她说让你记得明年清明给她上坟……每一年都记得去看她一次,一次就够了,带着顾……丁疆启沉默地想了几秒,带着顾风眠一起,如果以后考虑结婚,就把她给忘了。

他终于再一次承受不住,手指抓着心口,嘴角溢出黏腻的血,跪倒在地。

她临走时给你打了两个电话,可能是想跟你说说话。

柒城听到这句话,咬着牙别开脸,他不忍心也不敢看江雁声。

后来耳边传来丁疆启的惊呼:江雁声——江雁声,是我们错了,你别冲动!转身才看到他把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是生无可恋到灰败的表情,柒城心里紧张,来不及多想,他害怕江雁声冲动之下扣动扳机,攥着手冲上去,大脑未经思考:江先生,裴小姐还在这里!炙热、沉寂又绝望。

那么多表情交织在他脸上,柒城看到了阳光下男人眼角那滴晶莹的泪,他忍着提醒江雁声:先生,这里太阳很大。

江雁声垂下手,绝望的泪一颗又一颗砸在地上,他将手伸到白布之下去。

是啊,这里这么晒,温度这么高,但她的手是冰凉的,怎么暖都暖不热,毫无温度。

他将她的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腿上,低头静静地盯着她平静到毫无生气的脸。

半晌过后,他们只看到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脖颈之间,像困兽一样呜咽出声。

350真漂亮。

柒城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痛万分,而江雁声往后又要怎么承受这一切?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阳光下,女人的脸是活人所没有的灰白。

那个晚上,如果接了那个电话会不会好一点?1912门口,裴歌瞒过了他们所有人,她跟江雁声之间没有告别,也没有温情,勾着唇笑得漫不经心,三分真七分假。

如果后来他替江雁声接了那个电话,那他们有没有可能好好地告个别?至少他可以录下裴歌的声音。

柒城擦掉眼角的泪,他想起裴歌那晚吐得狼狈的样子,视线掠过江雁声怀中人的腹部,心里陡然生出巨大的恐慌。

如果这个可能性是真的,那江雁声将彻底被摧毁。

他看到江雁声将裴歌抱起来,眸底荒芜一片,如同冰雪燎原,凛冬过境。

他光着脚,抱着怀中的女人,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柒城心领神会,抢先一步将后车门打开。

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柒城坐在驾驶位,后视镜里,男人将裴歌抱在怀中,低头认真地看着她。

裴歌额头上的伤口空洞,血肉翻飞,暗黑的血和其他的组织凝固在周围。

柒城看到江雁声拿着手帕低头认真地擦着她脸上的脏东西,但是时间过得太久,怎么都擦不掉。

他动作有些急,也很用力,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那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的女人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江雁声又开始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真实和幻境重合,恍惚回到了她曾经在医院长眠的那天。

那时候他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也是不管怎么折腾她都不为所动。

后视镜中,柒城看到江雁声低头,菲薄的唇贴上她没有血色的唇,嗓音抖得厉害:别装睡了,好不好?柒城别开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找杜颂的路上,江雁声就在让他安排游艇,他是准备出海找她的,只是后来接到了丁疆启的电话。

如丁疆启所说,警方收网速度很快,裴歌生前没受什么苦。

但这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要救她。

柒城握紧方向盘,他实在想象不到江雁声以后要怎么办?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座传来男人嘶哑透了的嗓音,他说去殡仪馆。

柒城没敢耽搁,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海岸。

车里开着冷气,江雁声摸到裴歌冰冷的身体,他让柒城把冷气关了,高温的天气,车里宛如一个蒸笼。

他抱紧裴歌,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她,但她身体还是那样。

她额头上黑洞洞的伤口,让江雁声几欲崩溃,他在虚幻跟现实之间来回挣扎,窝在车后座像一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

柒城想象不到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将裴歌抱进殡仪馆那间黑暗又沉闷的屋子。

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提前预约的,但江雁声没有,他就那么抱着裴歌走进去。

工作人员微笑着上前接待,却差点被吓得瘫坐在地。

他身上、脸上都是血,没穿鞋的脚伤痕肆虐、血迹斑驳,而他怀中的女人面色惨淡,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黑洞,这场面吓得对方差点没站住。

干这行的,总是比一般的人心理素质要好些。

还是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先生,请问是要预约火化是么?一个浑身是血,精神恍惚,一个年轻貌美,但没了气息,而且看起来是中枪死亡。

这画面诡异得令人生畏,正常人很难不往刑事案件上想。

有人一边稳住江雁声,一边暗地里暗示让人赶快报警。

江雁声抱着裴歌站在大厅里,他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工作人员又重复问了一遍是不是需要火化。

江雁声低头问她:要不要?他注定得不到任何回答。

但他还有意识,火化两个字就意味着他以后再也没见不到她了,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会成为一捧灰,以后会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几个撞进脑海,江雁声眼神闪了闪,他张了张口,摇头:……她脸上很脏,能不能帮她擦一擦?他眼底带着无尽慌乱的情绪,神情很痛苦:我弄不干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很爱漂亮的,这么脏她会不高兴……对方愣住,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也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柒城红着眼拉了一个工作人员到旁边,过了不到三分钟,有人带着江雁声走进去。

给遗体化妆和遗体修复的事她们平常做的很多。

但这么遇到这么漂亮的,还是第一次,化妆师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摇头叹气: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哎……柒城中途出去最近的商场给江雁声买了鞋,直到将鞋子放到他面前,男人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他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但他没动,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柒城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毛巾过来,蹲下。

头顶,男人紧绷又暗哑的嗓音传来:柒城,你说她当时害不害怕?子弹是从脑后穿过的,那一瞬间很快,人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在那之前呢?柒城低头沉默地替他穿鞋,抿着唇不说话。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裴歌能这么善良……她连我都给骗住了。

他将脸埋进掌心,她可是裴歌,我有一次伤得那么重都快要死了她都能袖手旁观……江雁声嘲弄地勾唇,眼里十分荒凉:我曾经说她是一朵温室里长了十八年的花……那是她遇到我的第一年,那年她十八岁,今年她二十五岁……花一样热烈的裴歌死在临川那个最热烈的夏天。

遇到他那年她十八岁,她死的时候二十五岁,原来竟然这么短,七年而已。

遇到他,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柒城陪着江雁声在殡仪馆待了一个下午。

那个下午,他抽了很多的烟,也冷静下来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他绝口不谈裴歌的后事。

黄昏时分,遗体修复完成。

花了很多钱请了最专业的人,他们都没进去,柒城站在门口看着江雁声。

男人微微俯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夕阳的光穿过玻璃窗格洒进来,她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江雁声摸着她没有温度的脸,勾起唇,眼神温柔:真漂亮。

351她走不了。

外面传来喧哗,嘈杂吵闹。

是分局的警察,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刑事案件,气冲冲地就要进去抓人。

柒城将人拦在外头,又给丁疆启打电话。

隔着一道门,柒城看着里面佝偻着身体的男人心里一阵心酸,他出手打了那个警员。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打警察是个性质严重的事情,同行的警员后退两步拔出配枪对准柒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吓得蹲下尖叫。

柒城擦了擦嘴角,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这里没有发生什么刑事案件,你们不能进去,否则后果自负!那是连丁疆启都无可奈何的存在,这些人要是贸然闯进去,柒城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后来警察看着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询问:是你们报的警?是……工作人员早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平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身体抖得像筛子:他……浑身都是血,那个女人是受枪伤死的,我们以为……正常人哪里会是这样的死亡方式,所以报警也情有可原。

但没想他们连警察都不怕。

柒城咬着牙,目光冷得像箭:丁警官你们都知道吧,等着他过来吧。

……江雁声眷恋地抚摸着她精致的脸蛋,不再苍白,也没有瑕疵,和他印象中的裴歌一模一样。

外头的声音他一概都听不到。

他眼中只有长睡不醒的裴歌,男人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从她的眉眼一直往下,目光一寸一寸地挪。

后来他在她指甲缝隙里发现了泥土,是脏污的痕迹,像人死之前的挣扎。

他想起那个只有短短十秒钟的MP4,漆黑的天空,清冷的月光和澎湃的海浪……以及最后三秒的枪响。

那短短的十秒钟,急促的一声枪响竟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痕迹。

不知道那十秒钟的时间里她有没有想过他?不知道她到底害不害怕?也不知道她到底痛不痛?江雁声握紧她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手,抿着唇,落在她手上的视线逐渐模糊了,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她身上。

她原本就被血迹染红的白衬衫再度沾上泪水,洇出一片暗红的湿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躺在这里的人是裴歌啊。

他这辈子就只剩下她这一个执念了,他设想过他们之间百种千种无法挽回的结局,在那些恍惚的画面里,他们纠缠、撕咬、最后遍体鳞伤,但没有一种结局是像现在这样。

余生那么漫长,他怎么办呢?他恨恨地捏着她的手,抿紧唇,看她的眼神变得哀怨起来,低冷又沙哑地质问:你说,我怎么办呢?要我也跟着你去死么?你告诉我,在你的安排里,江雁声是什么结局?那个晚上,竟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这些日子,她一直跟他闹矛盾,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是那天晚上她乖顺得不行。

虽然笑容显得凉薄,但她至少好好跟他说话了。

他跟她说要把离婚协议给她,他会好好做一顿饭让她对他态度好些,她也答应了。

一句漫不经心的明年清明给她上坟把他们所有人都唬住了。

临走的时候,他本来想抱抱她,但他忍住了。

我以为很快就会见面的,所以那天没有好好告别。

我来跟你好好告别了,你醒来看看我……他哪里想到曾经那么卑劣的裴家小公主,最后会成为无名英雄。

本质善良的人都晚熟,并且他们是被劣人所催熟的……这个劣人是他,是江雁声。

她对他的报复来的猝不及防又猛烈,以死亡为终点,以此生永不相见的方式。

丁疆启拖着受伤的身体赶到时,那扇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他有些不敢和江雁声对视,然而后者根本没有看他们任何人。

围着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眼看着他抱着怀中的女人离开了。

只有柒城追了上去。

他看到他将裴歌放到车后座,柒城实在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攥起手咬着腮帮说:江先生,殡仪馆很专业,他们会安排妥当,让裴小姐安心地走吧。

还应该找来医生,开死亡证明,然后再举行告别仪式,最后是葬礼。

但江雁声浑身一震,他冷冷地看了柒城一眼:她走不了。

她把事情做的太绝,她就是想离开他,那他呢?他偏不让她走。

柒城低下头,嗓音颤抖,大着胆子说:丁疆启说裴小姐希望您长命百岁,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男人扶着车门盯着她温静的脸,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她脸蛋红润起来,看起来不过只是一场深睡。

长命百岁?他低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俯身看着她,勾唇轻笑:歌儿,这是你的祝福还是诅咒?是你希望的么?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笑笑:既然是你希望的,那我答应你。

车门关上,柒城站在原地忧心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

他们谁都不知道江雁声要干什么。

路上有些堵车,但好在临川黄昏的景色很美,天边深红一片,橘色绛紫色交织在一起,又有金色的仙女云浮在绚烂的天边。

江雁声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他回头温柔地看了一眼裴歌,指着那朵云问她:那个是不是你?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天上一颗星星闪烁。

他又指着那颗星星问她:那个是你吗?无人回应,但他似乎也并不在乎。

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才到达半山别墅。

他将车停在院子里,将她抱起来,贴了贴她冰冷的脸颊,眼神温和:到家了。

半山别墅空无一人,莫姨也走了,去乡下了。

他下午打电话遣散了所有的佣人,别墅的地下酒窖里放着一副冰棺,裴歌以后会住在那里。

他想她好好抱抱她,和她一起睡,但不行,最近天气炎热,她的身体不能长时间待在高温的环境里。

不过没事,他会在这里陪她。

他将她放进冰棺里,冷气森然,但她的状态看起来挺好,看起来只是在沉睡。

江雁声问她冷不冷?她不回答。

他将手伸到她鼻息下方,又像被人打回现实,握着她的手,长久地沉默。

裴歌身上的衣服脏了,他起身去给她找干净的衣服。

352傻瓜。

他在衣帽间里发现了一件崭新的男士外套,购物日期是他们婚礼的前一个星期。

那时候她被人曝出负面,那个中午他给她打电话,她当时正在花园里喂鱼。

也是那个下午,她跟林清一起去逛街。

江雁声蹲在地上,近乎残暴一般地将衣服从盒子里拆出来,黑色的西装,是他的尺寸,她本来打算什么要时候送给他?心如刀绞。

他给林清打电话,林清觉得他的声音很奇怪,但还是有些讶异:啊,是歌儿给你买的,她还没给你啊?电话这头的男人不说话,林清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呜咽。

她笑笑,说:是黑色吧?我记得当时还问过她为什么不看看其他颜色……顿了顿,林清迟疑地问:江总……你怎么了?江雁声还是没说话,林清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问:歌儿已经去过国外了么?良久的沉默后,是他沙哑的嗓音:国外?林清觉得自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看那天裴歌的状态,估计她还没跟江雁声商量好。

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又不得不开口。

嗯……上次我们吃饭,歌儿跟我说你们准备要移民,还说以后都不回来了,她给我买了很多礼物,一年一件到我五十岁都收不完,真是任性——她跟你说她要移民?他喃喃地问。

嗯,所以歌儿是已经……走了吗?他没给林清任何回应,挂了电话。

外头夜色愈渐浓厚,半山别墅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没过多久衣帽间里传出来属于男人的低沉的呜咽声。

所以那个下午她去找林清,是跟她说她要移民?[还说以后都不回来了,她给我买了很多礼物,一年一件到我五十岁都收不完,真是任性]她不让林清记挂她,跟她说自己永远都不回来了。

那他呢?……他穿着那件外套下去见她,地窖里温度很低,空气有些沉闷,酒香四溢。

他剥了她身上的衣服,拧了毛巾仔细地替她擦洗身上,等做完这一切他又替她修剪指甲,直到将她弄得干干净净。

长夜漫漫,男人握着她的手,嗓音低沉: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件外套好看吗?你跟林清说你要移民,以后都不回来了……手指刮着她的脸蛋,眼神认真又荒凉,傻瓜,以为这样她就永远不知道了么?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联系……她会找你的。

莫姨你也让她到乡下去了,她以后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到时候莫姨跟我闹,我又该怎么办?你那天说你只想跟我好聚好散,你死在二十五岁,你却要我长命百岁……你说,我要怎么跟你好聚好散?热搜上丁疆启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他成了英雄,可那明明是你的功劳……只有我知道真正的英雄叫裴歌,你想不想要大家都知道?他自言自语,又立马摇头否定:还是算了,你安排了这么多,林清、莫姨要是知道你不在了,她们会伤心的,还是再等等吧。

……江雁声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不曾去过公司了。

短短一周,猜忌不断。

他那天光着脚浑身是血地走出办公室,很多人都看到了。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时江雁声的样子很可怕。

刚开始没人敢讨论,但连着好几天他都不来公司,公司上下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从江雁声所在那一层传起,有人说他是突发疾病,有人说他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更甚至有人传他杀了人。

这些风言风语又从顶层传到了其他楼层,然后传到外部,时间一久,又传遍了商圈……关于江雁声那不平凡的从前,又被人给扒了出来。

但这些东西大家都只能暗地里谈论,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毕竟裴氏集团董事长裴其华死后,江雁声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名副其实且有实权的掌权人。

他从毫无家世背景的毛头小子爬到如今这个地位,还和裴家小姐结了婚,混迹商圈多年,雷霆手段,哪怕再有人瞧不起他,表面上也得忌惮着他。

但公司里他不在,连杜颂也不在,没有一点解释,外面又传了很多风言风语,饶是高层也有些坐不住了。

柒城身为江雁声的特助,每天忙上忙下,里外都得应付,差点要撑不住。

而大概这些风声也传到了正在住院的杜颂耳朵里。

那个下午,柒城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医院见杜颂。

柒城只忠心于江雁声,对于杜颂和丁疆启将裴歌推出去送死这个行为难以苟同。

哪怕裴歌的临终遗言是要江雁声好好活着,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雁声也只会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没去公司,那他在哪里?杜颂看着窗外问。

柒城低下头,后来又摇摇头。

整整一个星期,他们没有任何人见过江雁声,自那个黄昏以后,他好像也随着裴歌一起消失了。

杜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愧疚和害怕:雁声他会不会……他克制了一辈子,哪怕是顾烟雨死后他都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压抑,到最后就会越疯狂。

柒城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摇头:不会。

江雁声不会自杀,至少不会这么快,因为让他好好活着、希望他长命百岁是裴歌的愿望。

说是愿望,但他却觉得更像是诅咒。

是裴歌对江雁声下的诅咒。

她的……尸体呢?雁声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准备葬礼?江雁声将她尸体带走了,他可能带她回了半山别墅,只是天气炎热,裴歌怎么存下去?在殡仪馆那天,他打了很多电话,柒城知道江雁声肯定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决定。

柒城沉默良久,他不想让人觉得江雁声是个疯子。

他说:裴小姐的尸体当天就带到殡仪馆火化了,江先生后来将骨灰带走了……没说什么时候办葬礼。

裴小姐……杜颂按住心里的不适,他想起那份离婚协议:雁声跟她真的离婚了么?嗯,双方都签了字。

只是裴歌到死都没有拿到离婚协议,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公司怎么办?353很吵。

最近是传了很多不好的谣言,但还好,影响不大。

柒城说。

杜颂点点头,好。

他说,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就带来医院吧,目光往下放在自己受伤的小腿上,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只是没想到裴歌对江雁声的后劲会这么大。

柒城离开时,杜颂叫住他,说:他暂时应该都不想见到我,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这辈子是我欠他。

柒城稍微一个停顿,您有什么话,到时候亲自跟江先生说吧。

……天色刚黑下来,暗蓝色的天幕像被打翻的水墨,慢慢地晕染,直至罩住整个繁华的临川市。

柒城驱车去了半山别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半山别墅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整座别墅漆黑沉静,只有院子里的地灯亮着,好几层的建筑像个矗立在黑夜的钢铁怪兽,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进门就是一片死寂,柒城对这里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

他没敢开灯,打着手电到处找江雁声,却到处都没发现他的身影。

柒城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这座别墅,心里开始不乐观起来。

已经一个星期了,他会将裴歌藏在哪里呢?他想起了地下室,人死后身体很快会腐烂,更何况是这么炎热的天气。

他刚想去找地下室,外面传来门铃声。

别墅外面,站着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两男一女,女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鬓边戴着一朵白色芍药,画着刻板的妆容。

三人均戴着白手套,脸上带着公式化般亲切的微笑,两个男人分别都提着一个大箱子,身后是一辆纯黑的加长版汽车。

夜幕之下,这三个人像从地狱里来的使者。

柒城眉头皱起,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你好,谢天谢地,这家终于有人了,女人微笑着,说:请问这里是裴家吗?他们看起来很职业,胸前都带着半指宽的胸牌,但是夜色太浓,柒城看不清上头的字。

你们是谁?柒城戒备地看着他们。

女人闻言继续微笑:我们是来负责处理裴歌裴小姐的葬礼的,请问能让我们先进来吗?柒城心里震动,葬礼……他以为江雁声做了什么安排……他给他们开了门。

他领着他们进门,柒城问:是谁让你们来的?是一位小姐预约的,她只留了死者的基本信息,倒是没有其他的,对方说:最近一周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别墅里都没人,还以为当时留的地址有误呢。

柒城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进门之前他问对方:什么时候预约的?十天前的下午。

十天前……好似一记重锤落在柒城头上,他身体震了震,扶着柱子,心里五味杂陈。

十天前裴歌还活着,那正是她出海的那天。

所以她是给自己预约的葬礼?她竟把自己的后事也安排好了。

对方不知道柒城在迟疑什么,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维持着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如果不方便我们进去的话,劳烦您帮我们将这个箱子带出来也行,听说她说是在衣帽间。

照片上是一个银色的二十寸的行李箱。

柒城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太出人意料,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他正在想说辞,身后的门倏地开了。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门后,他人很高,穿着一身黑色,洞开的门后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他才是从地狱里来的修罗。

别墅一直没开灯,院子里空荡荡,各种名贵的植物疯狂生长,地灯的光线十分昏暗,这气氛实在是诡异到令人生畏。

他就那么站在他们身后,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他很高、很有压迫感,三人被吓得往后退后了一步。

快到八月份了,临川热得像个蒸笼,就算是晚上空气也是燥热的。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周身的气息都很冷,真的是那种散发着冷气的阴寒,会让人想起那种只能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常年体温都是冰的。

甚至于,昏暗的光线下,他好像还穿着一件外套。

柒城紧张地看着江雁声,他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江雁声听到了多少,心里好像被上了一个定时炸弹。

他冷冷地看着他们,落下两个字:很吵。

那声音像迟暮老人,嘶哑得像粗糙的纸,让人觉得他好像许久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过话。

门即将被关上,女人反应过来,走上前去,在柒城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将手机递过去:请问你是这家的主人吗?能不能帮忙取一下这个箱子,我们需要为死者立衣冠冢,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好几天了。

对方语速清晰又快,也根本没给柒城任何阻止的余地。

气氛更加死寂,男人一把将手机抢过来,低头紧紧盯着屏幕,深红着眼,语气逼仄到极致:衣冠冢?女人愣了一下,硬着头皮点头:是。

那双阴鸷的眼看向她,后者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他勾着唇,表情沉郁阴冷:谁死了?对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柒城,不敢说话。

柒城上前看着江雁声,江先生……我问你谁死了?他跨出门,站在廊檐下,清冷的月光洒在男人身上,他们这才看清他连鞋子都没穿。

被他逼问,女人哆哆嗦嗦地抖着身体,死……死者……裴歌,没有遗体,委托人说只需要立一个衣冠冢,按照约定时间,现在已经快到头七了……谁约的?是位女士,十天前约的,先生,请问您是她什么……她的手机被扔出去,柒城心里一惊,房门倏地被关上。

柒城看了一眼立在院子里惊慌失措的三人,他快速道:这里没有人需要立衣冠冢,劳烦几位快离开。

柒城转身进了屋子里,他循着声音一路往楼上追过去。

江雁声在衣帽间找到那个行李箱,他不知道自己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打开的,箱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全是她的衣服。

如他们所说,她只是想给自己立一个衣冠冢。

他将箱子里的衣服全部扯出来,空气里划过一道银光,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脚边,江雁声盯着那个银色的戒圈,慢慢蹲下身去。

354我也死了,可我还有知觉。

是他们的婚戒。

江雁声蹲下去,捡起那枚戒指,张开五指,跟他无名指上的那一个是一对。

他失神地盯着,心里忽地蔓延开无尽的荒芜。

她给自己安排了人来处理她的葬礼,她还要把他们的结婚戒指也一起带进坟墓。

是不是觉得他不会给她收尸?这么想着,江雁声攥紧那枚戒指起身冲出了衣帽间,他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已经能够来去自如地在别墅里穿梭。

柒城刚走到门口,一阵疾风掠过,江雁声已经从他面前过去。

他朝衣帽间看了一眼,那个银色的行李箱被人打开摊在地上,属于女人的衣物散落一地。

他没作停留,又跟着追着下楼。

冰棺前,江雁声执起她的手,将那枚银色的戒指套进她无名指上,恨恨地看着她,近乎咬牙切齿一般地开口: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给你办葬礼?好狠的心,你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呢?你倒好,砰地一声走了,什么都不剩下,他将额头抵在冰棺边缘,握着她的手在发抖,嗓音也是颤的:我也死了,可我还有知觉。

柒城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他被这里的布景给彻底震惊到,原本该是个华丽的酒窖,红木架子上全是珍藏的好酒,空气中浮着酿造的香味。

但正中间放着一口冰棺,通体透明晶莹,裴歌就躺在里面。

江雁声此刻坐在冰棺旁边,头靠着边缘,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他,他握着女人灰白的手,肩膀是压抑不住的颤动。

四周光线昏暗,只有那口冰棺是亮着的。

柒城心里震动,站在门口的位置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把裴歌禁锢在这里,不给她办葬礼,不让她入土为安,像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柒城攥紧双手,咬紧牙关,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发散。

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他起身,低头亲了躺在棺材里的人。

男人嗓音沙哑又绝望,带着决绝的癫狂,我会听你的话,长命百岁,但你也要陪着我。

百年之后,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你给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你想一走了之,我偏不让你走。

或者,你来梦里见见我怎么样?柒城听的心里震撼,迈出去的脚步虚浮,他从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人。

他不知道在这种境况之下,要怎么劝江雁声回去上班?……江雁声消失半个月了。

柒城对外的说法是,江雁声出差去了,好在半个月后负伤的杜颂出现在公司里代替江雁声主持大局。

柒城偶尔会去半山别墅,刚开始江雁声长时间待在地下室守着裴歌,后来他将冰棺盖子给盖上了,整个别墅都找不到他。

他总是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跟刚开始的状态不同,他重新理了头发,也刮了胡子,照旧穿着一身黑色。

人看着比之前都消瘦,眼底青灰严重,但就是比之前有精气神了。

柒城不知道他到底是疯了还是想通了,又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刚开始的愿望是期待江雁声能尽快走出来,现在的念想就只是希望江雁声好好活着。

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虽然有些记忆很沉痛,但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江雁声迟早会走出来,柒城想。

不知道是裴歌离开后的哪个晚上。

江雁声终于梦见了裴歌。

她就站在临川街头,阳光热烈,照得她的身体都有些透明。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但他不敢动,他怕他一动她就消失了,周围人来人往,但所有的人和景都被虚化。

他想开口,却没想到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说:江雁声,太冷了。

什么太冷了?他看了一眼头顶的骄阳,正是临川最热的夏季,怎么会冷?太阳很大,阳光很暖和。

他慢慢地上前,想安慰她,想将她抱在怀中。

他扑了个空,她的身体只是虚幻,他没有任何真实感,他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雁声,这里好黑。

明亮的光线刺着他的眼睛,他着急地说:是白天,不黑。

她后退好几步,让他再度扑空,眼神平静:我要带着孩子去投胎了,你不能困着我,让我走吧。

孩子?他紧张地看着她平坦的腹部,巨大的钝痛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几乎快呼吸不过来,视线里,她的小腹平坦如初。

你看不出来的,它还没到三个月。

她看着他说。

他却沉溺在他们有孩子这个梦中梦里无法自拔,疼痛席卷全身,入骨入髓地将他整个人剥离。

江雁声,你放我走吧,这里太黑了,我跟它都很害怕。

他终于追上她了,冲上去抱她,可她的身体是透明的,他只是径直穿过了她。

恐惧在他的心底深处发酵,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痛苦地看着她:你不能走,我要长命百岁,你得陪着我……但这里太黑了,也太冷了,我和孩子都很害怕……她重复着刚才的话。

他求她:我每天都陪着你,怎么会冷怎么会黑?你能不能每天都来梦里看看我……她却倏地勾起唇角冷笑,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江雁声,是你把我害死的!我的孩子也死了!他的神经再度被凌迟着,尖锐的痛在他心里搅动,他难受地蹲下身去,手指抓着心口,俊美的五官纠结在一起。

肺里好像没有一点空气,他几乎不能呼吸,那种窒息的痛楚像一条蛇纠缠着他。

倏地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黑暗朝他袭来,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裴歌冰冷的眼神还历历在目,那么真实。

急促的呼吸盖住夏夜的虫鸣,风吹动白纱,月光洒了一地。

他侧头朝窗户那儿看去,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是个真实到他都不敢去回想的噩梦。

她指责的声音充斥在他耳边,她说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待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她让他放她走。

孩子……江雁声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暗夜下,无人看见,连月光也不知道,痛苦的小声的呜咽惊起窗台上栖息的夜莺。

355你要走,我怎么办?他忽地下床,以一种悲壮又绝望的姿态朝书房冲过去,杂乱的脚步泄露了他内心巨大的恐慌。

她的书房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没人动过。

随手拉下台灯,书桌上还摆着她的论文资料,他低头看着属于她的字迹,手指探上去,轻轻摩挲着。

她最后连答辩都没参加,没有毕业。

叶华清估计气坏了吧,他要是知道,是会骂她还是为她骄傲?他静静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疯了一般去拉抽屉,仔仔细细地看每一张纸每一份文件。

昏暗灯光里,裴歌冰冷的表情在他脑海里浮现,她指责他杀死了她也杀死了他们的孩子,而她原本平坦的腹部这时候却像个皮球一样鼓起来。

江雁声定定地盯着虚空,感觉手上粘着鲜血,窒息的感觉再度朝他袭来。

她的书房没有,其他地方也都没有,他近乎翻遍了家里,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张妊娠诊断书。

半夜三点的半山别墅还陷在一片沉睡中。

漆黑的空间里,思念如同潮水一样泛滥,他坐在楼梯上,阴冷的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吹来,四周静的可怕,远处竹涛阵阵,声音鬼魅一般呜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没有孩子,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去了地窖,她还是睡得那么平静,视线从她绝美的脸慢慢挪到她平坦的腹部,心里又是凌迟一般的疼痛,梦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

[你看不出来的,它才三个月。

][这里太黑了,这里太冷了,我和孩子都很害怕……][是你把我害死的,我的孩子也死了!]他惊慌失措地朝她看过去,恐慌快要冲破心脏,他不管不顾将她抱起来,让她整个人都靠着自己,泪水毫无章法地砸在她身上。

你要走,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这些天他总是不断问她要怎么办,但她不给任何回应。

她的身体冰凉,散着森然的冷气,江雁声用力地将她抱紧,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

女人身上实在是太冷,滚烫的泪水砸在她皮肤上,发抖的却是他。

她的头垂下,他扶起来,再垂下,他就再扶起来,如此反复好几次。

直到她的手也无力地从他脸上砸落,他眼里终于出现惊恐和认命的情绪,他不再有毅力,抱着她开始低吟,后来终是忍不住,那样隐忍克制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哭喊。

她正在逐渐地、一步步地将他变成怪物。

……后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早早地睡下,只是裴歌却没有再到他的梦里来过。

裴歌死后一个月,尸体终于拿去火化。

那天下着暴雨,柒城跟在江雁声身边,那天江雁声异常沉默,眼神却十分平静。

柒城不知道他这一个月都过得是什么日子,但江雁声的状态的确在开始好转。

焚尸炉里燃起熊熊大火,红色火苗吞噬着一切,一点烟雾都看不到,再过一会儿,她的身体会化成一堆细碎的灰,留在人间的痕迹也会彻底没了。

江雁声全程站着看着,那双眼睛里包含着情绪,可惜他的所有情绪都藏在雾重暮霭的眸底,没人看得清。

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结束后江雁声进去捡骨灰,柒城以为他会将裴歌的骨灰给带回家,但他没有。

送他回家的路上,柒城想可能江雁声终于准备要给裴歌办一场葬礼。

回去的路上,中途路过一家糕点铺,他平静地让柒城下车。

被黑膜覆盖的单向玻璃,柒城不知道江雁声为什么突然叫他下车,十多分钟过去,他再度坐进去开车。

后视镜中,坐在车后座的男人眼眶微红,似是有哭过的痕迹。

后来的几年时间里,这样的次数不算少。

他时常让柒城开车路过那家栗子糕店门口,也时常毫无征兆地让柒城半路下车。

有些时候是在临大门口,有些时候是在她曾经去用过餐、喝过茶的店铺外面,亦或只是她曾经停留过的临江广场。

柒城每次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下车之后江雁声在车里干什么,直到有一次,他恍惚听到有人在哭。

刚开始江雁声眼眶会红,眼睛里有血丝。

后来时间久了,他就很平静,甚至有些时候柒城觉得几年的时间过去,江雁声已经走出了裴歌去世的阴影。

江雁声开始让柒城去看墓地了。

他猜的没错,看来他是要准备给裴歌办一场葬礼。

裴歌骨灰火化后的第二天,他开始回公司上班。

那个早上,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江雁声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分别,除了瘦了一些,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好似变了,眼神也更冷更漠然。

那是忙碌又充实的一天。

从上午开始到晚上,他一天都在开会。

他过完了这一个月所有的重要文件和邮件,一天的时间里还有两次和杜颂单独在一个空间里的机会。

杜颂腿上是枪伤,个把月的时间,还没好全,他需要拄着拐杖。

两人在他的办公室里谈事情,杜颂几次欲言又止,但江雁声没给他任何谈论裴歌的机会。

柒城一直守在外面,他生怕里面会出事。

往往越是理性的人就越容易成为疯子,江雁声就是这样的存在。

杜颂平安从办公室里出来,跟柒城对视一眼,摇摇头沉默地走了。

……一个下午,柒城跟在江雁声后面,说已经选好了公墓的位置,明天正好是吉日,可以下葬。

他们都以为江雁声至少要给裴歌办一场葬礼,但他没有。

裴歌的坟墓在青山园,也只占了方寸之地,跟其他的坟墓没什么区别。

那天清晨下着小雨,照片里她笑得恣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她站在窗前,身旁就是松树青绿的枝桠,落地窗外灯光被夜空晕染开。

裴歌捧着脸,长发铺满整个肩头,那双美眸尤其抓人眼球,笑容明亮肆意。

柒城不知道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有点像是圣诞节。

那天杜颂也在,他站在墓碑前看着裴歌的照片说了一声对不起,江雁声没有任何反应。

这声对不起是他为了削减自己内心的愧疚而说的,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们被江雁声要求提前离开。

356嗯,离了。

清晨的青山园被笼罩在一层薄雾当中,雨雾蒙蒙,山色像一幅水墨画。

裴歌的墓和裴其华的隔了半个山头,不算太远的距离,是江雁声的私心,他不想太想她离她爸爸太近。

柒城回头看着挺直着脊背站在墓碑前的男人,那把伞他往前递了好几寸,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洒在他肩头,而那墓碑被罩得好好的。

后来柒城看到他脱了身上的外套盖在墓碑上,可能是不想裴歌淋雨。

他们走的时候江雁声还没给墓合上盖子,不知道他要独自在那儿待多久。

柒城知道江雁声很爱裴歌,刚开始是厌恶,但谁又能知道不是一开始就被吸引呢?再后来是不忍,经年累月过去,裴歌慢慢在他心里长成了一根刺。

但他现在的样子总会让他们生出错觉,他们都猜不透江雁声的想法。

他看起来很爱裴歌,迟迟不让她火化。

但又好像很恨她,因为她死后没给她一个葬礼,只找了个寻常的墓坑就把她的骨灰放进去,连什么时候封盖的他们都不知道。

那之后,江雁声就彻底从江总变成了江董。

他恢复如初,每天上班下班,裴氏的生意做得红火,业务做得越来越大,商业版图扩张得越来越快。

顾风眠在裴歌下葬后的第三天来找江雁声。

她之前车祸其实伤得不重,是同事太着急。

大概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江雁声知道裴歌走的那天她去见过顾风眠,兴许是裴歌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是专门来见江雁声的,穿得很得体,她的事业有了不小的起色,总之顾风眠觉得如今的自己终于可以有那么一点资本跟他比肩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秘书给她泡了茶,顾风眠在等他开完会。

他的办公室装修得很简洁,像他本人,做什么都是干脆利落的。

顾风眠刚开始很拘谨,坐在沙发里只敢用眼睛到处看,这是她这几年第一次踏足裴氏,踏足他的办公室。

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起身绕到他办公桌前,抬头看着大班台后面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文件,办公桌也很整洁。

她掐着手心,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工作的地方完全没有裴歌的任何痕迹。

干净得就好像裴歌从来就没出现过。

柒城进来拿文件,顾风眠以为是他回来了,局促地转身,看到是柒城她松了一口气,对方跟她没有多余的话,只礼貌性点了点头。

她回到沙发区坐下,看着柒城拿了文件要出去,顾风眠起身叫住他。

柒城回身平静地看着她,颔首:顾小姐。

雁声的会议还没结束吗?预计还得半小时,您稍微再坐会儿。

他说完就要离开。

顾风眠压下心里的急躁,指甲掐着手心,却还是快速开口:他……他跟裴歌离婚了么?柒城身体一僵,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顾风眠蓦地有些慌,她咬着下唇:一个多月前她来找过我,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还说跟他离婚了,我……柒城知道,她就是过来确认一下。

裴小姐亲自跟您说的,她跟江先生离婚了么?柒城问。

她点点头。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柒城垂下目光,哪怕他不是这故事里的人也觉得心脏有些刺痛,不知道江雁声知道会怎么想。

原来在她的安排里,有林清、周倾和莫姨,也有江雁声。

她要把顾风眠推给江雁声。

柒城抿了下唇,说:嗯,离了。

他也存了私心,他希望江雁声能走出来,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希望他能早点过上正常的生活。

就像当初顾烟雨去世,他后来不也遇到了裴歌么?那有没有可能顾风眠会成为下一个裴歌?更何况,顾风眠和顾烟雨还长相相似。

顾风眠不能成为下一个裴歌,若是能成为下一个顾烟雨也可以。

至少江雁声余生不会太难过。

顾风眠脸上的表情很怪异,是那种明明就知道事实之后的惊诧跟不可思议,明明几个月前他们才举行过婚礼。

为什么?她追上去问。

柒城微微侧头,还是您亲自问江董吧。

他可以说出江雁声已经跟裴歌离婚了,因为那本来就是事实,但他无法亲口对顾风眠说出裴歌已经死了,那对裴歌来讲太残忍了。

江雁声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顾风眠面前的茶凉了个透。

听到开门声,她局促地绞着手指,在他推门进来时站起来,表情带着隐隐的期待和紧张,雁……雁声哥……他似是没预料到她会在这里,方才出会议室柒城也只是说办公室里有客人。

江雁声这两天会客频率空前的高,短短几天就为裴氏签了很多大单子,以为是某个公司的老总,却不曾想是顾风眠。

他只露出不到半秒的意外,随即恢复淡漠,只吐出一个坐字。

顾风眠坐下,手掌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视线跟着他挪动。

他的办公桌上养着一缸金鱼,江雁声放下文件后先拿了饲料喂鱼,又盯着鱼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做完这些他才走到沙发区看着顾风眠。

而顾风眠莫名地觉得他看那缸金鱼的眼神带着宠溺。

他问她过来干什么?顾风眠看着他消瘦却依旧俊美的面庞,带着点儿阴郁的气质,淡漠得让人心生敬畏。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些人在时间的摧残下变得面目全非,而有人在时间的打磨下却愈发地令人着迷。

江雁声属于后者。

不知道为什么,顾风眠总觉得现在的江雁声比几个月前的他还要更难接近,比裴其华去世那天晚上他跟她打电话时还要冷漠上好几分。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疏离和冷淡,让顾风眠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一样慢慢流掉。

她还是掐着手心,轻轻咬了下下唇,看着他说:明天就是八月二十,是烟雨的忌日,我准备回栎城看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以往她只会打电话问一问,但这次她又想亲自来试试。

兴许是前段时间裴歌的话给了她一定的启发,虽然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裴歌,但不可否认,在追男人这方面裴歌比她要勇敢,也比她有手段。

357不喜欢这个故事是么?否则她当初怎么可能把江雁声抢过去呢?明明他们几个有十多年的感情,明明曾经他和烟雨的感情很稳定。

但裴歌还是把他给抢过去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凉薄得令人心里腾地升起莫名的寒意。

顾风眠还是有些紧张,只短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往下,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很快,她抿着唇,心里倏地空了一块。

不是说离婚了么?她还沉浸在自我怀疑中,骤然听到他坐在对面问她:她去找你那天,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她好似没听清一样,抬头看着他:什么?眠眠,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看着她,眼里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急切。

顾风眠低下头,抿着唇,她莫名地有些难堪。

过了会儿她摇头:她没跟我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么?他还是紧紧盯着她,微微眯着眸,眸底一片漆黑幽暗,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

她心里有些慌了,眼神闪烁着,微微往后退了退,支吾着:说……说了一些。

她说……她说她跟你已经离婚了。

还有呢?顾风眠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力掐紧自己的手心,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

饶是外头阳光过分热烈,但他的眼底也带着怎么都化不开的阴郁,顾风眠根本逃无可逃。

她特意告诉我你们离婚的消息,说……说不想你们以后纠缠……就让我……呵……她的话被打断,男人脸上露出浓浓的嘲讽神色,他半阖眸,眼皮轻颤,眼睑下方一片暗影。

好像觉得很荒唐,又好像很意外、很讽刺,总之各种情绪交织着,顾风眠也读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不说话,顾风眠索性大着胆子追问:雁声哥,你真的跟她离婚了么?男人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过了良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攥紧的手指默默地松开了,她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想追问原因,但她不敢。

又过了会儿,他起身,淡淡道:我找人送你回去。

雁声哥……你不回去看看烟雨吗?她起身看着他。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找杜颂和你一起。

柒城进来送客,顾风眠不舍地看着他,心里很失望,但是却毫无办法。

出了办公室,柒城本来要送她下楼,却在电梯间遇到杜颂,她惊讶地看着杜颂的腿:阿颂哥,你什么时候受伤了?杜颂说了句没事,他问顾风眠:明天要回栎城吗?顾风眠点点头。

阿颂哥,你回去吗?刚说完顾风眠就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杜颂还受着伤呢。

杜颂看向柒城:眠眠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等会儿我找人送她下去。

柒城没说什么,颔首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顾风眠迫不及待地问杜颂:雁声哥真的跟裴歌离婚了么?杜颂点了点头。

可是他……顾风眠想起江雁声无名指上的戒指,她闭了闭眼:那裴歌呢?裴歌现在去哪儿了?杜颂脸色倏地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张了张口,想说话,最终却只是沉默。

眠眠,他们现在离婚了,你应该努力一下试试。

杜颂说。

顾风眠想起江雁声阴鸷的眼神,她总觉得很奇怪,心里乱成一团,想起裴歌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握紧手,在摇摆之间还是决定应该孤注一掷,她说:裴歌曾经使尽了各种手段就只为了得到他,我是应该多向她学习。

办公室的门倏地被推开。

两人一同顺着声响看过去,江雁声出现在门口,他看了杜颂一眼,最后目光淡淡地落在顾风眠身上。

顾风眠脸色绯红,心跳如擂,她不清楚刚刚那句话江雁声听到了没有,也不知道他要是听到了会怎么想。

杜颂拿了桌上的文件递给江雁声,门即将被关上,那只修长的手却又卡着门把手,淡漠的目光朝顾风眠看过来,他道:不是她使尽手段,是我要和她一起。

那瞬间,顾风眠原本就绯红的脸瞬间涨红,她绞着手,难堪地看着江雁声。

门关上后,顾风眠也很快离开,她没跟杜颂告别,还没恢复好的伤口隐隐作痛。

……后来他很少梦见裴歌。

那个晚上下了暴雨,是夏末的最后一场雨,也是初秋的第一场雨。

他躺在床上念安徒生童话,这次选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她的骨灰就放在她曾经常睡的位置,他躺在另一侧,手里捧着那本原文书。

台灯的光线昏黄柔和,男人眉眼和鼻梁轮廓被阴影笼罩着,沉郁又平静,他保持着平和的语气一口气念了好几段。

外头夜色深浓,今晚没有月光,薄纱撩动,起风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骨灰盒,勾了勾唇问:不喜欢这个故事是么?安静的室内,没有一点声响。

放下故事书,他靠在床头,目光有些悠长地落在空气里,像是在透过这虚无的空气看她,那给你讲讲其他故事怎么样?比如我是怎么学会西班牙语的?他笑笑,目光柔和空气中的她对视着,那时候查到你爸爸是在巴塞罗那发家,为了查他的过去和揪出他的不堪,也方便我跟人周旋,所以在进裴氏的那一年就顺带把西班牙语给学了。

你是说怎么会这么快么?其实你不知道,江雁声这个人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嗯……你不用惋惜我没有生在一个好背景的家庭里,那些日子我过惯了,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台灯的光越发柔和,光影下的空气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道女人纤细的身影。

江雁声此刻正看着那一处,他最近每天晚上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跟她聊天。

有时候这道身影坐在沙发上,有些时候会在落地窗边,而有些时候就躺在他身边,他从不来去触碰她。

他抽烟的时候她的身影会更加地清晰一些,他也会大胆一些,会伸手穿过袅袅的青烟去感受她。

他会给她念故事,从卖火柴的小女孩念到红鞋子,都用的西班牙语,她不说停他就不停。

358再陪陪你。

还有一些晚上她怎么都不出现,他抽很多烟她也不出现。

他就坐在床上翻她的照片,她给他留了很多照片下来,哪怕是一天看一张他都得看好几年。

但江雁声最喜欢还是去年的平安夜他住院的时候给她在病房里拍的那张,镜头下,她哪怕不施粉黛也美得令人惊艳,浓颜是她,淡颜也是她。

还有他们一起在临江广场上的自拍,是他的手机屏保。

那天晚上的裴歌实在是笑得太开心,他其实很后悔那晚只跟她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他还会反复看他们的婚纱照,甚至会平静地跟她讨论说这张照片里摄影师给她拍得不太好看,几乎都是他在跟她说话,她从来就不回应他。

他用她喝过的杯子喝水,也用她的书房办公。

房间里,她的脸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他刚刚回完一封邮件,抬起头定定看着她,他说:你看,你永远都不会老了,我很羡慕你。

旁边有电话在响,屏幕上的备注是两个字:老师。

他并没接,而是温柔又无奈地看向她:叶教授又打电话过来了,你没参加毕业答辩,也没拿到证书,可把他气坏了,他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现在隔三差五就来骚扰我。

我猜他肯定跟别人说你是他退休生涯里的一抹黑历史,怎么办,我好想跟他说他的学生裴歌其实是个大英雄,她天不怕地不怕孤身一人联合警方打掉了一个犯罪团伙……他低下头,停顿一会儿,再度抬眸时眼里的情绪已经收敛住了,嘴角又勾起点儿笑意:对了,莫姨前两天从乡下回来了,她在问我你去哪儿了。

点了一支烟,青烟升腾而起,她的身影又稍微清晰了些。

我跟说你出国旅游去了,她还问我为什么我不跟你一起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地笑:我其实很想和你一起去……算了,莫姨我又让她回乡下去了。

还有林清,那天她也问我你在哪儿来着,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呢……你不知道,这样很累。

指尖猩红明明灭灭,风又大了些,竹林松涛呜咽作响。

他看着她:你看,还有这么多人都惦记着你……最近裴氏的股票又涨了,哦对了,你怎么会傻到以为我跟你离了婚会跟眠眠在一起呢,鸳鸯谱不是你这么乱点的……不过既然是你的愿望……明年清明的时候我会带她来看你的,你要我每年去看你一次……这我不能答应你,我每周都会去的。

窗外倏地亮如白昼,一道惊雷乍起,风更大了。

她的身影被吹散了,江雁声恍惚了下,也不在意,他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挑眉摇了摇头:你总是突然就离开,还好我习惯了。

快要下暴雨了,他想起外套还在她的墓碑上,他拿了车钥匙车门。

驱车前往青山园,到的时候果然狂风大作,上山的路上几乎没灯,但他依然走得很快且稳,他已经来过很多遍了。

四周光线昏暗,他打着手电,看着掉在地上的外套,上头溅了泥土。

他低头盯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来,拍拍上面的泥土,已经习以为常了,看着她的脸,有些无奈:每次我来,外套都会被扔在地上,是你买的,你不喜欢吗?他重新将那件西装披在墓碑上,后来又摇摇头:算了,带回去洗了。

远处的天空像被劈开了一道口子,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认真地盯着她的照片看。

再陪陪你,等下雨了再回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

林清有一次找到裴氏来了,当时他要赶着去应酬,柒城拉开后车门,她冲上来挡在他面前。

已经是冬天了,天空飘着小雨。

她祈求一般地看着他:江董,请你告诉我歌儿她到底去哪儿了?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大衣里面是裴歌给他买的那件外套,他看着林清没说话。

柒城挡在他身前。

当时周围围着很多公司里的元老级人物和公司里的职员,但林清不依不饶,她等着要一个答案,现场闹得有些不太好看。

已经有人叫了安保过来。

如今江雁声已经不是那个高中都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从前那个受人制衡的江总,他现在是裴氏名副其实的江董。

柒城曾经一直叫他江先生,现在也改了口。

他转身要坐进车里去,林清被安保拉着,她不管不管冲着男人的背影吼道:她要是移民了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而你这半年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你成了裴氏万人之上的江董,你没去陪过她,你们也从来没有在公开的场合一起露过面,你告诉我,歌儿她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男人身影微微一顿,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林清的话。

没人看到他勾起的嘴角,他觉得林清的话有些奇怪,他明明每天晚上都和她在一起,什么叫他没去陪过她。

柒城颔首提醒:江董,时间要来不及了。

江雁声,歌儿她连毕业答辩都错过了,她都没拿到毕业证书,听说叶华清也在到处找她,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车门关上,高级加长版劳斯莱斯缓缓驶出林清的视线,她咬着下唇死死盯着那辆远离她视线的车子,愤怒地喊出声:江雁声,你到底把歌儿怎么了?!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林清,觉得她像个疯子。

但林清那天歇斯底里的行为被人给录下来发到了网上。

江雁声这半年把太多事情都做得太绝,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敢,有些事情做得不留一点余地。

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因为他公司破产、失业的人不计其数,和他谈合作的人都得事先自让一个点。

但他天生就像混这个圈子的料,从前不算是裴氏名副其实的掌权人,所以可能有所保留,而现在裴其华死了,裴氏彻底成了他的囊中物。

他开始大肆鞭笞,在他的带领下裴氏从内到外都不一样了。

他在商界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时间,江雁声的名字近乎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359我也很害怕。

某个地产项目出了纰漏,在上头审查下来前他就事先逼得人走投无路。

那是一桩轰动临川商界的谈资,工程负责人站在数十米高楼以跳楼做威胁要见他,大概对方也存了心思提前造了势,那么多媒体相机和人群围观着。

事情闹到了他面前,他当时正在谈合作,连对方公司老总都被吓得想中止会议,想让江雁声先过去处理安抚。

毕竟死了一个人事小,被有心人炒起来事大,如今这个社会,死人不可怕,舆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但他不为所动,那个人跳楼的时候,江雁声再度为裴氏拿下一个超五十亿的合同。

从那以后,江雁声彻底成了他们口中的冷面神。

他从来不做亏本的事,也从来不给人敲诈的机会。

隔三差五就有人去裴氏楼下维权,或是在他下榻的酒店举横幅,他本人撞见过一两次。

有些人在他面前哭得歇斯底里,有些人在他面前以头抢地,有些人抱着家属的遗照下跪,而有人则抱的是骨灰。

不管他们怎么做,他一概漠视,路过时偶尔给他们一两道目光,但都凉薄得不行,那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的姿态令人心生胆寒。

还有一次他驻足得久了些,有人没要到钱,当场愤怒地将骨灰抓起来往他身上抛,他的保镖反应速度很快,但还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落到他的黑色鞋面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始作俑者本人。

谁知道他只是低头看着那骨灰,面无表情地拿出手帕俯身拂去,也没生气。

大家以为这么晦气的事落到江雁声头上,肇事者不仅拿不到想要的钱很可能这辈子都完了。

但谁知道这人得到了比他原本要的钱的数十倍。

江雁声这个名字代表的是狠绝跟离经叛道。

所以有人将林清那样无理取闹、歇斯底里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视频发到了网上,众人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这类事情发生在江雁声身上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没想到还是有人认真去听了视频里女子说的话,不仅听了,后来他们还认真分析了。

去年五月份,江雁声和裴氏千金的婚礼闹得沸沸扬扬,当时也算在商界轰动一时,他们之间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豪门的事普通人本来就很难窥探到一点半点。

林清的话点醒了很多人,好像自裴其华去世后,他的妻子裴歌也逐渐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

如视频里女子喊的那样,从去年七八月开始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他的妻子裴歌就好似销声匿迹了一样。

而他每天行程排得满,成了很多金融和财经报的新宠。

他出席了那么多正式的金融商会和酒会,以前是没公开,所以没带女伴。

但他跟裴歌的关系都已经公开了,可后来他还是孤身一人,身边至多只有一个柒城。

所以裴歌哪里去了呢?他愈是在商界和名流圈子将自己冷面修罗的形象发挥到极致,关于他妻子去哪儿的猜测也愈发地多起来。

可他不在乎,他也不需要在乎。

江雁声热衷于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甚至不顾情面搞垮了两家临川的望族,裴氏一度跻身名流,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块砖。

不光外部,连公司上下都看不透江雁声。

业务的压力大,但裴氏短短半年在临川将根扎进了地下深处,偶尔也有很多吐槽江雁声的。

他们都在说江雁声野心比天还高,偏偏他能力还就是强,很多人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往往有江雁声在会议,哪怕只有半小时,他们也需要消化一天。

他将一切都做到极致,临川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工作狂。

刚开始杜颂还以为他是在发泄,就拿有人威胁他跳楼后来真的死了这件事来说。

杜颂以为江雁声是在乱整,却没想到,裴氏后来竟一路攀升,成了很多人眼中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偶尔杜颂跟柒城都恍惚地以为他是真的走出来了。

公司里那么多人觉得江雁声像个疯子,但这个疯子却在年底的时候给他们带去了丰厚的回报。

裴氏的年终奖上到高层下到一线,都是别的企业的好几倍。

于是很多人又对这个疯子改观,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除夕的前一天裴氏开始放假。

江雁声照旧加班到深夜,柒城被他特许早点离开。

那时候临川的CBD人不多,天空阴冷,他穿着大衣走出大楼,走出了几十米才觉得自己应该开车回家。

林清再度拦住他的去路,她红着眼睛望着他。

江雁声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面无表情,那双眼睛依旧一团幽深,里头积攒着化不开的阴郁。

他不说话,但也没转身就离开。

林清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朝前走了一步。

他的保镖在林清距离他还有一米远的时候出现挡住了路。

江雁声拨开了这人,林清抬头仰望着他,问:歌儿到底去哪儿了?他眉眼间是浓得散不开的倦怠,眉眼到挺直的鼻翼都被罩在阴影里,眼眸眯了眯,他想说她在家里,但张了张口,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一直不给我电话,江董,我很害怕。

林清低下头。

他抬头看向天空,黑沉沉的天幕,沉重又压抑。

他忽地说:我也很害怕。

没人知道他在怕什么,林清被这句话整得莫名其妙,但江雁声再没给她开口问话的机会。

保镖强势地挡在她面前,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影逐渐融进了明亮的灯光里。

他临到深夜才回家。

保镖将车子开得很慢,一路上他都在后座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他特意让保镖将车子开到临大去绕了一圈,临近年关,临大都找不到几个人。

车窗降下,他伸了半只手出去,指尖猩红明明灭灭,长长的一截烟灰被风给吹散了。

后来回去已经深夜了。

半山别墅门口站着一个人。

保镖没直接将车子开过去,江雁声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他树敌太多,保镖时刻都保持着自己的警觉性,他事先提醒了江雁声。

360她不会回来了。

男人从袅绕的烟雾里掀开眼皮,降下半截车窗,路灯下,莫姨的身影瘦削又细长。

大概是一分钟时间的沉默。

他推开车门下车,似是觉得自己身上烟味太浓,他将自己身上的西装给脱了。

保镖刚想伸手接过来,但被他给避开了。

裴歌送他的外套,他不想经任何人的手。

他让保镖离开了。

昏黄的光洒在莫姨的头顶,她双手扒着雕花铁艺大门往别墅里看。

整座别墅漆黑无光,死气沉沉,灯下的大红灯笼显得有些讽刺。

他慢慢地走过去,嗓音是难得的温和:莫姨。

莫姨听到声响回头,冷峭的天里他还是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她鼻头一下就酸了,看着他哽咽:小江,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他走过去,摇摇头,笑了:莫姨,我不冷。

莫姨抹着眼泪,朝他身后看了好几眼,没找到那个想见的人。

歌儿呢?她没和你一起吗?已是深夜,气温低冷,但他心里的洞更空更冷,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姨眼泪掉得凶,摇着头:这孩子到底哪里去了,这眼看都过年了,怎么还不回来啊?他伸手揽住莫姨瘦削的肩膀,眼里一片荒芜,嗓音很轻:莫姨,新年快乐。

除夕的前一个晚上,莫姨打开厨房的冰箱,她心疼地看着坐在客厅沙发里低垂着头的男人,哎了一声。

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半夜的,莫姨说要去外面的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东西。

江雁声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包饺子递给莫姨,她没法,就给他煮了一碗饺子。

餐厅里,莫姨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看着看着就没忍住擦眼泪。

在莫姨的认知里,她不太可能将裴歌和死亡关联起来,才二十五岁的裴歌,那么鲜活的裴歌,完全与死亡无关。

莫姨看着他瘦削的面庞,说:那孩子也太任性了,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现在都冬天了也不回来。

江雁声停顿了下,他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是不是有点咸?我去给你倒点水。

莫姨见他停顿,起身进厨房去了。

男人利落的碎发下,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进汤碗里。

等莫姨出来,他已经狼吞虎咽地将那碗饺子给吃完了。

莫姨看着又是一阵心疼,明天是除夕,莫姨好好给你做点好吃的,你这孩子这些日子也瘦太多了。

江雁声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手指轻轻地按着心脏,莫姨,她不要我了。

莫姨一怔,放水杯的手抖了一下。

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她不要我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难受,莫姨走过去,男人抓着她的手臂,嗓音沙哑又委屈:她走得太干脆太决绝……莫姨拍拍他的手背,无奈地安慰:你别怕,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地帮你教训教训她,这孩子太任性太不像话了。

但江雁声却摇头:她不会回来了。

……江雁声过了一个醉生梦死的春节。

那也是裴歌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

不用去公司,也不用上班,他没了事情。

晚上他会整夜整夜地跟裴歌聊天,他跟她说除夕夜那天莫姨做得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但他不敢多吃,他总是会想起她。

他又说他本来在初一那天的早上提着礼物去了叶华清家里,但他不敢走进那个巷子。

落地窗前,裴歌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穿了一件柔软的克莱因蓝毛衣,长发披肩,手指撑着下巴,歪着头,就那么温温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愤愤地喝下那杯酒,他们都在问你去哪儿了?我要怎么跟他们说你其实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呢。

顾风眠来找了我两次,都怪你乱点鸳鸯谱……他点上烟,起身去把窗户给关上,像朋友一样坐在她身旁,看着她:不关窗户,会冷。

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离婚协议还没生效,但既然你想离婚,那就当它生效了吧,反正他们都以为我跟你离婚了……本来我也打算离婚的,这个婚姻让你没有安全感,我打算重新追你的……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变成了呜咽。

没人在意他的悲伤,就像他们只知道江雁声狼子野心,只知道他把裴氏变成了一个疯狂吞噬一切的怪物。

但没人知道这些日子他经历了什么。

一天一天又一天,甚至到每一秒,他都实实在在地在经历着、经历着没有她的日子。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恍惚,他跟她的离别来得猝不及防又平静,就只是在一个与往常一样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就留在了昨天。

……裴歌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江雁声喝酒喝进了医院。

有一次梦里,裴歌跟他说:世界上那么多的路,我偏偏选择了最烂的一条。

已经不知道是她离开后的哪个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将安眠药放进粥里,看着裴歌吃下去,等她熟睡了将她带到私人飞机上,他要送她去巴塞罗那。

在出发前他嘱咐好随行的人好好照顾她,结果飞机在途中出事,机毁人亡时江雁声醒了过来。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四下昏暗又安静,他的心跳声清晰可显。

梦里飞机失事的画面还清晰着,他捂着心脏,静静地看着窗外几乎没有的月光。

最近他老是做这样的梦。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排裴歌离开那天的场景,刚开始是那天晚上,他没去看顾风眠,他带着她回了家。

但她那天过于温顺,她骗得他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后来她还是趁着他熟睡的时候离开了别墅。

他在清晨一道短促的疼痛中醒来,身旁空无一人,属于她的气息还沉沉地浮在空气中。

这一次排练再次以失败告终。

没事,失败了那就再来一次,他熬着没睡觉,守了她一个晚上,她没离开,也没人能带她离开,但送她去巴塞罗那的飞机出了事。

好像不管他怎么演,不管他再如何小心翼翼,结局就是不会如他的意。

361去叫裴歌过来吃饭。

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天。

出院那天还是个天都还没亮的清晨,柒城很不理解为什么江雁声要那么早出院。

清晨的冷风吹着他苍白消瘦的脸,柒城送他回家。

路上江雁声还问了公司的情况,甚至还看了一份重要的文件。

柒城以为他是放不下工作所以选择那么早出院,他以为江雁声已经开始逐步从裴歌离开这个阴影里走了出来。

因为回家之后江雁声就开始煮粥,他不让柒城帮忙,柒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他沉浸在自己的煮粥任务里,那样子像已经做过百遍千遍。

热气腾腾的一锅粥被他端了上来,柒城松了一口气,结果发现江雁声往粥里放了很多安眠药。

之后他头也没抬,很自然地吩咐:去叫裴歌过来吃饭。

柒城震惊得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他站在原地没动,男人又补了一句:私人飞机到位了吗?他一边搅粥一边很冷静地嘱咐:到了巴塞罗那找人看好她,别让她回来,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就过去接她。

去叫她过来吃饭吧。

柒城捏紧拳头,喉咙一阵难受,十分不忍,但还是点点头,声音如平常一样冷静克制:好,我去叫裴小姐下来吃饭。

后来柒城回来跟他说裴歌不想吃。

当时江雁声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闻言头也没回,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柒城欲言又止,终是没开口。

……春节一过,江雁声又恢复成了那个人们口中的疯子。

一次酒会上,他跟周氏集团的少东家周倾起了冲突。

所有都在问他裴歌的下落,周倾也是。

那天他将周倾揍进了医院。

媒体们都知道这件事,但裴氏公关不是吃素的,他们压着热搜,除了那天晚上在现场的人,没人知道这件事。

但江雁声实在是过于嚣张,明明是他先动的手,而且也是他将人打伤的,但事后他还拒不道歉。

听说裴氏方面,连一束花都没给周少爷送过去,连表面上客气都懒得装了。

这件事也成了名流圈子里的谈资。

某个竞标会上,周氏看上一块地,转头江雁声就抢了过来。

场上的剑拔弩张,众人看得明明白白。

而这离周倾被他打伤住院也才仅仅过去两天而已,受害者还在医院里躺着,而当事人竟然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竞标。

并且抢的还是已经被周氏吞进肚子里的肉。

有人实在是气愤,不敢大声,只能跟左邻右舍窃窃私语,他们谈起周倾被打的细节。

那天有人在现场,好像是周倾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江雁声什么话都没有,就将周倾给揍了。

他们说周倾问的是裴歌哪儿去了。

但不知道怎么就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周倾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大亏。

后来关于裴歌的话题就愈发多了起来,所有人都很好奇裴歌到底哪儿去了。

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裴歌已经跟他离婚了,还有人甚至在传说他为了谋夺裴氏,已经秘密将裴歌送出国了,并且永远不让她回来。

各种猜忌和谣言纷至沓来,名流圈子里只要是有江雁声在的场合,你总会听到这类八卦。

但他们都不敢让江雁声听见。

随着裴歌一直不出现,也随着江雁声将裴氏做得越来越大,那些风言风语逐渐有了被落实的倾向。

关于江雁声劣迹的出身再一次被人翻出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说他混迹黑道、说他什么勾当都干过、说他以前是阴沟里的蛆、说他坏事做尽,所以他为了得到裴氏对自己的妻子赶尽杀绝。

没人出来澄清这些东西,也没人敢在台面上说这些。

不管是商界还是名流圈子,跟江雁声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做起事来从来不考虑后果,手段狠厉,一夜之间倾覆一个家族也是有的。

他频繁出席各种不同的商业宴会,众人眼中,媒体相机下,皆是孤身一人。

又是一个来年开春的某天。

微博话题#裴歌到底去哪儿了#蓦地上了热搜榜。

话题里遍布了谣言和各种阴谋论,这是普通民众难得的一次能够接触到豪门大瓜的机会。

甚至比某些热门明星的瓜来得要更令人好奇。

有人已经写起了小故事,戏说这是一场离谱的豪门秘事,故事里,江雁声彻底成了为了权势和地位借裴歌上位的心机男、穷小子。

裴氏的官博被人打卡,但无人出来回应。

晚上是一场慈善拍卖会。

江雁声当晚豪掷千金,夺了一条南洋深海珍珠项链、一对高级玻璃种翡翠镯子、一副明代大家真迹等其他珍贵的物件。

珍珠和玻璃种手镯肯定得有美人来配,但他今晚又是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特助柒城。

在场的名媛千金们纷纷猜测是不是江雁声已经有了新欢。

毕竟当权利的欲望开始满足,自然是要追求色欲,这是男人改不掉的劣根性。

值得一提的是,江雁声虽然在商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修罗,可上流圈子里,他依旧是很多女人心中的第一。

毕竟有些时候一个人越是被外界传得劣迹斑斑,但这个男人外表、气质却足够出尘而且多金,那么这些所谓的负面其实也是他神秘的加分点。

男人坏点儿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关于江雁声有新欢的话题也一同在被人私底下拿出来说。

这场拍卖会几乎整个临川名流圈子的权贵都来了,媒体也来得不少,当晚江雁声算是又出尽了风头。

裴氏起码拿下了上数十亿的拍品,有人唏嘘说真是大手笔,但有人不屑,说江雁声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看到的是他捐出去几十亿,实际上一场交际会未来会带给他成百上千亿的回报。

江雁声待到快散场才离开,没人敢走在他前头。

他那双眸深不见底,没人敢和他对视,众人只觉得他是意气风发地走出气势恢宏的大厅。

成堆的媒体在外面等着采访。

柒城以及他的保镖簇拥着他离开,但那天晚上的现场实在是有些混乱。

来的人也多,镁光灯疯狂地闪烁着,人群将甬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362我太太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江雁声自己走到了那镁光灯之下。

大家都知道两天网上很多关于他本人的谣言,在场的人这么多,媒体也这么多,他们顾不得去想江雁声事后是不是会报复。

为了抢得第一手的新闻,有人直接问及了裴歌相关的内容。

原本嘈杂的现场忽地就安静下来,不止媒体,就是名流圈子的人乃至裴氏高层都很好奇裴歌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柒城紧张地护在他身旁,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快听不到声音。

但男人从容地面对镜头,脸上表情丝毫不显山露水,是这么说的:我太太已经死了。

一时间,现场比刚才更加寂静,连柒城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以为他在开玩笑,但饶是巧舌如簧的媒体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气氛僵住,镁光灯也不再闪烁。

他们提前打好的腹稿也无用武之地,仿佛平地起惊雷。

有人以为这是江雁声发火的前兆,临时想救场,笑着说:江董可真会开玩笑。

哪知道江雁声竟接着平静地道:各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公开她的死讯吧,免得你们以后再问。

柒城拥着他离开时,身后还是没什么声音。

惊天大瓜在临川深夜炸响。

伴随着话题#裴歌到底去哪儿了#之后,是#裴歌死了#。

第二天,裴氏发布讣告,裴歌去世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而江雁声再度趁机为裴氏拿下一个大项目。

杜颂看到他昨晚的采访,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如今察觉不出来,是这一年里江雁声和他疏离,除了工作上的事,两人几乎不会有任何交流。

但柒城心里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安。

江雁声如今的心思无人能懂,柒城想到他昨晚真的过于平静的神色,努力让自己朝着好的方面去想,就当他是真的逐步在接受裴歌离开这个事实。

当天江雁声的私人电话被打爆,全是圈子里的人假模假样打过来问候的,微信里一堆节哀的未读消息。

他让柒城去重新换个手机卡。

下午陈琦听说裴歌去世,她当时带着孩子在外头逛街,火急火燎地赶到公司,本想问问柒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曾想直接和江雁声撞上。

他刚刚结束一个会议,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众裴氏高层。

陈琦抱着孩子站在走廊,她没想到能直接和他遇上,她还没想好说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就愣在了原地。

而江雁声身后的裴氏高层更是不敢说话。

气氛有些怪异,唯有她怀中的宝宝咿咿呀呀地乐个不停。

江雁声走过去,陈琦控制不住孩子的闹腾,急促地喊了一声江董。

他看着她怀中的宝宝,眼神又深又重,陈琦有些紧张,但没想到她怀中的宝宝笑着朝江雁声伸了手——陈琦刚想阻止,男人已经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

小孩子软软糯糯,他抓着江雁声的手指笑得天真,男人深深地看着,哑着嗓音问陈琦:他多大了?一岁多。

陈琦说。

江雁声定定地盯着宝宝的脸,眼神倏地温柔下来,心里蔓延开千丝万缕的痛,如果他和裴歌有孩子,到现在也该一岁多了。

陈琦看着他的样子,在心里责怪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她将孩子抱回来,低声抱歉地说了句什么。

江雁声难得勾唇笑了笑,他跟陈琦说:你往后多带他来公司走动,让我也看看。

他今年三十二岁,不知道他长命百岁的终点在哪里,但他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黄昏时分,江雁声让柒城开车路过那家栗子糕门口。

他晚上要去青山园看裴歌让柒城下车买点栗子糕。

江雁声又在车里哭了一场。

他想起陈琦的宝宝,他决定晚上跟裴歌说说陈琦的孩子有多可爱。

后来柒城上车,江雁声眼眶微红。

他望着后视镜里的人,低声:江董,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有人嗤笑:是吗。

……柒城离开半山别墅时遇到了周倾。

天色还没黑下来,是朦胧的暗蓝色。

周倾堵在车子前方,柒城下车扶着车门表情不善地看着他。

清辉冷淡,月光正在涨潮,满园的树林都淹没在发亮的波澜里。

周倾红着眼冲过来将一张单子狠狠地拍在他胸口,冷冷地盯着他: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周少,无可奉……告。

借着微弱的光线,柒城低头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患者是裴歌,检查单上妊娠十一周闯入视线,那句无可奉告卡在喉间。

柒城看着周倾,后者咬牙切齿,双眼猩红:我不确定他知道这东西的后果,但我想你并不想让他知道。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柒城回头看了一眼黯淡无光的建筑。

夜幕降临,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顺着半山的环山公路一路往下,黑色在灯下拖拽出一道蜿蜒的影子。

街边的咖啡馆,风铃随着人的经过响起。

裴歌去世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撤掉。

凭江雁声如今的手段,处理这些消息自然不在话下,但很明显他是故意的。

周倾问为什么。

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两人面前,柒城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随即摇头:不知道。

那张检查单就放在一边,周倾扯了扯唇:行,说吧,歌儿到底怎么了?江雁声这个畜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柒城看了一眼那张检查单,他不确定这东西会对江雁声造成什么影响,但他也不敢赌,他看着周倾:周少能保证知道真相之后不去找江董?呵,周倾轻佻又残忍地扯唇一笑:如你所说,他如今都是裴氏的江董了,谁能动得了他啊?他能直接把我送进医院,我还能把他怎么样?之前的事,我替江董向您道歉,他不是有意的。

柒城说。

周倾手指扣了扣桌面,说吧,我要听全部。

363他也是受害者。

柒城接到来自1912的电话是晚上的九点。

那边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江雁声在1912醉得不省人事,他们都不敢动他,最后无奈只能给柒城打电话。

而这边,周倾从柒城口中诈出了所有真相。

他们坐的这张桌子被周倾掀翻了,咖啡溅了一地,柒城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

周倾将那张检查单揣进怀里,抓着柒城的领口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任凭围观的人如何尖叫他都不为所动。

有人报了警,有人拿出手机录像。

周倾眼里弥漫着漫天的恨意,他起身要离开,柒城却抓住他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他:周少,你答应过我的。

你们都敢这么对她,她人都不在了,你还指望我顾着他的死活?周倾残忍地一笑。

那不是江董的错,他也是受害者……别他妈跟我扯这些,除非你们让裴歌回来,否则这辈子你别指望我会让他好过……周倾闭了闭眼,愤怒的眼底被泪水占据,又是一拳落在柒城脸上,你们就是欺负她没有家人,你们就是欺负她孤身一人,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

柒城慌了,他挣扎着起身扣住周倾的肩膀,手腕顺势用力,另一只手已经灵活地往他上衣口袋里伸去。

但周倾动作比他的快,他扣住柒城的手用力一折,空气中响起清脆的骨节错位声。

柒城疼得五官皱起,裴小姐是自愿的……她是自愿的……但周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离开了。

在警察来之前,柒城留下一张名片和钱包里所有的现金也跟着离开了。

他没办法了,事先给杜颂打了电话,让杜颂赶去1912先把江雁声带走。

周倾是下了死手的,柒城开车时疼痛牵动着四肢百骸。

见到江雁声时,杜颂刚好架着他从门口出来。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看起来醉得厉害,被杜颂扶着,脚步虚浮又慢。

柒城松了一口气。

杜颂的腿受伤一直有后遗症,而江雁声几乎整个人的力量都放在了杜颂的身上,柒城从他手上接过江雁声。

后来江雁声扶着那尊石狮子吐得昏天黑地,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周倾冲过来的身影。

柒城担忧地递上湿巾,江雁声接过擦了擦嘴角。

春末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夜晚凉风瑟瑟,吹醒人模糊的意识。

周倾将那张检查单甩在他脸上就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清楚地知道怎样才能将刀捅在江雁声最痛的地方。

检查单落在地上,柒城呼吸一滞,他想弯腰捡起来但被江雁声捷足先登。

柒城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他都生怕江雁声撑不下去。

但男人却倏然平静,他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张被揉皱的检查单,后来他扯了扯唇,手里的检查单随风掉在地上。

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听她的话好好地努力地活着,但她终于还是在他的心脏里捅进去最后一把刀。

没有人能将这把刀给拔出来,它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稀烂。

杜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检查单。

视线触及上头的结果和日期时,瞳孔地震,他转头看着江雁声佝偻的背影,心里像爬满了蚂蚁。

他跟柒城对视了一眼,柒城低下头。

杜颂看着那道背影,他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发现所有的语言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可江雁声却很平静,他回头看着某处一动不动,眼里盈满泪水,视线里,裴歌正蹲在那个地方吐得不行,像她离开的那个晚上。

他很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看一眼后视镜,如果他当时回头看一眼,那就只有一眼,他都不会离开。

裴歌死了,他们的孩子也死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也曾当过爸爸。

她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十一周,如果能生下来,现在快一岁半了,她长得很好看,他们的孩子一定比陈琦的宝宝还要好看。

醒来是凌晨两点半,驱车到达青山园是接近三点半。

裴歌又一次将他之前披在墓碑上的外套给扔在了地上。

他俯身默默地捡起,将下午买来的栗子糕放在墓碑前。

他盯着她足足看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他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很平静。

之后他跟她说了热搜上的事,跟她说了他这一天都干了什么,也跟她说周倾甩在他脸上的检查单。

江雁声知道自己生病了。

更深露重,他就躺在地上,巨大的空洞和悲伤像一只手,攥捏着他的心脏,疼痛蔓延全身。

天上漆黑,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又像是呜咽。

其实他才应该恨她,她报复他报复得很彻底。

……裴歌后来被传成江雁声的前妻,而他是害得前妻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大家都说江雁声蛇蝎心肠,但只有柒城知道他因为裴歌,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

当时真以为他决绝,真以为他想走出来,不给裴歌办葬礼,连下葬都是随便将骨灰放进去就封盖了。

直到裴歌去世的第四年,帮忙打扫卫生的保洁打通了柒城和杜颂的电话,说是在卧室,在江雁声的床上发现了一个骨灰盒,他们才知道,江雁声已经病入膏肓。

而也是从裴歌离开的第三年开始,江雁声开始疯狂地找裴歌,哪怕她的骨灰盒就放在身边,他也天南地北地找她。

放在床上没有下葬的骨灰盒震惊到了杜颂跟柒城。

那一年,江雁声更加我行我素,他会突然在很多重要的场合突然离开,惹得对方愤怒毁约,也会在某些投标会上不计后果地将裴氏的成果拱手让给他人。

他有一次拿枪指着柒城让柒城去找裴歌,柒城不敢说裴歌已经死了,他们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裴歌已经死了。

柒城害怕他突然就将那把枪对准他自己的太阳穴,你跟疯子是讲不了道理的。

他找了很多的同名同姓的人,江雁声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的游戏。

364是她的生命线。

那一年裴氏开始走下坡路,违约金像瀑布一样赔出去,杜颂本来对裴歌的死怀有深深的愧疚,尤其是知道她去世时已经有了江雁声的孩子。

但后来一年又一年,他看着江雁声像个魔鬼将亲手养大的裴氏又一点一点地蚕食掉。

而他在寻求合作机会的同时还要收拾江雁声留下的烂摊子,他也开始心力憔瘁,连带着心里那点愧疚也逐渐消失殆尽。

裴歌成了江雁声心里的心魔。

杜颂走了歪门邪道,他不知道从哪个江湖术士那里听了什么偏方,他让一直爱慕江雁声的顾风眠改成了顾烟雨的名字。

顾风眠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可能是不甘心,不甘心在顾烟雨和裴歌都死了以后,她还不能在江雁声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她跟顾烟雨本来就长得像,甚至还专门去了医院做了微调,结果很令人满意。

某些时候连杜颂都恍惚地以为顾烟雨还活着。

昏暗的包间里,江雁声独自喝着闷酒,胃里翻滚一般地烧得人痛不欲生,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疼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龙涎香在角落升腾而起,杜颂对着开门进来的人叫了一声烟雨。

顾风眠留着和当年顾烟雨的差不多的发型,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和当初顾烟雨简直一模一样。

男人失了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他勾了勾唇,笑容荒凉又嘲讽。

柒城觉得他们都疯了。

但莫名的,杜颂的歪门邪道好像起了作用,江雁声真的消停了半年,甚至还让顾风眠进了公司。

杜颂入戏太深,他后来真的一直称顾风眠为顾烟雨。

江雁声自那以后再也不叫顾风眠的名字,也不叫她顾烟雨,他默许她在裴氏的任何行为,但她始终进不到他的心里。

顾风眠不知道他每晚都和裴歌的骨灰作伴,江雁声这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

更何况,某种程度上,她在裴氏也是令人羡慕的存在。

她还陪着江雁声去参加了几场商业晚宴,有一次的场合比较重要,当时没有合适的饰品配裙子,江雁声竟将那串珍贵的南洋珍珠项链送给了她。

那还是他宣布裴歌去世那天晚上在某场拍卖会上豪掷千金拿下的。

某些名媛千金还以为她就是江雁声的新欢,只是这新欢的姿色和他的前妻没有可比性。

他们几个互相蹉跎着,好像谁也没比谁好过。

都是一群疯子,唯有柒城勉强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他在临川买了个不错的房子,结了婚,过着还不错的日子。

裴歌离开的第五年,江雁声三十五岁。

这半年开始,他又开始天南地北地找裴歌。

江雁声对杜颂和顾风眠的报复也始于这时候,他毁掉了裴氏大量的合约,让杜颂分身乏术。

在一个杜颂心里憔悴的晚上,他分别都以自己的名义将杜颂和顾风眠约到了1912,他给两人下了药。

那天晚上,杜颂和顾风眠睡了。

一个把对方当成了顾烟雨,一个把对方当成了江雁声,很是讽刺。

醒来后,杜颂说可以娶她,他仍旧叫她烟雨,但顾风眠接受不了现实,她后来离开了临川,没告诉任何人。

消停了大半年,柒城继续帮江雁声找裴歌的消息。

缺席了董事长的裴氏高层会议上,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会议室里,杜颂指着柒城的鼻子,语气狠厉:你要纵容他胡闹到什么时候?!你这么做不是在帮他,而是会害惨了他!柒城总觉得江雁声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他如今已经不指望江雁声能走出来了,他只想江雁声能稍微快意一些。

他看着杜颂,也没留任何情面:害惨了江董的人是你杜总,若不是杜总您当初执念太深,你们如今怎么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杜颂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太阳穴附近青筋隐隐跳动。

杜总,马上五年了,如果裴小姐还活着,江董的孩子如今都快五岁了,亲手毁了他的是你和丁疆启。

柒城说完转身出去了,文件被杜颂砸到地上,他愤愤地盯着柒城的背影,是,我是错了,那就继续互相折磨吧,这公司趁早破产算了!裴氏如今的确随时都站在大厦将倾的边缘,只需要抽掉那最关键的一块砖,而决定这块砖命运的人是江雁声。

他现在满世界地跑,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后来在一次酒会上,周倾跟他狭路相逢。

值得一提的事,前两年周倾处处跟江雁声作对,周倾搅黄了裴氏好多桩生意,那时候人们以为周倾完了,可江雁声竟对周倾纵容得很。

周倾刚开始对江雁声百般刁难,有一段时间他盯他盯得紧,那个晚上,周倾发现江雁声凌晨的时候竟然驱车去裴歌的坟前待了一晚上。

他突然就释怀了,裴歌的离开,江雁声并没有比他好过太多。

裴歌死后的第五年。

酒会上,外人眼中江雁声跟周倾是狭路相逢,但其实那次两人的相处却难得平和。

二楼的圆弧露台上,两人皆是西装革履。

周倾将酒杯放在台子上,他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江雁声。

说实话,看到她离开后你过成这样,我心里是快慰的,周倾看着男人沉郁又消瘦的俊脸,视线转向一楼的大厅:那时候我理解错了,这不是什么姻缘签,是她的生命线。

江雁声低头静静地盯着手上这支下下签,心里难说是什么滋味,眸底雾重暮霭,裴歌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周倾嘲道:你说你从来不信神,但不可否认,短的不是她的姻缘,而是她的命,可能这就是命,我不恨你了。

365你不记得我了吗?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他在跟人碰杯时接到了柒城的电话。

四月底的晚上,凉意袭人,青山园的空气是沁人心骨的冷意。

他将外套盖在墓碑上,一点钟的飞机去布达佩斯,他还能陪她一个小时。

杜颂在电话里说当时他陪着他去签字认领她的尸体,他听不下去将电话挂了,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杜颂疯了。

布达佩斯没有他要找的裴歌。

他的裴歌早就死在了五年前临川那个热烈的夏天。

舷窗外风景很好,他睡过去之前,云层里好像出现了裴歌的笑脸。

是十八岁骄纵傲人的她,是二十岁明艳恣意的她,也是二十五岁冷静从容的她。

很久都不曾梦见过她了,这次他希望裴歌能到他的梦里来。

江雁声难得睡下,在交织着的各种语言中,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在刺耳的尖叫声中醒过来,哭声四起,他却显得异常平静。

飞机出故障,准备在就近的城市迫降,但尝试多次均无法,机组决定安排大家跳伞,最后再由机长一个人驾驶攀升远离城市去海上,他再循着机会逃生。

到江雁声了他却不为所动。

云层里,裴歌悲伤地看着他,他勾唇笑了笑。

他曾经跟她说过什么?他说他会的很多,他还会开飞机。

不是他故意要去死,意外事故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只是太想她了,五年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但于他来讲却每一秒都是实实在在的煎熬,绝望至死的五年。

后来飞机上所有乘客都安全落地,唯独除了江雁声。

雷达显示,这架飞机在广阔的太平洋上空坠毁,大海太广阔,掉下去时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

柒城在医院找到机长,机长表情痛苦,他哽咽地说:真没见过这么一心求死的人……柒城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找法师去海上做了一场法事,还带了一瓶水回来。

青山园里,他将这瓶海水倒进裴歌和他们孩子的骨灰里。

墓碑前,他将江雁声的照片和裴歌的贴在一起,望着江雁声的目光柔和又忧伤:恭喜您,终于得偿所愿。

[你怎么能爱上我呢?][我试着克制过了。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后来声名狼藉、劣迹斑斑的江雁声成了多少人心里的英雄。

他坐拥裴氏万万亿财产,却甘心舍身为人,机毁人亡,连尸体都找不到。

有人不禁想,这样一个人真的可能害得前妻家破人亡么?已经死去五年的裴歌再度被人提起,于是当年裴歌突然的死亡变得扑朔迷离。

但是隔天一个话题以极快的速度冲上热搜,并且成为了断层第一。

那个话题是#江氏夫妇#。

主角是裴歌和江雁声。

不知道是谁曝出来的帖子,内容不太多,但都是重点,裴歌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江雁声害的。

五年前临川分局那场轰动全城的事迹大家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原来这场战役真正的英雄是裴歌。

她以身犯险,以诱饵的身份换取了人质的安全,为警方的收网争取了时间。

但她的生命却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年。

巨大的反转。

她和他都是故事里的英雄。

……强烈的阳光,吵闹的蝉鸣,浓重的消毒水味。

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窜,头疼欲裂,耳边是焦急又哽咽的哭声,这声音很陌生,却又透着一股熟悉感。

飞机往下坠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了意识了,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身体没有任何疼痛,他终于和裴歌相见了。

他天南地北地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了她。

但现在肉体的疼痛和耳边的哭声如此真实,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他也没死么?眼睛还没睁开,他的手指动了动,掌心下,是独属于女人头发的柔软触感。

哭声倏地停止了。

隙开的视线缝隙里,女人一脸着急地看着他,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视线是模糊的?是顾风眠么?他觉得魔幻,又闭上了眼睛。

女人吓得捂住嘴唇,疯狂叫着一声,有道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一旁安慰着她。

他觉得十分吵闹,皱着眉头。

听诊器放在他胸口,医生的指腹触碰到他眼皮的前一刻,他倏地掀开眼皮。

一旁的女人近乎喜极而泣地冲过来,趴在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雁声,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瞳孔紧缩。

这张脸……是他的幻觉还是……他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心里倏地泛起抽丝剥茧一般的疼痛,他闭了闭眼:你是……顾风眠?握着他的那只手僵住,女人愣住了,抿紧唇紧张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

雁声,你出了一场车祸,不会撞到脑袋了吧?这声音……江雁声将目光朝这道声音的主人挪过去,是杜颂。

不,不是三十五岁带着满脸疲惫状态的杜颂,而是年轻阳光的杜颂。

而杜颂的旁边是……女人擦着眼角的泪水,担忧地看着他:雁声,你怎么了?我是烟雨。

顾烟雨?面前和顾烟雨面容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礼服裙,画着淡妆,容颜清丽,此刻她眼睫上都是眼泪,看着他满眼担心。

我是烟雨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的声音有些慌。

他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太阳很大,阳光刺眼,窗外有棵高大的栗树,蝉鸣的声音吵得不行。

顾烟雨?烟雨不是十五年前就死了么。

366我去一趟临川。

他见到了死去多年的顾烟雨。

窗外阳光很好,蝉鸣吵闹,空气里带着一些燥热,条件不算太好的病房,楼下街上小贩的吆喝声缓缓入人耳朵。

他眼睛闭了闭眼,像栎城的初夏。

以为是一场梦,但身体的疼痛如此真实,他动了动手指,有人握住他的手。

回头,目光逐渐清明,视线里,顾烟雨的脸愈渐清晰起来。

时间漫长到一秒都很长,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眸色雪色泠泠。

跟她喜极而泣的情绪相比,江雁声的样子过于清癯疏淡。

顾烟雨离开那年,他二十岁,而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五岁,算起来他已经整整有十五年不曾见过她。

烟雨顾不得他过于疏离又淡漠的表情,她吸吸鼻子,快速看了一眼杜颂,安慰:没关系没关系,可能是伤到脑袋了,人没事就好。

医生上前为他检查身体。

裴歌走后,他也不想活了,他折腾自己的身体折腾得凶,而这具身体很年轻,跟常年泡在烟酒里的不一样。

医生例行检查,问到他的年龄,他皱着眉,旁边杜颂已经替他回答:二十五。

医生,他是不是真的伤到脑袋了?杜颂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什么混乱,他好像不太记得了。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没有问题,顿了顿,但是车祸会导致神经损伤或应激创伤这也正常,等会儿再做个深度检查看看。

顾烟雨松了一口气,好,谢谢医生。

而病床上,年轻男人半阖着眸,利落的碎发下眉骨跟挺直的鼻梁都拢在阴影里,眼睑下方落下一道影子,他太沉默了。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杜颂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而江雁声却直接闭上眼睛,心里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上涌,将他整个人淹没,他需要时间来消化。

医生的胸牌上写的是栎城某医院,不是临川。

他回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而顾烟雨没有死。

某种潮湿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开来,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顾烟雨死的那年不到二十岁,而他那年刚好二十岁,现在他二十五岁,那裴歌呢?他二十五岁那年,裴歌出国读书,去了西雅图,两年后她回国,他们结婚。

而如今……这个世界跟他认知的有些不一样。

医生嘱咐让他好好休息,而他也暂时拒绝跟他们交流,很快,病房里安静下来。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如今都定居在栎城。

临川距离他们很遥远,就好像两个世界。

后来他疯狂想念裴歌,他做了那么多就只是为了见到她,但他没死,他回到了二十五岁。

江雁声想,不管在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他应该立马去见她。

他已经一个人度过了一个绝望至死的五年,他很想见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这么想着,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肋骨有些疼,但还好,医生说都是些小伤,问题不大。

他收拾整齐后,顾风眠闯了进来。

雁声哥,烟雨说你受伤……病房里,顾风眠对上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她有些被吓到,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顾烟雨追进来抓住顾风眠将她自己身后一扯,很抱歉地望着江雁声:她跑得快,我没拦住,打扰你休息……她话还没说完,发现江雁声已经是一副收拾好的姿态,他换好了衣服,除了脸颊上有点轻微擦伤外,整个人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顾烟雨秀气的眉头拧起:医生说你最好好休息,等会儿还有检查呢……我们都怕你撞坏了脑袋……男人将目光从顾风眠身上收起来,他摇头:我没事。

说完他摸了摸裤袋,剑眉拢起半道褶皱,顾烟雨问他在找什么。

他问顾烟雨有没有车?顾烟雨有些错愕,但还是拿出车钥匙递给他:你的车子拖去修了,这是阿颂的。

他接过就往门口走。

顾烟雨觉得他很奇怪,叫了他一声,语气莫名地有些委屈和不解。

顾风眠眨了眨眼,她看着他的背影:姐夫,今天是你跟烟雨订婚的日子,你要去哪儿?闻言,男人身躯狠狠一震。

他转身,看着顾烟雨,是了,是觉得跟平常不一样,印象中的顾烟雨都穿的素净,而今天身上是一条略显隆重的裙子。

可能因为他突遭车祸,她还没来得及换。

有些他根本没经历过的模糊画面灌入脑海,素净的对戒,落在女人额头那个轻淡的吻,笑得娇羞的顾烟雨……还有他开车往赶往订好的酒店的画面。

后来车子在路上莫名奇妙的撞上护栏,浓烟滚滚,他在疼痛袭来的前一刻就昏了过去。

但这不是他的记忆,他根本就没经历过这些。

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是和裴歌的那些日子,是裴歌离开之后那孤独至死的五年。

头痛欲裂,他低头抬手掐着眉心。

他想让顾烟雨别叫自己姐夫,但张了张口,话却是对着顾烟雨说的,抱歉,我还有点重要的事,其他的你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要去哪儿?顾烟雨叫住他。

他微微侧头,没说自己要去哪儿,再度低声道:抱歉。

江雁声忍着胸腔里的情绪一路出了医院,在停车场找到杜颂的车,等坐上车,他才有些恍然的真实感。

栎城到临川多远,他应该坐飞机,而不是开车。

下车时杜颂冲过来抓住他的手,雁声,受伤不在医院里好好养伤,你到底怎么了?他眯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杜颂,眼神竟有些不善。

烟雨她很担心你。

杜颂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放开他,摸了摸鼻头说。

江雁声勾了勾唇,他拍了拍杜颂的肩膀,道:我去一趟临川。

去临川做什么?杜颂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有点事。

他简单地落下几个字。

杜颂想起今天顾烟雨在听到他出车祸后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而江雁声自醒来不说对他们,就是对顾烟雨的态度都冷淡,他为顾烟雨打抱不平:雁声,今天是你跟烟雨订婚的日子,听到你出车祸,她差点吓晕过去,你醒来之后不仅没好好安慰她,现在还要离开她么?367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他的话又快又急,但江雁声其实没听进去多少。

他想抽烟,摸了摸身上,没有,索性作罢。

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江雁声就那么走了,一句解释都没有。

杜颂开车送她们回家,已经是黄昏,栎城的天气多变,中午还是晴朗阳光,到了这会儿竟乌云密布。

黑云压城,春末夏初的第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顾烟雨安静地看着窗外,脸上的妆淡去,那张清丽的脸此刻莫名的忧郁。

她想起江雁声离开时他过分冷静和疏离的眼神,眼底渐渐浮现起受伤的神色。

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正在慢慢失去。

顾风眠抱住顾烟雨的肩膀:烟雨,你别不高兴了,雁声哥他只是有事情去一趟临川,很快就回来了。

杜颂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安慰:嗯,前些日子公司里不是出现了些麻烦么,他那阵就频繁跑临川对接业务,你别担心啊。

他今天……很不一样。

顾烟雨低下头。

顾风眠笑笑:哎,他不就是那样么。

顾烟雨跟杜颂说:阿颂,我有些担心他,要不你跟着去临川看看吧?好,我先送你们回家,等会儿我给他打电话。

说着,顾烟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说:眠眠你不是请假回来的么,你跟你阿颂哥一起回临川,学业不能耽搁。

顾风眠抱着她的手臂,有些不高兴:烟雨,你真的好严格哦,你跟雁声哥订婚诶,我专门请了好几天的假回来,你现在就要赶我走。

提到订婚,顾烟雨心里又是一阵落寞,但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语重心长:眠眠,你好好在临大学习,连着我当年的那一份,也当是弥补我的遗憾。

烟雨,当年你为什么要退学?你那么喜欢临大,那么喜欢法律……顾风眠不解地看着她。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顾烟雨考进临大,江雁声和杜颂也一起都跟着搬去了临川做生意。

那一年,顾烟雨大二,江雁声和杜颂有了些本钱,准备在临川开公司,但那个夏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顾烟雨就被退了学。

后来他们就又从临川搬回栎城,顾烟雨在栎城找了个学校继续读书,却没再继续学法律,而是改行学建筑,学设计。

但顾烟雨很不想提当年的事,她温淡地笑笑:没有为什么,过去的事不提了,你在临大好好的就行。

送她们到家,杜颂看着顾烟雨疲惫的脸色,他安慰:你不要担心,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情况,不行我就晚上就赶过去看看,你今天提心吊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

顾烟雨点点头,但还是没忘记顾风眠:等会儿你要去临川的话,顺带把眠眠也捎上。

烟雨,怎么这么对我!顾风眠瞪着她。

顾烟雨知道杜颂还要忙公司的事,她冲他挥手:你快去忙吧,我没事。

杜颂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顾风眠挽着顾烟雨的手走进大厅,她目光到处看着,这算是栎城最好的小区之一了,江雁声买的,但这一年一直是顾烟雨在住。

而两人以后结婚这里也会是婚房,房子的装修和布局还是顾烟雨亲自设计的。

进了屋,顾风眠没有顾忌地往柔软的沙发里一摔,她冲顾烟雨眨眼睛:姐,姐夫对你可真好!一句姐夫,说的顾烟雨脸红。

他是真的好,这儿的房子不便宜,而他跟杜颂的公司也是这两年才有了些起色,但为了给她安全感,他没有犹豫地就买了这里。

接近一百五十的大平层,哪怕栎城只是个三线小城市,跟临川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没办法比,但也几乎掏空了江雁声一半的身家。

而他当初竟然还想直接以她的名义购买,顾烟雨强烈反对之后,他才作罢。

但她不能完全拒绝他,所以房子的装修设计是她操刀的,完工之后她也直接住了进来。

想到这些,顾烟雨心里的忧郁散了些,她不应该怀疑江雁声。

他今天出了车祸,杜颂说的没错,应该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要去临川。

更何况,五年前她决绝地要从临川回到栎城,当时他跟杜颂的公司刚刚开张,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他那段时间很累很疲惫,天天早出晚归,好不容易要在临川扎根了,但她不管不顾,闹着要回来,他最终也答应了她。

而他没有任何责怪,江雁声惯会绝处逢生,哪怕环境再艰难他也会硬生生闯出一条路出来。

这么多年来,顾烟雨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他一直很纵容她,她说结婚以后再住一起,他答应她。

他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她什么,只是她怕他自己会多想,她说结婚之后再给他,因为他在她心里很重要,所以不想随便,他也答应她。

这样的江雁声,顾烟雨没道理相信他不爱她。

……四月底的临川,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

但傍晚的空气还带着丝丝凉意,天空是绚烂的绛紫色。

江雁声再度踏上临川这片土地,心里只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个世界里他不是裴氏的员工,身边也没有柒城,他跟着顾烟雨和杜颂他们定居栎城。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顾烟雨没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打过裴歌的电话,记忆里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如今再打过去却是陌生的声音。

他去了临大,可是临大太大,他去她曾经的宿舍楼下逛了一圈,身边人来人往,各种嘈杂的声音袭击耳膜。

某个瞬间他才恍然地想起,在这里裴歌不认识他,他们从来没见过面,她的生活没有他的介入,那么骄傲的裴家小公主,根本就不会住宿舍。

他希望她过得恣意,不知道她再次看到他,会不会一样像刚开始那样讨厌他。

后来他在临大校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最后打车去了半山别墅。

临到深夜她才回来,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后车门。

他整个人被拢在阴影里,眼神近乎贪婪地落在那个窈窕的身影上,心里潮湿的情绪堆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雁声泪流满面。

没人知道他心里正经受着怎样的大起大落。

368那跟我结吧。

已经过了深夜23点。

还不到五月,夜晚的温度带着凉意,但她穿得很少,吊带款式的长裙,泛着流光一样的黑色,月光清辉洒下,比天上的银河还要耀眼。

还是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卷曲的弧度,瀑布一样铺在肩头。

清冷的光线下,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得不像话,皮肤比月光还要白。

她侧对着他的方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的目光贪婪又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像一个人快死在一场绝望的梦境里,后来有人捞了他一把。

女人精致的五官一半都被黑发拢住,露出的下颌线条流畅完美,红唇抿出不耐烦的弧度,扶着车门垂着眼皮,满脸都是骄傲跟漫不经心。

她可能是玩得累了,司机不敢碰她,她自己扶着车门下车时身形不稳,脚下意外地一崴,半个身子都歪了出去。

司机递过去的手还没碰到她,她就已经自己抓住车门稳住了身形。

她忽地静止不动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光线实在是不太明亮,而他的眸子又一直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看不太清。

新做了指甲,可能是刚才刮花了,她怔怔地盯着手指,冷艳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懊恼和遗憾,红唇似乎抿得更紧了一些。

她那个胖胖的菲佣露丝正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双手绞着,一会儿仰头看她一会儿又盯着地面。

长至腿肚的裙子,露出纤细莹白的小腿,朦胧的线条一直往下是她精致的脚踝。

月色下,高跟鞋和她的裙子一个颜色,泛着流光。

江雁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心里忽地弥漫起浓浓的湿润的情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像走火入魔的偷窥者,整个人又像病入膏肓的精神病。

巨大的庆幸跟悲伤将他席卷包围。

露丝侧身给她让了位置,她往别墅里走,高跟鞋接触地面仅响了一下,走出去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

那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迈出去的脚步,她好像有所察觉,站稳身体后目光朝这边看过来——树影晃动,除了远远的竹林松涛,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抬起手不耐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气,利落地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将手里的包扔到露丝怀中,就那么赤着脚进了大门。

飞扬的裙裾在月光的清辉中扬起一道流光,女人身影灵活得像一条鱼闪进开着花、充满暗香的园子。

雾蓝的颜色罩下,她的背影逐渐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而露丝在她的身影消失后,暗自挤眉弄眼表达自己的不满,又笨重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高跟鞋跟着进里面去了。

二十岁,鲜活的裴歌,骄傲恣意的裴歌,他想念的裴歌。

……她二十岁那年和他闹了矛盾,和叶轻臣的订婚告吹,后来去了西雅图。

两年后回国,和他结婚,这是曾经的既定轨迹。

但她现在没出国,而且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照旧在临大读书,身边没有林清,朋友是周倾跟静安。

临大校门口,她跟周倾勾肩搭背地走出校门,周倾不知道递了什么招她讨厌的东西给她看,裴歌活色生香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手机。

跟她年纪一样大的周倾,二十岁还没完全脱掉少年气。

没有烦恼的富家公子,笑起来单纯又没有任何防备。

手机毫无征兆地砸在地上,边角磕花了,周倾捡起来拍拍上头的灰,也不恼。

他继续去勾裴歌的肩膀,吊儿郎当的模样:哎,看来你不喜欢那一款的帅哥,那你喜欢什么?裴歌白了他一眼,眯了眯眸,曲起手要在他额头敲下一个爆栗。

周倾有感知地弹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但语气丝毫不改,笑声吸引人:那看来你是喜欢哥哥我这样的?她站着不动,盯着他看,表情冷艳,眼神也冷冷的。

周倾受不了她这一套,立马败下阵来,勾唇:哎你这人这么不经逗,不就是给你看了看美男,这么生气……长相阴柔的人妖,就是周倾口中的美男。

她冷笑着警告周倾,半开玩笑一般:我狠起来六亲不认,连自己都杀的,你别惹姑奶奶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倾皱眉,他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

静安的车风一样地摆在他们面前。

裴歌自然地打开副驾驶坐进去,周倾还在她身后说着什么,裴歌让他别吵。

哎,歌儿,我就是觉着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开心,我这不是逗你开心哪……静安两年前去了多伦多读书,一直没有回来过,今年她推了夏令营的活动,难得放两个月的假,立马赶回来了。

听闻周倾说她不开心,她一边打着方向盘观察后视镜,一边问她:怎么了啊?裴歌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惆怅地呼出一口气。

下个月你生日,我们去大溪地怎么样?带你去冲浪,那边帅哥很多,到时候……好,就去大溪地,小爷要去潜水……周倾打断静安的话。

裴歌叹了口气,她说:到时候看吧,不太想离我爸爸太远。

闻言,一个靠被周倾吞进喉咙里,他往前倾身,拍拍副驾驶的椅背,啧道:歌儿,裴叔听到你这话,我估计他做梦都得笑醒。

……裴歌转头盯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孝啊?周倾挑眉,又立马做出投降的状态: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我爸上个星期体检,查出了心脏方面的问题。

裴歌说。

闻言,静安却十分乐观,她笑笑:别太担心,现在医学很发达的,定期检查,保持平常心就好,顿了顿,静安看了她一眼:或者不如你早点结婚,找个能力强的,让裴叔早点退下来,好好养老。

周倾凑上来说:歌儿,那跟我结吧。

静安看了周倾一眼:周家大少爷整天吃喝玩乐,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你娶歌儿啊?那些都做不得数,我一颗心只属于她,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

周倾说。

裴歌认真地看着他,勾了勾唇,笑容明艳:那周少爷每天都要演戏,累不累呀。

369你们这里要送栗子糕和梅子酒?你答应跟我一起,那么大一片花园,我立马不要了,保证一心一意。

等红绿灯的间隙,静安回头看着他:行啊,你发毒誓,要是做不到你这辈子就孤独终老。

嗯……周倾凑过来嬉皮笑脸地看着裴歌:歌儿,你舍得我孤独终老啊?裴歌眯眸微笑:我觉得还行。

车流走得缓慢,静安认真地看着裴歌:说真的,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裴叔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非要结婚找个男人来帮忙管理公司?她打断静安的话。

静安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随即笑了:裴叔肯定不想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那么辛苦,他应该不希望你未来成为一个女强人。

周倾插嘴:附议,歌儿,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我想起就觉得头疼。

你头疼什么?静安问周倾。

周倾颓废地倒在座椅里,表情十分惆怅:你们不懂,爷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这个暑假过完,他们让我进公司。

说着他问裴歌:所以歌儿,你生日我们好好出去玩一玩怎么样?马尔代夫还是大溪地,你选一个。

裴歌回头在他额头狠狠敲了一下:请你来我家奖励露丝给你做菲律宾菜怎么样?周倾惊恐地逃开了,车里静安的笑声温静又克制。

露丝是个菲佣,她有着胖胖的身材和胖胖的手指,看似对裴歌逆来顺受,其实很多时候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露丝偶尔喜欢鼓捣自己家乡的食物,那味道裴歌尝过,她发誓,这辈子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那次她脸绿了一天,周倾甚至都以为她跟露丝的主仆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车里放着音乐,周倾像是想到什么,他说:歌儿,我发现你变了。

闻言,裴歌滑手机的手指轻轻一顿,垂下的眼皮下方长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她回头,用漂亮精致得几乎可以当做医院整容范本的眸子盯着他。

周倾眨眨眼,捂着心脏,轻咳一声:我发现你变善良了。

静安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歌,……我在你心里是有多罪大恶极?周倾摸摸鼻头:诶,可不能这么说,哪里就称得上罪大恶极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中学的时候,那时候你拿了散打冠军,班级集训的散打课,你把一个男生送进了医院?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嗯……他状似在思考,你十四岁?……裴歌决定不理他。

静安却笑道: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周倾又说:不止这些呢,咱们三个里面,静安成绩顶好,我嘛,勉勉强强,你成绩最差,那时候我都以为裴叔要塞钱给临大领导给你开个后门了,结果你自己考上了,你知道吗?知道你考上,我那是一宿没睡。

我可看不出来你这么为歌儿高兴。

静安笑。

周倾摸摸鼻头:我那是想不通……裴歌回头,她想让周倾闭嘴,哪知道周倾目光从后视镜里挪开,降下车窗,侧头往后看去,疑惑道:这两天我怎么老觉着有人跟着我们?静安看了一眼后视镜:别是你招惹的烂桃花吧。

哪能啊……周倾收回目光,他看着她们:你们没感觉到么?后面那辆奥迪挺可疑的。

没感觉出来。

静安说。

而裴歌低着头,她压根没注意周倾在说什么。

她在盘算着得找时间再让她爸爸好好去医院检查一下,或者找机会跟他的私人医生再沟通沟通。

……他们去临江广场新开的港式茶餐厅吃饭,周倾去结账。

静安跟裴歌说:我跟你说真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轻臣前段时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你生日的时候他肯定要回国的,他一直喜欢你……我不喜欢他,我跟他没可能诶。

裴歌打断静安的话。

静安愣住了,她扶额失笑: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她笑得很是没心没肺:安子你知道的,我喜新厌旧惯了,这么多年早变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握住静安的手:不行你试试吧,他要是真喜欢我,我还怕他纠缠,她歪头想了想,你们都在多伦多,有机会的。

静安一脸错愕的看着她,裴歌笑了笑:哎,你们试试?正说着,周倾回来了,他问:试什么?裴歌摇头,她看着周倾手里拎的东西,皱眉:你手上拿的什么?哦,周倾将袋子放到裴歌面前,结账的时候送的栗子糕和梅子酒,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的,顺手带回来了。

包装被人特意处理过,没有logo,裴歌蹙眉盯着,脸上难说是什么情绪。

静安挺感兴趣,她挑眉伸手拿过来,一边发出疑问:栗子糕和梅子酒?这不是港式茶厅?还附带送这个?周倾耸耸肩,我估摸着这店可能不怎么正宗吧。

这酒歌儿你拿着回去喝吧,不过这栗子糕是真的不错,你尝尝。

静安递了一块给她。

裴歌没多想,咬了一口,如静安所说,栗子糕味道很好,不止味道很好,还很熟悉。

这口感和味道,简直和城西那家老字号一模一样,连长相、颜色都大差不差。

周倾看着裴歌在发愣,好美的眉拧得紧紧的,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啦?不好吃啊?裴歌摇摇头,心里有些异样。

离开的时候,裴歌随手抓了个服务员问:你们这里要送栗子糕和梅子酒?……您说什么?对方显然有些懵。

她摆摆手。

天还没黑,周倾提议去喝酒,静安没什么意见。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裴歌,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拧眉:我头有些疼,你们玩吧,我回去了。

怎么了?刚刚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静安担忧地看着她。

裴歌视线落在停在广场某一角那辆奥迪A7上,她甩甩脑袋,不知道,最近玩太疯了,累了。

那我们也不去了,送你回家。

周倾去将车开过来,视线触及某处,他眯起眸嘴里嘟囔:我怎么觉着那辆奥迪阴魂不散的?370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车子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

裴歌是被人叫醒的,天色暗下来,四下都是夜幕降临时那种孤寂的雾蓝色。

睁开眼,静安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手掌放在她额头,一脸关切:歌儿,你做噩梦了。

静安用纸巾轻轻擦着她额头上的汗,裴歌微喘着气,眼睛略显冷漠地看着前方,山峦重叠,模糊的线条拉扯出一副山水。

她抬头按着额头,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静安扶着她出来,说:你脸色很差。

是吗。

她拍拍自己的脸: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她接过静安手里的包,说:你们回去吧,我进去了。

周倾叫住她:歌儿,梅子酒。

他将东西塞到裴歌手中,裴歌嗯了一声,迈着步子朝别墅里面去了。

夜色逐渐浓厚,露丝胖胖的身影出现在廊檐台阶下。

裴歌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袋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漠,她如今已经不喜欢喝这玩意儿了。

她将东西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也就是这最近的一年里,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普陀寺的签不是挺灵验的么,兴许她是该找个时间去抽个签看看。

……江雁声在临川待了整整一周。

他开车回去的,大半天的时间都在路上,到栎城是晚上。

他提前给顾烟雨打了电话,顾烟雨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也没问,而是说自己买了菜,做好晚饭等他回来。

江雁声沉吟片刻,嗯了一声。

顾烟雨给他打电话,她问他在哪儿。

有几份重要的文件要拿,在路上了。

他说。

好,你慢点,我等你。

她说。

到楼下是接近晚上八点。

他风尘仆仆,满脸惫态,那双眼睛好似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克制,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和冷静,好像还饱含着绵绵无绝期的爱意。

顾烟雨忽地不敢和他对视了,那眼睛里倏然间就没有她了。

她不想他态度那么冷,笑了笑,主动上前去挽住他的手,锅里还煲着汤,我去盛出来,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江雁声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顾烟雨微微一怔,他说:我去洗手,身上脏。

她讷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疏离的背影。

她将汤盛出来,笑得温温静静:雁声,吃饭吧,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明亮的餐厅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四菜一汤,都比较清淡,的确是他的口味。

但那是曾经,和裴歌在一起之后,她喜辣,后来他也习惯了。

他走到餐厅,顾烟雨先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刻意去忽略他冷淡神色,笑道:这一周你肯定很累,好像都比之前瘦了。

说着她又低头去看他的脸,皱眉问: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要不要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医院看看,那天你走的太急,我……怎么还带着工作,吃完饭再忙吧。

顾烟雨说着要拿走他手上的文件。

江雁声按住她的手,深邃的视线落在她清丽的脸上,嗓音沉沉:烟雨,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说。

顾烟雨满脸奇怪地看着他,但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这几天她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纠缠着她。

江雁声将手上其中两份文件推到她面前,顾烟雨低头看着,瞳孔扩张,皱眉盯着他:这是干什么?两份文件,一份是房屋过户,一份则是股份赠与文件。

而两份文件上面,还有一张银行卡。

她心里完全没有喜悦激动的感觉,只觉得恐慌。

雁声,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看着她,很平静,嗓音温淡,没有丝毫犹豫和拖泥带水,说:烟雨,我有两件事跟你说,这房子我已经过户在了你名下,过两天会有律师再来跟你对一遍细节,所有的东西我都看过,没有问题,到时候你只要签字就行。

旁边那份是股份赠与,我跟阿颂合伙开的公司,我的股份我分别给了你和阿颂,公司目前经营状况还不错,曾经我和他一起做服装进口,后来又倒腾地皮,这几年应该也积攒了一些人脉,进军栎城的地产应该没问题……他没受顾烟雨眼神的影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你不需要做什么,年底的时候分红就行,其他的我会嘱咐阿颂,上面那张银行卡,里头是我这些年所有的存款。

后面你若是有其他的考虑和选择了,那张银行卡和公司股份就是你的底气。

一长串的话说完,顾烟雨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却让她看不清。

心跳倏地开始变得很慢,她掐紧手心,胸口起伏着,极力压住自己心里的恐慌。

她曾经是法学生,学过两年法律,已经比一般的人拥有了一个稍微强大点的心脏,但听完他这些话还是觉得遥远又陌生。

这些话的意思,她很清楚。

只是她不理解,顾烟雨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雁声,你是什么意思?烟雨,对不起,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平静地看着她,那么深邃的眼睛,那么深刻的五官,那么无情的话。

顾烟雨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他的样子逐渐模糊起来,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会儿,她抬手快速抹掉眼角的泪花,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从十来岁开始到现在,他们十多年的感情,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吵过架。

哪怕她当初闹着要他放弃在临川的一切跟她一起回栎城,他都不曾跟她红过眼。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顺利成章地相爱,再到订婚……不管以前过得多苦,他们几个都没有走散,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他们所有人都在朝着一个很好的方向发展。

他跟杜颂自己开了公司,她虽然不学法律,但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而眠眠去临川上了大学……顾烟雨实在是想不通是为什么。

371 不是喜欢,是爱江雁声摇头,看着她:对不起,是我的问题,烟雨,我们分手。

顾烟雨抿紧了唇,白炽灯下,她的脸色白了两个度。

还没到夏天,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桌上的饭菜已经凉得差不多,唯独那汤还冒着热气。

他坐了一会儿,在起身前顾烟雨叫住他,从一个星期前那场车祸开始,你就很奇怪,是不是出事了?跟车祸无关。

那是我……她有些问不出口,闭了闭眼,我知道我有些时候是传统又固执……但我们就快结婚了,你之前也没因为这个跟我生气……不是你的问题,江雁声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勾了勾唇,相反的烟雨,我很庆幸。

顾烟雨脑子懵了懵,指甲抵着手心,他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没跟她发生什么,所以他很庆幸?你喜欢上其他人了吗?她颤着嗓音,近乎屈辱一般地问。

男人眸色倏地柔和下来,眼前逐渐浮现起裴歌的脸,他摇头:没有。

不是喜欢,是爱。

他爱裴歌。

他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找到她,飞机坠毁之前,他跟裴歌在云雾里相见,他以为那就是结局了。

曾经他希望老天垂怜,给他一个孩子,孩子来了,是他的疏忽,才让她和孩子都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从来不信神,但神却让他重生,给了他新的机会。

在这个世界里,烟雨活着,他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枷锁在漫长的岁月里负重前行。

虽然裴歌跟他毫无交集,这辈子他们只是两条平行线,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却无比庆幸。

他跟她之间,又有了无限可能。

他现在只想回去找她,重新和她认识,从前她想尽办法都要得到他,现在该换他来做。

顾烟雨在对面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没等他开口,她就说:我知道你不太可能喜欢上其他人,你也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认识其他女人,更不要谈去经营另外一段感情,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你答应我,我们好聚好散就行,是我欠你。

他说。

顾烟雨看着面前的文件和银行卡,她吸吸鼻子,半晌后道:你不欠我,说起欠,也是我们欠你……要是没有我们,你可以飞得更高更远,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

顾烟雨低着头,气息有些不稳,她是真的很意外,也很懵。

明明他们的感情那么稳定,明明一周前他们差点订婚……但在订婚那天,他突然扔下他们所有人去了临川,现在又突然要跟她分手。

顾烟雨理解不了,但她做不来歇斯底里、声泪俱下那一套,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尘世男女,不是分就是合,她的素养让她闹不起来。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心里的情绪,半晌过后,她将面前的东西重新推到了他面前。

顾烟雨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压下自己心里的恐慌情绪,她说: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你带走吧。

男人低头瞥了眼,是给你的。

我不会要任何人的施舍……她声音有些大,眼睫颤着:我们是那种关系的时候我能说服自己去享受你给的一切,既然这段关系决定要断了,那我也没理由再接受你的东西。

烟雨,你应该收下……你听我说完,她打断他的话,雁声,实话告诉你吧,我到现在都觉得很不真实……我不大度,但我也做不到跟你闹,再给我们彼此一周的时间吧,一周之后,我会从这里搬出去。

说到这里,顾烟雨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我可以接受你跟我分手,但为什么连阿颂那里你都要跟他断掉……公司是你们花心血一起养大的……嗯,不只跟你,跟他也一样,好聚好散。

他打断顾烟雨的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顾烟雨错愕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光影下,男人眉眼和挺直的鼻梁都被阴影罩着,半明半暗下,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冷峭:烟雨,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清醒、目标这么明确。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要去追一个人。

他回答得坚定又直白,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出口。

顾烟雨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有根弦倏地断了。

你喜欢上别人了。

她喃喃道。

男人起身,淡淡地落下几个字:不是喜欢。

房门被关上,室内彻底静了下来。

顾烟雨怔怔地盯着餐桌对面那张银行卡,越来越觉得荒唐,片刻过后,她将脸埋入掌心,心中的痛逐渐加剧。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顾烟雨去找了杜颂。

杜颂那天刚刚见完一个客户,顾烟雨就在酒店大厅的一楼等他。

短短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杜颂不解:雁声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你怎么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啊?阿颂,你知不知道他去临川是干什么去了?她问他。

杜颂皱眉,这几天我们各自都很忙,我也没见着他人,等我见到他我问问吧。

顾烟雨失魂落魄地点头,好。

她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差,往门口走时差点撞到了人,杜颂见状上前抓住她:你们出什么事了么?顾烟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摇摇头。

但杜颂却清晰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他刚想追问,顾烟雨却拨开了他的手,走了。

……晚上,杜颂去找江雁声。

江雁声让他就在公司里等他,他过去。

他们就在栎城金融中心的写字楼租了个办公室,地盘规模不大,三百平米都不到,做倒腾地皮的生意,也自己竞标,准备开始看地。

加上他们两个,员工总共都不到二十人。

江雁声赶到时,杜颂还在加班,明天有个项目要竞标,因为摸不到对手公司的底,这会儿还在讨论方案。

害怕价格给太低拿不下来,又害怕价格虚高吃亏。

公司统共就两个会议室,他们去了另外一个。

杜颂开门见山,说起烟雨下午去找他的事。

江雁声将一摞文件放在他面前,接着杜颂的话说:正好,我要跟你说点事。

372你好,江雁声。

他翻开其中一份,阿颂,这些东西你都认真看看,具体的细节我不在这里说,你看过之后没问题到时候律师会来走流程,我会净身出户。

杜颂仿佛没听清他说的话,眼前一白,你要退出?嗯,我什么都不要,我的股份大部分给你,其他给了烟雨,顿了顿,他道:至多半个月,我会整理好这边的一切,然后退出。

雁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自己在说什么?他这些话,对杜颂来讲无疑是当头一棒。

江雁声抿着唇,敛住眸中的情绪,后道:我很清醒,你不用追问原因,是我的问题,烟雨那边,我已经跟她断了,你这里也是。

垂在身侧双手握成拳头,桌上摊开的文件他看也不看就要撕掉,江雁声动作比他快,抬手按在上面。

杜颂没忍住,心里愤怒的情绪积攒得很快,那拳头就那样招呼在江雁声脸上,如同疾风骤雨。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从你跟烟雨订婚那天开始、从你车祸开始……江雁声,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只让了杜颂三分钟,后来杜颂的拳头再没伤到他。

江雁声抬起手指擦了擦破皮出血的嘴角,情绪不显山露水,丝毫不为所动: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我也不是跟你商量,后来我不会再来公司,律师会跟你联系。

说着他转身要走,杜颂上前手指卡住他的肩膀,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了,烟雨可没招惹你……男人一个巧劲卸掉压在肩膀上的力道:我跟她已经说清楚了,他睨了杜颂一眼,我记得你也喜欢烟雨,试试吧。

又是一拳落在江雁声脸上,江雁声,你疯了是不是,你是不是疯了!她那么喜欢你,满眼都是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扯了扯唇,眸底充斥着肃杀的情绪,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如今好好活着就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机会,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正在加班的员工。

底下人看到两个合伙人打起来了,纷纷进来劝架。

杜颂被人给拉开,他愤怒地盯着那道背影,吼道:你把我们都抛下,要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们拖你后腿了?!男人低头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侧头:我要去临川。

说着他要出门。

江雁声,你忘恩负义,你可以对不起我,但是烟雨你没有资格,当年要不是为了你,她怎么可能从临大退学……那个夏天过了她马上大三了,她是为了你才闹着要回栎城——气氛有瞬间的冷凝,男人转身,盯着杜颂。

当年顾烟雨就是大二那年夏天死的,他直觉上觉得这一世烟雨没死可能跟杜颂说的这个有关。

这一世以前的记忆他是模糊的,偶尔有一些片段闪现,但都短暂。

杜颂说:你不要看着我,有问题你自己去问烟雨,反正你们之间,是你欠她。

怎么回事?他盯着杜颂。

我不清楚,烟雨有一次喝醉了说梦话,说有人拿你的命威胁她滚出临川……一些模糊的碎片塞进他脑海里,昏暗的屋子,头顶的灯光明明灭灭,好像有人被扔在地上,但他看不清……头疼欲裂,江雁声扶着桌子稳了稳身形。

他早年是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拿刀追着的次数也不少,尤其是在临川的时候。

那时候拼了命想扎根下来,更是得罪不少人,他们找上顾烟雨也能说通。

反正现在烟雨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等他缓过神来,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二十岁的周倾被家里人赶鸭子上架拉着去参加酒会时,他拉上了裴歌一起。

裴歌本来不大情愿的,但哪知道周倾这个小人撺掇家里说通了她爸,她爸让裴氏的人带着她一起。

车里,裴歌气得压根就不想搭理周倾。

周倾自知理亏,他跟裴歌说:哎,再过两天你生日,到时候我去1912给你办个场子,要个最豪华的包间,怎么样?1912最豪华的包可不便宜,她面色好转了些,轻哼了声。

姑奶奶您可真是见钱眼开呐。

周倾笑了。

你怎么不把静安一起叫上啊?静安那样,哪里喜欢这种场合,今晚小爷要被逼着应酬,这种场子得你才镇得住。

周倾笑笑,有裴家大小姐当我的女伴,到时候有什么情况你直接拉着我走掉,他们不敢怎么样。

裴歌直骂他没出息。

露天草坪酒会,周倾跟着人装模作样地四处混着,裴歌陪了他十多分钟就自己找地方呆着去了。

但今晚真正出风头的是霍氏集团的那位新投资顾问。

听闻别人的经历,饶是周倾也觉得十分佩服,他找到玩手机的裴歌,跟她说:霍氏那个投资顾问啊,之前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听票圈的人说他首次压仓,连本带利直接翻了几十倍。

拢共才几十万的本金,就这大半个月时间里,翻好几十倍诶……后来这人给霍氏抢走了,现在在风投圈那真是……哎,你好吵……裴歌觉得周倾烦,她看手机也看累了,从座位里起身,目光却倏地落在某处。

视线里,霍氏的人正缓缓朝他们走来,周倾立马恢复正经,他小声地跟裴歌介绍:喏,就中间那个,听说姓江,才二十五,小道消息说高中都没毕业。

那道灼热的视线一直黏在裴歌身上,裴歌抿着唇,抓着机身的手指骨节泛白,美眸深处降下点点白霜,原本美艳的脸添了几分清冷。

西装革履的男人刚好走到他们面前,他跟周倾握了手,后来那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裴歌低头盯着,唇抿得紧,不为所动,周倾碰了碰她的手臂。

你好,江雁声。

他深深地看着她,眸底深处好似一汪古井深潭。

男人的手僵在空中,她迟迟没有反应,周倾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在一旁搬出裴歌的身份:这是裴氏集团裴董的千金——抱歉,我不跟不认识的人握手。

她打断周倾的话,目光对上男人莫名深刻的视线,绝美的脸上漾开一抹冷淡的微笑。

373不可以么?气氛僵住。

周围的人纷纷朝裴歌看去,连在她身边的周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耐烦和厌恶,看着他的目光又冷又带有攻击性,红唇勾出轻蔑的弧度,丝毫不给人面子。

周倾又使劲儿碰了碰她的手,裴歌接下江雁声深邃的目光,几秒后,她垂下眼皮,转身离开。

裴小姐依旧这么傲慢又目中无人。

男子的声音轻淡、平静,语气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旁边的人甚至莫名地听出了一种宠溺的感觉。

跟他一同来的人不由得朝江雁声投去莫名的目光,他们总觉得这位新晋江总监有点受虐狂的倾向?而裴歌闻言顿住,身子微微僵住,又转身,精致的眉眼聚起褶皱。

周倾在一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替裴歌开脱:你们别见怪,她是轻狂了点,但平常不是这样的……周倾话还未说完,身穿黑色衬衫的男子又上前一步,英俊的面庞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弧度,再度朝裴歌伸出右手:我是江雁声,现在我们认识了。

只是握个手而已,不可以么?她低头盯着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的右手,修长、干净,指腹的地方带着淡淡的薄茧,跟名流圈子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不一样。

男人的手带着被生活打磨过的痕迹,但依旧是好看的。

裴歌恍惚了下,旁边周倾又拉了拉她腰际的裙子,极其小声地提醒她:姑奶奶,要你镇场子,不是要你砸场子的……是啊,握个手而已,但她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呢。

几秒钟的沉思时间,再抬眸时,虚假的笑容已经浮现在她活色生香的脸蛋上。

周倾在侧边看着她挂在嘴边的笑容,以为她终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裴歌却往后退了一步,她勾唇看着江雁声,语气冷淡又漫不经心:抱歉,我不跟不入流的人握手。

她的抱歉里可一点没有抱歉的意思,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让人听着难堪又生气。

周倾觉得心里有一处山坍塌了。

这次换江雁声身边的人抽气了。

圈子里是听说裴董事长有个女儿很骄纵,毕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傲些也正常。

可真的接触到本人,他们是真的觉得骄纵不等于不尊重人。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裴其华的掌上明珠,空有一副好皮囊,没有内在,真是俗不可耐。

男人伸出的右手又拿了回去。

裴歌见状,抱着双臂,如画般精致的眉挑起: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用上赶着凑到我跟前,我知道我长得漂亮,但我从来不跟不入流的人玩儿。

江雁声愣住,他看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照旧看着她,眉心微微拧起,看着她的眼里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他只是有些为自己后面的处境担忧,她好像比上一世还要讨厌他?毕竟上一世,他是受裴其华所托帮忙管教她,让她被迫跟她那个什么男朋友分手,还克扣她的生活费,她恨他情有可原。

这一世,他原本以为会比上一世顺利的,但看她那个样子,好像更加不待见他?五月份的临川夜晚会积露水,气温也凉,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光裸着的肩膀和手臂。

有人为江雁声打抱不平,质问裴歌:那裴小姐觉得究竟什么是不入流的人?今天这个场子,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吧?在这里的,哪个没被镀过金,像那种高中都没毕业的,这难道还不算不入流么?对方被她的话弄得脸都绿了,刚想发作,裴歌又笑了笑,她朝江雁声递过去一道轻视的目光:你要是还不明白的话,喏,你看看你旁边这个,他就不入流。

江雁声作为金融圈子里异军突起的人物,这一个月自然很多人关注,他的背景是瞒不住的,很多人都知道他学历不高。

可在这一行干的,哪个不是圆滑得过了头的,打人不打脸,自然不会直接揭人家的伤疤和短处。

但这个裴歌太不懂得这个道理。

她是真的觉得烦了,主动伸手拉着在一旁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周倾离开,但她没能如愿离开。

裴小姐,知道您是裴董事长的千金,但您再年轻气盛、再狂妄,也不该这么轻贱别人?能力先不谈,毕竟年纪就不对等,就拿镀金这事来说,好像您进临大,我怎么听说是裴董托的关系?再一次被人叫住,裴歌的耐心彻底没了。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后目光落在江雁声脸上,语气十分不善:不好意思,我性格就是这样,知道我喜欢轻贱人,那有些人就不该屁颠屁颠地凑上来,趁早滚远点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这话是在影射江雁声,她明明都已经拒绝跟他握手、拒绝跟他认识了,但他还是一而再地凑上来。

江雁声的眉头也拧得很紧,但他没看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挽在周倾臂弯的手上。

至于临大,你以后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我是靠自己还是靠关系……你自己好好地查一查吧。

她一长串的话说完,周围已经有了不少围观的人群。

周倾使劲儿跟她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

裴歌瞪了周倾一眼。

江雁声此刻完全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了,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在这种时候,他反而可以把目光肆无忌惮地放到她脸上,病入膏肓般的贪婪。

裴小姐,你别看不起人,前几天谈判桌上,裴氏刚刚被霍氏抢了一个案子,连你爸爸都没能力挽狂澜,而裴董刚好就是雁声的手下败将。

听闻江雁声和她爸有过交集,裴歌面上震惊。

其他人看到她的表情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以为终于让她吃瘪,他们都扬眉吐气地呼出一口气。

那瞬间,裴歌攥紧手指,连带掐着周倾的手臂,让周倾疼得皱起了眉头。

374请你放手。

她看向江雁声的眼神更冷,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危机感,抿紧了唇,后在他深邃的目光中朝他走去。

这一刻,很多人都觉得裴歌好像要扇他巴掌。

但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内心疯狂生长的怒气,掐着手心,冷冷地盯着他,近乎咬牙切齿般警告他:离我爸爸远点!其他人都不明白,连周倾都觉得裴歌很过分。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江雁声腾地变了脸色,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周倾手上。

想上前,但裴歌已经事先甩开了周倾的手。

她镇定下来,勾着唇冷笑一声,试图补救,但在其他人看来则是补刀:你这种没有家世背景又不入流的人,最好也离我爸爸远点。

她无意让人看笑话,更何况有些话说出来已经算出格。

不过反正坏人已经做到底了,他们怎么看她,裴歌根本就不在乎,她我行我素惯了。

她要走,这一次却被男人直接抓住了手腕。

男人燥热的大掌扣着她纤细的腕骨,用了巧劲儿,不会让她疼,但她更加挣脱不开。

裴歌胸口起伏,厌恶地看着他。

但江雁声的眼底深处却好像突然降了雪,他略显粗粝的指腹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她的皮肤,心里涌起千丝万缕扯不开的情绪,看她的眼神更加幽深了。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眸底深处隐藏着无人看得见的爱意,但比起爱意,更多了三分莫名的探究。

为刚才她那突然激动的态度,事关她爸爸,她总是会短暂地失去理智。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请你放手。

她说。

光是牵着她还不够,他想将她拥进怀中,甚至想将她揉进骨血。

但现在还不行,他得克制。

她现在根本就不认识他,若是强来,会吓坏她,也会让她更加厌恶他。

可是任由她跟自己疏远也不行。

江雁声没忍住故意拿她爸爸来激怒她。

他扣着她的手腕,动作强势,语气却平静:商场如战场,谈判桌上无朋友……不过虽然裴董在谈判桌上输了我,但我们却有些惺惺相惜——被他抓住的手渐渐握成拳头。

男人继续道:你说我没有家世背景说我不入流,但我听说裴董事长曾经也是白手起家,同样没有家世背景?裴董还说等我有时间邀请我过去喝茶……你闭嘴,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裴歌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夜晚的气温也越来越低,她穿的单薄,生起气来活色生香,很是好看。

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裴歌顺利挣脱他的手,挺直了脊背,拉着周倾离场了。

男人的目光紧紧黏在她纤细的背影上,眸光幽深得不像话。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真实的触感竟一度让他有些想哭,他很贪念她的味道,哪怕她如今还是很不待见他、很厌恶他。

裴歌刚才的嚣张跋扈好多人都看见了,江雁声扮演好了自己弱者的姿态。

霍氏的人纷纷上前来安慰,他们说裴其华的女儿就是那样,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江雁声摇头,他怎么不会放心上?他已经把她烙进了自己的骨血。

……裴歌一路拉着周倾离开了人多的地方。

直到来到安静的、没人的地方她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两人站在台阶上,她放开周倾的手,闭上眼睛,低头深深地呼吸着。

后来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跟着就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臂,将脸埋进膝盖。

周倾低头看着她,他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咄咄逼人在先,强势骄傲得像个战斗的小孔雀。

可此刻看见她这么坐在这里,墨绿的长裙拖拽在石阶上,长发铺满整个瘦削的肩头,凸起的蝴蝶骨在黑发里若隐若现,周倾忽地觉得心里充斥着莫名悲伤的情绪。

今天的草坪晚宴是在某个半山腰的庄园,夜色四起,空气里降下来点点细密的雾气,气温逐渐低了。

周倾脱掉自己身上的西装拢在她肩头,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他侧头看着她,笑了笑:明明是咱们不占理,怎么你看起来还委屈起来了?她头都没抬,只是手指拉了拉盖在自己肩头的西装,没说话。

歌儿,说真的,刚才你讲话真的难听了些,那个江雁声是背景学历都不咋地,但听说他本人是有能力的,再说他只是想跟你握个手,认识一下,你那个态度、那样的语气真的有点过分了。

她倏地抬头,掀开眼皮看着周倾,后目光放在某处,嘲讽地嗤笑:你懂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那跟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辈子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本就没有认识的必要,把话说绝才能绝了对方的念头。

她说。

你怎么知道对方有什么念头?周倾好笑地问。

裴歌抿了下唇角,垂下眼皮,没有念头最好。

周倾想起她今晚的态度,全程都对那个江雁声带着很强的攻击性,裴歌以前很少这样,除非是对方真的招惹了她。

而今晚,那个江雁声没招惹她,她却……周倾有些恍惚,不管怎么说,裴歌对这人的态度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搂着裴歌的肩膀,开玩笑一般地笑:歌儿,你该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吧?裴歌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他。

周倾轻咳两声,他长得很好看,而且很有个性不是么?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说。

他笑嘻嘻地靠着她,说:那最好,你还是喜欢小爷吧,咱俩青梅竹马,注定得在一起。

裴歌推开他的脑袋,将整个人都缩进他的外套里,起开,周倾你个花孔雀。

夜深了,周倾勾着她,两人一同下台阶。

歌儿,过两天你生日,咱们到底去哪儿?她沉默一会儿,似是在思考,说:你不是想去大溪地么?答应你。

呜呼!小爷要去潜水,到时候你好好看看小爷穿泳装的样子……啊——是周倾装模做样的惨叫声,你掐我干什么,那你穿泳装给我看,啊——375我拿钱堵住他们的嘴。

霍氏的人在欧式的游廊下找到江雁声时,他正很专注地看着前方那个入口。

江总监……负责人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男人没动,俊脸看起来有些阴郁,眼里的情绪深不见底。

负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什么都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台阶下方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但那声音越来越远,什么都听不清。

江总监,主办方晚上还安排了别的节目,您要不要一同住下……不了,我这就走。

哎,好,我马上找人给您安排车子。

他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裴歌显得异常地沉默。

周倾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的。

后来他提起今天晚上在酒会上那一出,他说:今晚那么多人看着,指不定有人会录下来然后发到网上去,到时候给人夸大了,影响不太好。

她停顿了会儿,回他:没事,我拿钱堵住他们的嘴。

……万一有人传到裴叔耳朵里,歌儿,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啊,你对那个江雁声的敌意实在是太大了,在这个圈子里为自己的树敌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她勾唇轻笑,看了周倾一眼,树敌?树什么敌?我要他滚出临川。

周倾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裴歌,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捂着自己的心脏:你别吓我。

我骗你做什么?等我先好好地过个生日再说。

她轻浮地拍拍周倾的脸蛋,又恢复成了那个随性又随心所欲的裴歌。

到裴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周倾一路将她送到家门口,露丝拿了张披肩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裴歌看着她那样子略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

她将肩头的外头脱下来扔给周倾,周倾嘿嘿一笑,你要是喜欢,送你了。

看不上。

她回。

露丝将披肩给她,裴歌顺势拿过来裹在肩头,她侧头跟周倾说:你回去吧。

我进去喝口茶就走。

他兀自说着。

裴歌蹙眉,人一顿,右脚一伸,周倾一时不查,差点被她给绊倒。

他站稳身形,瞪着她:你谋杀亲夫。

胡说八道什么,胆子大了,不早了,快走。

她开始赶人。

莫姨在屋子里听到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她笑眯眯地跑出来,看见两人一同没个正形地走进来,她忙过去招呼:周倾来了啊,莫姨刚刚煮了酒酿丸子,快进来喝一碗。

周倾躲开裴歌的袭击,他跑着躲到莫姨身后:还是莫姨会疼人。

莫姨,裴歌说,不早了,让周公子走吧。

莫姨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裴歌无奈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周倾还在楼下喝汤圆的间隙,裴歌上楼去了裴其华的书房。

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喊进来,她直接闯了进去。

裴其华听到她进来,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

裴歌凑上去看一眼,她任性地关掉了他的电脑,有些生气看着他:爸,你答应过我的,晚上不处理工作的。

行行行,爸爸错了好不好?他自知理亏,讨好一般地看着她。

裴歌脸色并没有好转,她开始说教:你忘记上次医生过来检查时怎么说的了?您心脏不好,本来就应该要好好休息,还不把工作强度降下来,您想短命啊?她现在不避讳提到这些大逆不道的字眼,她只想她爸爸能够重视自己的身体。

裴其华眉头一拧,随即失笑,被她怼得没话说。

裴歌知道自己说话的语气是重了些,她脸色缓和下来。

俯身抱住他的脖颈,嗓音很是委屈: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呀,您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赚再多的钱我也花不完,咱们好好的成不成?好好好,我好好的,你担心这些做什么,爸爸的身体没事。

裴其华安慰她。

可不能糊弄我,您可得听我的话,我就是害怕……你害怕什么?他拍着她的背轻轻地问。

我害怕您有命赚钱没命花呀……她认真地说。

你这孩子……裴其华无奈地看着她。

后来她起身,绕到了他对面,在他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她这正经的模样让裴其华不由得也坐直了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却带着慈爱纵容的笑:裴公主,又怎么了?她随手拿了一旁的一个小玩意敲了敲桌面,轻咳一声:爸,我问您,您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江雁声的人?裴其华一怔,后皱眉,怎么了?看来是认识了。

到底认不认识嘛?他思忖片刻,说:认识,他是霍氏的人,前些日子共同竞争过一个项目,说到这里裴其华赞赏地笑了笑,说起来真是惭愧,裴氏那么多的精英连带着我在内,都不是他的对手,到嘴里的肉都被他给抢了过去。

江雁声这年轻人,是个很优秀的后生。

裴其华说。

但裴歌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裴其华看着她:怎么了?她说:我今晚跟周倾一起去参加宴会遇到这人了,他说您还邀请他来家里喝茶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

裴其华点头。

主要是这江雁声年纪轻轻,一夜之间在金融圈子里出了名,又从裴氏手里抢走了项目。

而且听说他没有家世背景,学历也不高,这样的人作为圈子的新贵冲击性更强,也更让人刮目相看。

可裴歌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人哪里有你说得这样优秀,我今天晚上在宴会上被他欺负惨了,您以后能不能不要跟他来往了?他怎么欺负你了?裴其华问,他倒是没有多紧张,其实能欺负到裴歌头上的人不多。

她不好说个所以然出来,只糊弄地道:他看我长得漂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我手来着……反正您离他远点,那种轻浮的人,目的都不单纯!276超过十克拉的鸽血红宝石钻戒。

有这回事?裴其华皱眉。

裴歌点头,嗯,要不爸爸,你把他赶出临川吧?随便去哪儿都行,我真的很不想见到他。

裴其华失笑:你当我们是强盗呢?她却当了真,问:可以么?当然不行。

……裴其华还就认真地安慰她:人家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就把人家赶出临川,咱们是否太霸道了点?裴歌低着头,眼里闪过其他的情绪,她没再继续提这一茬,催促着裴其华去休息。

……裴歌二十岁生日的这一天,裴其华就在半山别墅给她办了个场子。

裴其华极其宠自己这个女儿,近两年他也时不时将裴歌带在身边,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裴歌。

当天的半山别墅比较热闹,临川名流圈里的名媛小姐们来得不少,都是跟裴歌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场子办的精致,所有的鲜花都是当天早上从荷兰空运过来的,佣人忙上忙下,整个半山别墅别提多热闹。

当天裴歌穿了一条露后背的挂脖修身长裙,孔雀线般的材质,走动间泛着流光,脖颈纤细。

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发光,身材高挑,踩着高跟鞋穿梭在簇簇名贵的花里,游刃有余的姿态,迷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

周倾跟静安端着一杯香槟站在三楼的露天阳台上,两人倚着栏杆往楼下看,周倾感慨地说:幸好歌儿穿泳装的样子只能小爷我才能看,不然我看这些人眼睛都要掉出来。

静安摇头失笑,没说话。

是他们年轻人的场子,裴其华全程没出现,中午吃的是西餐,用餐地点就在花园。

午餐之后还有些其他的娱乐项目,裴歌今日礼物收到手软,送过来的东西都堆在储物间,她准备回来再拆。

她下午要就要跟静安和周倾乘坐私人飞机去大溪地度假。

而今天半山别墅内外都停满了高级豪车,当时裴歌拎着裙子上楼来找静安和周倾,见她出现,静安忙朝她招手:歌儿,你快过来看。

怎么了?她过去。

静安好整以暇地指着围墙外面那辆黑色的车子,她说: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呐?我那些同学啊,老师的孩子、爸爸朋友的孩子之类的。

裴歌随意地回答着。

你看那辆车……裴歌顺着静安的视线看过去,她微微皱了眉。

静安一向是最细心的,她开玩笑一般地说:裴叔的朋友里还有这么‘穷’的啊?旁边都是富家公子哥,喏,就那个像个穷小子。

静安将停在那辆黑色轿车周围的豪车比作富家公子哥,将那辆十来万的车称作穷小子。

裴歌思忖了片刻,今天来的人里面好像的确没人开这种普通的车子,但人太多,她说不准。

她招呼着静安跟周倾下去,说再有二十分钟就出发了。

临走时,周倾在别墅门口活宝一般地抱了抱莫姨,莫姨,你等我去潜水给你找颗深海珍珠回来。

莫姨说他贫嘴,那边静安已经在催促周倾上车。

周倾跑了两步,又被莫姨叫住:哎,这是刚才有客人送给歌儿的生日礼物,看着小巧,应该挺贵重的,你拿给她。

左右不过比巴掌大点儿的盒子,周倾顺手收着了。

……直到他们上了飞机,那澎湃热烈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飞机上,周倾发现莫姨临走时扔给他的东西,他端着杯红酒吊儿郎当地走到裴歌身边,将东西给裴歌。

这什么?裴歌不解。

不知道,莫姨说是今天有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周倾耸耸肩。

裴歌皱眉盯着,那表情像在看一颗定时炸弹。

周倾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可能东西太小太不起眼,莫姨放储物室的时候忘记了,你顺带拆开看看呗,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小气……一分钟过后。

周倾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静安拿过裴歌手里的东西,她脸上的表情比周倾的还精彩。

这东西不会是假的吧?周倾摸摸鼻头。

超过十克拉的鸽血红宝石钻戒……你跟我说假的?静安剜了周倾一眼。

周倾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就好奇,也没署名,这谁送的哇这么大手笔,这东西不得好几千万往上走啊……静安将红宝石塞回裴歌的手里,她抬手在裴歌失魂落魄的眼前晃了晃:歌儿,是谁啊?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裴歌脸色发白,状态看起来有些差。

静安抬手探了探她额头,裴歌一把合上盖子,捏着那高级的黑丝绒方盒,闭了闭眼,落下三个字:不知道。

去大溪地的路上,裴歌总是看着舷窗外的风景,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

……裴其华下午有个应酬。

酒过三巡,几个话题过后,三五好友谈起自己家里的混世魔王全都摇头叹息。

这表面叹息,背地里却是暗戳戳的炫耀跟比较,反正是各家不输各家。

最后大家争不出个高下,本着比不过第一名就跟最后一名比的原则,他们齐刷刷地将关注点落到了裴歌身上。

大家说起裴歌前些日子在酒会上的英勇事迹,表情十分精彩。

裴其华还蒙在鼓里,他现在可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跟他说的那些话。

他皱着眉,一副你们在胡说八道的模样否认道:哪可能呐,那是她被人给欺负了。

这回你可是说笑了么,人家这视频都有呢,哪里就成人家欺负裴小姐了?有人将视频递给裴其华。

完完整整的视频,从裴歌拒绝跟对方握手到她出言警告对方,就最后她说话实在是太伤人人家可能不满,抓了一下她的手,但那也跟欺负完全靠不上边。

裴歌那天晚上跟他说什么来着?说她被江雁声欺负惨了?言辞之间委屈地跟他告状说被江雁声轻薄了?裴其华扶着额头,觉得很是头疼。

他这女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视频都明明白白的在呢,她还跟他那种没道理的谎。

有人挑眉笑着:裴小姐这气势还是足的,会说话。

那些话……牙尖嘴利又咄咄逼人,裴其华脸更黑了。

377不是他。

本以为裴歌只是不喜欢那个江雁声罢了,哪里想到她直接跟人针锋相对。

明明都已经欺负到别人头上了,还说自己是被人给欺负了。

他这个鬼灵精怪又诡计多端的女儿,裴其华想起来就头疼。

裴其华让人将这视频发自己一份,那合作伙伴一边笑笑一边将视频转给他:裴总,这东西要是当时被人弄到网上去了,可是一件麻烦事呢。

如今裴氏树大招风,这种东西曝出去,的确是负面。

这件事裴其华不知道,那天晚上酒会上有裴氏的人在,但后来也没人跟他说过。

就没想到内里是这么个情况。

不过想来也觉得奇怪,现场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人拍了视频下来,他的对家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不曝光?有人则直接解答了裴其华心里的疑惑:裴总,虽然您这女儿是咄咄逼人了些,但架不住这个江雁声是个脾气好的。

他后来还专程让大家不要小题大做,说这就是一件小事,是他招惹在先,跟裴小姐没关系。

啧啧,虽然初出茅庐,但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那天看到这一幕的都是在圈子里有头有脸叫得上号的,江雁声后来既然都亲自那么说了,他们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

后面就算有人将这些东西曝出来了,他本人再来一个人澄清,到时候裴歌没错,他也没错,曝这东西的人倒里外不是人了。

裴其华看着视频里那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的样子,浑浊的眼逐渐深了。

裴歌纵然骄纵,但裴其华还是从这针锋相对的画面里品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江雁声太会隐忍,太克制了。

看向裴歌的眼神,深刻得让裴其华心里逐渐起了些异样。

裴总,我看这个后辈不错,您找时间给人赔个礼,说不定还能拉拢拉拢,多好的人才别就给霍氏抢走了。

裴其华笑笑:那是自然。

饭局结束,裴其华想给裴歌打电话,这才反应过来裴歌这时候在飞机上。

他坐在车里摇头失笑,她现在是将他给拿捏的死死的。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裴歌睡了一觉,却再度做起噩梦。

她眉目紧闭,窝在座位里,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水。

静安叫了她好久她都没醒。

舷窗外已经能够看到蔚蓝色的大海,云层像棉花糖一样漂浮在洁净的空中。

裴歌在那一声落下之前睁开了眼睛。

像濒临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然后拼命地浮出水面。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环境十分安全,这才重新闭上眼睛。

静安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怜悯。

裴歌扶着额头,垂着眸,眼睫无意识地颤动,盯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歌儿,你是不是生病了?静安问。

她看了静安一眼。

摇头,没有,只是做噩梦。

刚才我叫了你好久,你没醒。

鬼压床了。

她说。

她最近噩梦做得越来越频繁了。

为期一周的大溪地之旅,裴歌被周倾拉着去冲浪。

周倾像条灵活的鱼一样在海浪里游来荡去,天气很好,太阳很大,四周海浪声和海鸟声充斥着人的耳朵。

裴歌某个瞬间看着朝自己奔涌而来的绿色浪花,心脏漏了一拍。

原本灵活的身体好像被人灌了铅,沉重又僵硬。

周倾跟静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个翻涌的浪潮拍翻、淹没。

歌儿!周倾慌了。

他像条鱼一样朝她的方向快速游过去,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涌来,潮起潮退,裴歌娇小的身子被越推越远。

炽热的沙滩,裴歌睁开便看见周倾即将凑下来的唇。

她皱起眉头,快速抬手捂住周倾的唇,手掌用力,将他的脸给推开。

胸腔跟胃里都呛了不少水,她翻身止不住地咳嗽,静安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吓死我了,小爷我都准备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周倾撑着双臂,在一旁看着她。

她微微喘着气,一边拿浴巾擦着自己潮湿的脸,一边说: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

那个浪不大,怎么会?静安看着她。

裴歌摇摇头,没多说,只道:不知道,当时身体僵住了,没来得及反应。

周倾单手托腮,思考:你可给让我吓死了,还好小爷身体好又机灵。

不过你要是真的被冲走了,那小爷我就陪着你殉情。

裴歌没事了,周倾也放松下来,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沙滩上,眯起眼睛盯着天上热烈的太阳。

这天的行程因为这场意外不得不中断。

裴歌在酒店休息了一下午,她实在不好让静安跟周倾都陪着自己耗时间,晚上几人去露天烧烤。

风景独好的观景餐厅,旁边就是大海,这一圈的场子全部都被分隔开,周围欢声笑语,气氛热闹得很。

有人服务,他们不用自己动手。

周倾后来像个交际花一样端着杯香槟去了隔壁,隔壁好几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妹妹。

裴歌窝在椅子跟静安聊着天。

静安的假期即将结束,等他们在大溪地的旅程结束,静安会直接飞多伦多,不再回临川。

涛声阵阵,远处的灯塔是那片漆黑海域唯一的光。

裴歌的异样状态时是从飞机上开始的,准确地说,是从那枚鸽血红戒指开始。

两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来静安将话题扯到那枚戒指上,她问裴歌:想到那枚戒指是谁送了的么?裴歌看了她一眼,摇头。

你有没有给轻臣打过电话?静安试探性地问。

不是他。

裴歌斩钉截铁。

静安表情复杂地望着裴歌。

她抬手掐了下眉心,异常疲惫的样子,闷闷地说:我生日,他要回临川,给我发了航班信息,那个晚上我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裴歌盯着静安。

我把话说得很绝,我说我不喜欢他,小时候那些好感都是假的、不作数,让他不要回来了。

378 还挺下血本的我跟他真的没可能,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我爸,也不知道后面能走到哪一步。

我玩心这么大,不是管理公司的料,我爸估计也不希望我将来这么辛苦,必要的时候我会将公司交给专业的经理人去打理……她伸手握住静安的手,安子,反正人这一辈子就这样,什么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过好当下就好了。

歌儿,你是真的变了。

静安说。

裴歌笑笑:他应该挺伤心的,你回去以后多安慰安慰他吧,顿了顿,她用力捏了捏静安的手,安子,你们在国外都要好好的,外面很乱,注意保护好自己,喜欢什么就勇敢去追吧。

静安抱了抱裴歌,叹息:你怎么这么好……有些话两人都没说开,就比如裴歌察觉出来她其实对叶轻臣也有好感。

静安本以为裴歌是顾忌到自己,所以故意那样对叶轻臣,可裴歌拒绝的态度又不像在玩笑,她好像对叶轻臣真的没有一点想法了。

那枚鸽血红戒指……我回去会好好看看宾客名单,比对着看是谁送过来的,会还回去。

裴歌打断她的话。

裴歌看着黑漆漆的海面,夜色下,平静底下肯定藏着无尽的暗涌。

她眯起眼睛,语气十分漫不经心:估计不知道是哪个暗恋我的送的。

几千万的东西,名也不署,还挺下血本的。

静安笑笑。

……之后两天,周倾开游艇带她们出海。

当时周倾支了渔具,刚把钩甩出去,回头看见裴歌扶着栏杆吐得厉害,他吹了个口哨,问她怎么了。

裴歌说自己晕船。

周倾听的一脸震惊,他从座椅里跳起来,跑过去大逆不道地捏裴歌的脸:歌儿,你竟然跟我说你晕船?她看了眼蔚蓝的海水,硬生生忍下把周倾推到海里的冲动。

这次生日,听了周倾的话来了大溪地就是个错误。

……临川这几日天气十分地好。

那天裴氏和霍氏有个项目要谈,利益之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裴氏前些日子刚被霍氏抢了项目。

地点约在近郊的某个休闲场所。

本来不用裴其华去的,但他听闻江雁声在其中,想到此前裴歌做的那些荒唐事,他有意给江雁声赔个礼。

说是谈合作,其实更多的是交际。

上午时分,阳光已经热烈,但不晒人。

午饭前安排的项目是高尔夫。

今天这一行人里,霍氏投资部两个大佬加一个江雁声,外加各自的助手,除了江雁声,这些人背景都不简单。

裴氏来的也都是高层,互相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物。

江雁声会在,纯粹是因为他风险感知能力,简单说就是毒辣的眼光,对某些行业或业务有超前的认知。

而虽然江雁声这一个月获得金融圈子里不少人的关注,但实际上,这众多的关注背后是对他的探究和忌惮。

这一行顶尖的人物数不胜数,多少人不是在这圈子里沉浮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和成就。

而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初出茅庐便登峰造极。

若说他有背景有家世就算了,偏偏扒出来的东西那么不堪,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就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存在。

关注之下,更是忌惮和轻视。

虽然不敢摆在明面上,但很多人心里的想法跟裴歌那天晚上那些咄咄逼人的话不谋而合。

换衣间内,有人暗讽江雁声出生低贱。

高尔夫是谁想出来的?我说真的,这个江雁声见过这玩意儿吗?379谦虚了。

江雁声换好装备出来,同行的人立马笑着凑上来拍他的肩膀,江总监近一个月来应酬多,大家平常约你吃饭都困难,今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肯定要和你好好切磋切磋。

切磋不敢,玩玩倒是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拂开那人的手。

谦虚了。

这人笑得虚假。

一行人坐景区的观光车过去,几辆车子一前一后颇有些浩浩荡荡的阵仗。

裴其华他们在第一辆,江雁声跟其他人在第二辆。

速度行的慢,第一辆车上气氛勉强还算融洽。

原来这场交际会上还有外资企业介入,西班牙语夹杂着不太标准的英文,第一辆车上因着语言不通而导致他们的沟通看起来有些诡异。

在场的懂西班牙语的少之又少,但他们之间有个正式的翻译。

车子到达指定的地点,工作人员及球童检查设备。

初夏时节的上午,草坪上洒满金色的阳光。

他们玩得业余,用的白梯,距离适中。

胜负不重要,能玩上两三个球区就算不错了。

后来杆子递到江雁声手上,从挥杆到长距离推杆,标准五杆洞,他稳稳拿下。

一时间,掌声四起。

跟他同级别的同事惊讶得脸都快绿了,有人还在私底下装倔强,说他是运气好。

何不试试黑Tee?西班牙语,来自那个外资企业投资商。

发球台黑梯金梯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地狱级别,一般有钱人都业务,过程中借着娱乐的劲儿就把合作谈下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今天的江雁声很出色,第一次有人想在这种半吊子场合里看真正的技术。

江雁声握着球杆,等翻译将话说完,他用西班牙语回对方:黑梯不敢,金梯、蓝梯倒是可以试一试。

纯正、流利的一口西班牙语,男子嗓音独有的磁性和沉稳,和专业的女翻译的音色是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类型。

那人很惊讶,江总会说西班牙语?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很意外,裴其华和其他两个霍氏高层脸上表情各异。

这一次直接略过了翻译,江雁声说:会一些,不过是有样学样。

对方连摇头说他谦虚。

球摆好,毫无疑问,这一洞江雁声照样稳稳拿下。

在场所有人连同工作人员在内都在鼓掌。

你这年轻人,可真是了不得。

裴其华笑着走过来,忍不住称赞。

他收了杆,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毛巾擦手,让裴董见笑,班门弄斧的小伎俩而已。

哪里,在场的人里可没谁能打出那么好的球。

江雁声笑笑,目光掠过裴其华带着笑意的脸,他从那已经略显老态的神情中看到了和裴歌有些相似的眉眼。

两人一同走向休息区。

裴其华看向他:我年轻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是什么人都见过,你这年轻人身上有股狠劲儿,比我那时候还厉害。

听闻裴董早年也是白手起家,能走到如今,绝非池中物,我还不敢当。

江雁声递了水给他。

不瞒你说,我早年是有些龌龊在身上的,但后来也算迷途知返,他说,说起来,我得感谢我女儿。

男子眼皮动了动,握着瓶子的手紧了一个度。

你们见过面的,就在那晚酒会上,说着裴其华摇摇头,我得好好跟你道个歉。

江雁声看着他,眸底情绪深不见底。

裴其华说:她母亲去世得早,我生怕她过得不如意,所以从小就溺爱她,她要什么我都给,所所以才养成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她虽然骄纵,但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那天晚上的视频我看了,的确是她的错,平常她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她最近生日,刚跟朋友们出去,等她回来我肯定会好好说她一顿——裴董,江雁声打断他的话,他说:您别说她,那晚是我唐突,不关她的事。

裴其华愣住,脸上的表情更是惭愧。

江雁声半阖眸,陷入回忆一般,嗓音低沉,裴小姐她很好。

哎,裴其华哈哈一笑,难怪他们都说你脾气好。

的确是我那天晚上不对在先,跟裴小姐无关,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吧。

他说。

裴其华点点头,他目光投向远处,前方草坪上霍氏的人正跟那个西班牙人说话,翻译在中间手忙脚乱的。

你竟然也会说西班牙语,倒是让我意外。

男人眸光闪了闪,以前很喜欢巴塞罗那,学了很久。

裴其华满脸惊讶,我女儿小时候在巴塞罗那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西班牙语也很厉害。

是吗。

江雁声勾了勾唇。

嗯,裴其华笑,她别的不会,骂人的话倒是学了一大堆,让我头疼。

裴其华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江雁声的脸色莫名柔和下来,他压下心里的异样,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在霍氏这一个月应该日子也不太好过。

还好。

霍家是临川的名门望族,根系庞大,偌大一个霍氏集团底下公司多如牛毛,业务上的事免不了要掺和进他们家族间的明争暗斗,若坐镇重要位置的没点背景支撑,长久下去必然成为他们内斗的牺牲品……再者,风投这一行,高收益的同时也面临着高风险,一个人长期涉足这一行迟早是要被掏空的……江雁声目光看着前方,安静地听裴其华说着,他没搭话。

上次那场商务谈判,你很出色,我觉得比起风投你更合做项目,裴氏这个平台其实很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明确。

江雁声沉思了接近一分钟,片刻后他勾唇道:裴董说的都是实话,我会好好再思考一下。

……午饭过后,霍氏要和裴氏一同去工地看项目。

江雁声带了一个人跟着裴其华的团队一起。

意外发生得很快。

当那捆钢筋从高空坠落,画面被定格,成了一幕慢放的镜头。

380什么车?中心的人都在往旁边避,裴其华的保镖还算敬业,但他速度远没有江雁声快。

江雁声推开了裴其华,他再躲避的时候就没那么幸运,有根钢筋划破了他的手臂。

十多厘米长的伤口,缝都缝了几十针。

但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伤到筋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这对于裴其华来说也是救命之恩。

后来的监控显示,如果不是江雁声速度快,后果不堪设想。

……江雁声入职裴氏那天,裴歌还在大溪地没回来。

没伤到筋骨,他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那两天,裴其华天天都去看他,言辞之间除了对江雁声的感激更有对他的欣赏。

这一行挖人、跳槽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从意外发生到他后来入职裴氏,前后时间不到一周。

江雁声的名字开始小范围地火起来了。

他入职那天,裴其华问他想要什么,普通人肯定得寒暄推诿,但江雁声不走寻常路,有些话他还真就说的出口。

他说:听说裴董车库里有一辆奥迪A7,希望您能将它赠给我。

当时周围还有不少裴氏的人在,那车子虽然不算贵,但好歹也好几十万了,他们都觉得这人疯了。

第一天进公司,连椅子都没坐热,出口就要一辆价值几十万的车子。

裴其华脸上的表情没有其他人那么精彩,他只是略微疑惑,不是很能力理解江雁声这个行为。

他自然不会觉得江雁声是贪财。

听说江雁声第一次股市试水,几十万的本金直接翻了几十倍,名副其实的操盘手。

众人还沉浸在他的狮子大开口里没走出来,谁知道江雁声接下来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放了狠话。

一个月之内,我必将给裴氏带来巨大的利润,至少是那辆车价值的百倍。

大言不惭,真是大言不惭。

其实江雁声不加后面那个条件,裴其华也会兑现承诺,区区一辆车而已。

他的行迹传遍了裴氏上下,大家第一反应都觉得这个人疯了,紧接着盘旋在他们心里的则是,江雁声到底是何方神圣?……裴歌在大溪地的行程并不愉快。

回程的飞机上,周倾吊儿郎当地在她对面开玩笑:歌儿你完了,你患上了恐海症。

她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扔过去。

周倾利落地接住,顺手就拿在手里把玩着。

以后都不敢和你一起出海了,不是溺水就是晕船,他一皱眉,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总会变。

她以这样一句结尾。

变了好变了好,你以前不喜欢我,变得喜欢我也好。

周倾笑着说。

滚。

裴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司机来机场接他们,裴歌拒绝周倾蹭车。

周倾自己有司机,但他就是想和裴歌一起。

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各回各家吧,周少爷。

裴歌从他手里拎过自己的包。

啧,周倾摇头,你真伤小爷的心。

司机将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进后备箱,周倾凑上来,他塞了个盒子到后备箱。

你干嘛?裴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潜水给莫姨捞到的礼物,你给她带回去。

裴歌打开了看了眼,是个精致的砗磲。

已经是下午,太阳逐渐西斜。

裴歌坐在车里闭着眼睛休息,路上有些堵车,她很累,这几天都没睡好,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司机让她忍一忍,过了这一截路就通畅了。

我爸爸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司机不敢将裴其华遇到危险的事儿告诉裴歌,他就含糊地说都在工作应酬。

后来裴歌自己在网上刷到那个视频,她看着那捆朝她爸爸笔直砸下去的钢筋,心提到了嗓子眼。

问前座司机:我爸受伤了?没有没有,裴董没事,小姐您放心。

她松了一口气,直到看到视频里将她爸爸推开的男人——女人精致的眉近乎拧成一个结,唇抿得很紧,眼神冷漠又复杂。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神情,他解释道:是那位新入职的江总救了董事长,当时的情况可真是凶险呐,要不是他,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江总啊,年纪不大,听说人能力很强。

董事长赏识他,送了他一辆车,价值好几十万呢,大家都在讨论。

这事儿最近两天很火,裴氏上下都传遍了。

裴歌却越听脸色越发白,她问司机:什么车?是辆奥迪A7。

司机说:他还扬言,说要一个月内为裴氏赚足成百上千倍个奥迪A7的利润呢。

这两天大家都在说呢,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可真了不得。

裴歌心情愈加复杂,她掐着手心,陷入沉思。

半晌过后,她扶着额头问:我爸爸现在在哪儿?董事长听到您今天回来,这会儿应该在家里。

好,劳烦开快点儿吧。

车子驶入别墅,大片橘色的夕阳洒在好看的琉璃瓦上。

稳稳当当地停在院子里,裴歌下车急,没注意到就停在旁边露天停车坪那辆奥迪A7。

莫姨见到从院子里匆匆走进来的裴歌,她惊喜地喊她:歌儿,回来啦?莫姨,我爸呢?裴歌没跟莫姨多说,直接说。

这会儿天气好,在阳光房跟……人下棋呢。

莫姨的话还没说完,裴歌已经风一样地去了阳光房。

爸,听说你送了那个乡巴佬一辆车——推门进去,落地窗前同时有两道目光朝她看过来。

一道目光浑浊,神情却十分尴尬,是裴其华。

而另一道深邃如墨,看向她时,薄薄冰层之下是藏不住的暗流涌动,里头有多少情愫,没人知道,裴歌压根没看他。

她的话尖酸刻薄,几乎没有掩饰,饶是裴其华都不知道怎么圆。

而裴歌见到江雁声陪着她爸下棋,近乎瞳孔地震,垂在身侧手攥成拳头,起伏的胸口彰显着她此刻的情绪。

她本来就坐了一路的飞机,此刻脸色更差,眼神冰冷得令裴其华都觉得陌生。

381我说滚出我们家年轻男子看向她,五官英俊立体,眼神深刻,带着缱绻的暧昧,拉丝般纠缠的诡异爱意。

裴小姐,晚上好。

裴歌抿紧着唇,看着他,眸底像淬了冰渣子。

没有回应,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裴其华实在尴尬,他抱歉地对江雁声笑笑,起身走到裴歌面前,声音压低,那是来家里的客人,你怎么说话呢。

爸,我有话问你。

她看都不看江雁声,拉了拉裴其华的衣袖,转身时说:我在外面等您。

江雁声的眼神一直黏在裴歌身上,直到那扇门被关上。

裴其华回身,满脸歉意:你别太往心里去,她坐飞机刚回来,跟我置气呢,那些话你就当没听到,她说话直,有些时候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他拢了拢受伤的那只手,脸色十分平静:不碍事,裴小姐很可爱。

你不用这么说,她性子恶劣我都知道,你稍微坐会儿,我去看看她。

阳光房的门直通花园,夕阳洒满大半间屋子。

外头某一角,凌霄花开得正艳。

缝了线的伤口有些疼,江雁声起身往花园外面走去。

廊檐下。

裴其华还没开始找她的麻烦,裴歌倒先不满地看着裴其华:爸,您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进公司?还要送他一辆车?那句这样的人让令裴其华皱起眉头。

什么这样的人?就他那样的人,上次他才欺负了我来着,您怎么转眼就……她抱着双臂,气呼呼地看着外面,不仅如此,现在人都直接登堂入室了。

她是真的生气,刚才那句乡巴佬、言辞里的鄙夷明显得裴其华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替她找补。

他欺负你……你也太没有礼貌了,爸爸平常是这么教你的么,你不仅不尊重人,这还学会撒谎诋毁别人了!裴其华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

我哪里有诋毁,那个江雁声就是那样的人,爸爸我求求您能不能把眼睛擦亮一点,临川缺人才么?你让什么人进公司不好,偏偏要那种人进公司?!裴歌!裴其华瞪着她。

裴歌闭了闭眼,指甲几乎快戳穿自己掌心的皮肤了。

如果不是他,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到我?她咬着下唇,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突然就觉得头疼。

按着太阳穴,低着头,心里生出些恐慌:那您也不想想,为什么没认识他之前您就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认识了之后就出事了?爸爸,您别糊涂被人给骗了,有的人越吸引人就越危险,他是能力强,可是来路不明,谁知道这种人野心有多大,谁又知道这种人是不是别有所图?!裴歌,你真是魔怔了。

裴其华气得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爸爸……她看着裴其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别人豁出性命救你,还要经受你无端的怀疑,这是我教你的吗?她张了张口,胸中堵着一口气,她很想跟裴其华说点什么。

可最终,她无奈地道:用不着谁教我,是张三是李四都行,你爱怎样就怎样,但他江雁声就是不行!廊檐尽头连接着花园,拐角处一道黑色的影子立在那里。

他站得笔直,也没避讳,静默地看着正在争执的父女俩。

裴歌背对着他的方向,穿着一件长度到脚踝上方的长裙,牛油果绿的颜色,曲线毕露。

橘色夕阳下,那头浓密的长发在跳动中闪闪发光。

我讨厌死他了,最好让他现在就滚出去!她的声音掷地有声,看起来比裴其华要生气多了。

而这时,裴其华的目光将将越过裴歌,和江雁声的对上。

他满脸错愕,接着又是尴尬。

黄昏好风景,半山别墅的光影实在是太好。

年轻男子因着受伤脸色苍白,薄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右手虚扶着受伤的左手,拾阶而上,走进廊檐,站在他们身后。

裴小姐还在为上次在酒会上的事情生气么?都是我的不对,我当时以为只是握个手而已,你应该不会拒绝,但……他抿了下苍白的唇,转了话锋,无端有点委屈的情绪:还是我太唐突了。

听闻声音,裴歌转身。

江雁声在她冷漠的目光中,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却莫名有些茶里茶气:本来今天是想好好陪陪董事长下棋的,却没想到惹得裴小姐如此不高兴,那我这就走——裴歌,赶紧给人道歉!裴其华低头看着裴歌。

他就站那儿看着她,一双眼睛漆黑,像个无底的深渊,会吃人。

雁声,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跟你没关系,吃完晚饭再离开。

说着,裴其华又看向裴歌,快点,给人道个歉,这个事就翻过去了。

谁知道裴歌勾了勾唇,冷笑一声。

她朝着他走过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有身高差,她只到他的下巴,可她微扬着下颌,眼神冷漠,红唇勾起轻蔑厌恶的弧度。

我不想看到你,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说完她就擦过他走了。

裴其华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好莫姨赶到,江雁声让裴其华不要生气,他转身追着裴歌去了。

……初夏里,花园里各种名贵的植物都在争相散发各自的魅力。

半山别墅的后院里有个不太大的人工水池。

一侧堆着假山造景,一侧是幽静清澈的池水,上头浮着小叶睡莲,未到夏季,零星地点缀着几朵花苞。

池子地势稍微高些,连接着旁边的鱼池。

那个鱼池,江雁声记得裴歌在某个下午喂了里头的鲤鱼过量的饲料,傍晚的时候佣人捞起来好几条死掉的鲤鱼。

他就在这里追上她。

她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追上来,所以被他拉住手腕时下意识拧眉挣脱。

男人力气比她大多,她挣脱不开。

裴歌冷冷地盯着他,语气很绝,丝毫没留情面:我说滚出我们家,你是听不懂么?听懂了,但我是董事长亲自请过来的客人,裴小姐好像没资格赶我走。

她冷漠的样子,厌恶他的神情,根本就伤不了他分毫。

裴歌再度挣了挣手,挣脱不掉。

你给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382滚!黄昏的橘色逐渐褪去,雾蓝的夜色袭来,空气里浮着玉兰的香气。

他摩挲着她的手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十分深刻,菲薄的唇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连语气也是:我救了董事长一命,你不是知道么?这就是你算计的第一步?她扯唇。

你见过人拿自己的命去算计的么?他朝她走近了一步,低头静静地看着她,我没傻到那种地步。

他看她的眼神很深刻,眸底藏着很多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东西。

可明明他跟她统共才见了两面。

这是第二次见面。

裴歌掐着手心,她努力抑制自己内心巨大的惶恐,男人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也像一口没有尽头的深渊,你会被吸进去。

她垂眸看着扣着自己手腕这只手,骨节修长,指腹的位置带着薄茧,让她莫名有种熟悉感。

可是熟悉之外,是打从心底里升腾而起的战栗和发毛。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进裴氏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看着他。

男人轻笑,你说呢?那个眼神裴歌又开始招架不住了,她眼睫抖着,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明显,几乎扯得她心脏都在微微发疼。

但他却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裴董那么有诚意,高薪聘请我进裴氏,还慷慨地赠了我一辆车,从方方面面来讲,我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很缺钱么?缺,他抿唇,没人不爱钱,哦,你还不知道吧,裴董送我的那辆车是奥迪A7。

她胸中倏地积攒了不少怒意,江雁声看着她生气的脸,他眼神柔软下来。

好在夜色渐浓,四周安静,突然暗下来的天色多少遮住了些他眼底的情绪。

我下次用它带着你兜风,怎么样?她眯了眯眸,跟着要抬起右手打他,他没受伤的手扣着她的手腕,于是只有拿受伤的左手去接她扬起来的手腕。

手臂上缝了针,勉强接下来她那一股力道。

隐忍的抽气响起,终究是伤势影响,几秒钟的时间里她已经用力从他挣脱了去。

可是天色渐暗,地灯的光昏黄,她转身迈步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被绊了一下。

重心不稳,小脑失衡,男人视线里,女人纤细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朝池塘里倒下去。

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她跌进池子里的瞬间,江雁声也跳了进去。

池子不深,最深处不过才大半个人高。

问题是天色暗下来,视线看不清,而裴歌又毫无防备,她眼中,只有朝自己涌过来的接近黑色一般的水。

眼前的场景近乎和她梦境里的重合,她做过无数次的噩梦。

她在水里挣扎,想呼救,但呼吸紧窒,什么都喊不出来。

只有惊慌的心跳和不断退却的体温让她还有知觉。

其实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纠缠她太久,她很快被人抱住,捞起来,捁着她的力道很重,几乎让她快呼吸不过来。

饶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她还是闻到了熟悉的木质香。

他们的动静不小,招来了别墅的佣人。

江雁声抱着浑身都湿透了的裴歌,快速吩咐佣人:去裴小姐房间给她放热水,先别告诉董事长。

佣人看着他怀中浑身湿透的裴歌,吓得愣在原地。

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她身上就那么一条裙子,此刻完全贴在她皮肤上,初夏晚上的气温不算太高,更何况是池塘里。

裴歌浑身都在发抖,她抓紧了他同样湿透的衬衫,嘴里呛了水,男人哄着让她自己吐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焦急又心疼,抱着她走得很快,又时不时拿脸去贴她的。

裴歌在颠簸起伏中看见他紧绷着的下颌,从半山别墅的后门一直到上楼,直到踢开她房间的门。

佣人被他遣退出去,她被放到浴室的淋浴下,男人试了试水温,打开了花洒。

裴歌还处于很懵的状态。

直到热水淋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她整个人被激得狠狠抖了一下,腾腾的蒸汽充斥在这空间里。

他浑身都湿透了,苍白的唇抿得很紧,黑色衬衫和同色西裤都贴在身上,很是狼狈。

而他本人却显得克制且心无旁骛,垂着眸就要扒她身上的裙子。

裴歌现在的状态不比他好,她穿的绿色裙子湿了,绸缎般的布料熨帖在她身上,露出胸前大量的风光。

和皮肤近乎一个颜色的胸贴若隐若现,几乎遮不住什么。

她肩头吊带已经被他给拨了下来,水流之下,那条丝绸般的裙子没有任何反抗余地,顺着她的曲线掉在地上。

女人莹白的脚被一团绿色拢住。

接着他伸手要去撕她的胸贴,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好像曾经这样做过无数遍。

直到她那一巴掌甩在男人脸上。

她扯过一旁的浴巾将自己裹住,外头一声惊雷炸响,她站在水帘下也跟着颤抖。

彻底清醒过来。

他浑身湿透,俊美的面庞透露着苍白,唇上更是没有一点颜色。

裴歌眯着眼睛,裹着被热水淋湿的浴巾,怒不可遏地指着门的方向,嗓音都在发颤:给我滚出去!男人掀眸看她,睫毛上沾了水,看到她没事,松了一口气。

滚!她盯着他离开,江雁声在走到门口时顿住,转身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干净的浴巾和浴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才离开。

裴歌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浴室的门被关上,她整个人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地上。

她重构的世界观有一种被再度颠覆的感觉。

从后院一路到她的房间,再从房间到浴室,他抱着她,步履匆匆,中途没有任何停顿。

夜幕降临,楼梯转角和二楼的走廊都没开灯,饶是正常地走都得小心。

但他如履平地,像那样走过无数遍一样熟练。

裴歌觉得头疼得厉害。

一切都乱套了。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任由热水如珠子一般地砸在她身上。

……江雁声浑身湿透地走出裴歌的卧室。

莫姨正好被佣人告知说裴歌落水了,她着急忙慌地跑上楼,却见江雁声浑身湿着站在门口。

383裴小姐你很可爱。

见江雁声浑身湿透,莫姨惊呼:江先生,您没事吧?走廊白炽灯光线弱,昏暗的灯光落在他湿哒哒的五官上,一双眼睛还沾了水渍,更是衬得那张英俊的脸异常苍白。

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毫无血色。

他掀眸看了莫姨一眼,摇了摇头。

你浑身都湿了,我让人带您去客房,家里有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衣服,稍后我让佣人给你您进去。

莫姨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男子笑笑,嗓音带着病态的沙哑:莫姨,我没事,歌……倒是裴小姐,劳烦您吩咐人给她熬一碗驱寒的汤,她恐怕是吓坏了。

莫姨点头,我知道了啊,你快去收拾收拾。

她又无奈又不好意思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你第一次来家里就让你遇到这种事……他们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裴其华。

裴其华自楼梯口上来,见到江雁声的样子,眸一眯,老态的脸上闪过些莫名的情绪。

江雁声颔首叫了一声董事长。

后者让他快去收拾,江雁声跟着佣人离开了。

莫姨摇摇头,吩咐人去为江雁声找衣服,过了两秒,她又自己摇摇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

然后又吩咐人去跟厨房说煮驱寒的姜汤。

到底怎么回事?裴其华问一旁的佣人。

当时我们也没看清楚,江先生在花园里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好像不怎么喜欢跟江先生说话,就闹了矛盾……当时太昏暗了,大小姐估计没看清,不小心掉池塘里了,不过江先生反应很快,马上把大小姐救起来了。

裴其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外头又是一声惊雷,电闪雷鸣,强劲的风呼呼地刮着,外头的树在风中肆意摇晃。

初夏的雨,即将来袭。

佣人来打扫走廊上的水渍,裴其华看着房间门口那那滩水,眯了眯眼。

他下楼前嘱咐佣人:好好守着小姐,她估计吓坏了。

又想起江雁声身上的伤,他也跳进池塘了,浑身湿透,手臂上的伤缝了数十针,原本就没好全。

现在又泡了水,估计够呛,裴其华又找人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裴歌在地上坐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浴室里雾气氤氲,她侧头看着整整地放在架子上崭新的浴巾,脑海里再度闪过一幕幕画面。

从那个戒指开始,到今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所有的一切就开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按着额头,觉得头疼欲裂,却怎么都想不通。

栎城来的江雁声,怎么看也应该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二十五岁,没有任何背景家世,短短一个月时间引发临川金融圈子的动荡,吸引那么社会名流的目光,高调到极致。

成为多家集团抢着要的人才,选择进入霍氏,在一场酒会上再度大显身手,结识了不少临川显贵,最后又跳槽入职裴氏。

这是一个二十五岁并且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能做得到的么?按照既定的轨迹,就算他江雁声在栎城再努力,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接触得到临川的权贵。

可他突然出现,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到令她害怕。

裴歌掐着自己的眉心,还是觉得很头疼,这个江雁声令她有一种失控感,可明明之前有消息称他今年要结婚了。

叩叩的敲门声。

她浑身一震,瞳孔紧缩,盯着门口,谁?露丝。

外头响起露丝的声音。

滚出去。

她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

外头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似是已经习惯了裴歌这态度,继续用打结的中文道:莫姨……让我来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其实莫姨的原话是:去看看她,等会儿热和的汤给她端一碗上去。

不那么聪明又不太能完全听懂中文的露丝总是会有自己的理解。

裴歌眯了眯眼,对外头说:从现在开始,你别踏进我的房间半步!好的。

外头答得又快又标准。

思绪被打断,裴歌快速冲了一个澡,吹头发时失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脸看。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露丝,微微侧头:我不是叫你滚出去么?怒斥完才发现不是露丝。

但这人比露丝更可怕,镜子里出现江雁声的脸。

他已经洗完澡了,穿着干净的衣服,正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裴歌冷漠地盯着镜子里和她对视的人,不带感情地警告: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但他充耳不闻,苍白的嘴角勾着一抹淡笑。

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你只是我爸请过来的客人,没资格出现在我的房间。

他终于停住不动,温柔地看着她,嗓音依旧是沙哑的:裴小姐终于想起我是董事长请过来的客人了。

出去。

她没跟他废话。

我救了你,你不该这么对待我。

他说。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掉进水里,现在立马从我的房间离开。

男人看着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只吹得三分干,此刻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她裹了一件浴袍,露在外面的脚踝纤细莹白。

江雁声喉结滚了滚,孟浪地问:要不要我帮裴小姐吹头发?啪裴歌扔掉吹风,转身戒备地望着他。

明亮的光下,两人四目相对。

四周安静下来,落地窗外电闪雷鸣,闪电劈开漆黑的夜空,风呜呜地掠过。

裴歌掐紧手心,看着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鹰隼一般,里头漆黑一片,你任何东西也看不透。

但是这样的眼神她莫名地很熟悉。

心跳忽地变慢,她低下头,终于压下自己心里的情绪。

我听说了你这一个多月在这个圈里的风光事迹,他们都说你很聪明,赚钱对你来说不过如同穿衣吃饭,没人能有你那么毒辣的眼光,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进裴氏?男人脸色愈加苍白,肩膀处的衣服布料紧紧和皮肤贴在一起,看起像伤口恶化了的状态。

他忽地勾唇笑笑,无厘头地冒出来一句:裴小姐你很可爱。

384以后都会有的。

裴歌心头一紧,心里很是疑惑,但面上却毫无波澜。

我说我为了你,你信不信?外头轰地一声,一道惊雷落下,那瞬间天空亮如白昼。

狂风将窗幔吹得四处乱颤,风卷起外面的气息进来。

伴随着这道震耳欲聋的声音,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豆大的雨珠,毫无章法,花园里那些名贵的植物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撑过今天晚上。

江雁声想起花园一角那开得正艳的凌霄花,估计得遭殃了。

他话音刚落,而裴歌眯起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很荒唐的话一样。

什么?她嗤笑出声。

他却朝她走近,明亮灯光下,男子五官立体英俊,线条干净凌厉,短发下一双眼睛黑如曜石。

眼睑下方落下一排阴影,明明暗暗下,那份压迫感更强了些。

裴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裴小姐好像很讨厌我?他看着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莫名地很讨厌我。

她冷笑一声,脸上不施粉黛,映在他眼底却是绝美的景色。

我讨厌一个人向来不需要理由,至于你——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眼里露出极致的轻蔑,我第一次见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厌恶,所以希望你也能有点做人最起码的自知之明,趁早滚出我的视线、滚出裴氏……最好能滚出临川。

她淡淡地补充。

风大雨大,江雁声静默了一阵,转身去关窗。

裴歌盯着男子高大的背影,他左手一直垂着,右手很自然地将窗户扣上,整个过程自然又熟练。

心头又落地点点异样,她抿紧了唇。

他朝她走过来,面对她冷漠嘲讽厌恶的语气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笑得温和:但是怎么办呢?我觉得裴小姐你很有趣。

江雁声:大家都知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我明明贫穷至极,但他们还是对我客客气气,点头哈腰……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地里骂我,看不起我,轻贱我,可他们却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只有裴小姐你敢,也只有你敢说出那些他们都不敢说的话。

她觉得这人多半是疯了。

江雁声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么?你是受虐狂?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他眼神闪烁了下,眉头似乎皱了下,脸色更加苍白了,就当是吧。

裴歌: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刺激我,我对你完全没兴趣,顿了顿,她道:听说你以前一直生活在栎城,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临川,但就这么抛弃栎城的家人,这也是你的风格?江雁声攫住她的目光,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拉丝般地纠缠着,他深深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她跟自己记忆里二十岁的裴歌有些不太一样。

面前的裴歌,带着二十岁时没有的冷静跟疏离,更像那个跟他结婚之后的裴歌,像他的妻子。

江雁声莫名觉得,她比那个二十岁的裴歌要更难缠。

过了良久,他笑笑:裴小姐糊涂了,我是孤儿,哪里有什么家人?顾烟……她掐紧手心,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怪不得你行事乖张,什么都没有,你觉得你配跟我说这些话?以后都会有的。

他接下她的话。

温和的语气之下,却是更深厚的审视。

她冷了脸色:这个世道,孤儿是活不下去的。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裴歌正好不想再看见他,她直接说了一句进来。

是别墅的佣人。

对方叫了一句大小姐,然后恭敬地看着江雁声:江先生,原来您在这里,董事长说您手臂的伤需要处理,家庭医生已经到了,我带您过去吧。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颔首:好。

裴歌视线从他左边手臂掠过,皱起眉头。

男人迈步朝门口走去,一边跟佣人说:裴小姐受了凉,让人给她端点热汤上来。

佣人一愣,忙点头说好。

裴歌盯着他的背影,咬着牙齿,她越发觉得奇怪了。

有些事情,似乎开始在朝着她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家庭医生在隔壁帮江雁声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裴其华就站在一旁,江雁声看了他一眼:董事长,我没事。

他的伤口泡了水,已经崩开了,而且有感染的风险,不容乐观。

医生认真地为他消毒,镊子夹着消毒棉用力地将黑线周围已经溃烂的皮肉给擦掉,重新露出里面新鲜的血肉出来。

再次消毒,整个过程,江雁声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伤口可千万不能碰水了,否则会增加感染的风险,也会愈合得更慢,医生一边上药一边嘱咐他,过两天还需要再去医院补一剂破伤风。

好,谢谢。

裴其华松了一口气,没出大事就好,今天本来是想让你过来吃个饭顺便让她给你道个歉的,但没想到她冥顽不灵,现在又闹得不愉快,我替她向你道个歉。

男人摇摇头,面庞情绪淡然:没关系,裴小姐毕竟年轻。

是啊,让我给惯坏了。

裴其华笑笑。

医生重新将他的伤口处理好,正准备重新缠纱布的时候裴歌闯了进来。

男子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进来干什么?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裴其华看到裴歌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立马又想起她落了水,略显老态的脸上又忍不住浮现出担忧的情绪,沉下一口气,跟她说:你莫姨好心,让厨房煮了驱寒的汤,还不赶紧去喝一碗。

裴歌胡乱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男人手臂上可怖的伤口。

医生正在缠纱布,裴歌忽略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她抱着双臂问医生:这个会留疤么?伤口很长,又沾了水,要是后面再不好好爱护,恐怕会留疤。

医生说。

裴其华插嘴道:雁声你不要担心,医药费裴氏会全权负责,后续也会让他们用最好的药,保证——那就是会留疤了。

裴歌啧啧地打断裴其华的话。

女人唇角勾起淡薄的弧度,笑容绝美又漫不经心:我最恶心身上有疤的男人了。

江雁声脸上的表情未变,裴其华先黑了脸,他气呼呼地看着裴歌:裴歌,你爸爸我年轻时候也……385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你是我爸,那不一样的,我对您很偏爱的。

她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

她将目光放在江雁声脸上,玩味的视线对上他深刻的眼神,笑了笑:你说呢?他沉默两秒,不卑不亢:小时候过了很多打打杀杀的日子,身上的确或多或少有些不堪……他对上她的视线,但生活所迫,能活下来已属不易,我以为那是一个人荣誉的象征。

她抿着唇,后笑了:是么?但我还是喜欢细皮嫩肉的。

裴其华捂手轻咳,看着裴歌,裴歌正大光明地看回去。

她拍拍手,我走了,让他处理完伤口就赶紧走。

说完没等众人是什么反应,她离开了这里。

……晚餐时间因为那场意外稍微推迟了些。

外面的雨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裴歌好像真的很讨厌江雁声,她都没下楼去吃饭,裴其华拿她毫无办法,但又不能真的因为一个外人苛责她。

还是让莫姨挑了她喜欢的饭菜亲自给她送上去。

莫姨推开她的房间门,裴歌不知道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鼓捣些什么。

见莫姨进来,她抬头看了她一眼:莫姨,那个江雁声走了么?这孩子……人还在楼下跟你爸爸一起吃饭呢,你怎么这么说话?莫姨将饭菜端到矮几上,在她旁边坐下。

裴歌收起东西,将饭菜拉到自己面前,低头闻了闻,露出个漂亮的笑容:好香啊莫姨,您可真爱我。

知道你今天度假回来,晚上厨师做了不少你喜欢吃的菜,你看看你,不知道在赌什么气。

她眼睛一眯:爸爸知道我今天回来还叫那个江雁声过来做什什么?还嫌我不够膈应啊。

跟莫姨说说,为什么那么讨厌他?讨厌一个人一定要理由么?裴歌反问她。

莫姨笑了笑,我看那个江雁声还可以,挺有礼貌的,长得也俊。

她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知人知面不知心。

莫姨:……莫姨没再陪着她磨时间,起身:露丝在门口守着呢,吃完了让她将餐具送下来。

哦。

她点头。

后来裴歌再没有下楼,她自己在房间里琢磨了好久,又跟周倾聊了会儿天。

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还没到十点钟就觉得困。

外头的雨比刚开始下得更大,裴歌坐在床上盯了一会儿,十点多就睡了过去。

这雨一直下到半夜都还没停。

可能受下午落水的影响,她又开始做梦了。

当汹涌的黑色的海水将她紧紧包裹住,她在水里连呼救都不能,只能任由那窒息感席卷全身。

而每一次当她觉得快要死掉时,偏偏有人又拉了她一把。

昏暗的环境,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满脸的汗。

意识还未清醒,旁边的台灯已经被人给拍开。

床边坐着一道身影,裴歌还没从噩梦的影响里回神,眼神猛然触到坐在床边的那个人,脸色白了一个度。

浑身一抖,却没尖叫出声,而是咬着下唇快速地往床边退去。

那样子,简直是避如蛇蝎。

她浑身发抖,眼睫无意识地颤着,满脸的汗,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眼神惊恐。

你做噩梦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

裴歌看着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瞳孔紧缩,抓着被子继续往后退,滚,别碰我。

你出了很多汗。

他讷讷道。

视线瞥到紧闭的房门和关紧的窗户,外头雨还没停,树枝在风中疯狂摇摆,他自然不可能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吓坏了。

裴歌盯着关紧的门,嗓音嘶哑又颤抖:你怎么进来的?就这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门的方向。

不可能。

她摇头,冷冷地看着他,后又指着门的方向:现在给我滚出去。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反锁了门的。

江雁声看出她脸上的心思,他笑了笑:你当我会撬锁吧,本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滚出去。

她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

做了什么噩梦?和我有关吗?他温声问,递了纸巾给她:你出了很多汗,容易感冒。

裴歌此刻心里乱成一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抓着被子,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半夜还在我家,你信不信我报警?你报吧。

他不仅有恃无恐,还顺势掏出手机丢给她,勾唇:现在就打吧,锁屏密码是你生日。

闻言,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盯着那台手机,眸底有些惊恐,抿紧了唇。

裴歌不敢去想那个离谱的可能性,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江雁声,我们才第二次见面。

男子英俊的眉挑了挑,望着她:是吗。

可我怎么觉得我见过你很多次……但是我怎么都不看不够,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漫不经心地笑着问她:对了,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生日礼物……裴歌脑海里蓦地想起那枚鸽血红钻戒。

心脏传来钝痛,她瞳孔扩张到极致,漂亮的眸此刻充斥着不解和恐慌,脸上还交织着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

她顾不得什么,只觉得浑身冰凉,疯狂往后退。

床就只有这么大,很快到了边缘,在男人担忧的目光中她直接掉下床去。

江雁声脸色一沉,起身快速绕到另一侧,在疼痛还没完全朝她袭去时,她整个人已经被人抱到了床上。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其实不会摔得很疼。

但他眼神还是很心疼,着急去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啪——又是一巴掌落下。

她咬着唇,死死地盯着他,满脸憎恶。

乡巴佬,你是个变态么?!她愤怒地瞪着他,那眼神像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他有瞬间的愣怔,随即蹲下,目光比她还矮了半个头,勾唇浅笑: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裴歌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又掠过他受伤的手臂,隐隐地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男人伸手去拉她的手,裴歌再度避如蛇蝎,别碰我。

他眷恋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流连,在她的多次拒绝之下,江雁声脸上还是出现了失望的情绪。

385他们订婚了?你别害怕我。

他的语气已经接近低声下气。

裴歌双手抱着自己,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嗯。

他竟然还应了一声。

那枚戒指是你送的?江雁声又嗯了一声,问:好看吗?找了很久才找到,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顿了顿,他道: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挣回来了。

内心某一处坍塌了。

她低头扶着额头,闻着他身上的木质香,几近崩溃低声喃喃:你到底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我说过了,我是为了你来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要你。

后背倏地腾起一阵凉气,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喃喃自语般,后又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他,终于找回来一丝理智。

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一抹微红,你没权没势,你只是个从小城市来的乡巴佬,背后也没有靠山,我会让我爸爸将你赶出临川。

董事长不会这么是非不分。

他说。

我爸爸很听我的话,你别来招惹我,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招惹得起的,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趁早断了心里的任何念头,我不想到时候真的让我爸爸出手对付你,我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

可男人笑笑,完全是无所谓的表情:那就试试看,好不好?裴歌看着他,半晌,她挪开目光,还是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恐慌。

时针已经指向了夜里三点,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舍地起身:好好休息。

台灯被揿灭。

闪电刺破夜空,室内亮如白昼。

裴歌缩在被子里,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黑暗中,他仿若视若无物地开门出去。

他对她的卧室很熟悉。

心里的恐慌一点没有消减,裴歌抓紧被子,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而门口,男人低头盯着掌心中的一串钥匙,她房间的备用钥匙就一直放在她书房的抽屉里。

……昨天雨下得大,裴其华让江雁声留宿半山别墅。

早上雨已经停了。

他没吃早餐就离开,临走时只跟莫姨道了别。

手受伤了开车不方便,裴家的司机送他的。

上车时,他目光朝二楼某个窗户看去,眸子眯了眯。

视线往旁边看去,院子角落处,原本开得艳丽的凌霄花经过一夜风雨的摧残,此刻衰败得厉害。

天刚亮不久,雨后空气清新,半山别墅区被雾气笼罩着,好似人间仙境。

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裴歌的脸。

从昨天黄昏开始,一直到半夜她做噩梦。

她说过的话、她脸上的表情,裴歌所有的样子都印进了脑海里。

内心潮湿,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现在好像比之前还厌恶他,为什么呢?所有的话,一句一句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包括那两个字:顾烟……她当时是想说什么来着?是顾烟雨么。

想想觉得不太可能,她不应该认识他,她也不应该认识顾烟雨。

可是……江雁声转念扯唇轻嘲,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他死了都能回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这一世顾烟雨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他们会定居栎城?为什么顾烟雨不在临大上学?那伙贩药的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丁疆启出现了吗?所有的都还是谜团。

他只是过于想念她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只想快点见到她,早点走到她身边。

其实算起来,他们这一世才见过第二面,他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肯定会吓到她的。

但他已经等了一个绝望致死的五年,再也等不了了。

她觉得他进入裴氏是别有所图,是的,他现在图的只有她。

如果她是害怕他对裴氏有什么想法,没关系,他后面可以自己开公司。

现在赚钱对他来讲很容易,而有些东西钱做不到需要走关系……也没事,他记忆力很好,临川名门那么多,错综复杂之下,道不尽的龌龊事。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江雁声都不曾再出现在裴歌的面前。

进入六月,天气开始热起来。

静安回了多伦多,两人时不时聊着微信。

周倾最近约她她都给拒绝了,除了去学校上课就是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像那个裴歌。

这王八蛋可能是真的无聊了,将这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静安听。

裴歌想起最近的烦心事,她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歌儿,你不太对劲儿。

静安说。

她趴在阳台阑干上,任由上午热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裴歌抬起手去遮,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了?裴歌:不知道说什么了,最近确实挺烦的。

从我们去大溪地开始你的状态就不大对劲儿,说吧,为什么现在这么怕海了?静安问她。

裴歌沉默了一会儿,半开玩笑一般地笑:我曾经被人丢进海里过,差点死了。

嗯……嗯?有这回事吗,什么时候?梦里。

裴歌漫不经心地说。

电话里,静安笑得很温柔。

沉默一阵,静安再度提起那枚价值千万的戒指。

裴歌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泛着青色,半晌,她跟静安说:不清楚到底是谁送的,没署名,也没留言,好像是送错地方了。

是吗?嗯,你知道的,那天半山别墅又不止我一个人过生日,那么多有钱人住在那儿呢,就我排场最大,送错了也正常。

裴歌看着被提示占线信息,她快速跟静安说:安子,我有电话进来了,晚点聊啊。

挂了静安的电话,她接了另一个。

是裴小姐吗?对方礼貌地问。

嗯,是我,你说吧。

好的。

顿了顿,对方说:您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个江雁声自从五年前从临川回去之后,就一直定居在栎城。

他是突然从栎城来临川的,没发现什么征兆。

裴歌掐着手心,皱眉问:我之前听说,他今年要跟女朋友结婚的,他女朋友呢?是出什么事了么?您是说那个叫顾烟雨的么?没出什么事,哦对,一个多不到两个月前,是他们订婚的日子……他们订婚了?裴歌打断这人话。

嗯,不过没订成呢,那天江雁声出了一场车祸,后来订婚仪式就没继续。

386得到了就够了。

他们已经准备订婚,但最后没订成……你好好地详细地说,我要听全部的细节。

她道。

额……好,您说得不错,他们在栎城买了房子,虽然两个人没住在一起,但他们的感情一直挺稳定的,订婚、结婚似乎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走到了那一步,他们订婚的那天,江雁声在赶过去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车祸不严重,只是醒来之后他就变得奇怪……怎么奇怪?裴歌抓着这个点。

他醒来的那天丢下了栎城的朋友,也丢下了未婚妻,只身来了临川,并且在临川待了一个星期。

裴歌抬手挡阳光的同时顺带掐着自己的眉心,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那家港式茶餐厅赠送的栗子糕和梅子酒,事实证明,那家店当天根本就没有什么赠品活动。

就算要赠送,也不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栗子糕和梅子酒。

还有停在广场某一角的那辆奥迪A7,不是她爸爸送的那辆。

除了这些,还有那枚价值七八千万的鸽血红戒指……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不太可能再是巧合。

她问对方:他来临川做了什么知道么?他孤身一人,在临川没有认识的人,具体做了什么不清楚,或者说他应该什么都没做,可能就是来逛一逛?哦,他到临川的那天就买了一辆车,是奥迪,后来回去又将这辆车给买了,不知道为什么。

裴歌扶额,她想她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后面找她爸爸赠送了一辆同样的车子。

江雁声回栎城后就性情大变,行事作风和以往完全不同,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说重点。

她手指抓着骨瓷杯,指节泛白。

他在临川的那周其实也没闲着,暗中跟律师还有栎城各方公证处联系,回去的当天,就决绝地跟他的未婚妻顾烟雨还有他的合伙人杜颂划清了界限。

大热的天,她莫名觉得有些冷,问:为……为什么?不知道,他名下所有的不动产和存款几乎都给了未婚妻,公司给了合伙人,自己净身出户,前后大概花了一周的时间,和他们断得干干净净,之后就来了临川,对方停顿半秒,这个江雁声是真的蛮恐怖的,身上几十万的本金,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翻了几十上百倍,这成了他打响在临川股市的第一枪,也成了他在金融圈的第一块敲门砖。

后来的一些事情裴小姐您应该也知道了,他现在是圈子里最热门的人物之一了。

裴歌坐回椅子里,听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慢慢在冷却,一种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逐渐生成。

他跟他未婚妻顾烟雨的感情一直很好,在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

一场车祸令他性情大变,对自己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和好朋友翻脸不认人,狠绝地和他们断绝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放弃了自己多年来打拼的一切。

但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再度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赚了更多……这是二十五岁的江雁声么?不,更像三十岁的他,亦或是都还不止三十岁……那天晚上他跟她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那是第二次见面,也是他第一次踏进裴家,可他抱着她从后院到卧室,视若无物,那样子,比她本人还熟悉……心里有一处逐渐坍塌了。

她需要去证实有些东西,还要将江雁声赶出临川,她要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裴歌谈恋爱了。

男朋友是个搞摇滚的,叫祁成,祁家在临川有些资本,他勉强算个小开。

她天天化着夸张的烟熏妆,在他们乐队里混来混去。

他那些好哥们都很喜欢裴歌,夸她长得漂亮。

乐队在某个酒吧驻唱,那两天晚上,裴歌天天都和他们一起。

她总是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着坐在舞台中间的祁成。

漂亮的脸蛋勾着摄人心魂的笑容,一点点厌世的表情,令人很难移开目光。

但祁成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中场休息,她那小男朋友自己在台上独唱,乐队的成员坐她旁边休息、聊天。

有人问她:裴小姐,成哥对你可真冷淡,这么漂亮一女朋友坐在底下,是我高低得表示表示。

你是怎么把他搞到手的?裴歌其实有些不耐烦,但她嘴角还是勾起点虚假的笑容:我有钱有势啊,看上了谁你以为他还能跑得掉么?他们哈哈大笑,说:他不走寻常路,我说裴小姐这么漂亮怎么成哥对你爱搭不理的,成哥讨厌别人威胁他。

她盯着大厅某处,那道阴影里好像坐着一个人,侧脸下颌线凌厉,一双眸淬了冰一样冷。

女人嘴角虚假的笑容逐渐扩大,她顺势接过乐队贝斯手递过来的酒,喝下:我其实无所谓的,得到了就够了。

啧,你可真有个性。

玻璃杯碰撞,里头的冰块撞击摇晃,她被几个人年轻的男人围着,气氛热烈又莫名暧昧。

后来她端着自己喝过的那杯酒,走到台上,将那杯酒递给正在唱歌的男生。

众多起哄的声音下,祁成被迫喝下那杯酒。

裴歌对着台下他的兄弟伙们挑起下巴,然后大胆地踮起脚尖抱了祁成,甚至还勾唇亲在他的下颌。

小酒吧气氛热烈到了极点,但女人眼底其实没有一点温度。

眼角余光里,是那抹从角落里离开的颀长身影。

……乐队演唱结束已经是凌晨三点。

裴歌跟着他们一同走出酒吧后门。

月色很好。

一行人吊儿郎当乐哈哈地说着话,裴歌兴致不怎么高了,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有人问她接下来干嘛。

她本来想说回家,但还是看了一眼身旁的祁成,笑眯眯地说:他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他。

照旧是虚假的笑容。

转角处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穿着衬衣西裤,一身黑色。

女的化着大浓妆,穿着深V短裙,像刚从那种场合里出来。

男的双手插在裤袋里,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很难看出喜怒。

387你好像很爱我?可那女人不一样,她眼神恶毒,冷箭一样的目光落在裴歌身上。

来者不善。

有个哥们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我去,这搞什么……他玩味地看了一眼裴歌,嫂子,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那句嫂子落在某人耳朵里,男人舌尖抵了抵上膛,咬肌动了一下。

裴歌挑眉,完全漫不经心的表情,是吗。

她抱着双臂,抬起下巴,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冷淡又轻蔑。

祁成,你就这么对我?那个狐狸精是谁?!那女人朝着他们走过来,食指愤怒地指着裴歌。

裴歌脸上完全没什么表情,她看了一眼祁成,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问:她是谁啊?那模样太无辜了,祁成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口。

旁边的人神色各异,满脸吃瓜的表情。

祁成选择去牵那女人的手,哑声喊她的名字,CICI,你听我解释……你还要解释什么?CICI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

众人看过去,是刚才裴歌在酒吧里踮起脚尖亲祁成的画面。

裴歌低头盯着祁成和CICI交握的手,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

所有人都在看CICI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那是她的杰作。

只有那道带着压迫性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她掀开眼皮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夏夜的空气里相接,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感知到的情绪在纠缠着,隔着一段空气,像穿梭了时间和空间。

祁成,我刚刚才为你打了一个孩子,它头七还没到呢,你转眼就和这个狐狸精搞在一起了,你干脆让我去死好了!气氛异常沉默,只有众人的抽气声。

裴歌也愣住了,她看向CICI平坦的小腹,脸色有瞬间的苍白。

但很快,她勾唇一笑,脸上的表情显得凉薄,看向CICI:抱歉啊,我追他的时候不知道有这回事呢……CICI抬起手,气得要扇她巴掌。

但那巴掌最终没落下来,被站在一旁的男人给截住。

他抿着薄唇,一双眸隽黑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捏着CICI腕骨的力气却很大,疼痛使CICI五官都变了形。

我让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打人,男人身上的戾气很重,嗓音逼仄,你还没资格教训她。

裴歌好笑地挑眉。

你是谁?祁成盯着他。

江雁声卸掉手上的力道,CICI被他甩到一旁,祁成过去扶着她,眼神不善地看向始作俑者。

他的手指扣住了裴歌的手腕。

裴歌试探性地挣了挣,后对着疑惑的众人解释,抱歉啊,人长得太漂亮就是有这样的烦恼,总是能遇到些变态的追求者。

他没有废话,俯身,手臂穿过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抵住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走了。

裴歌咬着牙齿,唇角的弧度更大,心里已经逐渐有了定论。

他一直不放她下来,后来他的手腕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牙齿印。

直到他将她放到副驾驶。

裴歌盯着他的手腕,绝美的脸上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你把我男朋友给弄没了。

要算账么?他一直压着一股气,微微俯身,单手撑在车门上低头睨着她。

当然要,她眯起眼,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得到的,这才两天,被你搅黄了。

那个祁成不是什么好人,他有女朋友,你掺和进去就是第三者,懂么?他说。

可裴歌根本就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没等他说话,裴歌继续说:你也不是也有女朋友么?哦,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女朋友,你抛弃了她,来我面前献殷勤,不是想让我也当第三者么?男人喉结滚了滚,眸底的表情逐渐深了。

他看着她,语气沙哑又低声下气:我没有什么未婚妻,你别去到处招惹别人,和我一起,好么?裴歌冷嗤一声:你胡说,我都查到了,你都跟人订过婚了。

我没有,他蹲在她面前,姿态很低,我没有跟人订婚,我不喜欢她,我已经跟她断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轻蔑地笑,我跟你才见过几次面。

他去拉她的手,裴歌厌恶地避开,装模作样地啧了声:别碰我,都是血,脏死了。

闻言,他又忙着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按在那个牙齿印上。

裴歌视线落在那方昂贵的暗黑格纹手帕上,眼神逐渐沈了。

那是已经在临川名流圈子里功成名就的江雁声才会有的讲究,而不是市井小子江雁声该有的行为。

祁成那个姘头她背后有金主,那个人挺坏的,你离她远点,他不紧不慢地说,别任性,你爸爸每天那么忙,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别到时候让坏人给害了。

沉默半晌,她扯唇:你这么了解?他看着她,眼里情绪深刻。

她握紧手心,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女的看着不就一夜场上班的,她能把我怎样啊?她背后的金主对她言听计从,他无意再多说,只道:别去招惹这些人。

裴歌挑眉,看我高不高兴吧。

她拿出手机,翻着微信,一面说:我微信里一大堆等着我宠幸的,她扫了一眼这车,有些嫌弃:我坐不惯这么便宜的车,我找个人来接我。

说着,她朝他扬了扬手机屏幕。

莫筳钧怎么样?她勾唇,后又道:哦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临川莫家的少爷,刚回国没多久,也是追了我好久呢。

她正准备发送微信语音,手机已经被人给抢了过去。

男人顺势将她的手机揣进兜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又绕到驾驶位坐进去。

他速度很快,裴歌准备推门下车前他已经先一步按下中控锁。

她玩味地挑起眉,往椅背里靠。

清新的木质香侵袭而来,她顺势扯了他手腕上的手帕。

安全带啪嗒的声音响起,裴歌低头认真地看着这方带血的手帕。

车子驶出时,她嘲弄的声音响起:你好像很爱我?嗯。

他点头,看着前方,所以你别去招惹别人,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

388 爱情只是一剂见血封喉的毒药控制不住……你要做什么?她轻笑。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

裴歌降下这一侧的车窗,凌晨的风灌进来,她顺势将那方手帕给扔了出去。

你很奇怪。

她说。

不奇怪,他道:你不是喜欢玩儿么?我陪你玩儿,你别去找别人。

可我什么都不缺啊,你能陪我玩儿什么?我什么都能陪你。

死也可以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急刹车。

裴歌一时不查,整个人朝前倾去,在即将撞上点儿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一只手事先贴上了她的额头,她被男人护得好好的。

同时他的声音落下:死也可以。

她心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低声喃喃地问:江雁声,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他没说话,车子重新启动。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半。

带你去看日出好不好?他问她。

裴歌闭上眼睛,随便你。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心里的情绪和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情况。

是的,她是裴歌,今年二十岁。

但实际上她已经二十五岁,准确地来说,她十五岁那年就已经二十五岁。

她死在坏人的枪下,但是却重生了。

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上天给了她机会,让她重来。

她做了很多事,也修正了很多错误。

这一世,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走着,她跟江雁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

上一辈子,是顾烟雨的死亡将他们绑在一起,互相纠缠,最后得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她其实不恨他,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过不了顾烟雨和爸爸那一关。

她知道,他要保她的,哪怕让十年的计划全部功亏一篑,哪怕跟杜颂和临川警方作对,他也要留下她。

但然后呢?他们还能好好在一起么?所以她其实不恨他,那样的离开,对她来讲是一种解脱。

上天让她重生了。

可能冥冥中自有安排,在那个世界,江雁声几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上一世,他从小就过得苦,但他那么聪明,如果顾烟雨不死,他往后的人生也可以很好。

所以这一世,裴歌想成全他。

她让悲剧不再重演,她想他这辈子都不要认识她,就好好地跟顾烟雨在一起。

就在栎城,跟顾烟雨好好地相爱、结婚,最后生一个可爱的宝宝,往后余生都能平安喜乐。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事,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而她继续当那个没心没肺的裴家大小姐,好好守着她爸爸。

以后若是能遇到觉得合适的人,她也会考虑结婚,如果遇不到,就这样也很好。

反正平行时空下,他们只是路人,但都能有不错的生活。

这样平静的日子才过了五年,那个和她有过刻骨铭心般纠缠的江雁声回来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世界的时间走得要快些么?他已经过完了那一生,寿终正寝?还是说,在她死后五年,他也死了?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车窗外风景飞驰而过,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侧头去看正在开车的江雁声。

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从深邃的眸到削薄的唇,他还是他,但其实眉眼间的气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二十五岁的样子了。

他活到了多岁死的?有没有长命百岁?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单手打着方向盘,侧头看了她一眼,把窗户关上,会冷。

她收回视线,偏偏很叛逆,将车窗全部降下来,手指伸出去。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上,车灯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光。

裴歌失神地看着窗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那个江雁声回来了也没关系,这一世他们本来就不该有任何牵扯。

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强行凑在一起,他的归宿在顾烟雨那里,那是他欠顾烟雨的。

顾烟雨是个好人,帮她打探事情的人说,江雁声跟顾烟雨提分手的时候,她虽然很意外跟痛心,但没有对江雁声死缠烂打。

顾烟雨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后来连电话都不曾给他打过一个。

他们几个都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什么都没有。

而她是裴歌,她有爱她的爸爸,还有很多好朋友,她还有挥霍不尽的资本。

而且,有过那样极致又深刻的纠缠之后,她也累了。

她看男人的眼光一直都很差,既然有机会,不如选择逍遥快活。

爱情只是一剂见血封喉的毒药。

到达山顶是凌晨四点。

他率先下车,绕到她这一侧,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

裴歌缩在座位里不想动弹,她掀眸看了他一眼,不太给面子地说:蚊子太多。

那你先睡会儿,再过一个小时我叫你。

他说。

我困了,想回家,送我回家吧。

气氛倏地僵住。

沉默了大概三分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裴歌挑眉回望过去。

车门被重新关上,不到一分钟,车子调了头,朝着山下开去。

虽然她很困,但她还是发现,那不是回半山别墅的路。

她盯着窗外,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一边冷静地威胁:信不信我打个电话,你就完了。

你手机在我身上。

他回应她。

裴歌:……江雁声:你跟一群男人在酒吧里厮混到半夜三点,我想你应该也不太想让董事长看到这些。

她还未说话,男人又补了一句:我知道董事长心脏不太好。

裴歌完全占了下风。

她扯唇,送我回家。

太晚了,去我那儿。

他脸上已经露出疲惫的状态。

不是别墅我住不惯。

她故意这么说。

他似乎有瞬间的愣怔,很在意的样子,认真地跟她说:房子我已经买了,要住进还要一段时间,我租的地方也不错,带你去看看。

指甲抵着手心,她嘲讽他:你哪里来那么多钱?他脾气很好地笑:别意外,赚钱对我来说很简单。

390受你的虐,甘之如饴。

裴歌看着他,两人短暂地对视。

凌晨四点的临川,街上几乎看不到几辆车,整座城市都还陷在沉睡里。

她窝在座位上,精致的眉间有着淡淡的倦怠,浓妆艳抹下,窗外路灯光影在她的脸上闪现,那双眸美得勾人。

夜色正浓,上帝好似只是打了一个响指,接着便随手罩下一个玻璃罩子。

穹顶之下,是不夜城里发光的霓虹。

其实有些微醺,因为喝了不少酒。

但她现在心里很清醒。

她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说话、谈一谈,当然,她不会暴露自己。

男人单着打着方向盘,偏头过来看她,问:在想什么?我在想,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她拨开耳旁的发,盯着他:你挺聪明一人,怎么这么荒唐?荒唐么?他看着前方,眼神有些寂然,也许吧。

她不会懂的。

那五年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实实在在地经历过。

尤其是,他明明想混混沌沌地听她的话就那么当个行尸走肉,可他却很清醒。

他们都说他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内里腐烂了。

她丢下一切,连孩子也不要了,一走了之,她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痛,其实受惩罚的人是他。

但这些裴歌不会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偏头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说:我查过了,你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听说你们还是十几年的感情……不是都订婚了么?突然间就丢下人家,这种行为真蛮渣的。

她冷嗤。

闻言,男人一怔,过了好久,道:一直继续下去才是渣。

裴歌眯起眸,有些气急:超过十年的感情,都走到订婚那一步了,你说分就分了,这样做对你未婚妻真的公平么?红绿灯的间隙。

他侧头睨她,薄唇勾起点微末的弧度,那目光带着淡淡的审视。

裴歌轻咳一声,窝回座位里,冷下脸提醒:绿灯了。

裴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了?他不紧不慢地启唇:我还是习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样子。

她冷笑:你是受虐狂么?受你的虐,甘之如饴。

这话他简直信手拈来,犯规得很。

她不自然地咳一声,又把话题给绕回去:你未婚妻听到你说这话,她估计得气死了。

她不是我未婚妻。

男人冷淡地落下这几个字。

你们都订婚了!裴歌强调。

他勾唇一笑,宽慰她:你很在意这点吗?我没跟她订婚……我当然不在意,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别来招我,我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招惹得起的。

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嗯,君子不多人所爱……你不是君子,你只是裴歌。

他笑笑。

……她很无奈,感觉怎么都说不通了。

江雁声说:招不招惹得起,得试试才知道,不是么?裴歌扶额,脸色沉了下去。

你也太自信了,你知道我是裴歌,我们家那么有钱,从小我就没过过苦日子,我爸溺爱我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身边从来就不缺优秀的追求者,只要我想,什么样类型的都有……至于你——她看了他一眼,语气里难掩不屑:你什么都没有,勉强拿得出手的长相身材在这圈子里也都不缺,你说,我凭什么要选择你?江雁声,你为什么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裴歌这话说得很伤人。

如果搁一般人身上,这赤裸裸地看不起跟轻视早让人望而却步了。

可他江雁声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他不恼,就算她对他态度再差,她再不待见他,他也不恼。

没什么比她还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更重要的了。

他说: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你想选择其他人也大可以试试看。

她快气笑了。

几年时间不见,这男人越来越胡搅蛮缠了,这牛皮糖的精神令她发指。

这什么世道了?你还想上演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绯色的唇,脑子里掠过她踮起脚尖亲在那男人下颌的样子,太阳穴附近青筋隐隐突显,隐忍之下是暗藏的怒。

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这男人如今把强势、我行我素和油盐不进刻进了骨子里。

她想走理性劝诫路线不行,强势威胁路线也不行。

于是暗自呼出一口气,语气莫名委屈:我这是什么体质啊?为什么偏偏要招你这种变态?你滚回去好好地和未婚妻在一起不好么?男人看着她,伸手去抓她的手,裴歌剜了他一眼,咬着下唇盯着窗外。

他笑笑:我不是变态,我会很爱你。

……可她如今并不缺爱。

她也不想再碰爱情这玩意儿了。

这玩意儿就是毒药,你动真感情的那天,就是毒发的开始。

比起这些,她还是选择游戏人间,想要什么就去抢过来,这才是她。

而她不想要的东西……这男人比较难缠,应该怎么办呢?如江雁声所说,如今赚钱对他来讲真的很简单。

他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一个偌大的公寓。

他在按指纹的时候,不顾她的意愿,拉着她的手把她的也给录了进去。

你干什么?她揉着疼痛的手腕。

你要是不习惯指纹,也可以按密码,密码是你生日。

他说。

裴歌一阵无语,她扯唇:是不是你的所有密码都他妈是我的生日啊?那双隽黑的眸盯着她看,江雁声还真就点了点头。

你他妈的真就是个变态吧。

她瞳孔紧缩,后背寒毛都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已经事先知道眼前这个江雁声是她认识的,就冲这个架势,没人会招架得住。

他住的地方内里简约,看不出来多豪华,但你一踏进去就能感受到金钱扑面而来的气息。

主要是视野广阔。

快凌晨五点,都不必到山上去,这里就能看日出。

高楼鳞次栉比,他们在顶层,整个临川城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中。

广阔的天际,蟹壳青围绕着天边那一抹鱼肚白,朝阳即将冲破那一片云。

他说:你可以随便逛逛,挑个你喜欢的房间。

391???裴歌挑眉,心想他还真大方。

结果她发现,这接近三百平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卧室,只有一张床。

更令她浑身发麻的是,他那个衣帽间,留了一半的位置出来,放的全是女士的衣服。

但整个屋子里,看不出来有另外一个女人生活的痕迹。

那些衣服的她看了,都是她的尺寸。

不仅是她的尺寸,还是都是她平常喜欢的风格,各种场合穿的都有,应有尽有。

她退到门口,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到这些的时候,更是觉得他疯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裴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什么察觉。

直到那只手落在她腰上。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转身正好就撞进他怀中,他看她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渴望,但又不是那种欲望。

裴歌皱着眉,双手撑在他胸膛,放开——男人唇角勾了勾,手掌更加用力揽紧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握住她两根纤细的腕骨。

就这么抱紧了她。

裴歌浑身僵住,他埋首在她脖颈里,态度虔诚得不行。

她试探性地推了推他,并没有推动。

男人手指摩挲着她的腰眼,低低沉沉的嗓音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带着一丝满足的意味和淡淡的指责:裴歌,谁叫你这么随便就跟一个男人回家了?裴歌,???她被他捁得紧,几乎快喘不过来气。

两只手腕都被他强势地攥在手中,反剪在身后。

他单手搂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像病入膏肓的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帕罗西汀。

你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死给你看。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拿他自己的命威胁他肯定没用,得拿自己的。

果然,这话很有效果,他放开她。

江雁声低头盯着她生气的脸,满眼不舍,但已经够了。

我不对你怎么样,你别害怕,嗯?他盯着她绯色的唇看,后来目光落在她浓妆艳抹的眼睛上,眼神逐渐深了。

大拇指指腹落在她的眼尾,稍微用力地抹掉那一抹烟色。

裴歌推开他,脸色冷下来。

窗外一轮红日自地平线那头缓缓升起,天已经亮了。

衣帽间里有你的衣服,你先去洗澡,洗完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找衣服,好不好?想起衣帽间里那些东西,裴歌心里又惊又愤怒,她看都不看他,朝门口走去。

我要回家。

毫无疑问,她的手腕被人扣住,江雁声盯着她看:就在这里休息,我等会还要去公司,不会打扰你,嗯?我不习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

她不敢激怒他,一定程度上裴歌觉得,这男人的某些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

可他却说:床跟你家里的一样,被褥风格也是你喜欢的,没什么区别。

是了,她就说怎么觉得这里莫名熟悉,装修的风格到置办的这些东西都跟上一世他们那个婚房差不多。

裴歌愈发觉得他不正常了。

她用力将手抽出来,江雁声,你别逼我……他手上的力道松了,裴歌压住心里的恐惧,逃也似地冲出卧室,然后一路离开了这里。

直到进了电梯,她才稍微缓和些。

轿厢镜面映出她略显惊恐又苍白的脸,她拍着脸颊,想着他一系列离谱的行为。

裴歌开始在脑海中清理一些东西。

应该就是那次车祸,上一世的江雁声因为那场车祸重生回来,然后从那儿开始,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她当时也是出了一场车祸,再醒来就是这个世界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到底她死之后发生了什么,才让回来的江雁声变得如此地疯狂?这个问题答案她注定不会知道。

因为她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也肯定不会如他的意。

她得趁还来得及之前,再度将一切修正,让生活回到既定的轨迹。

就算他如今对顾烟雨的感情变了,那也不重要。

人活一世,又不是光靠爱活着,还有责任。

这一世,他们没有之间没有横垣那些生死问题,那他就更应该去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曾经那个裴歌。

就让那个裴歌永远死了吧。

……江雁声那天晚上跟她说让她不要去招惹任何其他男人。

但裴歌偏偏不听。

她虽然和那个摇滚男断了,但天天都窜错着一群人跟着她去不同的场子消费。

都是些临川社会名流的少爷小姐,全是富二代。

他们今天在这个酒吧玩儿,明天就去1912的豪华包间。

江雁声天天晚上在他们散场之后出现,像个阴晴不定的跟屁虫。

那天晚上是在1912里。

她还真就叫上了莫筳钧。

莫筳钧挺喜欢她的,之前她爸还组局让两家人一起吃饭来着,裴歌没给他好脸色。

气氛热烈的包间里。

裴歌在跟人划拳,她不想喝酒,就让一旁的莫筳钧帮她喝。

一圈下来,她又输了。

都不用说,自有人将莫筳钧面前的杯子给他满上。

莫筳钧大方地喝下,那双桃花眼显露出点儿豪门公子哥的轻浮,他看着她笑笑:你故意整我呢?她挑眉,孟浪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留过洋,这洋酒认人,莫公子喝准没事。

听他们说,你这天天组局带着他们醉生梦死,游戏人间……莫筳钧啧了声,我今天算你的利用对象还是你众多入幕之宾里的其中之一啊?莫筳钧,你这话我可听不懂。

她脸色有细微的变化,眸色转冷。

头顶浮光掠影,四周环境昏暗,无人看清她的神色。

莫筳钧自动伸手将她手上那杯酒端过来喝了。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在起哄。

莫筳钧抢过她手里的骰子扔到桌面,让其他人补上裴歌的位置。

裴歌歪着头,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玩味地笑笑:嫌我输太多啦?我记得你酒量不是一直都还可以,这才几杯啊……少来啊,莫筳钧轻咳一声,盯着她那张绝美的脸:你这几天可祸害不少富家少爷了。

她扶额,低着头:我只是个组局的,他们乐意和我玩儿、陪我喝酒,我有什么办法。

392他是个老妖怪。

说完,她掀眸,视线就那么对上莫筳钧的眸,再说了,莫少爷不乐意替我喝酒么,咱俩这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是真的很漂亮。

那双眼睛有种摄人心魂的美。

莫筳钧头疼地皱起眉头。

但他跟那些二十来岁被欲色浸润的小开不一样。

有个叫江雁声的,现在在圈子里有点火,莫筳钧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回国后继承家族企业,两年了事业上也只能说中规中矩。

但这个江雁声,像凭空出现在临川金融圈子里的黑马。

几天前更是从临川某老牌集团手里的抢下来一个超五十亿的大项目,项目在邻市,政府工程,这块肉谁吃下都是是稳赚不赔。

他一边风头正盛,另一边也为这个圈子贡献了些许八卦。

和他有过矛盾的裴家大小姐,最近天天不务正业,每天不是在这里厮混就是在那里纸醉金迷,奢靡之风羡煞旁人。

然而,每天晚上散场时,这群人总会遇见江雁声。

他就堵在他们一群人面前,只盯着裴歌。

那天晚上她拉了下某个小开的手,两人当众说着一些玩笑话,那个江雁声竟当场将那个小开的手给拧脱臼了。

第二天晚上,站在裴歌身边的又换了个人。

背后有点实力的富二代,听说也是帮裴歌挡了不少酒,喝得半醉不醉。

裴歌搂着他出去时,那富二代不甘心自己这晚上光替她喝酒其他啥好处都没捞着。

他问裴歌要了一个脸颊吻。

当时那个江雁声也在。

那富二代的唇还没碰到她,人就被江雁声给拖走了,那人无端挨了江雁声好几拳,听说后来还进医院了。

第三次就不谈了,总之也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这些天和裴歌一起喝酒的,和她稍微有点亲密的动作,哪怕只是拉个手,最后都会招来无妄之灾。

跟裴歌在一起的都是些有头脸的人。

其中有一个还有点部队背景,反正来头不小。

那个打人的江雁声,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却能连续好多天毫发无伤。

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人在商圈获得很多关注,眼光毒辣,手段狠厉又果敢。

听说入职裴氏以后,短短时间,不按常理出牌,不惜越级得罪人砍掉了裴氏好多火热的项目。

莫筳钧一直对这人有关注。

他打人的事迹只在这些少爷名媛圈子里小范围地传播着,但也是神乎其神。

莫筳钧知道,自己纵容裴歌这么玩下去,今天晚上兴许进医院的人就是他。

他碰了碰裴歌的手臂,问她:你到底在搞什么?那个江雁声,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

她笑得无辜得很。

别装,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莫筳钧勾唇轻笑。

裴歌慢条斯理地往被子里夹着冰块,长发遮住她眸底的情绪,说:放心,他今晚必不可能伤到你。

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游戏?莫筳钧皱眉。

那个乡巴佬,我跟他能有什么游戏玩儿啊?她随手扯了纸巾擦手,眯眸道:视频你也看到了,你知道的,我很讨厌他的。

你讨厌他,他现在还能天天上赶着收拾你的那些入幕之宾?裴歌用力打了他的手,不悦地道:什么入幕之宾,我跟他们都是玩玩儿,逢场作戏罢了。

跟我也是,纯纯拿我当挡箭牌是吧?莫筳钧哼道。

你还不一样,我跟你的关系比跟他们的关系好多了,她跟着很苦恼地摇头,我也很烦啊,你看到了的,我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了,那个江雁声还跑过来追我,受虐狂?莫筳钧盯着她看,目光带着审视,你不喜欢他?裴歌愣住,随即随意地点头:嗯啊,都快烦死了。

我真是奇怪,裴小姐天不怕地不怕,那个江雁声没什么背景,你直接点,让他滚得了,你怕他做什么?莫筳钧嗤道:反正他现在把临川这几大家的生意弄得一团糟,见不惯他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能解决掉他,他们指不定都得把你给供起来。

可别,她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人我自己收拾不了。

嗯,所以你可劲儿地造吧,那些躺医院的富家公子们现在估计恨死你了,莫筳钧问她:这个江雁声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伤了那么多豪门少爷,现在还毫发无伤,是个奇迹。

裴歌眸底降雪,脸色逐渐冷下来,抿着唇冷哼,他是个老妖怪。

?她掐着眉心,脸上终于露出点倦怠,抬手拍拍莫筳钧的肩膀:莫少爷,不是我说,放眼临川,跟他玩游戏,没人能玩过他的。

裴歌眯起美眸,朝莫筳钧招手,莫筳钧将耳朵凑过去。

她说:那个老妖怪手里估计掌握着临川所有豪门世家的秘闻,要不你去把他绑了吧,随便扔到哪个地方去,我不想看见他。

莫筳钧皱眉,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

而裴歌却透过这糜烂的光影看到江雁声那张脸,她有些恍惚地想,江雁声在那个世界到底活到了多少岁?离开的时候是青年才俊,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他好像真的很爱她,所以说,在那个世界里,他后来都没有结婚么?这些东西她注定想不通。

周倾挤过来坐她旁边,跟她分享趣事:歌儿,我们下了注,就压你的那个追求者今晚还会不会出现。

裴歌说他很无聊。

那个江雁声,真的很奇怪,他真那么喜欢你啊?还是说,因为你上次当众给了他难堪,所以他想报复你?她正烦着,刚好1912的经理来了。

她起身踢开周倾的腿,朝门口去。

男经理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裴小姐,您找我?裴歌指尖点了点脸颊,听说有个叫顾风眠的女大学生在这里兼职啊,她一般去哪些包啊,让她来我们这里呗。

额……她才来,业务还不熟练呢,您这个房她还不够资格……哎,哪有什么够格不够格的,我跟她是同届不同班的校友,这样,你让她来我们这个包间,我好照顾照顾校友啊。

393 你别坏了规矩顾风眠进包间时,里面气氛正热烈。

经理亲自领了她进去,跟她嘱咐:你今晚就在这个包间吧,好好卖你的酒,别得罪这些二世祖。

她朝包间里面看去,人很多,光线昏暗,但还是能隐隐看见人群里坐着个很吸睛的女人。

皮肤比旁人要白上一个度,脸很好看,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显得轻佻又漫不经心。

经理说:就是那个女人,小心着点儿,知道吗。

顾风眠点点头。

她认识坐中间的女人,她是裴歌,跟她一样是临大的。

主要是她长得好看,家世也好,平常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他们这一届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

顾风眠走进去之前,经理又拉着她说:别人指名点姓要你来这儿的,听说跟你是校友,特意照顾你来着,你别给我搞砸啊。

好。

她在包间里待了快两个小时,裴歌一直在跟人喝酒,几乎就没停过。

顾风眠后来在心里默默盘算自己今晚的提成。

想着这几天如果勤快点,要是能多挣一点的话,下个星期回栎城姐姐就不用再给她生活费。

但后来发生了个小插曲。

有个喝醉了酒的富二代耍酒疯,拉着她的手要她陪酒。

包间里都是些不好惹的公子小姐,这富二代也就只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顾风眠在这里待了没几天,平常都规规矩矩。

来这里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无端找一个服务员的茬,这些人也看不上服务员。

今天这样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碰到。

她招架不住这种事情,心里一慌,动作不过脑子,不轻不重地给了这人一巴掌。

对方瞬间火了。

你他妈敢打老子?!富二代被气昏了头,反手也给了顾风眠一巴掌。

脊椎撞到桌子,疼痛使她整张脸都皱紧了。

桌上的酒瓶酒杯噼里啪啦地滚到地上,动静不小。

顾风眠想起自己的处境,这时候顾不得腰上的疼痛,跪在这富二代面前,低着头,对不起……对方掐着她的下巴,笑得轻浮:不是挺能耐的,硬装清高给谁看呢?他倒了一杯酒,放到顾风眠面前,给爷喝!我……我不会喝酒……顾风眠抖着肩膀,脸色刷白。

不会喝酒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这边动静很大,惊动了裴歌。

莫筳钧皱眉盯着被人欺负的顾风眠,他刚要起身,却被裴歌按住。

后者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你想英雄救美?裴歌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昏暗环境下,莫筳钧瞥见那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穿着1912的制服,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唯唯诺诺。

他道:跟你比,她差远了。

裴歌嗯哼一声,一副看戏的模样。

但莫筳钧还是说:咱们玩归玩,人家只是来这里打工的,没道理这样被人欺负,到时候闹出去,咱不占理也不好看。

你说的对。

裴歌倾身端了杯酒,起身朝着他们那边走过去。

那一巴掌即将落到顾风眠脸上时,被裴歌攫住。

谁他妈……富二代红着眼,臭骂着回头。

裴歌眯起眸,红唇勾起漠然的弧度,毫不犹豫地将手里这杯红酒泼在这富二代脸上,你醉了,醒醒酒吧。

酒液飞溅,落了些到顾风眠脸上。

裴歌,你干什么?!被泼了酒的富二代愤怒地看着她。

她挑眉,这是我的场子,你别坏了规矩。

说完,她冷笑一声,目光瞥过高脚杯里最后一点红色液体,顺势又倒在他头顶。

如果说她第一次泼酒的行为是为了帮顾风眠解围,那么这第二次便是赤裸裸地侮辱人。

平常都是家里不可一世的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

对方也没想那么多,当即端起旁边另一杯,尽数朝着裴歌泼去。

顾风眠瞳孔扩张,起身抬手去挡,但很显然慢了一步。

那杯酒有大半都泼在了裴歌身上。

她白色的衬衫上一大片深红,红色的液体顺着白皙的脖颈淅淅沥沥地往深处而去。

周倾本来在和人玩牌,见到这一幕,扔下手中的牌朝这边冲过来。

你他妈找事是吧?他拎着这富二代的衣领。

对方盯着裴歌胸前湿透的衣服看,周倾揍了他一拳,还他妈看?顾风眠忙扯纸巾递给裴歌,疯狂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裴歌看了她一眼,眼尾的笑容意味深长,她摇头说没事。

她让周倾将那富二代请出去了。

莫筳钧见裴歌一身狼狈,他拿过一旁的外套披在裴歌肩上,低头瞥过她面前的风光,皱眉:你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吧?一句话说的顾风眠更加不好意思了。

裴歌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她拢了拢肩上的外套,看向顾风眠:一起去洗手间洗漱一下?顾风眠点了点头。

莫筳钧跟她们一起出去。

洗手间里,顾风眠盯着她的衣服,道歉:对不起啊,你的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裴歌拿湿巾对着镜子擦脖子上残留的酒渍,连一道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顾风眠。

她说:你赔不起。

顾风眠脸上闪过一阵难堪,她咬着下唇,看向镜子里动作很是慢条斯理的女人。

但很快,裴歌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自己的微信递到她面前:不过我们是校友,我给你打个折,加个微信?顾风眠眼神闪了闪,忙不迭地拿手机,后又想起来这是工作时间,她根本就没带手机。

裴歌了然地挑眉:你电话号码多少,我加你,你等会儿同意一下。

她报了电话号码。

今晚不关你的事,他们找不到你头上来,你收拾收拾吧,我出去了。

裴歌收起手机,看着她。

顾风眠还是隐隐松了口气,谢谢。

走廊上,莫筳钧看着她走出来,他盯着她满脸无所谓的样子,问:没事吧?裴歌耸耸肩,暂时还没。

嗯?她笑笑,不说话。

莫筳钧去勾她的肩膀,裴歌有瞬间的愣怔,任由他搂着,笑得肆意。

走吗?她摇摇头,脊背顺势往后靠在栏杆上,再等等。

她下巴往洗手间的方向点了点,顾风眠还在里面。

394 我赔给你莫筳钧不认识顾风眠,但他知道裴歌说的是刚才那个女服务生。

他说起刚才的事情,问裴歌:那个女生跟你关系很好么?你要以身犯险……没什么关系,我们都不认识。

她漠然地打断莫筳钧的话。

走廊的拐角处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裴歌装作没看到,她问莫筳钧:你相信轮回么?什么轮回?她眯起眸,表情淡漠,像看透了一切,说:就是人死了会重生?大概是这样。

莫筳钧觉得她在说胡话。

裴歌低头嗤了一声,灯光下,她的脸带着绯色,危险又迷人。

后来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在莫筳钧还未反应过来时,裴歌抬手抓住他的衬衣领口,后者一时不查,低下头,属于女人身上的香气侵袭他的鼻息。

那微凉柔软的触感碰到他的唇角。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手掌按住她的腰身,准备反客为主。

但他没这个机会。

女人红唇擦着他白色的衬衫离开,在上面留下一抹暧昧的颜色。

莫筳钧眼睁睁看着裴歌被人扣着腰身拉过去。

视线里,她被那男人扣着腰身背对着他,女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在他怀中显得娇小,他抿紧唇狠狠盯着她的唇看。

莫筳钧看着江雁声那副没表情却又显得愤怒的样子,眉心拧起,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裴歌耍了。

她肩头的外套被人拨到地上,那男人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

抬手用指腹擦掉她唇上的颜色,裴歌吃痛地皱眉,牙齿咬住他的手指。

他脸色阴晴不定,她眉眼间却带着淡淡的挑衅的笑意。

她这些天有些过分,天天都当着他的面招惹不同的男人。

故意惹他生气。

顾风眠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那一幕。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手扣着女人的腰身,一手卡着她的脖颈,两人正旁若无人地接吻。

不,准确地来讲,是那男人单方面地强势。

顾风眠在看清那人的时候,脸色腾地变得刷白,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和裴歌接吻的男人是她姐姐的未婚夫,也是她姐夫。

江雁声本来没这种想法的,但他碰到她的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么多天的隐忍克制,在顷刻间化成泡影。

他力气很大,裴歌怎么用力推他都没用,唇齿间全是他的味道。

后来她寻了机会咬破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气息里蔓延,他终于松开了她。

顾不得在场有人看着,她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依誮但她气息不稳,手腕被他捉住的瞬间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男人将她扣在怀里,视线瞥过她的胸口,眸底掠过一丝阴翳。

莫筳钧扯唇,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江雁声抬手揩掉唇上的血,视线掠过莫筳钧,在后方顾风眠的脸上短暂停留,眸中情绪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打横抱着裴歌转身离开了。

裴歌顺势搂着他的脖子,装模作样地锤他的肩膀,生气地道:那服务生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还要找她赔钱呢!我赔给你。

她一路被他抱着离开了1912。

出了大门,她觉得没意思了,拍着他的肩膀,冷下脸色:放我下来。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迈着大步往台阶下走。

乡巴佬,放我下来,你耳朵聋了么?她恶狠狠地盯着他绷紧的下颌。

江雁声站定,低头睨着她,裴歌因为挣扎胸口起伏着,红色酒液浸湿衬衫,嫣红的颜色和雪白的皮肤,无端勾人。

他扯了扯唇角,眸底神色晦暗难辨: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话该我问你吧。

故意让顾风眠看到,安得什么心?他抱着她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裴歌脸色微僵,心跳加速,她别过脸,我不认识什么顾风眠。

江雁声低头审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寸表情,裴歌回看过去,没有丝毫退缩。

他冷嗤:你喜欢玩儿我就陪你玩儿,但你耍什么花样都没用,没人能左右我的决定。

裴歌心里一凉,手指紧紧掐着他的手臂。

他左边手臂旧伤未好,但她丝毫都不心疼他。

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女声:雁声哥……裴歌眼睫颤了一下,抿紧了唇。

她搂着男人的脖子,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顾风眠站在他们身后。

她装作很恍然的模样,挑眉轻笑:原来你们认识啊……江雁声低头看着她,那眼神很透,裴歌下意识别开脸。

他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不是也认识么?她不确定他这话带着什么含义,接下他那句话:她是我校友,我当然认识,她在找你,你放我下来。

他不为所动,反而将她捁得更紧,继续往停车的方向走。

雁声哥。

顾风眠又叫他一声。

裴歌朝顾风眠看过去,顾风眠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带有丝丝憎恨的意味。

她勾起唇角,是该恨她,毕竟在顾风眠的眼中,她现在应该算是抢了姐姐男朋友的小三。

裴歌对顾烟雨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如果这事搁在顾风眠的头上,估计早闹上门来了。

偏偏顾烟雨就是不哭不闹的,江雁声要跟她说分手她就分了。

怎么会有女人这样大度?裴歌那一笑,看在顾风眠眼底,是赤裸裸地挑衅。

有人叫你,放我下来。

她掐着男人的手臂,看着他抿紧的唇。

可他并没如她的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她塞进去。

裴歌不是他的对手,想出去,他却已经先一步踢上车门,然后利落地落了锁。

江雁声,你他妈混蛋!让我出去!她拍着车窗,生气地怒吼,莫名生动。

乡巴佬,赶紧给我打开!他朝着顾风眠的方向走,裴歌攥拳,咬着牙关:混蛋,给我回来!……前段时间顾烟雨说她跟江雁声分手了,顾风眠还以为是玩笑话,没当真。

有两次她在学校里看到过他,当时他也是跟裴歌在一起。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现在想来,她没看错。

顾风眠看着他,又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车子,隔着车窗玻璃和夜色,裴歌那张带着不悦情绪的脸隐隐出现在视线里。

雁声哥,你什么时候来临川的?395 她衣服很多,不缺这一件他单手插在裤袋里,道:有段时间了,你在学校怎么样?她失神地盯着他唇上那个破皮的伤口,点点头:还……还行。

你跟姐姐……嗯,我们分开了,他打断她的话,不过你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

顾风眠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未开口,便又听到江雁声的声音。

男人视线瞥过她制服上的酒渍,皱眉,你跟她,在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那衣服……哦,有个喝醉酒的想欺负我来着,裴……裴歌帮我解了围,但不小心被那个富二代泼了杯酒,她补充道:她那件衣服我会赔她的。

江雁声眉头皱起,眸色渐黑,眼底情绪难辨,不用,她衣服很多,不缺这一件。

顾风眠下意识抬头看他,她总觉得,这话比刚才裴歌说的话还要伤人。

雁声哥,你跟裴歌,是怎么回事?在顾风眠的认知里,江雁声是不应该和裴家有什么牵扯的。

但刚才在走廊里,江雁声扣着裴歌那样子……顾风眠怎么看都觉得很崩塌。

距离他和顾烟雨订婚,才过去不到两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迷恋上了裴歌?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因为裴歌才跟顾烟雨分手的。

他眯起眼睛,朝身后看了一眼:嗯,我最近追她追得紧,她不乐意了,跟我闹脾气呢。

面前的江雁声对顾风眠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江雁声低头看了眼腕表,先一步开口:不早了,你回去注意安全,1912这种地方不适合兼职,以后还是别去了,要是有困难找我或者烟雨都可以,她肯定不想看到你在这种地方兼职。

……江雁声开门坐进来,惊动了窝在座椅里的女人。

她眼睛都没完全打开,就伸手去扳车门。

但车门纹丝不动。

裴歌回头愤怒地看着他,放我下车。

他没说话,倾身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退,脊背抵上车门。

他盯着她的脸看,她的唇还带着点暧昧的绯色,江雁声将心头莫名的怒气压了压,抬手摸上她的脸,笑得温和:以后别做这么傻的事,嗯?她打掉他的手,冷哼:我喜欢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

裴歌,我会不高兴。

他拉过安全带替她扣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男人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心里倏地平和下来,车里开着冷气,他拢好她身上的外套。

她胸前的酒渍已经在衣服上晕染开来,淡淡的酒香在安静的空间里蔓延着。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呢?他看着她,喃喃的语气,带着一种低声下气的意味。

你接受现实行不行,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提醒他。

他看她的目光莫名意味深长,哪两个世界?裴歌别开脸,穷人和富人的世界。

我不穷,我很会赚钱。

他说。

那又怎样?我又不缺钱。

没关系,车子启动,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你也没机会去喜欢别人。

裴歌闭了闭眼,懒得跟他掰扯,送我回家。

后视镜中,顾风眠孤单的身影还站在那儿。

裴歌心里有些抓狂,只想祈祷来个人分散分散江雁声的注意力,她已经把自己当做猎物豁出去了。

疯了一晚上,她这时候头疼得不行。

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她想开窗吹吹风,江雁声却不让。

我不跳窗,头疼,让我吹吹风。

她说。

车窗半降,夜里呼呼的风灌进来,带起空气中的灰尘。

这样舒服多了,她整个人缩在男人宽大的外套里,昏昏欲睡。

过了很久都还在路上。

裴歌猛然惊醒,却发现还在车上。

她偏头看出去,他们正在高速上,外头是黑黢黢的树林山色,路灯隔得又远又微弱。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你睡会儿。

裴歌抿着唇,按了按眉心,才讷讷问:你要去哪儿?邻市。

他说。

她沉默了半晌,伸手去拉车门,纹丝不动。

江雁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去邻市做什么?他还是不说话。

她打开手机,开始定位,一面说:我马上发定位出去,你想和警察玩儿你追我赶的游戏么?公司在邻市有个项目,这几天我都不在临川,你最近都玩得疯,我不在没人看着你。

江雁声说得十分理所当然。

裴歌扶着额头,快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我爸都不管我,你算什么东西,管到我头上来了?嗯,以后我来管。

砰——她没忍住,将手机朝他身上砸去。

江雁声反应够快,微微偏头,机身刚好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去。

掉在车门上,砰地一声,又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这种状态再不结束,她要被他给折磨疯了。

她问起被他揍进医院那几个小开,江雁声嗤了声: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那些人还不至于为了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就葬送掉整个家族。

她果然猜得没错。

江雁声将那几个富家少爷送进了医院,对方是一点都没找他的麻烦,他果然把那些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本来就很聪明,现在在这个世界更是过得游刃有余。

像开了挂一样。

跟他硬碰硬,似乎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见她不说话,男人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在想什么?裴歌避如蛇蝎。

她打定主意,等到了邻市,她再找机会回来。

她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车里已经没人了。

她的手机就放在中控台上,摸过来一看,凌晨三点。

是在一个酒店的露天停车坪。

她推开车门下去,男人听到声响,揿灭了指尖的烟朝她走过来。

头还疼么?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别碰我。

她打掉他的手。

他也不恼,笑笑:送你上去睡觉,明天我带你去逛逛,这边有个古镇挺有意思的。

裴歌不理他,朝酒店的入口走。

他走上来强势地与她十指紧扣,裴歌象征性挣了下,知道没用,随他去了。

396 女孩子抽多了这东西不太好她状似无意地问:你等会儿要出门?嗯,有点事。

他摩挲着她的掌心,有那么一个瞬间,裴歌觉得回到了从前。

应该是这里最好的套房,坐落在繁华的市区。

视野开阔,落地窗外是壮阔的江河,大量船舶停摆在港口。

他是真的有事,送她到房间,人就离开了。

哦,他趁她睡觉的时候还抽空去给她买了衣服。

江雁声前脚刚走,她后脚换好衣服就准备离开,但临出门时翻了翻自己的包,她的身份证不见了。

裴歌咬着腮帮,坐都没坐一下,拉开门追了下去。

这男人真的恶劣。

一路跑去停车场,他的车子将将驶到她面前。

两人目光短暂对视,她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江雁声挑眉:不困么?裴歌朝他伸手,我证件给我。

你拿着没用,我暂时给你收着。

他说。

江雁声,你别无理取闹,我看不起你。

大半夜的,我得保证你的安全,回去睡觉吧,我很快就回来。

江雁声!男人勾唇笑笑,盯着她看,要跟我一起?行。

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让她系好安全带。

裴歌动手去翻他身上的兜,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车子刹住,他手指按住她的,眼光悠长深远。

气氛瞬间有些奇怪。

她像被烫住一般缩手,他却拉着她的手往前一寸,眸底带着点欲色。

裴歌眯起眼睛,眼神凶狠。

他终是顾及她的情绪,松了手,嗓音有些哑:安全带系好。

你要去哪儿?她系好安全带。

找个人。

找谁?她看着窗外。

柒城。

裴歌一怔,下意识问:找他干什么?江雁声看了她一眼,提醒她:邻市空气不好,把窗户关上。

她是觉得闻起来不咋地,将窗户升起来。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底深处漆黑如墨。

……他们去了一趟医院。

vip住院部,夜晚异常地安静。

有护士带着他们去了其中一个区域,裴歌看到是特护病房,这一层住的应该是都些重症的病人。

江雁声没让她跟着进去,裴歌就在外面等他。

她印象中,江雁声没有亲人,就算有也应该是在栎城,所以她猜测里头住的病人应该是跟柒城有关。

说起来,按照之前的节奏,柒城应该是在她二十岁出国读书那一年到他身边的,算起来跟现在的时间差不多。

这一世,其实很多东西都变了。

比如她就没有在临大遇到林清。

后来她特意去查过,才知道原来阿清为了不离她父母那么远,放弃了临大,选择的是就近城市的大学。

江雁声在里头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裴歌坐在椅子里,掀眸看他:里头那是谁?你不认识。

他说。

他不说,裴歌也不追问。

裴歌跟着他离开医院,她其实有些困了,一路上都在打呵欠,后来没抗住在车上睡着了。

路上他将车开得很慢,时不时偏头去看她。

人的第一反应不会出错。

提起柒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柒城是谁,而是找他干什么……男人眸色逐渐深了,抬手将车里的温度调高些。

又将她的椅背放下一点,车子慢悠悠地在邻市深夜的街道上穿梭。

那声枪响来临之前,裴歌被人拍着脸颊叫醒。

她睁开眸,对上男人担忧的视线,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脸上。

裴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略白,额头上一层汗水。

江雁声掏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汗。

她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眼睛有些无神,手指抓着安全带,看起来十分脆弱。

男人单手撑着车门,低头,目光紧紧缩在她脸上:梦到什么了?她好像总是做噩梦。

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裴家小公主能有什么烦恼呢?裴歌又闭上眼睛,伸手按着额头,掌心之下,一片光滑,她松了一口气。

平复好心情,她看到江雁声正倚着她这一侧的车门抽烟。

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男人侧头看她:怎么了?给我一支。

女人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

江雁声唇间咬着烟,无声地盯着她,青白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取下唇间的这支,递给她。

裴歌皱眉,但还是接过,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烟雾。

夹着烟的手指有些微颤,莹白修长的手指和涂得血红的指甲在这暗夜里形成反差。

她吸完第二口,江雁声就将她手里的烟给收走了。

她不满地眯眼:你干什么?女孩子抽多了这东西不太好。

他说。

裴歌望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嗤笑:我现在也在吸你的二手烟。

闻言,他眉宇聚起淡淡褶皱,正想将手里的烟给灭了,但裴歌已经顺势抓了他的手下车。

男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却很纵容她。

她俯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口红补妆,随后攫了他唇间那点猩红,再度当着他的面深吸了一口。

江雁声看到那雪白的滤嘴处落下一圈深红,男人眸色逐渐变得晦暗。

裴歌勾唇,笑得像个妖精。

男人舌尖抵了下上膛,没忍住,伸手将她捞到怀中,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欲望。

她一头撞进他坚硬的胸膛,举起手机,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半根香烟,放到他唇上,而他的手正抓着她的手腕。

烟雾弥漫,他深刻的五官带着点儿迷离。

很具有氛围感的一张照片。

镜头下,女人莹白的手挡住他的下颌线,捏着香烟送到他唇边。

烟雾在猩红火星中升腾,莹白滤嘴处隐隐一圈红色的痕迹,是女人的唇色。

握着她腕骨的手指骨节分明,比她的皮肤要黑两个度,却极具视觉冲击力。

夜色将他团团包裹,模糊不清的氛围下,暧昧感十足。

江雁声摘了烟丢在地上,鞋底踏上去的同时大掌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两人呼吸纠缠着,淡淡的烟草味弥漫。

397睡觉。

四周寂静,远处松涛阵阵。

等他放开她,裴歌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靠着车身,垂眸呼吸。

男人的手虚放在她腰间,一脸餍足。

他说:我以后少抽。

等她回神,视线盯着面前灰色的高墙,好似没看清看上那几个大字,讷讷地问:这是哪里?监狱。

裴歌蹙眉,转头朝他看去。

她脸上还带着妆,红唇潋滟,经过刚才一番肆虐,此刻看着就秀色可餐。

只是眼睑下方淡淡的青色让她看起来有些迷糊。

江雁声压下下腹的欲望,移开目光,说:再等等,等接到人就带你回去睡觉。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裴歌随意地应了一声,莹白的光映在她脸上,郊区的夜,风声阵阵。

微信里多了一个好友,还有两条未读消息。

裴歌点开,是顾风眠,以及她给的转账。

转账她没收,连对方给的金额是多少她都没关注。

她将刚刚那张照片给顾风眠发了过去。

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段文字过去:我看你好像认识他?这江雁声到底是谁呢,天天死缠着我不放?过了会儿,她又打了一段话过去:你有什么办法么?她盯着那张暧昧的照片,外加这两行字,自己都觉得绿茶得不行。

收起手机,她静静地靠着车身看着前方。

凌晨五点一刻。

嵌在厚重高墙下的一扇蓝色铁门开了。

一道高瘦身形的人从里面走出来,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

就算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暗的光线,她也能感受到那男人身上的衬衣被浆洗得一塌糊涂。

男子挺高,也很瘦,但细看下,是那种紧实的瘦。

是柒城。

裴歌眼瞳扩张,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她倒是没想到,柒城和江雁声之间竟是这样的相遇。

柒城坐过牢吗?她完全没印象,不过也对,她二十岁出国,再见到江雁声都是两年后了,那时候柒城已经在他身边待两年了。

裴歌脸上的表情完全落入了江雁声眼底。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过于惊异,轻咳一声,问:你朋友怎么了?他杀过人。

江雁声淡淡道。

裴歌抿紧唇,盯着那朝着他们走来的男人,不说话了。

柒城不是高材生么,怎么在坐牢……他拎着个帆布包走到两人面前,看着江雁声,鞠了一躬,还是那个死板的样子:江先生,我是柒城。

江雁声拍拍他的肩膀,看向一旁的裴歌,跟柒城介绍道:这是裴歌。

柒城又对着她鞠了一躬:裴小姐。

她怔怔地看着,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江雁声扣住,握在掌心摩挲着。

他拍拍柒城的肩膀,淡淡道:上车吧。

江先生,我母亲她……他看着江雁声,裴歌总觉得他的表情很伤心。

江雁声说:放心吧,她在医院,等着你去见他。

柒城又给江雁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谢谢。

男人拉开副驾驶的门,将裴歌塞进去,又俯身仔细地替她系好安全带,绕到驾驶位去开车。

车厢里气氛异常沉默。

江雁声将柒城送去医院。

走廊里,江雁声跟他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病本来就很重,估计撑不了多久,等你把这边的事情了了,就来临川找我。

柒城点点头,又下意识想弯腰,但男人卡着他的肩膀,好好照顾她吧。

江雁声想起上一世,裴歌跟着丁疆启出海的那天晚上,明明她给他打过电话的,但她的电话没人接。

他肯定相信柒城对他会绝对忠心,但架不住杜颂挑唆,哪怕他接一下电话,也不至于让他事后那么遗憾。

江雁声朝裴歌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裴小姐是未来的江太太。

柒城颔首,表情更虔诚了些。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凌晨六点。

天色渐亮。

裴歌没忍住内心的好奇,问江雁声:他看起来不像能杀人的样子,怎么会……?因为他杀得不是好人。

江雁声又再度将她塞进车里。

等他发动车子,裴歌朝窗外看了一眼,视线里,那个病房被厚重的窗帘遮着,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那为什么还坐牢?她脱口而出。

男人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是赤裸裸地嘲讽,认真的么?杀人偿命,需要定什么罪,自有法律裁判。

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又不知道实际情况是怎样的,他坐牢坐了多久?不久。

为什么?他看着她,眼神深刻,挑着眉,模样轻佻:想知道?那你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都可以。

没等她开口,江雁声补充道。

裴歌轻咬下唇,冷嗤:不说算了。

他笑笑,启唇:柒城的身世跟我差不多,可能比我稍微好点儿,还有亲人,他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是改嫁的,继父不仅对他们很不好,而且赌博、酗酒样样都沾。

为什么对他们不好,还要结婚?她难得听得认真。

你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当然不理解,江雁声说,大概是日子艰难,他母亲想着对方能接受自己带着个孩子,所以选择了妥协。

那时候的人一旦定下来了就很难再变,柒城说刚开始还好,到了后面,继父变本加厉,他继父差点打死了他母亲,所以他将他杀了。

当时人还没死,送去医院的时候死的。

裴歌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抿着唇,半晌道:他继父可真是个人渣。

可不是么,拖着不让他带着他妈离开,最后这么痛快地死了,算便宜他了。

江雁声说。

她盯着他,指甲抵着手心,那你跟那个柒城……他当时被警察带走了,我救了他母亲,否则他妈也得死。

裴歌点头,小声地嘟囔:难怪。

……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六点半。

他跟着她进房间。

门口,裴歌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江雁声笑笑:睡觉。

398 我睡沙发,不碰你这里就一张床。

她眉心紧蹙,你再去开一间。

他不为所动,往浴室的方向走。

裴歌握了握拳头,朝门走去,身后,男人淡淡出声:你没身份证,开不了房。

她停住,转头愤怒地看向他。

江雁声再度笑笑,看向一旁的沙发:你睡床,我睡沙发,不碰你。

她正想说点什么,可那男人无端的威胁又传来:再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否则连这个选择也没有了。

裴歌果断地推开他朝浴室走去。

还小心地反锁了门。

江雁声盯着磨砂玻璃后面隐隐绰绰的影子,俊朗的五官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裴歌这一觉睡得重。

醒来已经黄昏了。

虽然她一直睡眠质量不算差,但最近老是做梦,这算是难得睡得踏实的一觉。

天边是橘色的夕阳,一大片绛紫在天际铺开。

她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自己还在邻市。

抬手摸到手机,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醒了,饿了吗?她翻身警惕地看着他,抿着唇。

江雁声挑眉轻笑,朝窗边的沙发走去,那里摆着他的办公家伙。

打电话叫餐上来还是出去吃?他问她。

我的证件呢?他一怔,手指在妙控板上滑动着,盯着笔记本屏幕,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后天我们一起回去。

我爸会担心。

她说。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你怎么说的?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本来没觉得,坐起来发现,腹中空空,是真的有些饿了。

不重要,后天我们一起回去。

她倒回床上,点开微信,一天过去了,对话框还是维持原样,顾风眠什么都没回。

裴歌惆怅地呼出一口气,顾风眠不回不要紧,只要这照片顾烟雨能看见就行。

不过万一凭顾烟雨那性格,她真就算了怎么办?她在床上唉声叹气,江雁声已经收了东西走过来。

裴歌饿得没什么力气,盯着他看。

带你去吃当地的特色,好不好?他俯身想抱她,裴歌眯眸躲过,又利落地翻身下床。

走吧。

她歪着头,表情颇有些挑衅。

当地的特色就是鱼。

辣味的,是裴歌喜欢的口味。

江雁声全程没怎么动筷子,专心给她剃鱼刺。

俊男靓女在这种有烟火气息的地方吃饭,总是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服务员后来没忍住过来夸奖:小姐,你男朋友可很贴心。

又是一块完全没有刺的鱼肉放在她盘子里,裴歌笑眯眯地对这服务员说:你弄错了,这是我们家司机兼保镖。

服务员摸了摸鼻头,看了江雁声一眼,尴尬地一笑。

后者没什么反应。

离开时那人嘴里嘟囔着:还没见过这么帅的保镖……男人看向她,表情没什么变化,他问她:比起其他,你更喜欢保镖和司机这个身份么?我什么都不喜欢。

她放下筷子,吃饱了。

他的确没怎么动筷子,估计是那些东西太辣,他肠胃受不了。

但跟她没什么关系呢。

走出饭店,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市区其实没什么逛的,裴歌自顾自地一边走回酒店,一边给她爸打电话。

裴其华在电话里问她在邻市玩得怎么样?她有些不满,爸,您就那么放心把我交给那个江雁声呢?那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裴歌气得说了句挂了就再不理他。

她走得慢,等走到大厅,发现男人正站那儿看着她。

他手里拿着她的包。

裴歌皱眉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来,他挑起眉,那只空出来的手刚好抓住她的,十指紧扣。

江雁声拉着她朝外头。

做什么?去古镇。

他说。

她浑身都写满了拒绝:不去,我要回家。

但天高皇帝远,她不是这男人的对手,只能叫天天不应。

被塞上车里后,还顺带被他占了一把便宜。

开车过去还得两个多小时。

她顺势打开了车载音乐,是那首半生缘。

越往后开,路上风景越好。

一路山色,气温比市区低上好几度。

规模很大的古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当时的样子,也没有被过度商业化。

不是旺季,镇子里游客不多。

倒是遇到不少剧组在这里取景拍戏,不知道是哪一部剧的路透,院子里的花鼓谯楼上,女主角正扮花旦唱着一出游园惊梦。

她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被一旁的工作人员以为是做代拍的,气势汹汹地就要冲过来。

江雁声就站她身边,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他给吓住不敢过来了。

裴歌觉得没意思,自己就把那两张照片给删了。

后来遇到两个游客,她们还以为裴歌跟江雁声是明星,问能不能合照。

裴歌喜欢被人夸美女,她没拒绝。

但哪知道江雁声后来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其中一个女生,本来是三个人,他让跟他们站一起的那个女生一边去。

他在裴歌还没反应过来时,搂着她照了一张。

等到她们要合照的时候,他变了脸色,冷下声音拒绝:我们不太喜欢拍照。

裴歌站一旁不想搭话,只想翻白眼。

没见过这么自相矛盾的人。

这是一个平静的晚上。

这晚江雁声开了两个房间,第二天两人一起吃完早餐他就不见人了。

上次的确听人说裴氏在邻市拿下了一个大项目,他白天估计忙这个事情去了。

到了晚上,她不想跟他碰面,早早地就睡下。

但回去的前一天她还是收到了来自临川的好消息。

顾烟雨来临川了。

裴歌赶在江雁声前面,给顾烟雨打了个电话,说要约她见一面,谈一谈关于江雁声这个人。

回去的那天是早上,路上她心情蛮好的。

到达临川,还没到中午,裴歌直接让他送自己回了家。

江雁声也有事,他看着她进了屋,利落地倒车离开。

来自临川分局丁疆启的电话。

他驱车赶过去。

丁疆启上个星期才刚转到临川分局,最近一直都在熟悉手头的工作。

关于当年某些案件,他也一知半解。

399 漂亮的恶毒女二他将卷宗扔到江雁声面前,没有什么废话:你想看的那个案子,都在这里了。

江雁声拆开,低头慢慢翻着。

当年我们这边的警察找了个线人,那个线人还比较靠谱,最后联合警方成功打掉了那伙人,啧啧,说起来也才过去五年……丁疆启叼着一支烟,说:你不知道当年分局多风光,我那时候还在警校呢,后来每一年都拿出来当范例讲。

其实你随便在网上搜都能搜到,当时阵仗挺大的,闹得沸沸扬扬。

丁疆启笑笑。

江雁声目光落在某张照片上,这人姓金,是这次缉du行动的中流砥柱,排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他继续往后翻着,一面问丁疆启:就是看网上说分局当年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以最小的损失,获得了这次行动的巨大成功。

卷宗里没有关于裴其华的只言片语。

他将东西放到一边,又转而去看当年留底的那些照片,丁sir,你有那个线人的消息么?没有,丁疆启摇摇头,吐出一口烟雾:这东西属于机密,就算有也不可能给你看。

丁疆启笑笑:不过我也没唬你,是真没有,当年参与这次行动的人很多,大家服从命令就行,连谁跟着人接头的都不知道。

丁疆启没说谎,这东西事关重大,卷宗里根本就没有过记录。

整个案件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没有提到有线人这件事。

他也是这些年走来,听别人讲的,属于小道消息。

一张照片被推到丁疆启面前,江雁声食指在某个人脸上点了点,问:那这位金警官在哪儿?他在那次行动力受伤了,后面退下来了。

他如今住在哪里?我找机会去拜访拜访。

……下午,江雁声又去了一趟临大。

他早前就已经跟法学院某位老师约好了。

对方将他要的资料都给准备齐全。

又问,你是顾烟雨的什么人?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的。

辅导老师有些感触,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是满是惋惜,说:你跟烟雨,你们还在一起吗?江雁声半怔,随即淡淡道:已经分开了。

这孩子是真的蛮可惜的,我一路来带过那么多个班,优秀的人那么多,但就数她最努力。

辅导老师惋惜地摇摇头。

她忽地问江雁声:对了,她如今在做什么?后来转行做设计了。

那也挺好的。

辅导老师说。

江雁声看到证明文件上那一栏写着,顾烟雨是自动退学的,这跟他接收到的信息或多或少有些出入。

杜颂跟他说,顾烟雨是为了他才退学的,顾风眠又说顾烟雨是被学校退学的。

他眼眸一沉,问这辅导老师:她当年是自己主动退的学么?辅导老师稍微一愣,点头,是啊,当年我们好几个老师轮流劝都劝不动,她铁了心要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她也不说。

我们几个都没办法,留不住她,后来听说没一个星期她就离开临川了,走得十分干脆。

是吗。

江雁声视线落在顾烟雨的照片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跟她应该挺熟的才对,可以去问问她本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可能真的是有苦衷,老师笑笑,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她也释然了。

江雁声将顾烟雨的退学文件备份带走了。

顾烟雨不一定会跟他说当年的事,但没关系。

他会一层一层的剥开真相,让真正的裴歌站到他面前。

还得抽个时间回栎城。

……裴歌这天吃完午饭,好好地睡了一个午觉。

早上很早就从邻市出发,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回来,骨头都差点儿给她弄散架了。

幸好江雁声这两天并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

黄昏时分,她画了个暗黑风的妆容,精致的同时又透露着强势。

长及小腿的风衣,裙裾之下是一双银色高跟鞋,露在外面的脚背和踝骨莹白如玉,裴歌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硕大的宽檐帽和墨镜,她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漂亮的恶毒女二。

晚上七点左右,她踩着夜色出门。

……顾烟雨是昨天晚上到的临川,只身一人,连顾风眠都没告诉。

这是她时隔五年之久,再一次踏入临川。

五年前,这个城市一度成为她的噩梦。

那天晚上,顾风眠给她打了电话。

顾风眠在电话问跟她说,看到江雁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姿态很亲密,问她是怎么回事?顾烟雨不想顾风眠为自己担心,照旧跟说自己已经跟江雁声分手了,如今他们俩毫无瓜葛。

可是隔天早上,顾风眠转了那张照片过来。

那照片里,明明江雁声脸都没出镜,只露出来模糊的下颌线。

但顾烟雨还是隐隐地能从其中看出来江雁声那深情的眼神。

不心痛么?顾烟雨觉得自己要痛死了,他们几个在一起十几年,而她跟江雁声,是在她考上临大的那年在一起的,算起来也超过七年了。

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一直都没吵过架。

虽然不如别的情侣那般热烈深刻,但也是细水流长。

是爱情多还是亲情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他突然变心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顾烟雨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没想明白。

江雁声多清醒多残忍,没有任何粉饰太平的话,连装一下都懒得,他说他要去追一个人。

那张照片让她心痛,但顾烟雨来临川不是因为江雁声喜欢上了其他女人。

是因为顾风眠后来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上的女人,跟顾烟雨差不多,年轻、漂亮、极致张扬的美,你看到第一眼只会觉得惊艳。

但顾烟雨却在看到的瞬间脸上血色尽失。

那女子的美是极具攻击性的美,精致的眉眼逐渐和顾烟雨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那两天,是她的噩梦。

记忆中那张脸要更稚嫩,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她。

江雁声变心以后喜欢的上人是她么?是那个当年逼着她威胁她离开临川的裴家小姐?400 是她逼你的么?她放弃学业,在栎城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但为什么江雁声现在会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顾烟雨着急地给顾风眠打电话。

她逼问顾风眠为何会收到这样的照片。

顾风眠后来还将对方发过来的消息一并转给了她。

顾烟雨看着那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心里揪成一团,她能接受江雁声和其他人在一起,但是她不想是裴家小姐。

顾风眠是她顾烟雨的底线,她更不会纵容这女人找上顾风眠。

……1912的大厅。

裴歌在靠近角落的位置找到顾烟雨。

五年不见,当年那个略带着稚气的女孩已经完全长开了,五官精致无暇,眼眸美得勾人摄魂般。

顾烟雨咬着牙关,暗自掐着手心,这样的女子很难不吸引人。

当年她就怕她,如今更是带着一种莫名的畏惧。

裴歌在她对面坐下。

明明顾烟雨年纪比她大,但裴歌看起来就是更加强势,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是顾烟雨没有的。

她摘掉帽子和墨镜,红唇潋滟,看着对面的顾烟雨,缓缓道:好久不见。

你……顾烟雨忍不住肩膀的战栗,盯着裴歌:你到底想干什么?女人眉心微蹙,指尖点了点脸颊,微微向前倾身,勾唇:烟雨,你为什么不听我当年跟你说的话呢?犯规了哦。

顾烟雨不想去回想当年。

她看了裴歌一眼,低下头:他要跟我分手,我没办法。

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顾烟雨,你怎么这么没本事?裴歌倏地冷了脸,话讲得很难听。

顾烟雨抬头看着她,眼里也是带了恨的,你当年拿他的性命威胁我离开临川,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要你们滚出我的视线,好好找个犄角疙瘩给我绑死,一辈子都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家里的女儿,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到底哪里招惹你了?顾烟雨到现在都没想通,为什么当年她会莫名其妙地被裴歌威胁。

你自己也说了啊,我是有钱人家里的女儿……她挑眉,语气轻佻又傲慢:有钱人就喜欢挑你们这种穷人玩点儿变态的游戏。

你!顾烟雨呼吸都急促了。

裴歌手指点了点桌面:但是你现在破坏游戏规则了,那个乡巴佬天天在我跟前晃,我很烦。

顾烟雨抿着唇,不说话。

裴歌看着她:你今天不是去见了你曾经在临大的同学么,她们常年混迹在金融圈处理那些商业纠纷,关于你那未婚夫这两个月的风光事迹,你没少听吧?闻言,顾烟雨只觉得心里一阵羞辱。

关于江雁声,她们跟她说了很多,从他短时间内如何在临川发家,再到他是如何追求裴家的大小姐,几乎事无巨细。

顾烟雨当时听得浑身冰冷,她只是很意外。

没想到江雁声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她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一直都平淡如水。

裴歌见顾烟雨这样子,她呼出一口气,问:我记得你性格不是这样的……不过不重要了,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们睡了么?顾烟雨闻言抬头,脸瞬间涨红,那抹颜色一直飘到了耳根子。

真没睡啊?啧,所以我说你留不住男人呢,你们都这么多年了……她摆摆手,算了这个也不重要,没睡那事情就更加好办。

顾烟雨眼看着她从包里掏出两包东西。

她将这东西扔到顾烟雨面前,是性药。

顾烟雨看着她,满脸错愕和惊恐。

大厅里光线迷离,轻缓的爵士乐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准备帮你抢回未婚夫,你不该高兴么?裴歌笑得迷人又危险。

顾烟雨羞红的脸又白了好几个度。

她拿起一旁的包起身。

裴歌眸色一凛,嗓音冷了好几个调:坐下!她觉得自己像个女强盗。

顾烟雨低头盯着她,咬着下唇,满脸屈辱。

这样羞辱人,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吗?她问裴歌。

裴歌手指掐着眉心,心里莫名地烦躁,几秒钟后,她掀眸看向顾烟雨:就当是吧,那两包药都给他用上,我成全你们,希望他以后别再像疯狗一样缠着我。

还没等顾烟雨说话。

裴歌笑了笑:哦,忘记跟你说了,你刚才喝的那杯里也有东西,我吧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就想看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恶心?顾烟雨攥着手心,恨恨地盯着她。

所以你们俩这辈子好好地给我绑死,跟他结婚,让他别来我跟前晃荡,停顿了下,裴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我有钱有势,他没有背景,就算在临川混得再风生水起也是独木难支。

更何况,你还有个妹妹……裴歌嘴角的笑莫名有些残忍,她说:顾烟雨,你软肋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就在1912的楼上。

她推着顾烟雨进房间,抑制住心里那股烦躁:他再有十多分钟就到。

江雁声被裴歌骗得喝下那杯酒,又被她骗进房间。

后来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他沉迷在她刻意编织的花言巧语里都没反应过来。

1012的高级套房,空气中浮着广玉兰的香气。

昏暗的房间里,壁灯光线微弱。

沙发那个地方坐着个女人,隔着几米空气,他还是看到了女人脸上不正常的绯红。

喉咙里的灼烧跟心头的燥热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额头上冷汗岑岑,脸和身体都很烧。

江雁声低头盯着掌心,上头似乎还残留着裴歌指腹的温度,她如今可真会拿捏他。

靠着门蹲下,从烟盒里抖了一支出来,打火器几次都没点着,手抖得厉害。

唇边又是一抹嘲讽的笑,她到底是有多恨他,给他下了多大剂量的东西?沙发上的顾烟雨已经难受得蜷起身子。

她看着他,又脚步不稳地朝他走过来,一双眼睛迷离又惶惑,嗓音带着抓心挠肺似地无辜:雁声……那支烟最终还是被点燃了。

男人吸了一口,仰头望着光脚站在自己面前的顾烟雨,唇角勾了勾:烟雨,是她逼你的么?401 我们……结婚吧顾烟雨看着他,想起裴歌那张脸和她说的那些话,她闭上眼睛,她蹲下身,伸手去拉他的手,摇头:不是……一碰到他,江雁声看着她,深红的眼里带着一种悲悯。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不安的手。

我说五年前,是她逼你的么?他忽地又问。

话音刚落,顾烟雨眼里露出些许惊恐,更深更重地咬着下唇看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委屈,更像是隐晦的秘密被人发现之后的那种错愕。

,逼得她没法想其他。

再度朝男人伸手,顾烟雨能感觉到那那只握着自己的昏暗的空间里,顾烟雨咬着唇,心里还有点理智,这个世界很荒谬。

曾经有一次他们差点就走到了这一步,是某个晚上他喝了些酒,他拉着她,跟她说会娶她。

那是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但临到最后一步,是她拒绝了。

而现在,她却需要靠这样的手段,想想就觉得很耻辱。

可是没办法了,她也想做一回坏人。

不全是裴歌的错,其实她自己也想的。

相恋多年的男友,在两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时,突然就不要自己了,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所以心里是不甘的。

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将自己凑过去,柔软火热的唇碰到他的唇角。

女人灼热急促的呼吸喷薄在他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她忍不住战栗,几乎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雁声……我们……结婚吧,好不好……青烟萦绕在两人周围,气氛被烘托得更加颓靡。

他靠门坐着,一只手搭着膝盖,指尖夹着一抹猩红,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厉害。

额头上全是汗,那双眼睛隽黑晦暗,完全看不到一点白,像暗夜里蛰伏的狼。

其实虽然不动,但额头上都是汗。

眉眼轮廓被模糊了,两侧隐隐暴露的青筋彰显了他的隐忍。

顾烟雨慢慢地,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地亲着他的唇。

带着试探,从抿紧的唇角到他的眉眼。

房间里温度还在持续升高,她难受地落泪,眼泪砸到他手上,男人被烫得缩回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分钟,或者其实只有一分钟。

他始终不给顾烟雨任何回应。

顾烟雨脸上终于露出挫败的神情,她掐着手心地坐在一旁屈辱地看着他,忍受着心里和身体双重的煎熬。

雁声……我们……他终于有了点反应,掀开眼皮去看她。

指尖的烟被他揿灭在地上,猩红的烟头杵进灰色的地毯里,印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顾烟雨的眼神带着祈求跟渴望。

她再度去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衬衫,雁声,我们不分开行不行……顾烟雨紧张得满脸是汗好半天才解开两颗。

再解第三颗扣子时,江雁声抬手按住她的手。

他扣着她手指的力道很重。

不管顾烟雨怎么挣扎跟祈求,他就是不为所动。

江雁声起身,唇照旧抿得紧,抱着她朝浴室里去。

顾烟雨在天旋地转中搂紧他的男人用力地踢开浴室的门,震天的响声让顾烟雨有瞬间的清醒,很快,她只听到一句对不起。

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已经打开了浴室的花洒。

冰凉顾烟雨被刺激得浑身一抖,瞬间清醒。

他就站在她对面的位置,衬衣跟裤子都湿了,半倚着墙壁,就那么看着她。

人稍微清醒起来,心里的屈辱就更加被无限地放大。

她站在绵绵不绝的水幕里,看着他。

灯光下,,可他太能忍了。

顾烟雨有些受不了这种境况,她冲过去抱住他。

眼泪顺着水流在脸上肆虐,雁声,就这么难么?如今和我一起,这么难么?他闭了闭眸。

眼底浮现裴歌那张笑得虚假的脸,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想要他的时候,再躁动的情绪他都能压下来。

她好像还是不明白,只要他不想,没人能够逼他。

哪怕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行。

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画面,他将顾烟雨给拉开,低头盯着她绯红的脸,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对不起。

顾烟雨眼泪不停地砸在地上,淅淅沥沥的水声淹没了她的哭声。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做错了什么?她问他。

是我的问题,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那我呢?十多年的感情……都是一场梦么?顾烟雨咬唇看着他。

冷水的刺激下,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

但顾烟雨几乎站不住,理智再度在瞬间被身体里的魔鬼占据,她伸手去搂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唇胡乱地亲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挣扎间,他的皮肤被她的牙齿刮破了,淡淡的血腥味下是明晃晃的暧昧。

江雁声咬着后槽牙,垂眸盯着她的脸色,眉拧得紧,薄唇抿开危险的弧度。

他再度将她推到淋浴下,顺带俯身打开了浴缸的水。

将顾烟雨放进去,江雁声按着她的肩膀,道:你再忍一忍,我想其他的办法。

裴歌给他放了多少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越拖到后面肯定越不利,他还好说,顾烟雨肯定不能光靠着这点东西忍过去。

402 是不是裴歌?门被锁住了。

但她是关不住他的。

江雁声打电话叫了1912的人,从打电话到开门统共只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

但就这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里,顾烟雨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剥得剩下一半,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全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江雁声扯了张毯子将她裹住,低头看着她:烟雨,醒一醒,别晕过去。

他抬手掐她的人中,顾烟雨猛然睁开眼睛。

她攥着他半湿的衬衣,脸蛋烧成一颗苹果样的绯色,呼吸灼热但微弱,情欲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偏偏得不到纾解。

巨大的空虚差点将她给击垮。

她又闭上眼睛,安静地窝在他怀中,有气无力地问:雁声,为什么呢?到医院再说,你别睡过去,再忍一忍。

他轻声安慰她。

顾烟雨扯唇一笑,不再说话了。

江雁声以为裴歌只是单纯地想撮合他跟顾烟雨,他在心里嘲笑她低估了他的自制力,笑她如今不了解他。

但没想到,在她的算计里,她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了的。

套房门口堆满了媒体。

他衣衫不整地抱着同样衣衫不整的顾烟雨从房间里出来,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着,都带着暧昧至极的痕迹。

镁光灯闪烁着,人群嘈杂。

江雁声,没想到真的是你?!狗仔不怀好意地笑。

请问您私生活一直这么乱吗?您怀里这女人是谁,是您的情人吗?一阵唏嘘声,有人趁机添油加醋:最近有传言称,您对裴董的千金穷追不舍,是想图谋裴家的财产么?他们在门口足足堵了有五分钟。

后来安保来了才勉强挤出一条通道。

男人一张脸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一身的肃杀之气。

那群人一路追到了1912门口,眼看着江雁声抱着怀中那个女人扬长而去。

有些人甚至开车追了上去。

而留在原地的这些人,脸上洋溢着八卦的笑容。

没想到这个江雁声这么会玩,他最近势头可太猛了,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里刺,这下好了,有大新闻了。

是啊,我听说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花钱买他的负面,今天被抓个正着。

恶人自有天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走吧,回去发新闻去。

……顾烟雨清醒过来时已经接近凌晨。

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整个人仿若被掏空。

缓了一分钟,晚上那些湿热屈辱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朝她袭来。

手背上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送进血管里。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的男人。

他还穿着那身黑色,衬衣已经扣好,那些痕迹都被遮住了,只是看起来有些褶皱。

低头坐在那里,半阖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张了张口,轻声叫他:雁声……男人闻言抬头,皱眉起身走到病床前。

还难受么?他沙哑着声音问她。

顾烟雨摇头。

他帮她调整了输液管,低头看着她。

过了会儿,又倒了水过来喂她喝下。

顾烟雨仰头望着他,男人脸色有些苍白,下颌线条依旧凌厉。

利落的短发下面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深沉。

方才房间里那些潮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不知羞地缠上去,却被他一次次地拒绝。

顾风眠有些恍惚,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他说。

他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床边,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烟雨脸色一变,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瞒你,车祸后我的记忆出了一些错乱,我去学校查了你当年的学籍档案,为什么会选择退学?是谁逼你的么?江雁声的话一下将顾烟雨拉回了五年前。

她如今不太愿意去回想当年那段不太好的经历,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而下一秒,男人略显逼仄的嗓音袭击她的耳膜:烟雨,是不是裴歌?猛然睁眸,顾烟雨再度错愕地看向他。

她低下头,呼出一口气,声音莫名很低:原来你都知道。

江雁声觉得自己心脏震颤得厉害。

他紧紧盯着顾烟雨,用很是急切的语气问她:我知道的不多,我需要知道五年前我们离开临川的细节。

可你当时都没追问……她讷讷道。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烟雨垮下肩膀,眼神疲惫地看着窗外,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二那年的夏天,我给你买过一件外套?是那件外套,江雁声当然记得,他点点头。

那件衣服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那时候是八月中旬,你当时跟阿颂忙着创业,我们那段时间都很少见面……我当时找了个不错的兼职,跟着一个有钱人一起出海,我担任翻译的工作,只一晚上几乎可以挣够我一学期的学费,而且八月份的临川很热,能出海是一件幸运的事,但……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迫错过了那次机会,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九号……那天晚上,顾烟雨像往常一样从兼职的地方走回宿舍。

她下了个早班,为了八月二十那晚的场合,她又肉痛了一把,去商场选了一条价格不菲的裙子。

回学校的路上就出意外了。

再度醒来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她的包和新买的衣服都在房间里,唯独手机不在。

房间里只有一扇一平米左右的窗户,很小,哥特风式的彩色玻璃窗格,阳光洒在上面是橘红色。

顾烟雨判断这时候应该是黄昏。

她脑后勺很痛,被人打的,所以睡了差不多一天才醒过来。

她对于晕倒之前完全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其实有些兴奋,如果这场兼职顺利,那她这个学期都可以轻松许多。

可以拿到丰厚的报酬,还能好好地给眠眠选一份礼物。

403 他是你男朋友吧?上一周眠眠从栎城到临川来找她,她想去动物园,但因为时间关系,顾烟雨都没带她去。

再度醒来就是这儿了。

顾烟雨试探性地开门,无果,房门被人从外面锁得死死的。

四周都很安静,没有车流声,能判断这肯定不在闹市。

房间不大,一张床,两张桌子,一条椅子,然后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她的东西都被人扔到那张桌子上,里面什么都在,唯独除了手机。

房门被她拍得震天响,但死寂一片,外头根本就没有人。

她当时还不怎么紧张,在脑海里细数着自己这几年的所有行为。

很干净,在临大读书的这两年也从来都没有惹过事情。

顾烟雨猜到自己大概遇到了绑架。

房间里有两张桌子,她移动其中一张桌子,踩着去够那扇窗户。

窗户被锁死,能隐约地看出来外头景色陌生又荒凉,大概的位置在郊区。

正是黄昏,夕阳的光透过那扇窗玻璃投射到墙上。

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夕阳的光辉逐渐弱了下来。

游轮是晚上七点左右从码头出发,她看着包里那张烫金文字的邀请函,心里很是惆怅,她错过了上船时间,这个兼职只能放弃了。

但眼下不是可惜这个时候,她莫名其妙被人抓到这个地方来,到现在一天没吃过饭,其实时间有些难熬。

但她是学法的,多少会涉及到一点心理学。

这是对方惯用的击退人心理防线的方法,顾烟雨不会上这些人的当。

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寻找能帮上自己忙的东西。

但是不大的屋子里,实在是过于安静和简单。

那扇窗户很高,一平米宽,带着暗花的玻璃窗锁着,怎么都不开。

后来她想,用那把椅子兴许可以试一试。

可就算把玻璃砸烂了,她也不清楚这里是几楼,盲目地跳窗,似乎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于是她按捺着性子,一直等到了晚上。

是只有十五岁的裴歌。

她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凌晨了。

那个跟她妹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考究的裙子,姿态高傲,浑身上下都带着高贵的气息。

是富人家的女孩。

她倒是没想到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人会是一个小女孩。

顾烟雨对她发不起来脾气,问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带到这里来,还饿了她整整一天。

当时裴歌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的保镖就在门口守着,她抱着双臂,抬起下巴,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漠,那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有的。

她微微歪着头盯着自己,轻佻地笑着:只是一天没吃饭而已,你还抱怨什么呢?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什么意思?顾烟雨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哪怕是直到如今,她都没懂。

顾烟雨看着她径自走到桌子旁边,眼神盯着那个购物袋,是她买来准备去参加游轮晚会穿的。

裴歌将那条裙子从袋子里捡出来,眼神很奇怪。

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你不用知道为什么。

她打断自己的话。

下一秒,她示意身后的保镖去外面找了铁盆进来。

顾烟雨眼睁睁地看着裴歌拿着打火器点燃了那条崭新的裙子,红色的火苗瞬间吞噬了白色的布料。

屋内一阵呛人的烟味。

顾烟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冲过去质问:你烧这东西干什么?这是我的裙子!直到此时此刻,她也没觉得裴歌有多可怕。

在顾烟雨眼里,其实她和十几岁的顾风眠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出于和顾风眠相依为命的感情,她当时还不认为裴歌是个魔鬼,就算她一来就烧了她一条新买的裙子。

裴歌皱眉,嫌弃地盯着升腾而起的烟雾。

她说:这裙子不吉利,我帮你烧了。

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是凌晨,窗户外隐隐可以看到月色。

顾烟雨饿得没什么力气,她无力地看着她,小妹妹,我今天本来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没招惹过任何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但是裴歌下一秒丢给她一个视频。

她笑笑:我找的就是你呀,烟雨。

一段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是同样被绑架的江雁声。

但是江雁声的运气可远远没有她好,他被人绑着扔在地上,脸上带着伤。

身上的衬衣凌乱不堪,闭着眼睛,像是昏迷状态,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顾烟雨愤怒地看着裴歌,你把他怎么了?也没怎么,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

顾烟雨咬着牙齿,她还没冲到门口就被保镖给拦了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你男朋友吧?嗯……裴歌很是无辜地看着她,表情莫名地天真:他最近吧不太安分,听说是要在临川创业哈,得罪了不少人,你带着他滚出临川吧。

我们没做错什么……裴歌脸色一冷,扯唇: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你这男朋友天生性子倔,嘴上跟他说不通那只好用点强硬的手段啦。

但是你放心,他骨头硬的很,死不了。

她看着被保镖钳制住的顾烟雨,走到她面前,绝美的笑容很是恶劣:但是你就不一样啦,烟雨,你可真好拿捏。

你明天就去学校申请退学吧,别在临川待着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她停顿住,半晌后道:哦,你不退学也没用,我爸是学校的股东。

你们有钱人的心胸就这么狭窄么?偌大临川容不下两个穷人?顾烟雨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裴歌也不生气,她笑笑:嗯……别的有钱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是容不下你们,等你退学成功了,我再把你男朋友完整地还给你。

保镖将视频拿到顾烟雨面前,视频里,江雁声被人不知道注射了什么东西。

你……我会报警的……没关系,我还知道你是学法律的,要是没有今晚这一出你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想起顾烟雨上一世的结局,又挑眉补充:哦也不一定。

404我爱她……裴歌沉思半晌,道:我本来可以不将你们赶出临川,但是怎么办呢?以后的日子我是真的不想在这座城市见到你们,所以委屈委屈你带着你的男朋友滚吧。

你要曝光还是报警都随你,只要你能豁出去,拿他的命来跟我赌。

顾烟雨从小跟着江雁声杜颂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人情冷暖她见得不少。

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十几岁的富家女孩,脸上的表情高傲冷漠,那么美丽的一张脸,眼眸漂亮又无辜,可偏偏坏到了骨子里。

她在临川读书两年,做了很多好事,顾烟雨怎么都不明白怎么自己会摊上这种事情。

而顾烟雨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裴歌,其实她心里住着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并且这个灵魂千疮百孔,哪怕现在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它还是在汨汨流血。

裴歌临走前冷淡地看着她,再度加码:我知道你有个妹妹,你要是不想你身边最亲的人出事,你就好好听我的话,麻溜地滚出临川。

你那个男朋友可能会比较难搞,但他那么爱你,甚至可以为了你……去死,她闭了闭眼,我相信你有办法说服他的。

我会一直监视你们,如果你敢将今天的事情跟他透露半句,他死定了。

裴歌盯着她惨白的脸,笑容残忍且没有温度:烟雨,我是个魔鬼,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房门被关上。

顾烟雨在八月二十一日的下午被放出来。

阳光热烈的临川街头,有人摘了她眼睛上的黑布,将她一把推出去。

她整整两天没吃饭,中途只喝了点水。

被人推了这么一把,身上软绵绵,整个人就那么没力气地倒在地上。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待了两天,她一直不知道江雁声到底被人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给他注射了些什么东西进身体里。

阳光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

周边围着一圈路人,恍惚中她看到有人在拨打急救电话。

她清醒过来,脑海里忽地浮现起那些对话,她阻止了他们打电话,自己跌跌撞撞地朝学校跑去。

顾烟雨一直都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金字塔顶端的人制定的。

学法两年,她也亲眼见证了不少扭曲了是非黑白的事情。

她曾经天真地想为他们伸张正义,并且祈求他们自己也要不忘初心。

可人性贪婪又弱小,根本经受不住权利的重压和欲望的诱惑。

她现在也成了那种人了。

她软肋这么多,没有一样是她敢拿来赌的。

人的骨头有些时候可以很硬,但有些时候又很软,她只被人关了两天,就妥协了。

她将自己那两天的痛苦说给江雁声听。

江雁声对那段内容完全没有什么记忆,顾烟雨看着陷入沉思的他。

男人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垂着的眸子看起来更加晦暗,里头雾重暮霭。

她没忍住伸手去碰他的手臂。

江雁声反应过来,他看向她,那表情顾烟雨看不明白。

男人深刻的眸像覆盖着一层冰,冰面之下是涌动的暗流。

那一汪黑色之下,眼底落霜降雪,偏偏带了几点晶莹,像是眼泪。

他在伤心什么?他在难过什么?他又在庆幸什么?顾烟雨觉得,江雁声是在伤心她曾经的遭遇,难过他们当时都不够强大,只能任由别人拿捏。

可是从他的眼睛里她又完全感受不到这种为了自己而生出来的情绪。

拿他又在庆幸什么呢?江雁声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态度更加疏离,顾烟雨怔怔地看着,心逐渐凉了。

他竟笑了笑,说:烟雨,我要去找她了。

顾烟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意外,更是不可置信。

找……找谁?裴歌。

他起身,脸色恢复如常,低头瞥过她的面容:她当年没说错,她救了你,也救了我,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江雁声忍着眼睛的涩意,有些哽咽。

五年前裴其华就配合临川警方将那伙暴徒绳之以法,毫无疑问,这其中肯定有裴歌的功劳。

她比他要早回来五年。

救了顾烟雨,阻止了悲剧的发生,让顾烟雨带着他离开临川……她想成全自己跟烟雨,想全了上一世顾烟雨跟他之间的遗憾。

如果他没回来,肯定就如她的意了。

她未卜先知地安排了好了所有的事情,让日子按照她设定的轨迹走,如果他没回来,估计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会定居栎城,也会按部就班地跟相恋多年的恋人结婚、生子,人生过得平淡但是温馨。

可是上天给了他机会,他回来了。

江雁声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她救了所有人,独独把他们的孩子落下了。

他在裴家那晚就已经暴露了自己,后来她跟那个摇滚男……不过是她的试探和进一步确认。

哪怕已经识别出他的真实身份,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将他推开,让他跟顾烟雨在一起。

她给他下药,那么多的剂量,他硬生生忍下来了。

一想到这些江雁声心里就有股巨大的悲怆感,他要马上就去找她。

他要她填补他那空虚又绝望的五年,要她把那个孩子还给他。

顾烟雨叫住朝门口走去的他,雁声,我不奢求还能和你在一起,但你总得让我知道是为什么……我爱她……男人的话干脆又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你跟她都不认识啊,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的话?顾烟雨绝望地看着他。

江雁声菲薄的唇角勾了勾,轻笑一声:怎么会不认识呢?烟雨我说的话你可能很难理解,就当是我的一个梦吧,她曾经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顾烟雨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半晌,忽地又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好像有什么她曾经抓得很紧,但是现在却丢掉了的东西。

整整二十五年,她几乎没怎么跟江雁声分开过。

他们七八岁时在孤儿院相遇,他从小就离经叛道,那几年干了很多同龄人想不到的事情。

405终于抓到你了,江太太。

那个冬天的晚上,他被院长罚跪,后来感冒了还被其他人欺负,她本来害怕他,但是却大着胆子给他接了一碗热汤。

江雁声曾经说,是她那碗热汤救了他一命。

他们从那时候开始,直到现在,快二十年的时间,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他身边也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顾烟雨想不明白,那个裴歌好似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还有孩子?他们还有孩子?顾烟雨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她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对她没感情了,也不想接受这么荒唐的说辞。

她会觉得江雁声疯了。

……是凌晨两点。

江雁声终于驱车到达半山别墅。

不知道那是裴歌离开的第几个晚上,他那段时间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四下无人的夜,四周静寂得可怕。

那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头堆积一地,烟灰随着风的轨迹去到不知道的地方。

他看这座黑漆漆的建筑像在看一个冰冷的魔鬼。

而此刻,他却觉得心脏柔软,在一片深黑之下,他似乎透过那扇窗户看到了裴歌熟睡的脸。

她可真狠心。

从前就狠心,现在还是狠心。

男人推开车门,鞋底顺势碾过未灭的烟头。

别墅的大门有保卫,现在是凌晨零点,他没法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但很好办,他对半山别墅很熟悉,从门口到别墅花园那道后门,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他知道这房子所有门的密码。

就算是不需要密码的,他也知道钥匙在哪里。

没开灯的房子,他踩着月光游刃有余地进门。

心里忽然地就宁静下来,但是同时,那股莫名的燥热在身体深处蠢蠢欲动。

偌大的房子,此刻安静得不行,整个半山别墅包括整座城市都在深睡当中。

屋子很黑,但他几乎不用适应,哪怕闭着眼睛仅是凭自己的记忆都可以从楼下走到她的房间。

自从他上次进了她的房间以后,裴歌晚上睡觉就有了反锁门窗的习惯。

他站在门口拧了两下门把手。

纹丝不动。

江雁声在黑暗中挑眉,眸子眯了眯,顺势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她的房间很大,照旧没有灯。

外面的月色很好,衬得屋内是一片掺杂着暗蓝色的黑,他一眼就看见了被褥下那道起伏。

他轻轻地走过去。

床边塌陷,裴歌眉心褶皱拧得更深。

男人抿紧唇,深深地看着她蹙紧的眉眼,她好像又做噩梦了。

她为什么总是做噩梦?江雁声歪头盯着她。

若是镜头拉远,时间再放慢,坐在床边的男人眼神带着深刻的眷念和虔诚,那是一副诡异又莫名深情的画面。

江雁声看着她,嘴角没忍住勾起笑容,眼底又无端带了点儿责备的意味。

他想跟她说她又在瞎点鸳鸯谱了。

她今晚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睡觉呢。

上辈子他没少被舆论下刀子,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骂他骂得很难听。

当时他在临川已经是只手遮天了。

而现在,他在这个圈子里顶多算个后起之秀,这会儿估计他们骂他骂得更难听。

而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睡觉。

他也想骂骂她,但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为了大义牺牲自己,又感激她回了救了顾烟雨,没让悲剧重演。

他的裴歌啊,怎么会这么好?可她睡觉老是皱眉,这个习惯得改改。

江雁声伸手想将她眉心的褶皱给抚平,那只手刚刚伸出去,裴歌倏然就睁开了眼睛。

意识还未回笼,她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大跳,瞳孔紧缩,那声尖叫立马就要脱口而出——男人往前倾,抬手捂住她的唇,将她整个人都捞进了怀中。

沙哑低沉又染着情欲的嗓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传开:你想将你爸爸和楼下的莫姨给吵醒么?裴歌瞪大眼睛,心跳跟呼吸倏地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此刻是背对着他的状态,几乎大半个身体的都落在他的怀中,而裴歌明显地感觉到她腰间抵着的地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灼烧。

恍惚了下,他不是应该在跟顾烟雨……?就在她晃神的时间里,男人低头咬住她微凉的耳垂,气息灼热:终于抓到你了,江太太。

裴歌瞳孔又不可控制地扩张,心跳急速,眼神倏地变得惊恐。

她也不知道抓到了他什么地方,只听他闷哼一声,在她逃离的前一刻捏住她纤细的腕骨。

江雁声,你发什么疯?她往后缩,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单手捏住她两只手腕,利落地反剪在背后,垂眸看她的眼神虔诚又认真。

他浑身滚烫,衬衣早就两人扭打撕缠之下凌乱不堪。

那强自压抑了一晚上的欲望终于在这一刻开始爆发。

尤其是当对象是裴歌,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一手捏着她的手,一手掌着她纤细的腰身,从身后压过去。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廓周围,他跟她说:你当时走的那么急,那么狠,所以离婚协议没有生效,我们一直没离婚。

裴歌有些喘不过来气,她能感觉到这变态已经在掀她的裙子。

她提高音调,咬牙:你这个疯子,你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明白!女人细白的脖颈被他从后面一把握住,掌心皮肤粗糙燥热,伴随着他灼热的呼吸。

听不明白么?他有些悲凉地笑,不知怎么就莫名生起气来,语气冷沉又逼仄:后来我差点杀了杜颂和丁疆启!那一枪我已经对准了丁疆启的脑袋,在我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跟我说你希望我长命百岁……后来我无数次想下去陪你,我很想问问你,那是你给我的祝福还是诅咒……后背一凉,裴歌心里一惊。

那种皮肤离开衣服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令她打了个寒战。

但下一秒,她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短暂地烫了一下,像是他的眼泪。

他俯身贴紧了她,忽然生出了莫大的委屈,沙哑着嗓子:裴歌,你对我太狠了,你知道么?406 你得负责暗黑的夜,室内氛围暧昧。

男人身上的温度不断攀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她,灼人般的痛。

她在他身下挣扎,扭动,张嘴呼吸,想咬他,却又根本就碰不到。

两只手都被他攥住剪在身后,胸腔里的气息被挤压得越来越少。

月光越发温柔,疏影横斜,衬得室内一片旖旎。

空气中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布料擦过她的大腿,一只手卡着她的腿心,粗糙的指腹擦着她娇嫩的皮肤。

裴歌终于有些慌了。

江雁声,你这个变态,你疯了吗?!她扭动双腿,大脑充血,一种莫名的感觉几乎要冲破她大脑。

男人将她翻转过来,照旧捏住她两只手细白的手腕,往上一拉,固定在头顶。

另一只手卡着她的腰身,左腿虚压着她的大腿。

她的睡袍下摆已经被他给撕烂,腰间那根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照样是岌岌可危的状态。

身前露出些风光,江雁声盯着她细白的脖颈看,眼神逐渐深了。

她看到他眼底涌动的欲望,黑眸隽黑,像平静的冰面下汹涌的暗流,即将冲破那一层阻碍。

男人那是想将她拆吃入腹的目光。

你敢对我乱来,你死定了!她威胁他。

男人笑笑,手指轻而易举地勾开了她腰间的带子,抿唇,我一直怕吓着你,所以想慢慢来的,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我推给其他人……裴歌有些着急了,她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和灼热的体温。

她知道这人自制力一流,所以将从黑市弄来的那些药全给他喝了下去,他过了这么久才到这里来,所以他跟顾烟雨是……成了吗?心里掠过不知名的酸涩,她来不及想那是什么,着急地说:她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你们在一起十几年,你别偷换概念!他眼睛更红了。

空着的那只手拨开她的睡裙,埋首她香软的脖颈里。

独属于她的,干净的,令他想念的气息窜入鼻息,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皮肤。

他忽地像困兽一样呜咽出声,金属搭扣的声音响起,裴歌心里惊惶,眸色变了。

饶是她平日里再怎么强势在这种时候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没有什么未婚妻,我只有妻子,他疯狂啃咬着她的皮肤,她叫裴歌。

那层布料被剥离。

她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女人瞳孔紧缩,毫无章法地踢着,在他怀中扭动,牙齿刮过他的唇,血腥味在两人的纠缠中慢慢蔓延。

江雁声,你冷静点,你弄错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稍微一顿,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攻城掠地。

男人湿热的唇贴着她的脸,大掌掐着她的脖颈,你惹出来的祸,你得负责。

你脏死了你脏死了!你才从其他人床上爬下来,给我滚!她偏头,这么一瞬,双手终于从他大掌下挣脱出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推他。

但她远不是他的对手,掌心抵着他的胸膛,再用力那男人也是纹丝不动。

他一边亲她,一边说:我没碰过她,裴歌,我很干净,我很干净……江雁声抓着她抗拒的手,往下。

裴歌惊得心跳加速,绯红的血色快要冲破她那层薄薄皮肤。

她被烫到。

瞳孔扩张到极致,耳边响起男人沙哑嗓音,是低沉和丝丝入扣的缠绵:别把我推给别人。

惊恐的尖叫声被他给封住。

三年婚姻生活,两人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次,他对她太清楚了,她的身体几乎没有秘密。

短短几分钟,裴歌已经节节败退。

她本根无处可逃。

而男人呼吸越来越粗重,一直被刻意压制住的情欲跟思念在这一刻完全溃堤。

他咸湿的眼泪在两人气息交换间纠缠不清。

五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空虚和痛苦,他现在迫切需要她填补他内心那巨大的缺失。

雄赳赳的士兵终于破开城门,拿着剑,端着枪闯了进去。

霎时间,她构筑起来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407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江雁声吻掉自她眼角滚落的泪水,克制又温柔地亲她不安的眉眼,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到她脸上。

裴歌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那久远的记忆冲进她脑海。

那一次她喝了很多酒,还被人下了药,所以本人对第一次的记忆其实不深。

而现在,她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而江雁声也不好受。

他一面安抚她但两人始终不是势均力敌,她跟他,终究是他强占。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江雁声是下了决心和狠劲儿的,殷红的眼睛里是经久不息的眷念跟哀伤,带着狠戾和躁动。

裴歌咬着下唇,眼睛湿漉漉的,也跟他的一样红,愤怒着,像只有爪牙的小兽。

他抬头去看她,眼神深刻,里头的晶莹是眼泪。

裴歌怒瞪着他使尽浑身的力气一巴掌扇过去,指甲在他的脸上划拉出两道血口,江雁声硬生生受下,躲都没躲。

而与此同时,裴歌清晰地感受到一阵冲击。

她正处在愤怒的顶端,也是猛地愣住,眼神有些虚焦。

江雁声粗重的呼吸贴着她湿热的脖颈,将她捁得很紧,连日来的思念跟苦闷,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短暂纾解。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连生气的情绪都消减了不少。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他没和顾烟雨那啥,那这几个小时他是怎么忍过来的?难道是她给他下的药太重了,而他又憋了那么久,所以坏了?还是说……裴歌心里忽地产生一种莫名的想法,还是说……这一世的江雁声身体不行?各种杂乱的思绪冲淡她的愤怒和紧张。

而很快她胡乱的猜想就被无情打脸。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她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只是这具身体很年轻而已。

他跟她都是一样。

年轻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灵魂。

后来她再想逃,就彻底没机会了。

她甚至觉得这个江雁声是个加强版,他一边说着些她听不懂但莫名觉他很委屈的话,一边却丝毫不怜香惜玉。

一场算计,她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其实听不出他在哭,只是气息过于粗重,但裴歌却摸到了那源源不断砸在自己脸上的眼泪。

恍惚间,她朝他脸上伸手,指腹之下,一片濡湿。

裴歌皱眉,掐着他手臂的力道终是松了力道。

江雁声内心的空虚在这日渐升温的过程被慢慢填满,那么漫长的岁月,终究在这一刻迎来了短暂的圆满。

408 你得赔我一个孩子天边泛起蟹壳青,一丝曙光从暗青色云雾里透出。

云销雨霁,室内终于慢慢陷入沉寂,只余下暧昧的气息在四处奔散。

他拥着她,呼吸沉了。

裴歌脑子晕乎乎的,浑身都不太舒服,他几乎将大半个自己都压在了她身上,又沉又重。

她推了推他,男人顺势抓住她的手。

江雁声,我难受……她张了张唇,发现嗓子冒烟一般疼。

他眼睫动了动,眼皮都没打开,从她身上滑下去,臂弯圈着她的腰身,力道收紧。

裴歌被他从后面抱着,她的脊背抵着男人的胸膛,两人之间没有一点距离。

男人心跳声很有存在感,那里还一直被堵着。

她稍微一动,他就把她抱得更紧。

你滚出去……裴歌掐着他的皮肤,有些恼羞成怒。

手臂圈着她裹着汗的腰,嗓音又低又沉,你欠我的。

?她闭上眼睛,这会儿连动一下的力气都被他给抽走,你别胡说八道。

男人扯唇,你得赔我一个孩子。

裴歌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他已经事先觉察出来她的意图,大掌抓住她乱动的手,卡着让她无法动弹。

而她的思绪却在两人这暗自较量中逐渐抽离,恍惚地想,他怎么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装傻到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

江雁声并不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你赶紧给我出去,否则……否则怎么?他往前一寸,有些恶劣。

你入室强暴,我爸要是知道——他轻笑着打断:我原本就要让他知道,你主动告诉他也行,报警也行,我们试试?裴歌心跳加速,眼睫颤动,震惊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江雁声在她松软的长发里深吸一口,心里又莫名潮湿,他问她:那个晚上,害不害怕?听不懂……他无声地叹息,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听不懂算了,你把欠我的全部还给我就行。

顿了顿,江雁声掀开眼皮,眸色深沉,你以为你跟他们说你要移民、你要出去旅游就没事了么?后来他们一直都在找你,林清、莫姨还有周倾。

是谁教你用自己的命换其他人的命的?他们无辜你就不无辜?我们的孩子就不无辜么?它那么小,你甚至都剥夺了我知道它存在的权利……你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人处理你的葬礼……男人摩挲着她细软的手指,嘲弄地扯了扯唇:是觉得你死了以后我不会给你收尸,还是不会给你办葬礼?裴歌心里一震,原本绯色潮红的脸逐渐慢慢褪色。

她其实很不想去想之前那些事,回来以后,她刻意将那段痛苦又纠结的过去尘封在心底某个角落,她一直在努力做回以前那个裴歌。

但几年时间过去,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频繁地梦魇暴露了她心底的幽暗,那些也成了她心里的沉疴旧疾。

是我的错……他埋首在她的发间,可孩子是无辜的……我自负地断定那么‘自私’的裴歌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我只防了杜颂和丁疆启,没想过防你,你把我都给骗过去了,男人嗓音沙哑透了:丁疆启说你给我打了电话,对不起……我当时没接到,我去办公室帮你拿那枚戒指,杜颂给我下了药,我睡了整整两天……裴歌身体微微颤抖,抿紧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脸上的表情接近痛苦。

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么?他忽地问她。

裴歌眼睫抖动,张了张口:……什……么?他笑笑:裴氏的业务越做越广,后来成了临川最强大的企业。

你的好朋友林清离开了临川,去海外分公司当总经理,周倾也把家族企业管理得很好,莫姨回乡下了,好像抱上了孙子……丁疆启成了明星警官,杜颂……应该会成为裴氏的一把手,顾风眠也选择了外派驻地,还有谁?让我想想……还有柒城,他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裴歌咬着下唇,她几欲开口,最终却只闭上眼睛。

江雁声所描述的那个结局里,没有他自己。

他把她的身体抱得很紧,揉进骨血那般,他说:你都不知道我后来有多听你的话……她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所以,他长命百岁了么?409 不碍事有那么几个瞬间,裴歌很想问问关于他自己的结局,但几次张口,都忍住了。

她算计他跟顾烟雨,这两人没成,反而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这个亏她吃下了。

毕竟退一万步,江雁声技术还不错,她算不上亏。

尘世男女,这些事情都很正常,算不得什么。

但她不会妥协。

裴歌觉得老天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那这辈子就是要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没有了那些情仇爱恨,她就好好当裴家大小姐,游戏人间。

而他呢,他也应该找到自己人生的既定轨迹,好好走下去,而不是打乱安排,让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强行交叉。

可他现在这近乎疯魔的样子,裴歌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他如今在临川混得游刃有余,就拿他们裴家来说,半山别墅的安保已经是顶好的了,可他进出完全不受限制。

开挂一般的存在,又该怎么办呢?她陷入沉思,渐渐地有些捱不住困意,意识混沌。

互相折磨半个晚上,她没废都算好的。

这人疯魔起来,简直没有下限。

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她不知道反复跌落多少次。

脑子里闪过一些凌乱的片段,在陷入深睡前。

她能感觉到他的离开,那种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

男人深红的眼看着某处,眸底藏匿着某些情绪和心思,伸手拿过一旁的枕头垫在她的腰下。

裴歌困极了,费力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从我家里滚出去。

后来他抱着她去了浴室。

温暖的热水包裹着她,她后脑搭在浴缸边上,氤氲的热气蒸得她脸蛋通红。

暴露空气中的皮肤都带着斑驳痕迹。

本来皮肤就白,所以看起来触目惊心,活像是被人虐待了一样。

浑身的酸痛都在此刻得到了缓解,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不想动。

江雁声草草地冲了身上,随意扯过浴巾裹着腰间,蹲在浴缸边缘盯着她看。

浴室里热气氤氲,他幽深的视线被雾气隔开,悠长又深远。

他没让她泡太久,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

她实在是没力气了,也困乏得厉害,任由男人替她收拾。

只是在他抱着她朝外面走时,裴歌抓着他的手臂,看着他,语气带着警告:你要是让我爸爸知道了,我就去找顾烟雨的麻烦。

这压根算不上威胁。

江雁声觉得还不如她拿自己作为赌注可能会更加有用一些。

他无所谓地应了她一声。

散落一地的衣物,江雁声有些头疼地看着那皱得不成样子的男士衬衫。

床褥也几乎是惨不忍睹。

凌乱中,中间那抹鲜红色格外亮眼。

偌大的房间,暧昧气息不绝,久久未散去。

他将她放到沙发上,将床褥全部撤了,又找出新的换上。

换下来的床褥连同她的衣服一同揉进脏衣篓里。

沙发上的裴歌早已经睡了过去,现在是早上六点多,时间还早。

他将自己的衣服洗好烘干穿好,正是七点一刻。

卧室外传来敲门声,是莫姨的声音。

莫姨是来叫她吃早餐的,今天裴歌要去学校。

歌儿,周倾已经在楼下等你了,你……房门豁然开了,江雁声那张带着伤的俊脸出现在莫姨面前,菲薄的唇角抿开淡淡的弧度,年轻男子勾唇颔首:莫姨,早上好。

莫姨愣在原地。

好半晌,她皱着眉,一脸错愕地看着江雁声,江……江先生,你怎么会……他微微错身,留了个半个身位的缝隙,余光瞥见莫姨正在朝房间里面看。

莫姨,您叫我小江就好。

莫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房间里裴歌睡得熟,她看着江雁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歌儿她怎么了?江雁声脸上无任何太大的变化,语调十分自然:她说有些不舒服,我已经帮她请好假了。

是吗?莫姨朝里面递去目光,脸上除了担忧还有疑惑,她顺势要进房间里去:她哪里不舒服?我进去看看。

他错开让莫姨进来,莫姨摇着头:这孩子,一直都没怎么生过病的……莫姨,董事长呢?已经出门了,莫姨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目光掠过他脸上的伤和脖颈里那些暧昧的痕迹,心里的疑惑更大,但她没表现出来,而是说:小江,你吃完早饭再走吧。

好。

他应着。

她的卧室江雁声已经收拾过,还用了香氛,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异常。

裴歌此刻正窝在被子里睡得正沉,一张脸红彤彤,倒是看不出异常。

莫姨掌心探上去,眉心拧得更深:好像有些发烧……歌儿,歌儿醒醒,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啊?耳边吵吵闹闹,裴歌眉心不耐烦地蹙起。

眼睛隙开一条缝,看到是莫姨,又闭眼,嗓音嘶哑又无力:莫姨,我困,一晚上没睡,您别来烦我了……这孩子……你怎么了啊?莫姨,江雁声温声喊她,后者转头朝他看过来,让她多睡会儿吧。

好,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勾唇,有一会儿了,顿了顿,男人补充:一起去邻市那两天,她有东西落下,我给她送过来。

没等莫姨说话,他继续道:我这就走,对了,她脏衣服在浴室里,辛苦莫姨了。

好,小江你脸怎么了?猫抓的,不碍事。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周倾还以为是裴歌下来了,他从沙发里起来乐呵呵地跑过去:歌儿,咱俩约好今天早点去学校的,你怎么……出现在眼前的是莫姨,还有江雁声。

周倾愣住,目光在触及到江雁声的那刻,他眉心打结。

两人目光相接,前者带着莫大的敌意,后者则十分平静,姿态清癯疏淡。

周倾问莫姨:莫姨,歌儿呢?她身体不舒服,今天不去学校了。

莫姨说。

她怎么了?周倾着急地看着莫姨。

还没等莫姨说话,周倾已经朝楼梯上跑,我去看看她……手臂被人一把攥住。

她在睡觉,不用周少爷操心,周少管好自己就行。

江雁声淡漠的眼神对上周倾带着敌意的目光。

410 烦不烦?他看起来很淡然,但姿态却十分强势,手指看似随意地卡在周倾手腕上,实际上周倾却没法再挪动一步。

周倾攥拳,目光从他脸上的伤挪到他带着痕迹的脖颈,一抹绯色被领口遮住大半,且因此更显得暧昧。

他跟莫姨一同从楼上下来。

他还说裴歌在睡觉。

周倾刚开始对江雁声还带着点儿高看的意思,毕竟如今能在这圈子里翻起这些风浪的少之又少。

但后来他频频出现在裴歌面前,几次三番,心思过于明显。

周倾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拦我?你是她什么人?你觉得呢?男人刻意微抬下巴,皮肤上深红的痕迹更加明显,那是很明显属于是女人的杰作。

周倾莫名愤怒,他刚想开口,江雁声依然松了手,姿态谦恭地看着莫姨:劳烦莫姨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花园里,周倾一路追了过来。

站住!闻言,男人顿住,转身淡漠地对上周倾充满敌意的目光。

周倾冲过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你对她做了什么?或许周少是想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他扯唇淡笑,侧了侧脸,左边脸颊两道抓伤,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挑衅:看到了么?她弄的。

除了挑衅,又带了点儿莫名的炫耀和宠溺意味。

周倾想起才刚曝出来的属于江雁声的那些八卦桃色新闻,他昨天晚上被媒体堵在套房门口,衣衫不整,怀里还抱着其他女人……那个时间点,周倾正在跟裴歌通电话,所以那女人自然不可能是裴歌。

而早上,他却出现在裴家。

江雁声,我还真看错你了,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还要来招惹她?!周倾没多想,没忍住一拳挥过去。

但周倾人还没接近他,腕骨已然被人一把攥住,两种力量的较量。

不过僵持了不到半分钟,周倾败下阵来,他的脸因疼痛显得略微惨白。

江雁声撤走手上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轻描淡写的语气:周少年轻气盛,终究是嫩了点,大早上的,少生气。

你他妈的都对她做了什么?周倾恨恨地盯着她。

男人丝毫没把周倾放在眼里,勾唇:不管做了什么你现在来跟我算账都太迟了。

说完,江雁声没再理他,径自朝别墅大门走。

周倾愤愤地盯着他的背影,随后转身大步朝屋子里走。

莫姨在餐厅忙活,见周倾进门,忙招呼他:快来吃早餐……但他已经一阵风一样地就奔楼上去了。

裴歌的卧室门没锁。

周倾站门口犹豫几秒,推门就进去了。

他直奔床边,俯身推她,歌儿歌儿,醒醒醒醒……她睡得深沉,无人应他。

周倾扶额,眉头皱紧。

过了几秒,又上头推她,歌儿,醒醒啊……反复几次,裴歌终于被吵得烦了。

她睁开眼睛,肃杀的眼神朝周倾射过来,烦不烦?周倾盯着她眼底的青灰和眼睛里充斥着的红血丝,以及那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看着裴歌脖子上的痕迹,在她那压迫性的目光下气势逐渐弱了下来,支支吾吾:不……不去学校吗?她重新闭上眼睛,耐心几乎没有:我一晚上没睡,吵我者死,懂了么?一晚上没睡……你怎么了?裴歌困得厉害,此刻懒得搭理任何人:出去。

那个江雁声……她打开眼皮,眯起眼睛,别提他,等我睡醒再说。

哦……好……周倾耸下肩膀,摸了摸鼻头。

他盯着已经蒙上被子的某人,讷讷道:那我出去了。

身后裴歌忽地掀开被子,盯着他,冷不丁地说:下午帮我买点避孕药带过来。

周倾浑身一震,他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

买……买什么?她没什么表情道:避孕药,我这么年轻漂亮,不想闹出人命。

你……你跟那个江雁声,你们……周倾脑袋嗡嗡的,看她的眼神看着震惊,还有一种自家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惊悚感。

是,只是睡了一觉,她闷闷道:这没什么大不了。

周倾走过去,坐在床边,颇严肃地看着她:歌儿,那个江雁声私生活很混乱,作风不检点,顿了顿,他开始添油加醋:昨天晚上,他刚被人曝出在酒店嫖娼,一堆人堵着他们,有图有真相,证据确凿。

裴歌有些疼,皱眉恹恹地望着天花板,还有吗?他衣衫不整地抱着个女人出来,都被拍到了。

是我的杰作。

轻描淡写地说。

?周倾一脸疑惑。

我累得很,骨头都快被整散架了,您行行好,让我先睡一觉?我们晚点再说?周倾起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又没什么立场,半天问出一句:裴叔知道吗?裴歌白了他一眼:你帮我瞒着不就行了。

……说吧,你想怎么收拾那个江雁声,我想想办法。

周倾说。

裴歌冷嗤一声,让他滚出临川,行不行?周倾点点头:好。

半晌安静,她还真怕周倾这傻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忙补充:你不是他的对手,别惹他。

那你就吃这个亏?!一些颓靡的画面闯入她的脑海,裴歌轻咳:也不算。

歌儿……你堕落了,玩得太过火了,看裴叔知道了你怎么收场!周倾伤心了,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了,房门关得镇天响。

……莫姨忙完以后想起江雁声说的话,她小心翼翼地进裴歌房间,去浴室里脏衣篓的衣服拿出去清洗。

床单上还残留着颓靡的痕迹跟味道,莫姨心情复杂地盯着那条被人撕碎的睡裙,陷入深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莫姨结了婚,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心情倏地变得凝重,想起早上开门那一幕,如果江雁声一直都在裴歌房间里呢?411 这也太荒唐了莫姨觉得事情不太妙,当下在心里默了默,立马去了一趟监控室。

监控里均没有拍到江雁声的身影。

其实也不怪这别墅的安保不给力,偌大的半山别墅总有视野盲区,而江雁声是他们任何都无法奈何的存在。

可以这么说,他比这别墅里任何一人都要熟悉房子的构造。

自然也知道如何避开视野盲区。

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洗清江雁声身上的嫌疑。

莫姨当即给裴其华打了电话。

今天圈子里最热门的八卦当属江雁声,他昨晚被人拍到抱着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从1912的套房出来。

平日里那些暗地里想巴结他、想与他走近的名媛们被他拒绝了一万遍。

当时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癖不近女色,可后来人追裴家小姐追得那么起劲儿。

结果这人还没追到手呢,自己倒先被曝出来那么不堪的桃色新闻。

照片的淫糜程度堪比艳照门。

裴其华知道江雁声追裴歌的事情,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很相信自己的女儿,她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加上他自认为自己看人很准,江雁声这个人有野心,但又没有那种踩着人上位觊觎裴氏的意思。

更何况,他能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为裴氏拿下几十亿的单子,能力自不必说。

另外不仅如此,他走马上任,一来就大刀阔斧地砍掉了部门内好几个热门的项目。

而偏偏就在内部清退后的一周,上头政策变化,这些原本火热的业务瞬间受到打压,好多公司都在这波浪潮里受到了波及。

因此宣告破产的也不在少数。

如此高校的执行力、决断力和毒辣的眼光,站在裴其华的角度,江雁声哪怕不待在裴氏,靠着自己在股市那丰厚的回报白手起家,不出几年,临川的名流圈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他追裴歌,裴其华并未出面阻止。

他派人查过江雁声的背景,不算太干净,但也不复杂。

普通豪门可能会看不起这样的人,但裴其华不会。

相反的,他对江雁声这种经历反而感同身受,毕竟他也是从那种经历里过来的。

人总有些属于自己的过去,若是严格论起来,他自己的过去比江雁声的只怕要更不堪。

刚好,也只有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才能成就一个现在的江雁声。

不过昨晚曝出来的关于江雁声个人私生活方面的负面,裴其华是今天早上看到的。

那瞬间,他的确很意外,也有点失望。

平日里江雁声有多自律跟克制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可是如他们所说的,照片拍得很清楚,还有视频,这不能造假。

一时间,裴其华心情也有复杂。

如果江雁声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私生活不检点,作风有问题。

那么他肯定不会允许江雁声继续再跟裴歌接触了。

不管怎样,裴歌不可能和一个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可裴其华今天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这会儿江雁声没来公司,他想着等会儿找他谈一谈。

另外,现在各大娱乐头版都还在讨论他这事,事关裴氏声誉,不能乱来。

莫姨打电话来时,裴其华正在听下头汇报。

电话是秘书陈琦接的,一般情况,莫姨知道是陈秘书接的电话她都会主动挂断,说待会儿再回。

但今天事关重要,莫姨让陈琦将电话给裴其华。

陈琦偷偷地走到主位,俯身小声地在裴其华跟前说:董事长,家里的电话。

这种时候陈琦将电话送到这里来,裴其华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离开位置,副董镇场。

莫婷,出了什么事?另一间无人的会议室,裴其华问莫姨。

莫姨狠狠叹了一口气,斟酌了好久,才开口:歌儿和那个江雁声是怎么回事?这也太荒唐了。

怎么了?估计是昨天晚上的时候……莫姨委婉地将早上见到江雁声从裴歌房间里出来以及脏衣篓里带血带某些液体的事情跟裴其华透传一番。

莫姨摇头:你说说,这也太胡闹了。

她现在人呢?还在睡觉呢,这会儿还没起,周倾早上来了,去她房间里找她,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她闹了一通,两人闹了些不愉快,周倾气冲冲地走了。

裴其华想起昨晚江雁声的种种,老态的脸上神色凝重,让她醒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可得好好说说她,顿了顿,莫姨想起江雁声,她说:我看这个江雁声挺奇怪的,年纪轻轻却莫名的老成,怪渗人,兴许歌儿没说错,万一他真有什么目的……我知道了,家里的监控看了吗?裴其华问。

说到这里,莫姨正觉得十分疑惑:监控看了,你说真是奇了怪了,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家里的,监控没拍到,问家里的佣人也不知道。

兴许是歌儿给他开的门,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这个事情挺严重的。

莫姨严肃地说。

跟莫姨通完电话,裴其华扶额坐在椅子里,眉心打结。

事关裴歌,那裴其华就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静默半晌,裴其华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将网上关于江总的八卦新闻整理一份发给我。

……江雁声压根没管网络上那些绯色新闻。

但他们还是顺腾摸瓜地扒出了他的过去。

之前因为他出色的商业能力,所以人们没怎么关注过他的感情生活。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雁声在来临川发展之前,有过一个未婚妻。

而且,这个未婚妻还是跟他在一起十几年的青梅竹马。

据说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而就在两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时,江雁声突然变心。

他狠绝地抛下自己在栎城的一切,来了临川。

当然,在这些人的小作文里,对江雁声的净身出户绝口不提。

故事里,他就是攀龙附凤、薄情寡性、始乱终弃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糟糠之妻。

412 祝你幸福而他追裴歌这个行为也自然而然地就被人说成了他为了荣华富贵向上爬的一个契机,这只是他往高处走的一条捷径。

这些文章将这些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再结合他昨天被曝出来的照片,可以说是实锤了。

这个时候,江雁声那些逆天的商业眼光、出彩的谈判能力全部都被人忽视了。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成了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小人。

江雁声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已经将新闻全部都给看完了。

男人眸色幽深,里头仿若降下冬日霜雪,冷得可怕。

路边有药店,他下车一头钻了进去。

店员问他需要什么。

江雁声目光在货架上逡巡一圈,道:维生素和紧急避孕药。

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有些是公司里的,有些则是他最近这几天正在接触的合作商。

他仅是看了一眼,随后就关了机。

江雁声知道这是裴歌的手段。

哪怕他昨天跟顾烟雨没成,而只要他跟顾烟雨这事被媒体给曝光,也会给他造成困扰。

甚至一定上会给他跟顾烟雨都施加压力。

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的男人抛弃了陪伴自己十几年的糟糠之妻,这可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

所以在裴歌计划里,他跟顾烟雨没滚在一起,后面这莫大的舆论压力也会让他们在一起。

男人脑中浮现起昨晚的种种,那巨大的满足填补了他内心多年的空虚。

江雁声勾唇轻笑,她算计他,不惜将自己也给赔进去。

想用舆论来压他,想用顾烟雨来逼他,但她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他会让她彻底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辈子,他唯一想要的也就是跟她在一起而已,他也只爱她一个人,没道理她要将他推给别人。

……江雁声赶去医院时,顾烟雨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院了。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输了液,人也早就恢复了正常。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兵荒马乱,此刻顾烟雨见到他还有些尴尬。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男人,他昨天晚上应该是没休息好。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郁,眼睑下方是浓重的青黑,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睫毛下方,雾重暮霭,里头的情绪顾烟雨读不懂。

其实从他那场车祸之后,顾烟雨就再也看不懂他了,她觉得他是彻底地变了一个人。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江雁声先开口:身体好了吗?顾烟雨点点头:……医生说没事了。

男人点头。

没等他说话,顾烟雨耸下肩膀,低着头轻声道;昨天晚上……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但雁声……她忽地抬头看着他:你相信我,我也是受害者,在你来之前我跟……她……见了一面,那药是她……我知道。

江雁声打断顾烟雨的话。

顾烟雨咬着下唇,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屈辱,闭了闭眼:好。

烟雨,我来是想跟你说,昨天很多人拍到了我和你从房间里出来,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你不用说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出面澄清的。

顾烟雨截住他的话,快速说。

昨天晚上,后来她实在是很难受,所以整个人混混沌沌。

但她知道他们在门口被人堵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对着他们疯狂闪烁的镁光灯顾烟雨不会没有感觉。

她虽然到现在都不完全明白为什么裴歌要这么做,但江雁声如今不爱她。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懂,所以现在再没有什么念想了。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很要好,连架都没吵过一次。

江雁声几乎是无条件地对她好,在顾烟雨看来,有这么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就够了,好聚好散才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她做不到对江雁声死缠烂打,也做不到用寻死觅活来威胁他,那就选择放手吧。

他如今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裴歌,有些时候,成全也是一种爱。

她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没发生那样的事,我会解释清楚的。

江雁声点头,但却转了话锋:昨晚的事情不需要你出面澄清,他们没拍到你的脸,也不知道你是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你不需要去解释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如今在临川的情况,很多人盯着我,他们扒出了我的过去,其中也有你,必要的时候,我会放出当时我们分手时的东西,你知悉这点就行。

还有阿颂那边也是,我会一并给到证据进行澄清,你不用出面。

顾烟雨当时不太明白他说这些背后的含义,直到后来她看到网上关于他的绯闻。

他们说江雁声是始乱终弃、抛弃糟糠之妻的渣男。

可实际上江雁声临走时将所有身家都留给了她跟杜颂。

顾烟雨心里只觉得悲凉,可他不爱自己啊。

从他当时醒来离开栎城,到从临川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做了那么多他喜欢的菜,江雁声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决绝地要跟她分手。

那时候起,顾烟雨就再没有从他眼里看到丝丝爱意。

其实或许还要更早,其实从他车祸醒来开始江雁声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了。

只是当时她过于担心他的伤势,没有想那么多。

顾烟雨听着他说话,机械般地点头。

烟雨,给你的那些你都收下,是我欠你,他垂着眸,眼底又带着温柔的神色,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没办法对你讲,是我亏欠你,对不起。

顾烟雨恍惚地望着他脸上的伤和脖颈里暧昧的痕迹,咬着下唇,声音低低的:好,你不欠我,你只是一直都很清醒。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

阳光热烈,江雁声转头看着她:要去哪儿?我送你。

顾烟雨笑笑,拒绝了他:不了,我去找眠眠,你忙自己的去吧。

好,那你注意安全。

他没多说。

江雁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顾烟雨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又叫住他:雁声。

男人回头。

顾烟雨吸吸鼻子,挽唇一笑:以后不要给眠眠生活费了,我会照顾好她的,顿了顿,她道:祝你幸福。

阳光下,男人身形颀长,长长的影子映在地面,唇边勾着一抹浅笑,他点头:烟雨,你也是。

413 我很喜欢裴歌在医院跟顾烟雨分开,江雁声先回住的地方换了一身衣服。

后来又返回1912拿了点东西。

做完这些,时间接近十一点。

他将手机开机,铺天盖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弹出来。

全部点了一键清除,他驱车赶往公司。

这个时候,裴其华估计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一回到公司,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他刚来裴氏没多久,很多人跟他都不熟。

而他自己平时也忙,压根没时间跟这些同事交流感情,更何况他根本就不需要。

所以大家基本上对他是敬而远之,并且总觉得江雁声保持着一股神秘感。

现在他被曝出作风问题,那层神秘的面纱好似突然之间被人揭了下来。

当神秘的东西不再神秘,反而染上污浊,世人的眼光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江雁声进了办公室,有人没忍住开始窃窃私语。

他也太淡定了吧?是我的错觉吗?那照片里的主角是江总没错啊。

啧啧,果然是干大事的,这心里素质没得说,同志们都给我学起来啊。

还真看不出来江雁声私底下玩得这么花,你们看到他脸上的伤了么?肯定是干那事的时候被抓的,这个我有经验。

众人一阵哄笑。

不过他前段时间在追裴小姐,不会真的是想借裴小姐往上爬吧?有人忽然小声地说。

网上那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觉得是真的,你们难道都没看到那文章么?听说江雁声以前一直在栎城发展,自己也是开公司的,有个跟了他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两个人都走到订婚那一步了,结果江雁声把人给抛弃了。

这真是……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他的糟糠之妻啊……是啊,不仅如此,听说他还有个合伙人,他也是将人家给丢下了,听说是卷了所有的钱来临川发展的……靠,这么劲爆呢。

可不是么,不然你想,就算你再有头脑,你去倒腾期货那不还得需要本钱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来江雁声竟然是这样的人,抛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和发小,转而以极快的速度打进临川的金融圈,然后进了裴氏以后又疯狂追裴家大小姐,这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不过裴家大小姐好像不怎么喜欢他?嗯呐,是有这么个说法,这人忽地将音调给放轻,小声地说:我听圈子里的人说,江雁声为了追裴歌,那段日子将所有跟裴歌接触的男人都给揍进了医院……更离谱的你们知道是什么么?那些跟裴歌在一起的人全都是富二代。

江雁声胆子这么大?妈的,说的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他不是什么背景都没有么?临川名流圈子里随便拎一个权贵出来都能把江雁声给压死吧,他怎么敢……所以我就说奇怪呢,那些二世祖惹上一个都不得了,江雁声还扎堆地得罪,现在竟然毫发无伤,真的令人匪夷所思……好了好了,快别说了,人出来了……陈琦抱着资料跟江雁声一同从办公室里出来。

她对江雁声旁敲侧击:你那些桃色新闻不是真的吧?你信么?男人看了她一眼。

陈琦耸耸肩:我看照片还拍得有模有样的,像那么回事……还有你这脸上的伤……像,但不是。

他说。

陈琦笑笑,语调轻松下来:其实我一开始就是相信你的,你是我见过自制力最强的,没有之一,这样的人不太会做那种事情。

江雁声没接陈琦的话。

陈琦轻咳一声,又压低了声音:董事长看起来挺生气的,你那些事是假的那更好,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后续看看怎么公关吧。

嗯。

江雁声应了一声。

两人一同进去,陈琦将需要签字的文件交给裴其华,路过江雁声时看了他一眼。

房门被关上,偌大的办公室,十分安静。

江雁声看着裴其华,颔首恭敬地叫了一声:董事长。

裴其华脸上神情如常,只是浑浊的眼里带着一抹审视,往日里江雁声过来他总会让他坐,但今日却没有。

目光落在江雁声脸上的伤口上,后又盯着他脖子里暧昧的痕迹,眸色逐渐沉了下来。

大概过了十多秒钟,江雁声主动开口:董事长,我大概知道您找我的原因,网上那些关于我的传闻,是假的,这个我会自己解决,绝对不会影响公司形象和声誉,更不会影响到公司目前的业务和项目,这个您大可以放心。

早上我出门的早,莫婷说你早上在裴家?裴其华没管他那些什么绯闻,而是问他莫姨说的这事。

裴其华话音刚落,便见到江雁声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慌乱。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手里的钢笔,直到莫姨说的那些话得到了证实,江雁声昨天晚上真的跟裴歌……想到这里,裴其华脸色更难看了。

而江雁声眼角余光瞥见裴其华脸上的情绪变化,他将姿态放得更低。

脸上的慌乱是假的,只有嘴角抿开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是真的。

年轻男子颔首恭敬又惶恐地道:董事长,是。

其实裴其华的话已经算比较委婉的了,莫姨跟他说的是江雁声早上从裴歌的房间里出来。

莫婷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跟裴歌……江雁声将头埋得更低,说:董事长,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很喜欢裴歌。

这话等于是坐实了他跟裴歌那荒唐事。

裴其华脸色一变,眼神倏地变得凌厉,随手抓起手边的烟灰缸朝面前的人砸过去,你混账!男人低着头,连动都没动一下。

坚硬的烟灰缸砸在他额头,嘭地一声之后掉在地毯上。

男人额角破了皮,鲜血顺着太阳穴缓缓往下流,从那两道抓伤的痕迹上蜿蜒而过。

裴其华看着站子那里动也不动的男人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414 穷极一切只想要一个裴歌他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指着他:难道你果真如外界所说狼子野心,想要靠着裴家女儿上位,想要整个裴氏?!是我看错了你!江雁声微微一顿,他没管流血的额头,抬头看着裴其华,目光从容淡漠。

语气轻描淡写又带着坚定,他道:董事长,我对裴氏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喜欢裴歌,我爱她……我能理解您怀疑我的动机,我会从裴氏离职……青年男子轻嗤一声:至于您说的狼子野心——我是有野心,为了让裴歌以后不吃苦,为了让她以后的生活水平不会比现在低,我会往上爬,不出几年,我会将事业做得比如今的裴氏还要大。

这话属实震惊到了裴其华,他看向江雁声的目光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了。

活了几十年,裴其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狂妄的年轻人。

狂妄到了极致,偏偏当你盯着他的眼睛看时,竟然会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裴其华胸口不住起伏,盯着他有些不出话来。

江雁声姿态照旧是谦卑的,他垂眸温声提醒裴其华:董事长,您要注意身体,我现在很清醒,我能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希望您不要阻止我追裴歌。

在裴其华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继续道:虽然您可能很难理解,但请您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对她的爱不会比您对她的少。

裴其华脸上早就已经不是生气的情绪了,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审视着江雁声。

半晌裴其华问:她喜欢你么?男人眼睫微颤,眸光闪烁了一下:那只是时间问题。

江雁声,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么?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对她的感情?裴其华重新坐回椅子里,冷冷地哼道。

下一秒,原本低头站在裴其华面前男人却倏地跪在了地上。

双膝跪地,是虔诚的姿态。

脊背挺得笔直,是他那没有丢掉的骨气。

我江雁声此生别无所图,穷极一切只想要一个裴歌。

他看着裴其华,语气十分郑重。

这一刻,裴其华被他眼里的坚定给震到,他皱着眉,第一次觉得在一个小辈面前败下阵来。

跟大多数人心里想的一样,印象里江雁声才来临川短短几个月。

他才在这个圈子混多久,为何会对裴歌产生如此深的感情?但不管怎么说,裴其华这一刻被他眼里的真诚给打动了。

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欺负裴歌。

更何况,裴其华是看到了网上说的一些东西。

他找回一些理智,道:我查过了,你在栎城有过未婚妻,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却放言非裴歌不可,你这话里有几分真?江雁声几乎没有停顿就回应:我曾经是有过一个女朋友,没订婚也没结婚,我在来临川之前就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董事长既然查到了,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

裴其华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你先起来,昨天晚上的事……请您先看看这个。

江雁声起身打断他的话,上前两步递上手机。

是剪辑过的监控视频。

视频不过短短几分钟,还是加了速的,裴歌的一些犯罪记录被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江雁声说:那个女人就是顾烟雨,也是从小跟我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先后给顾烟雨和我下药,然后找人将我们锁在房间里,最后还打电话叫来了媒体……裴其华越看脸上臊得慌,到最后自己主动关闭了视频。

后来是我打电话叫来了1912的工作人员开了门,我跟顾烟雨没发生什么,接着我们俩就被堵在门口……我送她去医院之后,准备来裴家找她问个清楚,江雁声眼神闪了一下:她大概是怕我直接告诉您,所以偷偷将我带回了家,之后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

这话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江雁声没出现在监控里。

裴其华现在的表情复杂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脸色很是难看。

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江雁声,去联系公关部把网上的消息清一清,是她先惹的祸我不会怪在你身上,她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你先出去吧。

脸上的伤记得找人处理一下。

男人颔首:好的。

……江雁声走出办公室,一旁的陈琦凑上来:怎么回事?我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

没事。

陈琦抬头才猛然看见他额头上汨汨流血的伤口,惊讶地捂着嘴:你这……不要紧吧?不仅是陈琦,旁边共公工区好多同事都看到了。

江雁声去了一趟裴其华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满脸的血。

等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外头又没忍住讨论。

看给董事长气的。

估计他得走人了。

有人插嘴:我看未必,你们天天嚼舌根都没走,他凭什么走?人家来裴氏没多久,为公司创造了多少价值,拉了多少项目,你们呢?众人闭嘴。

办公室里。

陈琦扯了纸巾递给江雁声,先止血吧,看着怪吓人的。

男人没接。

陈琦眼看着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然后对着自己的脸上的伤口拍了一张。

你做什么呢?发给裴歌。

江雁声说。

?陈琦失笑,拧眉:你还真喜欢裴家大小姐啊?江雁声知道这个时候裴歌肯定还在睡觉,他点开微信将照片传给她,又编辑了一串消息发过去。

他将手机随意地扔在一边,从口袋里扯出手帕按在额头,表情很淡地嗯一声:不是喜欢,他勾唇笑笑:我爱她。

男人拿手帕止血那个动作显得慢条斯理却又赏心悦目,陈琦有些看呆,她笑道:我有些时候真的好奇你是不是有个隐藏的马甲。

江雁声看着她。

陈琦:你其实是被家族遗落的富家少爷?他没搭理陈琦。

陈琦耸耸肩,歪着头道:听说喜欢裴家小姐的人多不胜数……男人顿住,冷嗤,眸底结冰:他们算什么东西。

415 又蠢又坏陈琦愣住,她盯着男人太阳穴隐隐凸起的青筋,心里只觉得奇怪。

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抱着双臂,开完笑一般:你这样子看着还真是用情至深。

外界传闻他追裴歌只是为了上位,陈琦当然不这么想。

她跟他共事这些日子,算对他有几分了解,江雁声绝非池中之物。

这样的人,哪怕自己白手起家,将来登顶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有一点不太明白,在江雁声的心中,到底是往上爬更重要,还是那个裴歌更重要。

陈琦叫人买了创可贴、纱布还有消毒的药品送过来。

她用杀菌棉沾了消毒水帮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那个地方破了皮,本来就没多少皮肉,看起来仿若能看见白骨。

裴其华活生生一个人,那手劲儿多大可以想象。

陈琦看着都觉得疼,皱眉吐槽:董事长下手也太狠了点儿。

消毒水沾上皮肤,江雁声仅眉心蹙了一下,仿佛疼痛轻微得转瞬即逝。

还好。

他道。

伤口不深,但创面有些大,创可贴不管用,得贴纱布。

陈琦目光挪到男人脸颊的抓伤上,细细长长的伤口,看起来十分暧昧。

这属于私人事情,但陈琦实在是好奇,问:你脸上这伤……裴歌弄的。

陈琦:……视线再度掠过他带着痕迹的脖颈,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陈琦不自在地说:你们这玩得太复杂了。

处理完伤口,陈琦收了东西。

正是饭点,她看着江雁声:一起去食堂吃饭?不了。

男人拒绝。

陈琦耸耸肩,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裴歌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浑身酸痛,整个人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痛。

昨晚的记忆铺天盖地冲进她脑海里。

她盯着半室红得灿烂的夕阳,只觉得头疼。

拿出手机开始刷热点,想看看现在网络上舆论发酵到哪一步了。

结果她看到了裴氏官方号的回应。

江雁声本人没有社交账号,他也不屑出镜解释,只委托裴氏官方运营账号甩出一份清单和几份文件。

什么房产过户、股份转让协议以及现金股票债券赠与文件,统统摆了出来。

这些协议的受益方不是顾烟雨就是杜颂,当然本着保护他人隐私的原则,受益人的名字全部都打了马赛克。

但江雁声的签字和戳下的私章倒是很明显。

裴歌翻到这里,脸都绿了。

生气之于,心里跟那些网友一样震惊。

江雁声来临川之前竟然将自己的身家都给了顾烟雨……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评判这件事,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本来网络舆论在大肆指责江雁声嫖娼、招妓,后来又扒出他在栎城有个糟糠之妻,他是抛弃糟糠的渣男。

现在好了,裴氏公关部几份文件和一份声明,瞬间将舆论给逆转。

裴歌蹙眉翻着那些评论——我的妈呀,所以说江雁声相当于是净身出户?可以这么说,他来临川发展之前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给了前女友,公司也全部给了合伙人,这人也太豁得出去了!文件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啊?不太可能,这东西一查就能查出来。

听说他来临川之后,短短时间在金融界引起巨大反响,让许多人闻而生畏,这能力得多强啊?可——他昨晚确实被人拍到了照片,这又作何解释呢?就算他跟前女友是和平分手,但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没有作风问题,他昨晚可是衣衫不整地抱着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楼上的,建议你再去看看另一个话题,这件事也有澄清……只能说人红是非多,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裴歌跟着网友指路去了另外一个帖子。

是关于昨晚江雁声被媒体堵在套房门口的艳照门事件。

她现在才看到。

照片里,江雁声一脸肃杀的气息,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

画面有些昏暗,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他身上的衬衫和西裤都是湿透的状态。

他怀中是顾烟雨。

顾烟雨被披了一条毯子,整个人埋首在他的胸口,同样只余下湿透的发。

她整张脸都被毛毯和头发给挡住了,看不清她的脸。

男人锋利的目光冷冷地看向镜头,你光是透过照片和他对视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寒,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裴歌眼神闪了闪,继续往下滑。

关于这点,裴氏也有回应。

澄清的内容大部分都来自江雁声,裴氏只是负责转述。

大概是江雁声回应自己是被对手陷害,找人给他下药然后将他锁在房间里,想借此搞他。

他并没有媒体报道的那些行为,纯属是被人陷害。

一份文字声明,后面附的是图片证据。

他打车送顾烟雨去医院,医院的挂号记录、医生诊疗记录包括各项用药记录全部都摆得很清楚,也有相应的时间佐证。

另外还有他抱着顾烟雨进医院的监控画面。

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网友们不想相信都很难。

大家吃到了一口烂瓜,纷纷讨伐整出这事的人。

其中一条评论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人不要脸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啊?自己没能力没本事就想靠着这样的手段挤走别人,真的很low,又蠢又坏。

裴歌的脸垮下来,冷嗤一声,默默地点开这个网友的头像,然后点了一手举报。

还有人说:这种必须严惩不贷,太可恶了,得亏是这个江雁声自制力强,这种事情搁一般人身上那不是真的只能自认倒霉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对啊,祝这个下药的人自食恶果……裴歌翻了个身,腿心一阵挫骨扬灰的痛,看到这条评论瞬间更生气了,她又点了一套举报。

她只是睡了一觉,没想到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闭上眼睛,头还有些晕,浑身都疼。

而且……她猛然睁开眼睛,都他妈过去大半天了,那些东西还没流干净……416 重新来过好不好?她想起来这狗男人昨天晚上好像弄了不少在里面,最后还恶劣地堵着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打开微信想找周倾给她带点药。

微信里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裴歌一阵迷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对方用的是她的头像。

没多想,还在皱眉纳闷对方是谁,点开就看到了江雁声那张脸。

他右边额头上有个吓人的伤口,鲜血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又蜿蜒盖过脸颊上那两道抓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男人眸色漆黑如墨,目光锐利,冷漠又显得淡漠。

这张照片是没什么拍照水平的,就是那种一般的怼脸拍,可是竟然也不丑。

下头还有一串文字,江雁声:【你昨天下药算计了我,这董事长砸的】她想起网上的舆论百转千回,想着就觉得来气。

几乎没怎么想,打了两个字回过去:【活该】裴歌将手机扔到一边,没两分钟,电话响起。

那串号码她很熟悉,以前她就一直没给他的手机号做备注,她已经对他的号码烂熟于心。

她没接,对方就持续不断地打过来。

后来裴歌招架不住了,滑下接听键,但没开口说话。

睡醒了?她没搭理。

我买了药,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他兀自道。

裴歌现在身上还在痛,尤其是某些地方,她捏着手机,挖苦他:买药可以,我只要避孕药。

那头沉默半晌,道:都有。

下一秒,他压低声音沙哑地问:等会儿我给你上药,好不好?那声音里还莫名地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感觉。

裴歌火了:闭嘴,你还敢来我家?怎么不敢?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她不说话。

江雁声正在开车,他看着天际渲染得刚刚好的夕阳,心情莫名愉悦:江太太,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叫我什么?裴歌瞳孔一缩。

男人勾唇,你忘记我跟你说的了么?我们其实一直都没离婚。

江雁声,你别胡说八道。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忽然开口。

裴歌心脏倏然尖锐地疼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按住那个地方。

抿了抿唇,方道:我的重新来过是你别来烦我,你跟不跟顾烟雨在一起或者你跟其他人在一起都好,只要别在我跟前晃荡就行。

她捏着手机,盯着窗外:这辈子,你离我远一点。

怎么办呢?一声嘲弄的嗤笑从男人喉咙里溢出,又莫名带着无限缱绻的意味: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太可能离你远一点。

裴歌静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雁声:你当时走得决绝,砰地一枪什么都没了,裴歌,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心脏里开始绵延蔓延出千丝万缕的痛,她蜷缩在被褥里,慢慢闭上眼睛。

男人的话将她拉入回忆里。

那段记忆对裴歌来讲,是痛苦和纠结的。

她一直想丢掉那段记忆,因为它一直纠缠她,让她在很多个夜晚里都睡不着,都梦魇。

掌心被她掐出几个深深的指甲盖印子。

哪怕她没有说话,江雁声也并没有放过她。

你连着把我的孩子也带走了。

他说。

裴歌痛苦地皱眉,想起那个在她肚子里待了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其实她知道它的存在不过也只有短短一天。

她不想听江雁声说话,先一步挂断电话。

对方没再打过来。

没过一会儿,房门敲响,是莫姨。

莫姨推门进来,走到床边,醒了吗?歌儿,饿不饿?有些饿,裴歌点了点头。

莫姨盯着她脖子里那些痕迹,被莫姨这么看着,裴歌还是稍微有些尴尬,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被子。

但这行为看在莫姨的眼睛里,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裴歌轻咳一声,看着坐在床边的莫姨:莫姨,还有事吗?莫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你睡一天了,快起床吧,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你爸爸估计快回来了,他生着气呢,你等会儿最好好好跟他说话,别惹她。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问:他生什么气?你还想瞒你莫姨啊?你跟那个江雁声……裴歌心里稍微一咯噔,饶是再怎么脸皮厚这时候也红了脸,您都知道啦?莫姨剜了她一眼。

裴歌垂眸,露出个十分委屈的表情,下一秒她从被子里起身扑进莫姨的怀里,吸吸鼻子:莫姨,我被人欺负了。

她身上穿着件较为保守的睡袍,只有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部分裸露的皮肤。

脖子上和锁骨处,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莫姨看着可心疼了,她拍拍裴歌的背,没忍住叹气: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搞的嘛?裴歌抬眸看了莫姨一眼,还顺带挤出了两滴眼泪。

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他可能是记恨我上次羞辱了他,所以就报复我来着,我可被他欺负惨了。

莫姨受不了裴歌的眼泪。

从小到大,裴歌就几乎没哭过。

莫姨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一软,你爸爸已经知道了,让他好好收拾收拾那个江雁声,他怎么都直闯进家里来了,我看这别墅的安保得全部换掉。

裴歌心里想着,换了估计也什么大用。

不过她还是点头:嗯嗯。

愣了一秒,她反应过来:……莫姨,我爸也知道了?嗯……裴歌眯了眯眼,咬牙:是不是周倾那个大嘴巴……跟周倾什么关系?莫姨皱眉,那床单……唉,你们真是胡闹!裴歌心里了然,她抬手按了按眼角,那个杀千刀的江雁声,我一定要我爸将他赶出临川才行,呜呜呜……你爸回来看你怎么跟他交代……裴歌愣了愣,眼睫上挂着泪珠,她又吸吸鼻子,还能怎么交代啊,都怪那个江雁声……莫姨下楼给她弄吃的去了。

裴歌又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她没想到她爸爸都已经知道了,她以为他顶多就是知道江雁声昨晚和顾烟雨……裴歌脑子飞速转动着,短短几分钟,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417 贼喊捉贼?一直在床上躺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脚踩在地上,她猛地一下跪倒在地,这才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腿心酸软得厉害,钻心地疼。

还好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否则她这两个膝盖也要跟着废。

露在外面的两条腿,从大腿开始到小腿肚,全部都是斑驳可怖的指印。

有些地方还青了一块,裴歌在心里咒了江雁声一万遍,稍微挪动两步腿心就疼得受不了。

她裹紧睡袍,不禁在心里回想,好像前一世她被他强了之后都没这么痛苦?过去太久,裴歌记不清了。

她缓了好久才挪动着去浴室。

泡了一个澡,要好很多,但下面却更疼了。

等下楼时,莫姨已经给她弄好了吃的,裴歌坐下没吃十分钟,裴其华就回来了。

她心里还是有些虚,忍着疼起身叫了他一声:爸。

但下一秒,江雁声出现在裴其华身后。

裴歌瞳孔紧缩,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江雁声。

莫姨从厨房里出来,见到江雁声也在,她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裴其华叹了一口气,横了裴歌一眼,也不管她吃没吃好,冷冷地落下一句:到我书房来一趟。

她没动,反而一屁股坐下。

莫姨推了推她的肩膀:快去呀。

哦。

江雁声的出现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怎么觉得好像她爸对江雁声的态度一如既往呢?手掌拖着下巴,她烦躁地搓了两把脸,起身费力地往楼上去。

她爬上二楼时,男人刚好从裴其华的书房里出来。

见她站在楼梯口,江雁声大步朝她走过来,拧着眉,低头看着她:是不是还很疼?疼,怎么不疼?她脸都快扭曲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差点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伸手在她的腰侧揉了揉,裴歌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住。

快进去吧,裴叔在里面等你。

他低头快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裴歌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开门进去。

裴其华坐在椅子里,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低着头:爸。

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裴其华抬头看着她。

某些想法在她心里婉转了一下,本来平静的一张脸倏然间变得委屈,她咬着下唇望着裴其华:爸爸,你可得为我做主。

裴其华挑眉看向她。

指甲盖用力掐了几下手心,裴歌闭了闭眸,像是豁出去一般。

大热的天她还穿了一件高领的衬衫。

女人手指拉着衬衫领口,往下一扒拉,半个脖子跟锁骨都露在外面,裴其华见状,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她吸吸鼻子,很是委屈:爸,全是那个江雁声害得,他……裴其华皱眉望着她。

裴歌咬咬牙,道:他强暴我!她也不算说谎吧,本来就是他私闯民宅在先,将她压在床上后来才发生了那种事。

再说,她上一世的确是稀里糊涂地被他给那啥了。

这么一想,裴歌的底气瞬间足不少。

一不做二不休,她看着裴其华,表情很是坚定:爸爸,他对我做了这样的事,你把他赶出临川吧?裴歌睨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声道:为了我和你的声誉,我们就不报警了,好不好?裴其华快被她给弄气笑了。

您这是什么表情啊?我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您真忍心啊?贼喊捉贼?裴其华哼道。

裴歌在心里默了默,眯眸,爸,您什么意思?啪地一声,裴其华沉下脸色,叹气:你自己看看吧。

一个牛皮纸质地的信封。

裴歌走上前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全部都是照片。

第一张是她从包里掏出两包药扔在顾烟雨面前的监控画面。

照片里,顾烟雨一脸无辜,而她则一脸强势,像偶像剧里的恶毒女二。

裴歌拉下脸,她怎么知道她们明明都已经坐到角落里了,怎么那里的监控还能拍得这么清晰。

第二张,是她带着江雁声去套房。

第三张,是她在走廊上打电话通知媒体。

……裴歌掐了掐手心,将那些东西攥在手里,看着裴其华:爸,这些东西怎么了?她决定装傻到底。

心里却暗自腹诽,江雁声这人心机不是一般地深。

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这一招,恐怕他额头上那个伤口不是因为他那些绯闻,而是裴其华知道了他跟她……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裴其华掐着眉心,摇头叹气:我说你啊你……有这些东西你让我怎么帮你出气?可我的确是他给……裴歌压低声音:欺负了呀。

你说你没事惹出这些事干什么?还给人下药……裴其华眸色一沉,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她现在处于下风,裴歌咬着下唇,满脸委屈:那也不能完全怪我啊,那个江雁声……他都有未婚妻了,还跑来招惹我……我多委屈啊……裴其华叹了一口气,脸色十分无奈:你真不喜欢他?她垂眸,过了会儿,又点点头:嗯。

可那孩子好像……爸爸,我不管他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但我就是不喜欢他,您能不能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这件事整体是裴歌做得不妥,裴其华就算是想拿江雁声开刀也找不到由头。

其实我看他还不错……你们还……真就不考虑考虑?裴其华皱眉试探性地问。

裴歌眸色沉下来,生气地跺脚:爸,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不仅不为我打抱不平,还想凑对……有你这样的么?行,你之前不是觉得在临大无聊吗,那出国读书散散心?几乎不用思考,裴歌坚定地摇头:不行,您身体不好,还撺掇着我出国,安得什么心呐?裴其华沉默一会儿,看着她:真不喜欢他?裴歌看着他。

行,我知道了。

她将这叠照片揉进垃圾桶里,看着他:那我出去了。

等她走到门口时,裴其华又将她叫住:你是真讨厌他还是心里有其他的想法?418 就算有了,我也会打掉裴歌顿住。

她回头看着他,眸底闪过些她自己都难以说清楚的情绪,我当然是讨厌他。

为什么?指甲抵着手心,她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讨厌他这样的穷人。

裴其华:……一定程度上,裴其华觉得自己把女儿教坏了,他无奈地扶着额头,没明白怎么裴歌就成了这幅样子。

……裴歌关上门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她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浑身都疼,准备回去休息。

想给周倾发个消息让他带点药,但这小子估计真的生她的气了,微信都给她拉黑了。

打开卧室的门,沙发上的身影倏然映入眼帘。

裴歌眼神一闪,嘭地一声踢上身后的门。

男人听到声响,回头看着她,语调轻浅:过来吃药。

裴歌挪动着艰难的步伐走过去,警惕地看着他:赶紧从我家里滚出去。

他掀眸望着她,眼神十分深刻,拉丝一般,带着缱绻的爱意。

不吃药么?裴歌看到他从那板紧急避孕药的包装里扣出来一颗白色的药丸。

她别开脸,十分不给面子:我爸现在还在书房里,江雁声,你别这么有恃无恐。

他勾了勾唇:我是无所谓。

男人从椅子里起身,朝她走过来。

裴歌眯眸后退: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她这不痛不痒的话,对江雁声根本就造不成什么威胁,他挑着眉手臂勾着她的腰,将她拦腰抱起,江雁声——嘘,小声点。

他将她放到沙发上,又把水杯递给她,那枚白色的药丸从他掌心变了出来:吃吧。

裴歌盯着那颗药,脸上照旧是十分戒备的神情,她怎么就不信这人这么好心。

男人笑笑,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你这身体才二十岁,就算我想要,也得优先考虑你的身体情况。

裴歌从他掌心里取走那枚药丸就着水吞下,就算有了,我也会打掉。

男人眉骨肉眼可见地跳了跳,眸底闪过一抹阴郁,但他仍旧好脾气地问她:还疼不疼??那里还疼不疼?他看着她。

裴歌懒得理他,指着门的方向:你可以出去了。

他倾身从袋子里捡出来好几种药,这两个是外涂的,这个是洗护用的,还有这个是晚上睡觉之前用的,你别弄错了。

顿了顿,他去拉她的手:要是到时候忘记了,就给我打电话。

裴歌低头看手机,并不搭理他。

江雁声起身,看了她几秒钟,抿唇:我走了。

一路走到楼下花园,夕阳洒在院子里。

男人站定,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上,他抬头看向裴歌的卧室。

男人英俊的脸刀削斧刻般深刻,目光沉沉,指尖捏着的那粒白色药丸被碾成粉末。

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散了。

……隔天,裴氏人事部发布人事调令。

江雁声升为江南区总经理,管理包括华南、虞城等城市在内的三个片区。

陈琦跟着他一同从裴其华的办公室里出来,她看了一眼脸色并不怎么好的男人:恭喜你啊,没想到你还因祸得福了。

江雁声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勾了勾唇:福么?当然,前两次集团两三个人争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谁都没落下好处,陈琦笑笑:当然,你值得这个位置。

不过陈琦这么想,公司里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原因有好几个,一,江雁声刚来裴氏没多久,本来就属于空降,已经给了一个副总的职位。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那也得懂避锋芒,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再次晋升的道理。

二,江雁声才二十五岁,这个年纪对于职场来讲,小白到不能再小白,公司里资历高的大有人在,怎么都轮不到他。

三,江雁声的能力真的能胜任这个岗位么?茶水间里。

有人打抱不平:吴总,新发布的那个人事调令不是真的吧?真的还是假的,你去人事部打探打探不就知道了?不是我说,您在公司快十年了,这位置那儿轮得到那个毛头小子啊?上头是不是弄错了?您想想,您为公司鞠躬尽瘁,累死累活这么多年,那个江雁声算什么东西?这位吴总差点被咖啡烫了手,扯过一旁的餐巾纸擦手,脸色冷了好几个度。

……一周后。

裴歌下了课,她跟周倾勾肩搭背地从教学楼走出来。

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衫和火红色修身的半身裙,衬衫下摆全部扎进裙子里。

裙裾是不规则的样式,长及脚踝,走动间衬得那纤细的腰身一只手就能握住一样。

江雁声站在那棵已经开败了的晚樱下头,单手插在裤袋里盯着前方和周倾有说有笑的女人。

她跟周倾又和好了。

周倾转头问裴歌:暑假你准备去哪儿?裴歌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里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她停下脚步,眯眸,啧了声。

怎么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周倾也黑了脸。

他咬着牙,准备冲上去:我去帮你收拾收拾他。

裴歌一拉住周倾的手臂,她挑眉:你打不过他。

周倾一张脸黑得更加难看了。

她抱着双臂,抬起下巴朝他走过去。

男人眉心拧得紧,目光紧紧盯着她脚上那双高跟鞋,脸色不太好看。

裴歌走到他面前,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低头瞥过自己自己莹白的脚背,还没恭喜你——鞋子跟太高,穿着对身体不好,下次能不能不要穿了?江雁声打断她的话。

她眉心微蹙,那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么宽?江雁声伸手去拉她的手,裴歌后退了一步,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两人的外形都足够优秀,俊男靓女,江雁声的气质又格外出尘,两人在这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不动了,垂眸去看她的脸色,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我就要去虞城,你满意了吗?当然。

她笑得肆意。

如果我不去呢?他眯眸:我从裴氏离职。

裴歌微微一顿,勾唇:没事的,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就好了。

嗯,男人语气倏地妥协,姿态显得有些低声下气:我会去。

419 江太太,我们不是仇人那最好不过了。

要怎样才能消气?他又问。

这话裴歌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你是指哪件事?江雁声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蛋,唇角勾勒出柔软的弧度:歌儿,我们要怎么样才回得去?裴歌心脏一颤。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心脏些微疼痛,印象里,江雁声很少这么叫她。

她抿了下唇,眼神刻意冷漠:你要回哪里去?男人却不说话了。

周倾适时插进来,他勾着裴歌的肩膀,对江雁声敌意满满: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我们歌儿讨厌你,我也讨厌你,你就不能识趣点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啊?江雁声惯着裴歌的任何姿态,但不代表他就买周倾的账。

男人眼皮垂着,凌冽的目光掠过周倾勾着裴歌肩膀的手。

语气嘲讽又冷淡,丝毫没把周倾放在眼里:周少爷还在考虑暑假去哪里玩儿呢?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时,江雁声继续道:你已经二十一岁,还这么吊儿郎当,再过几年你父亲死——江雁声!裴歌瞳孔紧缩,在他即将说出那个字之前喝住他。

男人看着她:那是事实不是么?我们都知道的。

周倾皱眉,你想说什么?裴歌警告般地看着他,后者挑眉,有恃无恐。

他却从中觉察出一些乐趣,本来他今天只打算来学校看看她,现在想想,兴许她还可以跟他一起吃个晚饭。

江雁声目光从周倾脸上掠过,最后看着她: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嗯?不行!是周倾的声音。

男人压根一道眼角余光都没给周倾,这里还没有周少爷开口的份。

裴歌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些东西,如果她今天不跟他一起吃这顿饭,他就要跟周倾胡说八道些什么。

食香居怎么样?你最喜欢吃的中餐。

他问。

裴歌摆烂一般,跟你一起吃饭我没胃口。

男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落寞,他看着她精致却又显得冷漠的容颜:江太太,我们不是仇人,嗯?闻言,裴歌脑子一股血气往上涌,差点没把她给送走。

她跟着扬起手就要甩他一巴掌,但男人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利落地化解了她手上的力道。

顺带攥着她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头勾唇看着她。

周倾脑子空白了一下,他冷冷地望着江雁声,语气有些惊恐和不知所措:你他妈叫她什么?裴歌的手被他握住,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掐他腰际的肉,小声地警告:你敢乱说话,小心我宰了你。

一路走来,江雁声什么伤没受过,她那点力道还不至于让他怎么样。

男人挑着眉,揽紧了她,勾唇:那跟我一起吃晚饭?裴歌加重手里的力道,还未开口,就听见周倾暴躁的声音:你们什么关系,你他妈就这么乱叫她……江雁声比周倾高出小半个头,他姿态闲适,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漫不经心: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你说是什么关系?提到这里,男人眉眼终于落下一层霜,眸色阴郁,攥着裴歌的手力道也重了些。

裴歌心里也是一阵莫名地揪痛,她低下头,甚至忽略了周倾的感受。

而周倾闻言,脑子一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雁声。

过了半晌,他又转头去看裴歌,歌儿,他说的话什么意思?裴歌觉得头疼,心累。

她挣开男人的手,眉心蹙着,抱着双臂朝外头走去。

江雁声视线里,女人纤细的背影融进阳光里,微风拂过,扬起她火红的裙裾。

下楼梯时,她没稳住,高跟鞋一歪,狠狠踉跄了一下。

江雁声看得心里一惊,下意识迈动脚步,但她已经自己稳住了身形。

周倾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迈开腿追了上去。

歌儿,等等我……男人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眸光黯淡下来,心里又莫名地空了一块。

江雁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勾起悲凉的弧度。

他在反复揭开自己心里伤疤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揭她心里的伤口?曾经两人共同期待过那个孩子的到来……他很痛苦,那她难道就不痛苦么?回来之后,在这跟她相处不多的时间里,她多次梦魇。

江雁声很清楚,那些过去她根本就没忘。

或许魇住她的是他们只有三个月大的宝宝,又或许魇住她的是她弥留之际那一声枪响。

夏日阳光热烈,江雁声却觉得浑身冰凉。

他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了一种要不要放手的念头。

但脑海里只要闪过这个念头,心脏就钝痛得无以复加。

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没有她……江雁声无法在心里描摹出那种画面。

他忽地有些痛恨自己也跟着回来了。

如果他没回来,裴歌救了顾烟雨,这一世的江雁声不会跟她有任何交集。

那个江雁声会一直跟顾烟雨平淡地生活下去,而裴歌也可以一直过自己恣意的生活。

就算她偶尔会想起上一世,偶尔会想起他,可只要他不出现,那些过去也顶多只会在她心里短暂地闪现一下。

时间久了,她会彻底地忘掉。

等多年以后再度想起来,那也只是尘封在心底深处的沉疴旧疾,她不会有任何的动摇和变化。

可他的出现把她平静的生活给打破了。

但他又怎么能忍住不出现呢?他做了那么多就只为了见到她,为了走到她身边。

他要怎么在如此清醒又痛苦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她跟其他的男人在一起、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的出现是吓坏了她,让她恐惧,但那不是他的本意。

那就分开一段时间,他去虞城,给她足够的空间,慢慢来。

……周倾追上裴歌。

他实在是对江雁声那个话感到莫名其妙,偏偏那男人的神色和语气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并且那个话题也不像是随便就能拿来开玩笑的。

他一把拉住裴歌,对上她冷漠的眼神时还是愣了一下:歌儿,他说的那个话是什么意思?裴歌脸色有些不好看,就那个意思。

她懒得去解释,也懒得去粉饰太平。

江雁声说的没错,他们之间是有过一个孩子,并且还是她亲手杀死了它。

420 他宁愿死她有好几次都会看见那个孩子血淋淋地出现在自己梦里,质问她、指责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周倾却不理解,他脸色煞白,伸手挠头:你跟他……你们……那不是才一周前的事么?又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了?她看着周倾。

周倾看向她的腹部,语气凝住:一周的时间能弄出一个孩子?头一次,周倾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裴歌扯唇:这世界你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好比,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更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要让江雁声也回来,两人已经折磨得够痛苦了,偏偏还要让这种痛苦延续下去。

周倾追过去,他讷讷地又有些伤心地问:难道说,你们很早就……很快,他摇摇头:可是那次晚宴上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么?裴歌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周倾,有些事情我跟你说不通,你不用去好奇,咱们俩就一辈子这样不好么?……周倾有些伤心。

裴歌理了理他的衣服,抬手拍着他肩膀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说:咱们俩就当一辈子的铁哥们吧,你别爱我,我玩得疯,咱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跟你没结果。

……周倾觉得心脏被短暂地刺了一下。

心里一直以来的那种被吊儿郎当掩饰住的情愫此刻终于被释放,但很快,这缕情愫被大风刮走了,什么都不剩下。

这阵风是裴歌吹的。

也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那根本算不上的执念就在这一瞬间放下,周倾觉得浑身轻松。

他去勾她的肩膀,恢复成以往那个样子:小爷还是喜欢万花丛中过的感觉。

裴歌勾唇,你小心惹一身的刺。

我惹一身的刺不怕,摘了就是了,他却看着她,嘲讽道:你没惹一身的刺,但你招惹了一头狼。

传闻狼就是那样的,一旦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印记,就怎么都不会放手了。

那个江雁声的确像一头狼。

裴歌脸一沉,没搭话。

周倾想起刚才江雁声说的那些话就很奇怪,他问裴歌:歌儿,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他真的刚认识几个月么?嗯啊。

裴歌随意地应着。

我怎么觉着你们像是认识很多年。

裴歌垂眸,眼神闪过无人察觉的情绪。

周倾说:凭你睚眦必报和嚣张跋扈的性子,你们俩那个事就这么轻易地算了,让我觉得你……他轻咳一声:很好拿捏的感觉。

啧……周倾你能不能转变一下你的固化思维,这种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我吃亏,懂?裴歌脸上毫无羞愧的神色。

毕竟是她的第一次,那男人虽然折腾她折腾得狠,但还是很照顾她的情绪和感受。

抛开那些纠葛不谈,那可以算作是一次体验还不错的经历。

周倾脸都红了,他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都不知羞的呢!裴歌盯着他红透的耳廓,噗嗤一声笑出来:周倾,你不会还……周倾窘迫,跑开去开车了。

就在他跑远的间隙,她的手机响了。

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但却是刻进脑子里的熟悉。

她滑下接听键。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别不开心。

是江雁声低低的嗓音。

她抿唇看着远方:没有。

以后我不会再……你说的没错,你是应该时时刻刻提醒我,让我记住我曾经是个刽子手,我曾经杀过人……裴歌打断江雁声的话。

男人面色一阵痛苦,他急切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这么想你,你是为了救……这重要么?事实不就是我杀了你的孩子,不对么?江雁声闭上眼睛,觉得心里痛得厉害。

裴歌冷嗤:我当时就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也没忘,它还会时时刻刻跑出来折磨我,让我痛不欲生,你满意了么?裴歌,别说别说,你别说……江雁声,我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累了,我们非要这么互相折磨吗?到这个时候,裴歌虽然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她死之后江雁声到底怎么了,但看他耿耿于怀的样子,她大概也猜到了些。

在她死后,江雁声估计也过得很痛苦。

她叹息一句:你当初那么坚定地要报仇,过了这么多苦日子,最后仇人都如愿死了……裴歌有些无力:就算我很无辜,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在那个世界生活呢?我也想来着,江雁声整个人显得有些压抑,痛苦又难受:我一直都有好好生活。

那你为什么来了这里?裴歌冷下脸。

男人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那么多冰冷的画面,她躺在冰棺里毫无生气的样子、她出现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但就是不给他任何回应的样子……他嗓音哽咽,我只是太想你了。

裴歌眉头都皱紧了,她怎么觉得那男人在那头哭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刻意忽略心里那丝丝缕缕的痛,她说:江雁声,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的,你只是执念太深,你觉得你当时没有保护好我,你觉得那是你的错,但我告诉你,不是的……你听好了,裴歌的死亡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明白了吗?至于那个孩子……忘了它吧,我们都得走出来,不是么?江雁声蹙眉,眼里拢着巨大的疼痛,但裴歌看不见。

她说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他想反驳她。

他离了她就活不下去。

但裴歌不知道。

她以为死亡作为代价,成全了所有人,唯独把他给落下了。

若此生要就此跟她成为陌生人,那他宁愿死。

见他久久不说话,视线里,周倾将车子开了过来,她捏紧手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我就挂了,祝你去虞城一路顺风。

她挂断电话。

周倾降下车窗,从里面探出半个头来。

嘴角照旧勾着吊儿郎当的笑,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朝她示意:上车,小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421 我在等你裴歌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周倾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凑过去:你哭过吗?她将凑到自己面前的脑袋往后推,有些不耐烦:别得寸进尺啊。

他伸手过去,指腹在女人眼角按了按,低头看着:喏,这不是眼泪么?裴歌系好安全带,眸光闪了一下,降下车窗。

后视镜里出现一抹颀长的身影,如松般挺拔,却又在这绚烂的夕阳里显得孤寂。

周倾吹了个口哨:姑奶奶你坐好了,出发咯!她瞥了眼后视镜,又将窗户摇上去。

身旁周倾一脸意气风发,带着二十岁这个年纪独有的活力,还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

裴歌想起江雁声说的话,周倾的父亲猝死于五年后,也就是他二十六岁的时候。

如果早点提醒他,结果会不一样吗?周倾见她心情不怎么好,打开了车载音乐,震耳欲聋的摇滚。

趁着这个间隙,他转头看着她:马上暑假了,别不开心了,你准备去哪里?裴歌恍惚了下,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哪里都不去。

她不给正经的回答,周倾却仍旧惆怅,不过不管你要去哪儿小爷都不能陪你了。

裴歌挑眉望着他。

爷的自由生活结束了,这个暑假就得进公司。

裴歌笑笑,这是好事。

歌儿,你变了。

周倾的表情如临大敌。

期待周少爷成为周总的那天。

她笑眯眯地说。

上一世周倾因为江雁声跟她闹了不小的矛盾,后来又逢她出国。

可以说,从那一年开始她跟周倾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

后来的周倾成长得很快,她回国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而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离周倾成为周氏的少东家不过还有短短两年的时间。

裴歌不想过渡干预,她跟周倾说:周公子,好好加油吧,我看好你。

你还是我的好哥们么?裴歌笑笑,不再说话。

……一个星期后,江雁声离开临川,走马上任,上了飞往虞城的航班。

前一天晚上,裴歌跟莫筳钧在和平饭店吃饭。

除了她跟莫筳钧,还有裴其华和其他的长辈。

虽然裴其华想让裴歌一直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但裴歌自己有意让自己早点融入那个圈子,她想,等她爸爸累了,她始终要扛起肩上的担子。

就算以后将公司托付给专业的经理人,她也得懂行。

所以她乐于早点去接触这些人际关系。

裴其华对莫筳钧有好感,见裴歌也不排斥,就由着两个小辈接触。

饭桌上,裴歌跟莫筳钧坐在一块。

双方叔伯互相介绍认识,裴歌今天十分规矩,挨个喊了人,以果汁代酒,姿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走完,莫筳钧拉拉她腰际的裙子,动作看起来有些孟浪又显得随性。

他没忍住讥诮: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裴歌吗?平日跟她相处,聚会的地方不是1912就是高级酒吧,她将她身上的张扬肆意发挥到极致,轻佻骄傲又目中无人。

今天乖乖地跟着裴其华出席这种场合,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利爪和锋芒。

莫筳钧从她这安安静静的样子里瞧出来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裴歌放下杯子,顺势拿过一旁的餐巾擦嘴,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莫少爷倒是会拐着弯儿骂人,逢场作戏谁不会啊?莫筳钧跟江雁声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他从小就富养的公子哥,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却没有江雁声那般沉稳,多了几分轻浮。

他凑过去,手臂随意地搭着裴歌坐的那张椅背:你今天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又是你的利用对象么?有长辈将目光从他们这略显亲密的姿态间掠过,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裴歌挑眉,推了推他的肩膀,有点儿欲擒故纵的感觉:我就纯粹是来跟我爸一起吃个饭,利用你做什么?那个江雁声——裴歌轻咳一声,嘴角勾着笑:你难道不知道么?他已经被赶出临川了。

我说呢,难怪你笑得这么开心……莫筳钧坐了回去。

酒过三巡,裴歌嫌无聊,她跟莫筳钧离了席。

莫筳钧臂弯里搭着外套跟在她身边,步履闲适,问,裴伯伯有意让我们俩接触,你呢?那也是你的意思么?裴歌偏头去看他,眼眸带着摄人心魂的美:莫筳钧,你喜欢我么?你很漂亮。

他给了另一种答案。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摇着头,语气颇有些遗憾:那看来是不喜欢了。

莫筳钧视线越过裴歌,又掠过大厅某一角。

在她身后不远处,那道从沙发里站起来的男人身影极具压迫感,让他想忽视都很难。

但他仅仅是瞥过一道目光,随即抖开臂弯里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指拎着衣领,拢紧。

我喜欢你也没用,你不喜欢我,裴小姐也不缺人喜欢。

裴歌挑眉,没说话。

前方一直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们,莫筳钧伸手将她的长发从外套里理出来,外人看来,他们的姿态显得很亲密。

在裴歌还未反应过来前,莫筳钧拍拍她的肩膀,俯身,唇贴近了她的耳廓。

他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有人找你,我去抽支烟,等会儿回来接你。

裴歌眉头蹙了一下,下意识回头。

江雁声就站在和平饭店一楼大厅的沙发区,黑眸如墨,目光如炬,幽深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一周。

裴歌知道他明天就要离开临川,走马上任,去往千里之外的虞城。

只要他肯离开,不再纠缠,裴歌现在看他也顺眼了许多。

她主动朝他走过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皱眉看着他。

男人目光掠过她肩上的男士外套,眉宇轻拧了一下,薄唇抿出一抹不悦的弧度,却又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在等你。

裴歌顺势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你等我做什么?她今天穿了一条偏名媛风的淡粉色小香风连衣裙,裙摆长度在膝盖上方。

穿着半高的鞋子,一双小腿莹白修长,弧度很是好看。

422 裴歌,你不开心身上还披着莫筳钧的外套,眼前的裴歌小鸟依人般地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男人喉结滚了滚,也跟着坐下,目光却一刻都没离开过她的脸。

我明天就去虞城了。

他说。

裴歌点头,浅笑着:我知道,祝你一切顺利。

她相信江雁声可以游刃有余,这一点裴歌从来没有怀疑过。

江雁声目光瞥过在外头抽烟的男人身影,脸色有些阴郁。

却因着是在她面前,他又只能暗自克制,忍不住问她:莫筳钧……就是你找的下家?闻言,裴歌微微一顿,她随意地嗯了一声:算不上下家,只是我爸对他还挺满意的,莫家的背景也可以,跟裴氏门当户对,接触接触不算什么坏事。

你喜欢他么?男人视线紧紧锁住她。

裴歌眯了眯眸,她啧了声:喜欢算不上。

男人肩膀一松,莫名地缓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她说道:毕竟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挑男人的眼光就不怎么好,从叶轻臣到……她看了他一眼:到你,我在这上头栽了大跟头,吃够了爱情的苦,再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那我真是……死性不改,愚蠢至极。

江雁声心里难受,他看她的眼神又变得刺痛。

死性不改、愚蠢至极。

这八个字在他心头绕了一圈,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巨大的苦闷当中。

裴歌轻咳一声: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要你不来纠缠我,我不会拿有色眼镜看你的。

好。

男人嗓音有些哽咽。

她见他轻而易举地答应下来,心里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就再见吧,祝你一路顺风。

她起身,没再看他,转身朝正在门口等她的莫筳钧走去。

盯着她背影的那道目光一直很灼热,在走出好几米之后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松开攥紧的手,脚下没有任何停顿。

门口,莫筳钧绅士地朝她伸手。

台阶有些高,裴歌将手递过去,莫筳钧朝她看去。

夜色里,霓灯下,女人容颜绝美,抿着唇,目光看着某处,不笑的样子显得整个人很清冷。

莫筳钧脸上有些落寞,勾唇笑着:裴歌,你不开心。

她眉头蹙了一下,盯着他: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你眼睛里、脸上,整个人都写着不开心。

她用力掐了一下莫筳钧的手,疼痛使他轻微皱了一下脸。

我很开心,她脱下肩头的外套扔给他,呼出一口气,再次强调:如释重负。

但她后来却没了继续玩的心思。

莫筳钧开车送她回家,车上她打电话嘱咐裴其华少喝酒,她会在家里等他回来,顺带检查。

电话那端裴其华语气宠溺又纵容,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莫筳钧轻笑:倒是没想到裴伯伯这么听你的话。

那当然。

裴歌收了线,看着窗外,说:我爸什么都听我的。

他一定很爱你。

她忽地想起五年前八月二十那天。

当时她只有十五岁,身体里却住着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她跟江雁声一样,也是出了一场车祸才回来的。

距离她回来,不过一个月。

车祸不严重,在医院里醒来,那个世界的裴歌就回来了。

记忆停留在枪声响起的那刻,因为十多名人质被救,丁疆启他们收网很快,所以那些人都还没有来得及折磨她。

不,是折磨了的。

丁疆启将她交给那伙人的那个夜晚,游艇将她带到了一座岛上,那晚月光很挺,但无边的海水泛着恐怖的黑色。

她手被人捆着背在身后,他们将她的头按在水里。

刚开始只有三十秒,后来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无数汹涌着的黑色的海水铺天盖地向她涌过来。

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黑色的水里,但他们很恶劣,总是在最后一刻将她从水里拎出来。

偏偏又在她拼命呼吸空气的时候再度重复。

她害怕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第二个晚上,她再度被人绑着带去海边。

远远的海面,空气是浑浊的,闷闷的枪声刺破夜空,偶尔火光闪现,那一片天空都被照亮。

裴歌记得那天晚上月色很好。

大概是那群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她被人绑着手扔到沙滩上,有人在录视频。

她侧头看着镜头的方向。

当时那镜头并没有拍她,而是被人举高,好像只是在拍天上如圆盘一样的月亮。

其实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顺着镜头的方向朝看去,一轮圆月挂在天幕,散发着清冷的光。

海水澎湃,棕榈树在海风里摇曳。

后来枪声响了。

其实她是没有什么知觉的,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就那还有意识的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迸溅的脑浆。

曾经她害怕死亡,其实真的到了那一刻,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恐惧。

再度醒来,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当时心里充斥着迷茫和不可置信。

窗外阳光热烈,微风拂过,那棵高大的法国梧桐翠绿的叶子在空中摇曳。

蝉鸣声吵闹,恍惚回到了某一年的夏天。

病床边坐着她爸爸,还没有变花白的头发,还算年轻的面容。

虽然脸上的表情是担忧跟伤心,但胜在精神奕奕。

阳光太好,四周都是纯净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褥,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

裴歌以为她终于在天堂跟裴其华团聚。

她不顾手背上的针管,扑进他怀中,哭湿了裴其华灰色的衬衫。

疼痛使她回过神来,她在大悲大痛之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十五岁。

她找人绑架了顾烟雨跟不认识她的江雁声,威胁顾烟雨,让她滚出临川。

那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将裴其华看得很紧,但他有意瞒着她,有些事情仍然在暗中进行着。

她已经拖住了顾烟雨,不让她上那个游艇。

但她没办法阻止裴其华,她没能力也将裴其华给绑架了。

临近八月二十那两天,裴歌整个人都是割裂的。

423 我结过婚,你信么如果顾烟雨不上游艇,那最终死的人可能是她爸爸……她没法儿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那个下午,她将裴其华锁在他的书房。

但她根本关不住他。

她甚至想过用自残或者其他伤害自己的方式逼裴其华留下来。

但裴其华铁了心要走,他大概也猜出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临走时,裴其华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让她听话。

杜颂曾经说过,是她爸爸的贪心害得计划破灭。

她没其他的办法了,她在他怀中哭得很伤心,请求他不要将她丢下,如果他死了,她也会跟着去死。

那是十分漫长的一个晚上。

她在房间里抓狂、等待,后来清晨时,裴其华回来了。

裴歌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临川分局打了胜仗的好消息。

真正十五岁时的裴歌,没有跟裴其华有过这一场撕心裂肺的戏码,所以他没有动摇,悲剧发生了。

而二十五岁的裴歌,她让裴其华意识到,无尽的财富、权势和地位都不及家庭重要,所以他内心的善念战胜了那丝邪恶。

裴其华完成了自我救赎,同样地也救了裴歌。

如果五年后,江雁声不出现,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但偏偏造化弄人。

……莫筳钧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裴歌回神看向他:怎么了?到了。

她看向窗外,是熟悉的风景。

甩了甩头,解开安全带,一边推车门一边对莫筳钧说:谢谢。

莫筳钧跟着从车上下来,他绕到她那边,将她落下的包递给她:进去吧。

裴歌点点头。

她朝着那道铁艺雕花大门走去,莫筳钧上前抓着她的手腕,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追你怎么样?她蹙眉,低头瞥了眼被他握住的手,抿紧了唇:你说什么?你不喜欢那个江雁声,也不喜欢其他任何人,那我追你试试?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望着莫筳钧,莫筳钧,我很难追。

他还未说话。

裴歌接着道:以前追我的那些人的下场你看到了,都残了,进医院了……你看,江雁声也被我爸给流放了。

莫筳钧眉宇逐渐皱成一个川字。

她用了流放这个词。

恐怕放眼整个金融圈子,只有裴歌敢用流放来形容江雁声去虞城任职。

但凡有点理智,都不会像她这样想。

从公司某部门副总,晋升至片区的总经理,管理好几个辖区,这妥妥的高升,但她却称之为流放。

莫筳钧觉得她更有趣了,但我看裴伯伯对我印象还不错,他应该不至于‘流放’我,更何况,我背后还有个莫家不是么?裴歌抿着唇,看着他。

你谈过恋爱吗?莫筳钧挑着眉。

没等她开口,他认真地补充:不是那种游戏人间,是真正地谈一场恋爱。

裴歌挑眉,扯了扯唇角:谈恋爱算什么,我结过婚,你信么?莫筳钧一下子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据我所知,你才刚满二十岁没几个月。

她轻嗤:那又怎样?并不影响我跟人结婚。

莫筳钧摇摇头,眼里一阵受伤:我说你拒绝人好歹也找个靠谱点的理由,结过婚……这算什么?天方夜谭?啧……她没再接话。

裴歌理了理他的衬衣领口,笑得没心没肺:你不信就算了。

行,我信,但这并不影响我追你,是吧?理论上是这样。

她点头。

好。

他不再跟她多说,很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夜里蚊子多,快进去吧。

裴歌嗯了一声:再见。

……莫筳钧心情很好地开车从半山别墅离开。

月色温柔,山色在清辉笼罩下像被一层圣光笼罩。

莫筳钧没注意到从后面超过来的车子。

这一带都是富人区,这个时候见不到几辆车,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

今晚他心情挺好,莫筳钧无意与那辆跟他抢车道的奥迪争,他打着方向盘,主动让了道。

几十来万的车子,莫筳钧觉得自己得有点儿格局,没必要跟对方纠缠。

可是仅仅只过了几十秒,在一个视野盲区,后视镜中,那辆奥迪快速变了车道,随后以极快的速度笔直地撞了上来。

砰地一声,莫筳钧浑身一震,额头差点儿磕到方向盘。

他还来不及反应,抬眸朝后视镜看去。

只见那辆车像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往后倒着车,然后一个一百八十度漂移,随后已经稍微变形的车头又朝着驾驶位这一侧冲过来。

莫筳钧瞳孔本能地扩张,下意识往左打方向盘,但对方速度很快,而且车技很明显比他的要好。

轮胎擦着地面转了不到半圈,驾驶位这一侧的车门直接被人撞变了形,后座和前座车门都有一定程度的凹陷。

对方嚣张到连车灯都没开,混乱间,莫筳钧看不清那辆奥迪车里坐着谁。

偏偏对方将尺度拿捏得很好,莫筳钧没受什么伤。

在经过最后一撞之后,那辆奥迪熟练地倒车,后视镜几乎擦着他的车子扬长而去。

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莫筳钧有些懵,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还是在这种治安好得离谱的临川半山区。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

车子接近报废,莫筳钧一拳落在方向盘上,急促的鸣笛声划破暗夜的寂静。

他大几百万的车子,被一辆区区几十万的奥迪给欺负了。

四下静谧,也无人,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莫筳钧在缓了一会儿后,一边打电话一边推门从车里下来。

他站在路边一脸阴郁地望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车子,更阴郁的是,他连对方的踪迹都没摸到。

……江雁声第二天就去虞城了。

没了他的临川,裴歌觉得空气好像都清新不少。

她没再像以前那样跟着周倾到处鬼混。

而认认真真地复习、迎接考试,规矩得有些不像她本人。

424 他正盯着她的腹部看考完最后一门那天,司机来学校接她。

她跟周倾在校门口道别。

周家的司机也来了,周倾考试结束就得正式开启自己坐牢的生活。

他惊异裴歌最近为什么如此努力,裴歌看了他一眼,说:将来我要拜在叶华清门下。

叶华清是金融系著名的教授,每年到了保研这个阶段,叶华清家里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烂了。

你要读研究生啊?不可以吗?周倾挠了挠后脑勺,啧了声:直接去裴氏多好,咱们这种家庭,不需要切身实地地去镀这层金。

裴歌看了眼一旁等着他的司机,你懂什么,你们家司机快把你盯出洞来了,你赶紧走吧。

那我走了。

嗯。

她点头。

她没什么其他的安排,准备回家。

叶华清也是裴歌的一个执念。

她坐进车里,偏头看着临大十分气派的校门,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时走得着急,都没来得及去跟叶华清见一面,道个别。

从五月到七月,叶华清给她了很多电话,但她基本上都没接。

裴歌低下头,心里情绪有些潮湿,她终究是欠自己一场毕业答辩,也欠叶华清一份华丽又完美的答卷。

叶华清在临近退休之际,她让他的教书生涯蒙了羞。

她终究在叶华清辉煌干净的职业生涯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估计他都恨死她了。

裴歌恍惚地想着,也不知道叶华清后来有没有后悔收了她这么个学生。

暑假来临,临川的天气逐渐炎热。

江雁声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找过她,好像真的就彻底放了手,就这么消失在临川,消失在了她眼前。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偶尔心里总会无意识想起他。

裴歌把这一切归结于她晚上经常做噩梦的缘故。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变成了曾经那个刻苦学习的裴歌。

每天早出晚归,连裴其华都见不着她几面。

她的目标很清晰,她要提前一年拿到毕业证,然后成为叶华清的门生。

裴其华自然是无条件支持她。

以前的那些东西她还没忘,裴歌找了很多资料,那一个月都在努力地学习。

她连周倾都很少见,倒是和莫筳钧吃过两次饭。

一次是她从市图书馆出来,他来接她。

那天是黄昏,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连妆都没怎么化。

头发扎起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肩头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size挎包。

存在感极强的挎包压得她右边肩膀微微往下,她整个人稍微倾斜。

从台阶上奔下来时,耳际碎发纷飞,不像二十岁,更像十八岁。

这又是另一种姿态的裴歌。

没有浓妆艳抹,没有魅惑的裙子,素面朝天,却又自动把周围的人都给比了下去。

莫筳钧失神地看着她,觉得她好像又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一些。

裴歌走到他面前,额头上一层汗,皮肤好到看不见毛孔。

她没扭捏,开门见山:吃什么?吃中餐。

莫筳钧说。

她肩膀有些痛,在里头待了大半个下午,脖子酸腰疼,也饿了。

当即没跟莫筳钧客气,她将肩上的挎包扔给他,帮忙拿一下。

莫筳钧没当回事,单手去接她扔过来的包。

他低估了她那个包的重量,一时不查,在接住的瞬间整只手往下坠了坠。

裴歌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挑眉嘲笑:莫少爷这么虚啊?被她看轻,莫筳钧也不生气,他将她那个包挎在自己肩上,调侃:知识的重量是不可衡量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拿不起很正常。

裴歌笑笑,没搭话。

她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没等莫筳钧开口就朝他的车子走去。

车里,莫筳钧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还有巧克力递给她。

裴歌十分惊讶,抓过来:你随身带糖啊?莫筳钧笑笑,道:中午的时候在外头应酬,瞧着挺有意思的,临走的时候顺带拿了点。

她剥了一颗巧克力扔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裴歌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莫筳钧一边开车,一面看着她:裴伯伯跟我说你最近在刻苦学习,我刚开始还不信,想着你怎么转性了,他瞥了眼放在后座的包,结果你来真的啊?裴歌降下车窗,伸了半只手出去,刚想开口,她却不知怎么想起有一年江雁声开车带她去山里露营的时候。

那天上午在路上时,她也是像这样将手伸出去,毫无顾忌。

后来他吓唬她树林里有猴子,她不信邪,结果后来真的被猴子抢走了水。

毫无征兆地想起这些场景,裴歌有些恍惚。

莫筳钧叫了她两声,裴歌将手里的糖果扔进储物格里,笑了笑说:那我爸没跟你说啊?我要提前拿到毕业证,然后势必拜入叶华清门下。

都是金融圈子里混着的人,莫筳钧自然知道叶华清的名气。

莫筳钧看了她一眼,心里倏地对她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我发现裴家小姐身上惊喜还挺多的。

她扯唇: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正是吃螃蟹的季节。

裴歌不知道怎么就馋了。

莫筳钧豪气地点了好多,却又叮嘱她:这东西寒性,不要多吃。

她啧了声:莫少爷,人生得意须尽欢。

但她其实没吃多少。

他们走出食香居时天还没黑,华灯初上,但街道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馋嘴的后果就是她的胃受了罪。

她刚刚跟莫筳钧走出了食香居的院子,还没到他停车的地方,裴歌就恶心想吐。

但她其实是干呕,刚刚吃的那些东西又没吐出来。

她抓着莫筳钧的手臂,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漱口,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颀长的影子。

江雁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已经有一个多两个月不曾见到他,裴歌愣住,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男人脸色有些沉郁,黑眸讳莫如深,裴歌能感受到他正盯着她的腹部看,视线灼热又深刻。

她眉骨跳了跳,心往下一沉。

莫筳钧见到江雁声也是一愣,看他的眼神带着敌意。

上次半山别墅那场蓄意撞车,事后查出来,就是这男人的杰作。

425 裴歌,你需要当时那是个监控视野盲区,这男人也是算准了这个,所以才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等莫筳钧查到他头上,准备找他算账的时候,江雁声那时候已经在虞城了。

这件事裴歌不知道,莫筳钧也没跟裴歌说。

事后莫筳钧专门去查过江雁声的背景,除了从小经历有些惨以外,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也不像是有后台或者靠山的样子,偏偏在某个时间节点像一匹黑马一样杀出来。

引得整个圈子动荡,收获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而后来他受到裴其华的重视,从一个小小的副总荣升为片区总经理,前途是看得见的坦荡和光明。

只是他追裴歌那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自从他离开临川后就偃旗息鼓,这件事好像就翻篇了。

可此刻,江雁声再度出现,以一种阴郁到极致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莫筳钧下意识去看裴歌的反应,只见她蹙紧眉心,诧异和审视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江雁声迈腿朝她走来时,莫筳钧下意识将裴歌挡在身后。

男人视线冷漠地扫过莫筳钧,随即直勾勾地看着他身后的裴歌。

他伸手去拉裴歌的手,裴歌眉心下意识拧了一下。

莫筳钧咬了一下腮帮子,先一步抓住江雁声的手臂,警告似的眼神看着他:你应该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写。

后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压根就没看莫筳钧。

她刚刚吐过,这会儿人看起来还是虚弱的,垂眸嗓音莫名清冷:别碰我。

男人不动声色地睨着她,眸底带着缱绻的意味。

江雁声毫不费力地将手臂从莫筳钧手里挣出来,看她的眼神十分深刻,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又一寸寸地往下,最终停留在她腹部。

这么久不见,你想我吗?他问她。

裴歌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我已经把你忘了。

因为他?男人瞥了莫筳钧一眼。

莫筳钧皱眉,眼里闪过丝丝不悦:她很明显不喜欢你,你为什么非要凑上来犯贱?但莫筳钧的话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江雁声只盯着她。

街头人来人往,这三人又足够吸引人目光,气氛看起来怪异。

裴歌懒得和他纠缠,转身离开。

江雁声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面前。

裴歌只觉得一阵眩晕,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抓紧了他的手又没忍住干呕起来。

男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担忧又紧张。

等她稍微好些,江雁声二话没说将她拦腰抱起——你干什么?她吓得被迫搂紧他的脖颈。

莫筳钧脸色一沉,上前挡在他们面前,江雁声,你别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裴歌她根本就不愿意!江雁声看着她吐过之后脸蛋显现出嫣红的颜色,心里莫名柔软,抱紧了她,嗓音温和:我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她皱眉,后来想起他多次看向她的腹部,那眼神……裴歌脑子白了一下,挣扎:你放我下来,我不去医院!裴歌,你需要。

男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莫筳钧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层他不知道的隐秘,他挡在两人面前,她说了她不愿意。

江雁声一顿,再抬眸时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后来,他忽地轻笑一声,低头望着她,裴歌从他那深邃的眸里读出些危险的气息。

果然下一秒,他俯身凑近她的耳朵,气息灼热,说:……让我想想,莫家其实私底下也是有不少龌龊的。

江雁声的嗓音很轻,嘴角勾着一抹坏坏的笑,那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清。

裴歌从他那句话里面品出了赤裸裸的威胁。

她皱眉恍惚地想,在她死后,这男人后来在临川到底混到了什么样的高度?怎么临川这些名门家族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都知道。

见她不说话,江雁声又说:我知道他一直在接触你,几乎已经快到我忍耐的极限,这样也好,我给他制造些麻烦,让他分身乏术,好不好?裴歌抱紧了他的脖子,不施粉黛的脸,生起气来显得活色生香。

紧接着,莫筳钧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头埋在那男人怀中,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江雁声眼神轻蔑地从莫筳钧脸上掠过,那表情透露出两个字:出局。

但其实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裴歌不想跟他走,他烦。

裴歌跟他走了,但却是为了那个莫筳钧妥协,他更烦。

他的车子就停在路边。

副驾驶前,他低头示意她:开门。

裴歌懒得跟他废话,伸手拉开车门。

他将她放到座位里,又贴心地给她系上安全带。

最后低头亲了下女人的唇角,嗓音温柔:你的东西是不是还在他那儿?等我一会儿。

她催促他:你快点。

好。

江雁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莫筳钧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自己兀自在风中凌乱。

江雁声又折返回来,语气丝毫不客气:她的东西呢?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你是她的什么人?莫筳钧冷嗤。

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她可能怀孕了,我是孩子的爸爸。

?莫筳钧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他以为自己听茬了,你说什么?江雁声勾唇,莫少还没到老年痴呆那一步,不需要我重复吧?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跟你一个外人说?江雁声打断他的话。

他逡巡一圈,随后锁定目标,站在莫筳钧的车前,看着他:我劝莫少爷还是知难而退,她这辈子不可能会属于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莫筳钧走上前,惯有的绅士风度让他极力克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他觉得江雁声身上有一种很狂妄的气质。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市井小子,靠着自己在金融圈那点班门弄斧的手段,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江雁声,我本来还挺欣赏你,可我发现你这人自负到极点,莫筳钧眯了眯眼,裴歌她明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你又凭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男人反问,语气嘲讽。

426 你不会觉得我怀孕了吧?莫筳钧一怔。

江雁声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懂什么,她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害怕。

人这个东西很奇怪,其实不管再重复来多少次,你总是会被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吸引。

他垂着眸,开口:莫筳钧你走不进她心里的,就算她如今对我态度很差,但不可否认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因为我,她的所有大悲大喜都只会跟我有关。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戳到了莫筳钧的心。

他终于知道她一直以来的那种疏离感是怎么回事了。

她在他面前谈笑风生,各种姿态游刃有余,脸上都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其实那种和善只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敷衍。

是她裴歌常年对着一般人带上的面具。

而每次江雁声的出现,也是她撕下面具的时候。

莫筳钧现在明白了。

裴歌看似跟这个江雁声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可实际上,好像没人能插到他们之间去。

她偶尔走神和不开心的时候,那一刻心里想的估计也是江雁声。

他们两人好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一种旁人怎么也看不穿、猜不透的磁场。

他将裴歌那一口袋的书取走了。

莫筳钧不想自己就这样被他打败,说:她是个优秀的人,你确定以你的背景和学历能配得上她?裴伯伯能看得上你这样的人?这话你尽管拿到裴董事长面前去说,你看他怎么想……另外,我是有些龌龊的过去,但莫少爷也不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江雁声冷嗤一声,灼灼的目光盯着莫筳钧:靠着家世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值得炫耀,靠自己混出名堂那才是真本事。

莫筳钧双手插在裤袋里,眯起眼睛看着那道逐渐融入夜色里的背影。

*江雁声将她的包放到后座。

坐进驾驶室,看着她问:要准备考研了么?她那些书江雁声不陌生,以前他还给她划过好多重点。

裴歌嗯了一声。

指甲抵着手心,她问江雁声:老师后来怎么样了?男人垂下眼皮,发动车子,他一直在找你。

闻言,裴歌心情倏地低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着。

他对于你没毕业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也一直在找你。

江雁声说。

裴歌降下车窗玻璃,偏头看着外头不断倒退的夜景,抿紧了唇。

后来裴歌发现这不是她回家的路。

这才反应过来,她皱着眉头盯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我没病,送我回家。

她冷冷地吩咐他。

他目光淡淡地从她腹部掠过,沉了眼。

一股火气从她心头冒起,她怒瞪着他:你不会觉得我怀孕了吧?男人不说话,往常转弯他都习惯单手打方向盘,但今天他全程双手,车子开得稳稳当当。

江雁声,你疯了吗?我才二十岁,你别指望我这个年纪生孩子。

江雁声哑了嗓音,看了她一眼:去检查一下不是什么坏事。

我大姨妈刚走了十天。

她没好气地道。

可他不信。

又或者他不是不信,他是魔怔了。

裴歌跟这种疯子说不清楚,她冷静下来,懒得跟他多说。

反正她是不可能会怀孕的。

他还真的带她去了医院。

这人如今本事大得很,大晚上的,别人早就下班了,他还能将人叫起来工作。

裴歌由着他疯。

医生问有没有测过试纸,裴歌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来过大姨妈了,但他不信,那就检查一下吧,没怀上他的万一怀上别人的也说不一……定。

裴歌。

男人脸色不悦地打断她的话,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可能太重,软下嗓音:别说胡话惹我生气。

她抱着双臂睨了他一眼,只想笑。

医生不知道这对年轻人在闹什么,一个讳莫如深又隐隐期待,一个漫不经心且满不在乎。

后来结果出来了。

裴歌收起手机,起身朝他走过去。

江雁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沉郁,一股淡淡的低气压笼罩着他。

她挑着眉上前,伸手取走了他手里的结果单。

裴歌盯着他,眨了眨眼,语气幸灾乐祸:呀,没怀呢。

她只是吃螃蟹闹肚子了而已,本来跟怀孕就沾不上什么边。

医院的白炽灯下,女人那张脸显得清冷,皮肤冷白,表情却带着狡黠。

明晃晃的光下,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十分刺眼。

江雁声太阳穴附近青筋跳了两下,身上莫名有一股戾气。

裴歌垂眸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检查单撕成一条一条的,最后又揉成一团放进他侧边裤口袋里,直起身拍拍手:看了一下午的书,累了,走了。

她浪费时间陪他玩这个游戏,江雁声的反应她还是很满意的。

连日来学习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果然,将自己的快乐建立他人的痛苦之上,快乐会翻倍。

只是连裴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只有跟他一起时,才会觉得游戏更好玩。

看着他克制,又隐隐期待,到最后抿着唇,满脸阴郁……她觉得挺有趣的。

在她转身之际,江雁声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不动声色地盯着她,里头情绪难辨:裴歌,你耍我?她一脸无辜:我说了没怀孕,你自己拉我来医院的呀。

男人眉骨隐隐跳动。

她微微歪着头,勾唇浅笑:那药不是你亲自递给我吃下的么?他看着她,目光晦暗,似是要把她给盯出一个洞来。

我才二十岁,你就想让我生孩子?江雁声,我没那么傻,我知道你给我吃的是维生素。

她后来又自己去买了药吃下。

这男人诡计多端,那晚上又反反复复做了那么多次。

次次都堵着,最后还拿枕头垫……这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裴歌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挑眉嗤了一声:我知道你对那个孩子耿耿于怀,但江雁声,我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我真的怀孕了,不是我自愿的,我也不会把它生下来。

我现在虽然是比以前多了那么丁点儿的善良,但本质上我还是裴歌,你别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孩子妥协。

427 一起试试,好吗?江雁声周身气息都很冷,低头睨着她,眸底讳莫如深,是失望,更是无奈。

他知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裴歌如果会因为一个孩子就妥协跟他在一起,那么就她就不再是裴歌。

她说的对,她一生最大的沉疴大概是她选男人的眼光实在不好。

尤其是遇到他。

可江雁声也知道,她不会后悔。

但有一点她理解错了,上天让他回来,是要他们在没有隔阂和仇恨的时候重新相爱,而不是从此就成为陌路人。

男人眉骨又跳了一下,上前离她近了一步,嗓音沙哑:好,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我们重新开始。

她皱眉,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你搞清楚重点,上次我算计你是我不对,我也算……自食恶果,这事翻篇吧,不想再提,你好好在虞城待着,别回来了。

裴歌浑身卸下一股气,轻咳一声:至于莫筳钧……我本来也不喜欢他,断了就断了。

说完,她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

男人站在原地盯着她,在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时,江雁声抬脚追了上去。

电梯门快要合上之前,他人适时挤了进来。

裴歌抱着双臂往旁边站,他走过来挨着她。

她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电梯停在这一层,有人推着坐轮椅的病患进来,轿厢空间狭小,她下意识再往旁边挪了一步。

跟着进来的除了轮椅还有带支架的吊瓶,晃晃荡荡间那输液管差点就要打到她脸上,好在江雁声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

裴歌眉头一皱,还未开口,紧接着她人就揽进了他怀中。

好闻的木质香调冲淡了轿厢里的消毒水气味。

她侧眸正好对上他深刻的视线,在这个莫名压抑的空间里,竟勾勒出丝丝悱恻的缠绵。

裴歌心跳快了一拍,忙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很奇怪的感觉。

到了一楼,其他人先出去,她挣了挣,江雁声顺势撒开手。

她如释重负,挺直脊背抬脚走了出去。

江雁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裴歌跟着朝他停车的方向走,却没找到那辆熟悉的奥迪,回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落后几步的男人。

江雁声按了钥匙,停在她左侧的那辆车车灯亮了一下。

你换车了啊?她挑眉。

嗯,你不是说之前那个车太便宜了么?顺带就换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

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用那辆车子撞了莫筳钧的车,车头损耗严重,也懒得维修了,直接进行了报废。

折腾了这一番,已经快到晚上十点。

裴歌是真的有些累,她没扭捏,坐进去。

等他上车,她已经系好了安全带,看了他一眼:送我回家。

车子没立马启动,裴歌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看向他。

江雁声垂着眼皮,语气显得有些卑微,让我回来好不好?她没懂。

男人掀眸盯着她,深刻立体的五官隐匿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嗓音有些哽咽和暗哑:我不喜欢虞城,让我回临川吧,好不好?没说出的来话是,虞城离她太远了。

裴歌抿了下唇角,说:你回临川能保证不出现在我面前吗?他看着她,并不说话。

裴歌:……她叹息一声,我们就努力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不好么?我也想,这嗓音低哑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一样:但我做不到,看不到你我会生病。

她轻轻咬着下唇,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坚定地伸手握着他的。

江雁声浑身一震,几乎没有犹豫地反手将她的手包裹住。

裴歌看着他的反应,眉心紧蹙,又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口:试一试,好吗?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后来没忍住,又倾身过去抱她,裴歌猝不及防,但他已经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里。

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江雁声浑身都在微微战栗,气息仿佛也是颤抖的,有一种极大的不安全感在他身上游走。

裴歌只觉得他将自己捁得很紧,她抬起手,犹豫了下,最后手掌贴着他的背,那是一种安抚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脖子里热热的,湿湿的。

裴歌问:你哭了吗?依誮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伴随着那种刻意压抑的哽咽和抽噎,像个小孩子。

她安抚似地拍着他的背,表情也不再戏谑和冷漠,某种程度上,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跟血缘无关,而是他们共同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按理来讲,她在那个世界是死了,但江雁声当时才三十岁,他往后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在后面那几十年的光阴里,她裴歌充其量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陪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某个路口跟他分别。

就算当时她在他这段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跟他后面几十年的时光相比,那根本也微不足道。

为何他会这么偏执……裴歌想,问题或许就出在她死之后,江雁声到底怎么了。

她想直接问他,但又怕刺激到他……如果他的心结真的在这里,尝试着帮他解开呢?男人滚烫的眼泪全部都砸到她皮肤上,湿湿热热,又黏腻纠缠,像他如今对她的感情。

她拍着他的背,安抚:江雁声,这世界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好吗?我跟你说实话吧,之前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被你吸引,但我没心力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我爸爸,你能明白吗?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将她捁得更紧,像要揉进骨血那般。

良久后,男人灼热的呼吸贴着她的皮肤,嗓音低到极致:曾经柒城也这么说。

什么?她眨着眼,恍惚地问。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柒城也么说过。

她点头,是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咱们一起试试,好吗?见他不说话,裴歌吸了一口气,道:我马上开学了,我会很努力成为叶华清的门生,下半年时间我会很忙,你刚到虞城不久,肯定事情也多,咱们都在各自所在的城市好好生活,好不好?428 责任大于爱情江雁声依旧不说话。

裴歌无奈,静默地看着某个地方,又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说:有些时候我们就得承认,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烟雨是个好人,你们曾经互相陪伴对方十几年,责任大于爱情,江雁声,你不应该这么对她,这不公平。

这世界上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顾烟雨出事,我们后来也不会遇见,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她稍微停顿,现在顾烟雨好好地活着,你们之间还跟以前一样,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打破这平静的一切呢?江雁声,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完美的结局了,不是么?你们苦尽甘来,才应该是故事的终点,而不是你始乱终弃,那对她不公平。

贴着她皮肤的呼吸更加灼热,带着潮湿的痕迹。

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栗,嗓音低得仿佛从喉咙的最深处溢出,他问她: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好结局?裴歌指甲抵着掌心,眉心渐蹙。

男人扯了扯唇,从她脖颈里抬起头,那双潮湿的眼睛盯着她,你说,什么才是故事的终点?心脏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

她掐着手心,企图用这点微末的疼痛来缓解心脏泛起的痛,道:我们这辈子都不应该见面,而你跟顾烟雨好好地在一起,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车厢静默,路灯昏黄黯淡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男人五官匿于半明半暗中,一种孤寂的气息慢慢在蔓延。

落在她肩头的手慢慢卸下了力道,裴歌望他低垂的眉目,眉心蹙起的褶皱加深。

一股气突然从江雁声身体里被抽离了。

他扯了扯唇,一声莫名的低嘲发出,嗓音沙哑,却只落下一个字:好。

像是认命。

又像是妥协。

他的气息逐渐远离,裴歌看着他,轻声道:是其他人也行,这世界美好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你曾经活得那么累,去接触一下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雁声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是顾烟雨最好,是其他人也行……但就是不能是她,是么。

她如今怕他纠缠,已经怕到了这种程度。

罢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安静。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紧绷着下颌,一路开车,一路沉默。

而裴歌也是,她靠着窗户坐着,一直看着外头的风景。

直到车子在裴家门口停下。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又打开后车座拿她的包,东西很重,她有些吃力地拎出来,关门前还是看了他一眼,开口:江雁声,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这一世大家都平平安安、干干净净,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

你的人生应该鲜衣怒马、烈焰繁花。

大概只过了一秒,她准备关车门时,他张了张唇,点头:好。

还是一个好字。

裴歌眼神闪了下,紧接着又听到他说:如果那是你希望的,我会去做。

她下意识蹙眉。

男人嗓音带着低低的嘲弄意味:毕竟我一直很听你的话。

裴歌有些听不懂,但她也不想去深究。

她点头应道:好。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裴歌扛着那一口袋的书进别墅里去了。

车窗降下,他盯着那抹逐渐融入夜色里的纤细身影,眸色深了好几个度。

江雁声想,裴歌真傻,也是真的绝情。

对他绝情。

柒城曾经也说过,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过去。

她说这对顾烟雨不公平,但什么是公平?她从没为他想过。

命运也从来没有对他公平过,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而已。

……裴歌的大三生活过得繁忙且紧凑。

她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裴其华专门为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她来不及回家的时候就会去这里。

从九月到十二月。

临川从夏天走到冬天,裴歌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

她很少会想起江雁声,但还是会经常做梦。

常常梦见她曾经死去之间的画面,还会梦见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江雁声后来再没有来找过她。

但她知道他其实偷偷来看了她两回,或者是三回。

她跟周倾在外头小聚,喝的是茶,偶尔她会感受到那道注视着她的视线,但偏头去看时,那道目光却消失了。

后来她跟周倾在门口分别,路过檐下的灯。

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木质香调气息,沉香或乌木,熟悉到令她恍惚。

又或者是,雨天她从学校里门口出来,来自陌生人递过来的一把伞。

那是十二月初。

临川那一个星期都在下小雨,冬天的雨绵绵入骨,带着沁人的寒意,也令天空阴沉。

她跟裴其华一起出去吃饭,在席间听人说起江雁声的近况。

那是裴歌自上次跟他分开之后,第一次听到江雁声这个名字。

他们说江雁声在虞城发展的很好,将原本死气沉沉的几个片区给盘活了。

雷厉风行的手段和说一不二的性格,让裴氏在虞城的分公司利润在短短一个季度的时间里冲到了裴氏集团的前五。

有人戏谑,等到了年终裴氏的财报上估计又得是辉煌的一笔。

还有人敲打裴其华,说把那么重要一个人物放到虞城那么远的地方去,也不怕别人挖墙脚。

江雁声空降虞城的子公司,靠着自己的手段在那边扎根,那边眼红的人可多,想暗中跟他接触的也多。

裴其华不是没有过担心,但天高任鸟飞,这种事不能强求。

裴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但她想,这应该就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

他这辈子不应该为谁停留,一直往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今天来参加聚会的除了她,还有其他名媛小姐。

后来宴席都已经结束,大家转了场。

裴歌被裴其华塞到这些名媛小姐中间,她今日打扮十分低调,连妆都没怎么化,窝在边缘的位置,都没人能注意到她。

但江雁声曾经追她那事,当时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年轻人中间。

429 姑且称为新欢吧当她们将话题扯到江雁声身上时,裴歌想低调都难。

她们说起江雁声在临川和虞城的成就,说他是名副其实的金融圈新贵,是真正被上天眷顾着的存在。

在其他人眼中,他年轻、长得极好、身材也极好,会赚钱、会社交。

且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流场里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虽然他没有家世加持,但正因为如此,他便不受家里的桎梏,很多人看好他的也是这点。

从他出现到现在,短短半年多时间,零失误,在这个圈子里几乎没有对手。

造物主亲自创造了一个不完美的神,而不完美的地方是神遗落人间,而不是神本身。

这些话其实裴歌已经听厌了。

从她认识江雁声起,那年她十八岁,他二十三岁,他就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逐渐在那个圈子站稳脚跟。

更何况,重来一世,江雁声如今的人生像开了挂。

裴歌毫不犹豫地相信,不出几年,他可以跻身名流圈的上层,在金字塔顶端的那几块砖占有一席之地。

女人扎堆的地方向来要将话题引到八卦上。

关于江雁声那些成就,细数下来,其实这是一个冰冷的数据又或者是一单没有感情的合作。

裴歌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拿出手机跟裴其华报备准备回家,顺带给司机发消息。

正欲起身时,听人说:你别想了,那个江雁声估计已经有主了。

你就等着看吧,他到时候肯定要回来述职的,裴氏的年会上,你就看他带不带女伴就知道了。

虞城距离临川十万八千里,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我圈子里的姐妹说的,我还看到过照片呢。

说这话的小姐突然顿住,随即目光朝偏僻的角落看去。

裴歌又坐回去,淡淡地迎上对方投过来的探究玩味的目光。

说起来,裴小姐,江雁声那个女朋友好像和你还蛮像的,形象和感觉都挺像,但是么,女人笑笑,话里不知道带着几分真意:她没你漂亮,气质更是远不及你半分。

裴歌没去想这话里的深意,也刻意忽略心里那丝突如其来的钝痛,面色平静如同无波无澜的湖面。

勾着唇,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是么。

是啊,但是是你本人太优秀了,那个女人本质上还是漂亮的。

有位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捂着嘴低头浅笑,问道:有没有照片给我们看看啊?似是察觉到自己言语可能有些失态,她抱歉地看向裴歌:不好意思啊裴小姐,我平常没什么其他爱好,就喜欢看些泡沫剧和没营养的小说,对现实生活里的替身文学就还蛮感兴趣的。

快给我们看看照片,我可太好奇了了。

她们没管裴歌的反应,互相拿着手机在传照片。

大概这些名媛小姐们都有自己的圈子,私底下有自己的小群。

有人看着她:裴小姐,之前听说那个江雁声追了你好久,甚至我还听人在传,他跳槽去裴氏也是为了你,这是真的吗?裴歌觉得她们无聊。

她曾经在圈子里我行我素,从来不把谁放在眼里,也跟这些人玩不到一块。

现在收心了,她们便觉得可以拿她来开涮。

视线瞥过那女人的手机屏幕,一张模糊得都看不出来人五官的照片。

但胜在氛围感好,能恍惚地看见,漆黑的雨夜,撑伞垂眸的男子和身旁穿着绸缎吊带裙露着半张侧脸的女人。

虽然看不清,但她得承认,照片里这女人的穿衣风格跟打扮都有些像她。

裴歌目光丝毫没有停留,语气稀松平常不带什么其他的情绪:他如今都有……她稍微一顿,眼角掠过嘲讽:……姑且称为新欢吧,你觉得那能是真的?可是他为了你废了圈子里好几个富家少爷……她打断这女人的话,反问:你亲眼看到了吗?难道这不是真的么?裴歌嘴角挂着淡笑,他能力再强,还能强过权势?你也说了那是好几个富家少爷,他伤了别人不死也得脱张皮吧?对方尴尬地笑了笑,接不上她的话。

在她们的认知里是这样的,没有家世的人压根就没有在这些名门望族的手里翻起风浪的可能。

裴歌态度冷淡,她们完全找不到吃瓜的突破口。

后来她直接起身离开,纤瘦窈窕的背影惹得好几个人露出嫉恨又不屑的目光。

你刚刚还是太给她面子了,到底谁是谁的替身还不一定呢。

说的也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专情专一的男人,不过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得不到就毁掉又或者得不到就换掉,谁还能真就为了一朵花放弃整片森林。

……已经是冬日。

从温暖的大厅里走出来,寒风刺骨。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明晃晃的车灯像一把利剑劈开暗黑的夜,针尖一样细密的雨丝刺破空气,从那束光里纷纷扬扬穿过。

裴歌站在台阶上有些出神。

脑子里莫名想起刚刚那张照片。

江雁声谈恋爱了。

没和顾烟雨在一起,而是找了其他人。

替身么?裴歌从来不信什么替身,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份,仿形仿神始终仿不了人。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但这的确是她当初想要的结局。

他好好地经营自己的人生,从以前的阴霾里走出来,这就是她想要的。

现在好了,短短三个月,他走出来了,那她也用不着去了解在那个世界她死后江雁声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裹紧身上的大衣从台阶上往下走。

视线里,司机撑着伞朝她跑过来。

雨丝纷纷扬扬,落在脸上的触感冰凉,迷了她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地太滑,还是她过于心不在焉,脚下倏地踩空,心里那强烈的失重感朝她袭来。

但意料中的摔跤并没到来。

她的手臂被人稳稳地扶住,同时,一把撑开的伞罩在她头顶上方。

裴歌视线里,雨丝像针一样落在男人左肩。

裴小姐,您当心。

从记忆里传来的熟悉的声线,克制又冷沉,跟他的老板如出一辙。

她有些恍惚,皱眉低喃:……柒城。

430 我医不了他柒城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诧异,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裴小姐,您还记得我。

她将手抽出来,点头:嗯,记得。

视线自然地越过他的肩头,朝他身后看去,台阶下方空空如也,除了雨雾,再无其他。

裴歌主动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伞,往旁边站了一步:谢谢。

有柒城出现的地方,必然应该也有江雁声。

裴歌想起方才那些名媛小姐们谈起的话题,她敛住心里的情绪,道:再见。

一直等她平安下了台阶,在她上车的前一刻,一只手横陈在她面前。

她抬头不解地看向柒城。

还有事吗?柒城低着头,光线昏暗的夜,他凌冽的脸显得有些锋利和萧瑟。

他道:能不能请您去一趟虞城?她没说话,抿着唇,任由冬日的冷风吹起她还带着温度的长发。

江先生……病得很严重。

心里又莫名刺了一下。

连裴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攥紧伞柄的手指泛着淡淡的青色,他生病了吗?嗯。

柒城点点头。

那张照片又闯入她脑海里,她蹙着眉问:他不是已经谈了女朋友,在虞城的事业也发展得蒸蒸日上?柒城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和困惑。

他低着头道: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江先生在虞城没谈过女朋友。

那那张……裴歌下意识想问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被她咽了下去,她说:可是他生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柒城刚想开口,她就接着道:生病了就应该去医院,我不是医生,治不了他的病。

她将伞递给司机,俯身想钻进车里。

但柒城的动作更快,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整个人便挡在车门前。

裴歌掀眸盯着他。

您能。

他说道,语气十分坚定。

气氛有些僵持。

裴歌是了解柒城的,他忠于江雁声,有些时候性格偏执到可怕。

曾经他能直挺挺地站在她家门口整整两个小时,连姿势都不换,那么如今裴歌毫不怀疑他也能在这里站上两个小时。

过了不知道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她忽地一声轻笑,嗤道:你还是没变。

嗓音很低,柒城只捕捉到几个字眼,他皱着眉:裴小姐,请您跟我去一趟虞城。

他怎么了?不知道,好多天没睡过觉,也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他说:医生给他打了安定,但他一直叫您的名字。

她愣住,垂下眉眼,丝丝缕缕不经意的疼痛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我不是医生,我医不了他。

裴小姐……裴歌掐着掌心,嗓音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泠泠:你回去吧,到他身边去好好照顾他,而不是在我面前浪费时间,我救不了任何人。

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马上寒假了,我很忙。

裴小姐,江先生那么爱您,为什么您要这么狠?她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关车门时听到柒城的质问。

如果爱是负担,那爱就是一种偏执。

车门关上,黑色的车子缓缓驶出,红色的尾灯融入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那点点猩红慢慢地汇入车流,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大概懂了裴歌的话。

如果另一个人不爱,那么其他人的爱对这个人来说,只会是一种负担。

裴歌说,江雁声的爱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可柒城觉得很奇怪,他在裴歌眼里也看不出来她不爱江雁声的痕迹,他只觉得她狠心。

一种让她自己都会跟着痛苦的狠心。

可是江雁声怎么办呢?柒城是真的觉得如果裴歌再不出现在江雁声面前,他会死。

那时候,江雁声跟他说裴歌是未来的江太太。

语气郑重又深刻,当时以为是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和爱而不得。

江先生那么深刻的爱意,裴歌却把他对她的感情归结为:偏执。

……坐了一路的车回家,车厢里温度适宜,但她的身体依旧没有温暖起来。

她下了车裹着外套低着头快步朝别墅里走。

司机老早就通知露丝在外头候着,但裴歌下车压根没理会给她撑伞的露丝,迈着极快的步子几下就冲进了纷纷扰扰的雨雾里。

她一路朝卧室走,连莫姨在客厅里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到。

直到进了房间。

脊背抵着房门,没开灯,暗蓝色的黑暗将她席卷包裹,她浑身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身体沿着门板逐渐往下滑。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莫姨。

过了足足一分钟,她起身将门打开。

歌儿,你吓死莫姨了,出去吃个饭怎么……裴歌听不清莫姨在说什么,廊上昏黄的光线映着她冷白的脸,映着眼尾那点湿润闪着晶莹。

她抱住莫姨,声音哽咽:莫姨,你说他是不是在使什么苦肉计?莫姨还没明白过来,表情怪异。

就又听到她说:他那么诡计多端的一个人,什么都能拿来算计,一条命而已,他豁得出去。

莫姨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感知到裴歌此刻的心情,轻轻拍着裴歌的背,安抚她: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谁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他能。

裴歌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放开莫姨,心情很是低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姨摸到她身上的外套都是湿的,手也冰凉,顾不得其他,忙指挥站在楼梯口的露丝去给她放热水。

直到温暖的水将她冰凉的身体包裹,裴歌才得到一丝安宁。

莫姨就在一旁守着她,很尊重她,什么都没问。

裴歌闭着眼睛,眼睫颤着,半晌后,掀开眼皮看着坐在一旁的莫姨:莫姨,你说爱情真的能毁掉一个人,甚至是带走他的生命吗?浴室里弥漫着好闻的香氛味道。

莫姨看着她。

裴歌低下头,脸上的神色莫名有些痛苦。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可能的。

她又慢慢地松下一下口气。

莫姨叹息地道:但总有那百分之零点一。

431 罢休裴歌怎么也想不通,江雁声怎么会是莫姨说的那百分之零点一。

在她的印象里,江雁声极度克制又自律,目标清晰,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但现在柒城却告诉她,江雁声快活不下去了,还是因为她。

他上次明明答应了她……要好好生活的。

夜里,裴歌辗转反侧,一直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来,雨已经停了。

气温似乎比昨天又更低了一些。

进入十二月,临川少有晴天。

出门又遇到了柒城。

大冷的天,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站在大门外,寒风凌冽,显得他那张脸略微苍白。

下了一夜的雨,植物上都挂着水珠,脚下的地也是湿的。

车子缓缓驶出别墅,后来慢慢停下,司机在前座提醒裴歌:小姐,有位先生挡……她抬起头,瞧见正堵在他们车子前方的柒城。

裴歌皱起眉,隔着一层玻璃和空气短暂地跟他的目光对视了一眼,抿紧唇,后又伸手拍了拍前座椅背:开过去。

司机连着按了好几声喇叭。

她一夜没睡好,这声音吵得她耳根子泛疼。

收起手机,低着头,手指扶着额头,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好歹是一大活人挡在前面,司机当然不敢直接开过去。

司机转头为难地看着她。

她觉得头疼,降下车窗,柒城已经到了跟前,正低头看着她。

裴歌从他眼里看到某种叫做祈求和固执的东西。

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罢休呢。

她扶额,眼神莫名凉薄,眼睑下方拢着淡淡的黛青。

裴小姐,难道您就真的见死不救吗?柒城低着头问。

裴歌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跟了他多久,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江雁声不是你口中那种要死要活的人。

那就请裴小姐跟我去一趟虞城。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

她觉得这种游戏很无聊,江雁声什么都豁得出去,苦肉计而已,他以前又不是没玩过。

柒城看着她冷淡的脸色,心里逐渐沉了下来。

等他真的死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他的视线。

后视镜里,柒城仍旧低头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松。

她在学校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但裴歌始终都不觉得是江雁声的缘故,她跟他如今是陌路人,他不来纠缠那就是最好的了。

到了傍晚,又开始下起雨来。

裴歌觉得心烦意乱,什么都看不进去,又赶上下雨,她早早地就回家了。

但没想到裴其华比她更早回来。

客厅里,裴其华正在剥橘子,动作不紧不慢,看起来挺优雅。

壁炉里柴火烧得很旺,火舌吞噬一切,疯狂往上窜,火星子噼里啪啦的。

菲佣露丝双手交叠站在一旁低头打盹。

听到脚步声,露丝整个人震了一下,努力将那条眼缝给睁大,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裴其华笑得温和,朝她招手:回来了啊,过来陪爸爸坐会儿。

哦,好。

她脱了外套交给露丝,走到沙发那里。

裴其华在煮茶,上头还扔了两个橘子和红枣之类的东西,茶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混着烟火气,香气四溢。

她微微偏头,恍惚瞧见壁炉里正烤着红薯和玉米。

耳边,传来裴其华的声音:听莫姨说你最近一门心思都扎在学习上,但也要多注意休息,我去问过了,叶华清那边,问题不大的。

爸,您想帮我走关系啊?裴歌看着他往杯子里倒茶水,随即这杯茶水推到她面前。

她端起来抿了一口。

我的女儿很优秀,不需要走关系。

裴其华温和地笑了笑。

他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

裴歌低下头,我不辛苦,成为叶华清的学生是我的梦想。

好,裴其华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转了话锋:同龄的女孩子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交交朋友谈谈恋爱什么的……爸爸觉得如果你……爸,我现在不想这些。

裴歌淡淡打断她的话。

裴其华略微停顿,看着她:是吗。

我听说雁声在虞城——爸爸,您找我到底想说什么?裴其华又是一笑,他让她不要生气,随即道:听说雁声在虞城生了大病,要不你替我去看看他?在裴歌不解和疑惑的目光中,裴其华说:虞城下了大雪,是临川没有的风景,也顺带去玩两天,嗯?我……不想去。

她别开脸。

裴其华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喜欢你,你真不喜欢他也去跟他说清楚吧,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是我们的罪过。

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但江雁声根本就不听,能怎么办呢?裴歌心里情绪纷乱复杂,像有一团怎么都扯不清的线。

起身时裴其华叫住她,裴歌回头看着他。

他照旧笑得温和,问她:歌儿,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你想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但记住,要遵从自己的心,别把不该推开的人给推开,好吗?指甲掐着掌心,她看着裴其华:爸爸,您很喜欢那个江雁声么?我欣赏他。

裴其华觉得裴歌对江雁声的厌恶来得很奇怪。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平心而论,当初能因为裴歌跪在他面前的江雁声,裴其华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如果裴歌未来和江雁声在一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裴家不需要和豪门联姻,哪怕以后裴歌的对象是临川的豪门,估计她也不会喜欢。

他的女儿他很了解,名门望族里繁复冗杂的规矩,她过不下来那种日子。

……裴歌回房间待了一会儿。

后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她还是决定去一趟虞城。

她要去看看江雁声到底怎么了,也准备做最后一点努力。

就过去待两天,她只拎了个二十寸不到的箱子。

她知道柒城还在别墅门口,他像个木头一样在那儿等一天了。

冬天白昼很短,她走出别墅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乍冷的空气呼呼地往脖子里刮。

432 你敢走柒城主动上前接过她手里箱子。

他的车就停在一边,裴歌盯着他发白的脸色,越发觉得柒城真是没意思透了。

如果她一直不出来,或者不答应去虞城,那他是不是要在门口站几天几夜。

他们到达虞城已经过了凌晨。

这边雪下得很大,飞机误了机,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虞城的天气真的很差。

寒风凌冽,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像扯絮一样。

但眼前的景象还是很震撼,整个城市银装素裹,的确是在临川见不到的风景。

临川的冬天也冷,但不会下雪,气温也比虞城高。

她上了车,什么都没问,她知道柒城会将自己带到他身边。

风声呼啸,凌晨的夜里,路上都没几辆车。

路面结冰,司机将车开得小心翼翼。

快一点时他们才到达江雁声的住处。

裴歌本来以为他在医院的,柒城在一旁解释说:去医院的当天,他醒来就闹着要回来。

这个闹字让裴歌皱眉,她无法将这个字和江雁声联系起来。

不算太大的公寓,但处处都透露着熟悉。

她还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屋子里很温暖,但裴歌却觉得莫名的死气沉沉。

柒城把裴歌带去了卧室。

里头有个穿便服的医生,胸前的胸牌写着xx医院。

裴歌站在门口便不动了。

目光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柒城跟医生示意,很快,他们离开了房间,房门被人轻轻一声阖上。

裴歌站在门口,心里泛起潮湿的痕迹,指甲再一次抵上手心。

算算时间,她跟江雁声已经三个月不曾见面,也没有过任何联系。

此刻他躺在床上,脸色消瘦苍白,闭着眼睛,正输着液,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显得十分安静。

比起她上一次见到他,他瘦了很多。

医生给他输得是营养液。

裴歌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边,垂眸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谁能知道,外人口中在虞城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的男人是这样一副模样呢。

她仔细地描摹着江雁声的眉眼,最后目光落在他削薄的唇上。

裴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掠过异样的情绪,过了会儿,她伸手慢慢盖住他露在外面输液的那只手。

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外头倏地传来吵闹声,期间夹杂着年轻女人的声音。

裴歌松开江雁声的手,皱着眉起身朝外头走。

而就在她手掌离开的那瞬间,男人手指动了动,又在虚空里薅了两下,眉心逐渐聚起褶皱。

她从卧室里出来,刚刚关上门就见面前的女人指着她,语气莫名愤怒:不让我看他,那她是谁?她凭什么可以……就四目相对那一瞬,裴歌和她都愣住了。

是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江雁声为她撑过伞。

而对方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冷冷地看着裴歌。

柒城朝着裴歌颔首:抱歉,裴小姐。

他转而看着那女人,语气有些强硬:请您离开。

这女人气得牙齿打颤,她是谁?您不需要知道。

柒城说。

裴歌抱着双臂打量着对方,窈窕的身材,长而卷的头发,哪怕是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脸上的妆容照旧精致。

柒城正准备将对方赶走,裴歌制止了他。

她勾着浅浅的笑容看着对方,问:你就是江雁声的女朋友?闻言,柒城眉头不可遏制地皱起。

那女人看向裴歌的目光带着莫大的敌意,但说话时却十分底气不足,……是又怎么了,你是谁?裴歌微微垂眸,淡淡的嘲弄从嘴角溢出。

她正想开口,身后的门倏地开了。

江雁声光脚出现在众人面前,柒城见他醒了脸上露出喜色。

而裴歌还未反应过来,手腕直接被人强势地扣住,黏腻的液体擦过她手指滴到地上。

那女人见到江雁声,有些胆怯,却还是欣喜地叫:江雁声……滚。

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

裴歌被他扯回卧室,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接着传来门被反锁的声音。

外头,那女人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她咬着下唇盯着紧闭的卧室门。

柒城在一旁冷淡地提醒她:靳小姐,江先生不会喜欢您,您再这么死缠烂打下去,小心影响您父亲在公司的仕途。

他生病了我来看看他还不行么?能治江先生病的人已经来了,您请回吧。

……房门砰地一声自她身后关上。

她还来不及反应,脊背已经贴上了门板。

卧室灯光晃着她的眼睛,男人强势的气息压下来,一阵阴影罩下。

裴歌刚刚抬起手掌抵着他滚烫的胸膛,灯倏地被人揿灭,铺天盖地的黑暗朝她袭来。

江雁声将她困在门板和胸膛之间,灼热的呼吸压下,她没地方可逃。

唇齿相依,他凶狠得像一头饥饿多日的困兽。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在交缠。

她的手被他压在头顶,一条腿卡着她的,一种掠夺的姿态。

气息交换间,裴歌精神有些恍惚,这看起来不像是正在病中的状态。

江雁声吮吻着她的唇,有什么黏腻温热的东西砸到她的脸上,裴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落地窗外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整个城市都是静默的。

后来她循着机会咬破了他的唇,对方吃痛,手上的力道有些微的松懈。

裴歌眉头一皱,顺势一把推开他。

咚地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她看到江雁声高大的身躯就那么倒在地上。

裴歌心里一惊,忙找到开关开了灯。

躺在地上的男人脸色苍白,蹙着眉,看起来十分痛苦。

裴歌下意识准备转身出门叫人,江雁声却睁眸死死盯着她:裴歌,你敢走……她愣了一秒,走过去蹲下,男人一把抓着她的手臂,用尽了全力。

裴歌内里穿着一件嫩绿色的修身线衫,衣服纹理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他是拔了针头冲出来的,此刻手背上那个针眼正汨汨地往外头挤出一颗一颗血珠。

红色的血珠滚到她衣服上,裴歌皱眉看着他。

江雁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433 我很想你哪怕他整个人从里至外都透露着一股子虚弱,但他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开。

逼仄的力道挤压着他的血管,让他那处针眼不住地往外渗血。

因为长时间打吊针的缘故,手背一片乌黑。

他半阖眸,连掀起眼皮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裴歌低头怔怔地看着他流血的皮肤,过了会儿,轻轻叹息一声,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掌心轻轻覆盖在他正冒着血珠的手背上。

江雁声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闭上眼睛,嗓音低到喃喃:你别走。

掌心之下,满手黏腻。

她妥协一般地回应他;我不走。

男人掀眸看了她一眼,眼里还是没多少安全感。

地上很凉,先起来好吗?外头喧嚣逐渐停息,室内室外都静得可怕。

她想出去叫人,但江雁声很执拗,根本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裴歌没办法了,她俯身双手穿过他的胸膛,想将他扶起来。

但江雁声人很高,块头大,哪怕此刻生着病人很虚弱也不是她能轻而易举能从地上弄起来的。

她尝试了几下,额头上已经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整张脸透着一股薄红。

我去叫人进来。

她准备起身出去。

后来他倏地掀开眼皮,裴歌都还来不及反应,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了。

她原本是半蹲半跪地在他上方,现在变成了她躺在他身下。

江雁声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他抓着她的手压在头顶,压着她的腿。

男人眼神晦暗又暗藏炙热,苍白的皮肤薄得有些透明,灯光映衬下,脸上的阴郁在见到她之后开始一点点地消散。

裴歌刚想开口说话,他已然复刻了刚刚在门口的动作。

一阵阴影罩下,再度吻了她。

像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也像行走沙漠之中忽地得到一捧清水,连日来所有的郁闷和死气在这瞬间里一扫而空。

某个时刻,她触碰到那个伤口,再度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而江雁声只是眉头轻微皱了一下。

她的手被压住,不能动弹,整个人落於下风。

黏腻,湿热又悱恻缠绵的吮吻。

倒是勾起她身体和内心深处最熟悉的记忆。

她这具身体今年才二十岁,而事实上,从她高中开始,追她的人就很多。

长得好看有很多,但能她心里产生涟漪的一个都没有。

凭良心说,那些富家子弟带她的感觉还不如她刚回来那年见到的那个江雁声。

她绑架了那个在临川还没有任何权势江雁声,录像里,二十岁的青年一身傲骨,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哪怕只有二十岁,也带着一股狠戾跟凌冽。

那一瞬间,裴歌好像从那一眼里看到了日后那个权倾临川的江雁声。

她就是算准了江雁声跟顾烟雨都不会将自己被人绑架的事说给对方听,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威胁顾烟雨。

她重生回来,把一副烂牌硬是给打得翻盘,阻止了悲剧,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江雁声也回来了。

老天到底想干什么呢?他如今好像到了非要她不可的地步,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精神患者。

或许问题就出在她死之后。

男人湿热的呼吸已经挪到了她的脖颈,那略微粗糙又滑腻的触感顺着她的皮肤游走,裴歌身体止不住战栗。

他换成单手压着她两条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急切地去解她牛仔裤的搭扣。

裴歌曲起腿,睁眸看向他,阻止他的进犯:地上很凉。

地板上铺着一层地毯,室内有暖气,但地上始终是冷的。

江雁声反应过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她锁骨处抬起头,双手撑在她身侧,低头静静地望着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互相的呼吸都很急促。

很快,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到她脸上。

裴歌有些震撼,心里揪起丝丝缕缕的疼,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

印象中的江雁声几乎没有哭过。

他是一个宁愿流血也不愿意流泪的人。

但回来之后,他好几次当着她的面落泪,那是一个人情绪到了顶点的一种宣泄方式。

裴歌抬起食指抹掉他眼角的泪花,那个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才落下,她柔软的掌心贴着他的脸:能跟我说说……后来的事情吗?男人静默地盯着她,眸底深处慢慢积蓄起痛苦的情绪。

但他的眼睛太黑了,隽黑深邃,裴歌看不透。

江雁声并不开口。

他翻了个身,从地板上起来,因为身体虚弱导致他脚步晃了晃,但在裴歌还未起身时,他已经主动抱起了她。

身体乍然接触到柔软的床褥,一阵木质调气息窜入鼻息,混合着屋内淡淡的药味。

而他的身体紧接着就压了过来。

裴歌抵着他的胸膛,皱着眉。

江雁声抬手抚平她蹙着的眉头,一手伸过去揿灭灯开关,室内顿时再度陷入黑暗。

突如其来的昏暗让裴歌短暂失明,耳边充斥着他灼热的呼吸,低头,男人唇瓣贴着她的眉心。

裴歌被他捁在怀中动弹不得,本来就未平息下来的心跳又被挤压得渐渐加快。

他吻着她的眉眼,鼻头,唇,再掠过耳垂……最后在她微微颤栗的反应里将脸埋入女人细软的脖颈里。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他从后面抱着她,胸膛贴着她单薄的后背,嘴唇抵着她的皮肤,嗓音很低:我很想你……裴歌不知道如何反应,她静默地盯着窗外,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半晌,她无声地叹了一声,轻声开口:如果我不来,会怎样?不知道。

他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

江雁声,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你是在使苦肉计想让我心软吗?男人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将她抱得更紧,嗓音有些哽咽,却又迫切地解释:没有,不是我找你来的,歌儿,这次我没有算计……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心里涌现出巨大的狂喜。

434 你要走吗?裴歌闭了闭眼。

她好似听到了窗外大雪落下的簌簌声。

她说:你是没有算计,但你还有柒城,你肆意折腾自己,不吃东西不睡觉,你觉得柒城会放任你这样吗?他最终还不是来找了我。

江雁声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他哑着嗓音道:你可以不来的。

闻言,裴歌快气笑了。

她去扳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声音有些恼怒:原来还是我太善良了,你放开我吧,我这就回临川去。

他不放,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视线掠过窗外的天气,他说:你回不去,这么大的雪,停航了。

临川从来不下雪,哪怕是冬天,也只是短暂地冷一段时间,很快气温就回升了。

所以她对这一种天气一定程度上没有概念,她嗤了一声:你管我怎么回去。

江雁声心里那块空掉的地方慢慢地被填满,他抱着她,缱绻的音调像从喉咙深处溢出一般:歌儿,你来虞城,我很开心。

裴歌不挣扎了。

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

为什么要折腾自己?我听柒城说,你最近不休息也不吃东西。

她带着责怪一般的语气质问他。

柒城拿他没办法。

其实刚开始没人知道的,连柒城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出来江雁声日渐消瘦的脸,出问题那天江雁声还在参加一个国际论坛。

后来在一个小范围的会议上,他拿着激光笔上去发言,还没走到荧幕前就笔直地倒了下去。

医生没花多长时间检查,直接给他挂上了营养剂。

江雁声后来睡了整整三天。

其实有些时候就只是一念之差的区别而已,心里那股信念忽地就没了,于是便开始自暴自弃,进入慢性自杀。

他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晦暗,不再回临川偷偷看她,多看一次内心的阴暗和潮湿的爱意就更多一分。

可裴歌如今不要他的爱,他心里滋生再多的爱意也没用。

日子就这么过着,什么时候到终点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折腾自己。

他嗓音有些发闷。

裴歌又只能叹气,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男人伸手,燥热的掌心盖住她微凉的眼皮,贴着她,语气低声下气:歌儿,你别走了,如果你不来,我可能真的会死。

江雁声,自杀是一种很懦弱的行为。

静默半晌,他道:已经懦弱过一回了。

裴歌心里蓦地刺痛了一下,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

已经是半夜,被窝里十分温暖。

气氛实在是太好,窗外是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安静。

江雁声后来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抱着他,又或者是他没力气没精神也说不定。

裴歌待在他怀中没离开,她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睡着。

再度惊醒,外头天色依旧。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伸手摸过去,还留有余温。

裴歌缓了会儿,摸黑下床。

趿着拖鞋开门出去,刚从卧室里走出来就闻到了浓香的白粥味道。

屋子里很安静,柒城还有驻在这里的家庭医生不知道什么已经离开了。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凌晨四点都不还不到。

她正准备去找厨房,急促的脚步踏踏地传来。

客厅里,江雁声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脸色照旧苍白,整个人比起几个月前消瘦了不止一点半点。

此刻,他手里还拿着搅粥的勺子,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跑出来,紧张地看着她。

裴歌盯着他苍白的脸色,问:你在干什么?男人心里那股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摸了摸鼻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点饿。

哦。

裴歌点头。

他问她:不睡了吗?柒城说你也没吃晚饭,我煮了粥,你先去餐厅等等,马上就好。

这么一说,裴歌的确觉得有些饿。

从她回家到一路着急忙慌地来虞城,路上她也没吃过东西。

她去餐厅逛了一圈,然后绕去了厨房。

她能感受到江雁声看她的目光,那种生怕她突然间跑了的不安全感萦绕着他。

裴歌扶着门框,跟他说:你别烫着手了,我不走。

再说,大半夜的,她还不想出去挨冻。

……好。

他看了她一眼。

江雁声一向很会做饭,哪怕只是煮粥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也能做得很好。

两人在餐厅相对而坐,裴歌拿着勺子低头慢慢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承受着男人时不时掠过来的目光。

过了会儿,江雁声开口:昨天晚上来这里那个女人姓靳,她父亲是虞城分公司的高管,我们是在一场酒会上认识的,我不喜欢她——你不用跟我解释。

裴歌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江雁声就那么望着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强势如他,生了一场病,现在竟时不时透露出些许脆弱出来。

她还是心软了。

跟他解释: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她,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

以她对他的了解和江雁声自己的口味,那个女人他看不上的。

裴歌看着他:快吃东西吧,你要快点好起来——闻言,男人掀眸,你要走吗?她眉心轻轻蹙了一下,那碗粥她吃了一半,放下勺子,拿过一旁的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唇。

暂时不走,等你好了,我们去一趟佛罗伦萨。

他心里有着巨大的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问:干什么?裴歌笑笑,一脸无害,她说:带你去度假,去吗?江雁声心里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

又或者是她这次给的这颗糖实在是过于地甜,看起来过于地好吃,所以他很害怕。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这次生病,她对他的施舍。

又或者是她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柒城说你来虞城这三个多月,一直都在高轻度地运转,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她手指敲着下巴:江雁声,这样怎么行呢?人总得休息。

她看着他:听说叶华清这半年都在佛罗伦萨大学讲学,我要去找他,你跟我一起吗?男人嗓音有些发颤:确定是去度假吗?435 节节败退裴歌勾唇一笑:你不去吗?此时此刻,江雁声知道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

她吃好以后,男人没吃多少也放下勺子。

时间还早,没到六点。

裴歌还很困倦,起身视线四处逡巡了一圈,发现他住的房子虽然不算小,但却只有一间卧室。

她没扭捏,很自然地朝刚才那个卧室走去。

江雁声一直跟在她身后,目光紧紧粘在她身上。

直到她走了进去。

卧室里。

裴歌睡在靠窗的那一侧,直白地看着他,你不困吗?他似是愣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

小心翼翼地上床,贴着她睡在她身侧。

裴歌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困倦:关灯。

江雁声伸手将开关揿下,室内再度陷入黑暗。

冬天的时节昼短夜长,已经接近凌晨,但外头一点天亮的意思都没有。

雪还在下着,扯絮一样。

黑暗中,江雁声忍了忍,后来还是没忍住转身将她给拥进怀里。

埋首在她脖颈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连日来的不安和躁郁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

裴歌没有抗拒他这个怀抱,相反的,她困极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而难得的,闻着那阵熟悉的木质香,混着淡淡的雪松味,她后来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做梦。

某个瞬间好像还回到了从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的时候。

……裴歌来虞城这一趟,江雁声的病自然而然地就好转了。

后来柒城跟家庭医生都识趣地再没来过。

第三天就是平安夜。

虞城的雪终于停了,大雪皑皑,整个世界都是纯净的白色。

那也是她来虞城之后第一次出门。

是傍晚,天边竟罕见地出现了夕阳的余晖,落日下,气氛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要一起出去看电影,片子是裴歌选的,风格有些颓废的文艺片。

她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很少,最厚的衣服也就是大衣,根本就不能御寒。

江雁声后来给她找了自己的羽绒服穿上,明明是短款的羽绒服硬是盖住了她的大腿,而且她整个人都显得臃肿。

不仅如此,他还找了一条围巾给她戴上。

裴歌当时有些嫌弃,还没出门就想将外套给脱了,但是目光瞥到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忍,又忍下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决定来虞城开始,她一路都在动摇,节节败退。

甚至还好心地陪他睡了两个晚上。

因为她惊奇地发现,和他一起睡觉时她不会再做噩梦,至少这两晚都是。

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这样的吧。

她知道自己梦魇的根源是那个孩子和她在岛上度过的两天,有江雁声,好像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曾经这些藏在她心底的阴暗一度折磨着她痛不欲生。

那是她回来的第二年,才十六岁。

彼时裴歌就读于某贵族私立高中,有着纵容她将她宠上天的父亲,也有交心的好朋友,几乎不应该有任何不快。

但那半年,她就是经常做梦。

裴其华那段时间花了很多心思在她身上,还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

但是心理医生不懂这事,在他们的正常认知里,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这个年纪能有什么烦恼呢。

后来她逐渐适应跟噩梦为伍,她把它当成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世间一切事物都讲究平衡,她从另一个时空而来,不计后果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她还要拼命忘记以前的一切……按理来说,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习惯了也就好了。

梦魇再度频繁出现,是从江雁声回来开始。

不管裴歌愿不愿意承认,那都是事实,起因是他,结果也是他。

她对他的态度一扫从前,让江雁声一颗心一直悬着,他甚至害怕这一切都只是虚幻。

出门的时候,他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气温已经是零下,寒风凌冽,地下停车场阴风阵阵。

车子驶入已经被清理过的道路,窗玻璃上积蓄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心情放松地在上头乱画了一些符号。

他们到达电影院时,落日余晖刚刚褪去。

江雁声扣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进去,她身上穿着他的羽绒服,而他自己却穿着大衣,画面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

他学别人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看了她一眼,又将可乐换成了果汁。

今天日子特殊,影院人很多。

检票时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裴歌,江雁声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到怀中,目光凶狠地朝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看过去。

当时那女孩缩在自己男朋友怀中差点就要被他给吓哭了。

裴歌眉心拧起浅浅的褶皱,挽上了他的臂弯,像安抚什么炸毛的小动物一般:我没事,你正常点,看个电影而已。

江雁声扣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脸色柔和下来,好。

八十分钟的文艺片,裴歌看得直打瞌睡。

散场时她被江雁声叫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跟着人群被他带着外面走,怀中的爆米花她一颗没吃,倒是被他吃了一小半。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个什么,迷迷糊糊的。

后来她问江雁声剧情,男人说自己也没看。

……她是真的睡过去了,而江雁声几乎全程都在看她。

江雁声后来带她去买了一件适合她的羽绒服。

商场顶层全是高奢,路过一家高定时,他站在门口不动了。

裴歌走到前面不解地回头,发现江雁声站在那家高定店门口一动不动。

那种店向来不缺有钱客人,所以也没有招揽生意的说法,店里的导购就站在玻璃门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而江雁声眼神深沉晦暗,整个人像被定住。

裴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家男装高定。

橱窗里清一色地挂着男款外套。

她眉心微蹙,折回去,看着他:怎么了?江雁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湿润,亮晶晶的东西像是眼泪,但他眼神太晦暗了,裴歌看不透。

他抓着她的手,指着里头某一件:像不像当初你给我买的那件外套?436 我不舍得闻言,裴歌心里触动。

她循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色外套,其实她已经没有很大的印象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一直都只穿黑色,从他的衬衫到西装,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样式,变化的顶多是领带,又或者是袖扣。

他静静地盯着她看,过了会儿,才道:歌儿,今天是平安夜,送我一件礼物,好吗?江雁声要的礼物就是里头那件西装外套。

裴歌拿着这外套去刷卡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男人身上的执念好像过于地多了。

寒冬腊月,虞城晚上的气温低于零度。

江雁声将那件西装穿在了大衣里面。

明亮灯光下,他问她:合适吗?男人身形提拔,哪怕比之前瘦了许多,也是一副天生的衣架子。

裴歌不吝啬地点头:合适。

江雁声勾了勾唇,牵起她的手,嘴角挂着笑,嗓音沉沉的,带着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我就知道。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他们婚礼前夕,有一次她跟阿清一起去逛街,也顺带给他买了一件。

后来那衣服始终没送出去,被她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江雁声后来应该是自己翻到了。

从商场出去,已经是快晚上十点。

天上又开始下小雪,广场上人更多,有人在放烟花。

裴歌戴着帽子,任由江雁声牵着她的手。

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苹果,他将苹果塞到她手中,低头看着她。

人来人往的广场,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于人肩头。

她抬眸跟他四目相对,恍惚回到了某一年的平安夜。

他带着她从医院里出去过节。

而此刻,江雁声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像一个最忠诚的信徒,他说:歌儿,让我回来吧,好吗?裴歌抿紧了唇,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以前是我错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见到你,请你不要给我判死刑或者无期。

他说:我是想听你的话在虞城好好发展,后来是撑不下去了才选择自暴自弃,但你最终还是来了,那我以后不会放手,怎么都不会放——如果你以后会找其他人谈恋爱,那我就从那人手中抢走你,如果你以后要跟其他人结婚,那我就去破坏你的婚姻……只要江雁声这个人还没死,那你就永远无法摆脱我。

手里苹果被她用力捏着,她问他:你这是在威胁我么?男人抬手拂去她眼睫上的雪花,勾唇笑得温和:我不舍得。

可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他将她拥进怀中,冰凉的脸贴着她的蹭了蹭,姿态亲昵,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我不是别人,我是江雁声。

裴歌垂着双手,任由他抱着。

闭上眼睛,她几乎是忍了好久,才开口:等我们从佛罗伦萨回来再说吧,我不讨厌你,但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你不需要做什么,以后不要再将我推开,可以么?甚至于他都没有奢求她能有多爱他。

裴歌捏着那个苹果,良久,才安抚一般地回应:我尽量吧。

她跟着警告他:但是你要听我的,不能违背我的意愿。

……江雁声的身体大概养了一个星期。

本来就不是什么病,加上裴歌在身边,好得自然也很快。

那天半夜里,裴歌摸到他腹部整整齐齐的几块腹肌,眉头皱了皱,不确定地又摸了摸。

才短短几天,他身上该有的东西又都回来了。

而她沉浸在这惊奇的变化里,甚至都忽略了男人逐渐变得粗重的气息。

直到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室内无光,暗蓝色的黑暗包裹着他们。

落地窗外的天空灰蒙蒙,乌云攒了一朵又一朵。

她掌心还贴着他的腹部,肌肤之下,触感极好。

他撑着手在上方望着她,呼吸越来越灼热,身体上的变化明显得几乎要收不住。

裴歌察觉到……她终于意识到危险。

极快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别开脸:我困了。

说罢就闭上眼睛。

江雁声隐忍得很难受,她能感知到男人皮肤下喷张的肌肉以及那蠢蠢欲动几乎快要压不住的躁动。

过了半会儿,他还是不离开。

裴歌干脆睁开眼,无辜地看着他。

眼神清澈,单纯又无害。

他咬着牙,翻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裴歌再度闭上眼睛,很快迷糊地睡过去。

但她不知道江雁声大冬天冲的是冷水澡。

当冷意裹挟着空气攥紧被窝时,裴歌狠狠打了个冷颤,半睡半醒。

他是有报复心在身上的。

带着一身冷气贴着她,冻得她牙齿打颤。

她想发火,但忍了再忍,最终放弃。

……当地时间12月31日晚19点。

裴歌和江雁声到达佛罗伦萨。

此时新年的钟声已经在临川敲响。

这边气温比虞城稍微高一些,也没下雪,正值跨年,街上人很多。

他们入住当地的酒店,江雁声特意选的最顶层的套房。

等一切安顿好,也才八点多。

他带着她去吃西餐,食材高级,烛光晚餐,充满了情调。

那个晚上,他们在异国他乡跨年。

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江雁声来时心里所有的惴惴不安在这一刻彻底被击溃消散,绚烂灯火里,裴歌脸上的笑容过于真诚,深深地打动了他。

她从到了虞城开始,就一直跟他在一起,除了没有做更亲密的事,他们之间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江雁声逐渐在这样的氛围里松懈下来。

他甚至都忘记去确认叶华清是不是真的还在佛罗伦萨。

快一点时,他从浴室里出来,裴歌站在窗边打电话,见他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掐断。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看着她:在跟谁讲电话?裴歌勾了勾唇,表情稀松平常:跟老师说声新年快乐,提前拉近一下感情。

我们明天就去找他么?裴歌思考了两秒,摇头:不,明天带你去喝酒,她笑笑:顺带拜访一下一位我爸爸的好友,他开酒庄的。

437 他信任你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起床时,金色的阳光已经穿过彩色的碎玻璃,洋洋洒洒地铺在地砖上。

江雁声看着走在前面,脚步雀跃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长至膝盖下方的墨绿色的呢大衣,里头一条同色系裙子,裙摆稍长,到脚踝上方,露出一小节莹白的踝骨。

底下是一双鹿皮短靴,半高的跟,衬得她身形轻盈。

长发如瀑,铺满整个肩头,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美好到令江雁声感到不真实。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酒店走廊上,不过外国男人频频朝她投去目光。

直到他将她揽到怀中。

她微微一顿,仰头撞进他深邃的视线。

江雁声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快,温声说:地上滑,小心摔跤。

裴歌视线瞥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心里也是一阵莫名其妙。

全世界都在庆祝新年。

他们在酒店用过午餐,坐上了观光车去了附近的旅游景点。

江雁声提议租一辆车,裴歌刚开始不同意,后来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下午,江雁声按照她提供的地址带她去城郊的一座庄园。

坐落在佛罗伦萨的郊区,占地面积很广,以城堡式的庄园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一路往外头绵延。

一望无际的几乎全是葡萄地。

饶是冬季也不影响葡萄的生长。

庄园的管家带着他们穿梭在一片片葡萄园中,空气中充满着水果的芳香,你甚至还能闻到酒酿的味道。

江雁声在记忆里搜寻一番,脑子里没有任何跟这里有关的讯息。

他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而裴歌一直处于沉思的状态,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她不动声色地拨弄自己耳侧的长发,看着他:怎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裴叔在这里有认识的人?裴歌脸色毫无变化,很自然地接话: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江雁声问。

我在想……她眯了眯眼睛:给我爸爸选点什么好酒回去?江雁声对酒没什么特别的研究,烈酒可能知道一些,那几年间,他到时候喝了不少烈酒。

他还未说话,就听裴歌道:不然等会儿你多尝点儿酒好了,要是好酒多,就都给他带回去,好不好?阳光里,女人那张脸显得纯洁无害。

他只能点头说好,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男人摩挲着她的手指,我要是喝醉了,等会儿怎么回去?我考了国际驾照的。

她笑眯眯的。

江雁声静默半晌,看着她:你会不会趁我喝醉,故意把我丢在这里……不会。

裴歌摇了摇头。

那就好。

她是真的带他来品酒的。

庄园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左右优雅的中年男子。

他们先是去酒窖逛了一圈,又走马观花一般地看完了一些窖藏的好酒。

后来在会客室,面前的桌上,玻璃杯倒满了各种各样的葡萄酒。

每一种面前都标有年份和酿造方法。

裴歌看着他,那眼神像是邀请。

庄园主人叫珈西,他亲切地笑笑,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跟江雁声介绍每一种酒的口感。

……江雁声在品尝第五杯酒时醉了过去。

阖上眼睛前,裴歌就坐在他身旁的那张椅子里看着他。

心里骤然涌上巨大的恐慌,他撑着那口气朝她伸手,却什么都没摸到。

心里的希望落了空,一种巨大的翻天覆地的失望席卷了他。

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她耍了,但这次他无能为力。

裴歌好像很担心地看着他,红唇翕动着在跟庄园主人说话,他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他的自我意识彻底被剥夺。

裴歌看着靠在椅子里半晕过去的男人,拧眉看着珈西:他前段时间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不会。

珈西扶了扶脸上那副金丝边眼镜,安慰她:你说的没错,他的自我意识和自控力都很强大,普通人一般喝到第二杯就晕了,他竟然能撑到第五杯。

她蹙起的眉并未松开,而是喃喃问:那还能成功催眠么?试试吧,只是可能时间会缩短。

封闭的房间,四面墙都是镜子。

江雁声就坐在中间那张沙发里,裴歌站在一旁观察着他。

临到这个时候,她却莫名开始退缩。

珈西除了是这个庄园的主人以外,还是当地著名的催眠大师,裴歌辗转几道才找到他这里来。

饶是这样,他给江雁声几次催眠均以失败告终。

裴歌早就知道江雁声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他的难啃体现在方方面面。

催眠老手珈西被他折磨得满头大汗,兴许是他职业生涯里的头一遭。

几次之后,他脸上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他无奈地看着裴歌,面露难色,脸上露出绅士的笑容:他太难搞定了。

裴歌垂下眼皮,盯着双目紧闭的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饶是半晕的状态,他的手依旧将沙发扶手抓得紧紧的。

估计再过一会儿他就该醒来了,我们再试一次吧,不行就那就真没办法了。

她点点头。

珈西说:这类人真的很少见,心理防线很坚固,轻易不会被外人窥见,你想知道他的过去,不如直接问他,可能希望还大些。

她之前试探性地问过两次,他都没说。

裴歌知道,他回来之后变成这样,估计问题就出在她死之后。

他后来肯定发生了一些事,否则……当她知晓了所有的真相,她其实不恨他,相反的,她是真的希望江雁声能够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不是因为顾烟雨,也不是因为她裴歌。

就只为江雁声他自己好好活一次,可他回来以后开始变得偏执,不管她怎么做,怎么疏远他他都走不出来。

那她就帮他走出来。

只有知道症结,才能解决问题。

裴歌吸了一口气,看着珈西:再试试吧。

好,他信任你,你尝试引导他,别离他太远,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她走过去,蹲在江雁声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438 歌儿,别哭那瞬间,原本躁动的男人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额头上一层汗水,脸色苍白,因为之前生病的缘故,皮肤薄到有些透明。

此刻看在她眼里,只觉得他如此脆弱。

裴歌怎么都没想到,脆弱这个词有一天竟然也能用在江雁声身上。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将他抓着扶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又抬手轻轻地擦掉男人额头上的汗水,嗓音轻到不能再轻:江雁声,听话好吗,别对我有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珈西轻轻地关上门出去了。

关门前,他朝裴歌看了一眼,镜面反射出无数个画面,她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沙发里的男人,痛苦地皱着脸和眉头,豆大的汗水一颗又一颗地砸到她手背上。

她仿若进入了江雁声的梦境,看到了一帧又一帧不属于她记忆里的画面。

他被迫痛苦地讲出那些隐晦。

裴歌从江雁声极度扭曲跟难受的面孔里看到了半山别墅底下酒窖她躺在冰棺里没有生气的样子,又或者是他陪在她尸体旁边的绝望孤寂的样子……她从这些片段里窥探到那个思念成疾、疯狂成魔的江雁声。

他用力地抓住裴歌的手,被迫陷入自己的记忆里:你额头上的伤口很吓人,但我找人给你修复得很完美,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漂亮。

他们都以为你火化了,其实我把你带回了家,就在那个地下酒窖,我整天整天地陪着你……你没有醒来看过我哪怕一次……后来他们都以为我恨你,因为我没有给你办葬礼,我在青山园给你找了一个墓坑,随便就把你放进去了。

他忽然睁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底带着晶莹的泪花。

裴歌吓了一跳,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以为他醒了,她不敢动。

但江雁声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跟她说:其实我没有,后来我将你的骨灰带回去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

裴歌震惊地说不出话,咬着下唇,一颗心被震得七零八落。

但江雁声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震撼。

比起他的痛苦,裴歌更显得痛不欲生。

他说:我把你的骨灰放在卧室的床头、放在床上,就在你常睡的那一侧,青山园只有一个你的衣冠冢,在半山别墅,我每天都可以见到你,你会出现每一个我看得到的角落。

孩子是周倾告诉我的……长命百岁……那是你对我下得最毒的诅咒。

我努力过了,后来那五年……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没有自杀,是死于一场飞机事故,再跟你相见之前,我救了飞机上的乘客,我是干干净净地来见你的。

但我很庆幸,你的脸出现在云雾里,我知道那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他靠近她,裴歌无声地流泪,指甲嵌进掌心,心里的痛让她忽视了掌心被刺破的黏腻。

他还深陷在自己的记忆里,像在另一个时空,看着她说:我不让你走,我去求神,神答应了我。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裴歌低声的啜泣。

她就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攥着他的手,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原来所谓的前世今身,所谓的重来,也不过是他的执念。

老天给她的不是什么重新洗牌的机会,那都是江雁声的执念。

是因为他困着她不让她好好地离开。

人死了以后,灵魂如果得不到很好地安放,就会一直在人间飘荡。

她现在也不得不信这一说,江雁声困住了她,让她没法了无牵挂地离开,命运让她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那一年。

为什么他会在五年后跟着回来?因为他后来也只活了五年,后来那五年就是他的一生。

她离开那一年,江雁声三十岁,而江雁声死的时候,三十五岁。

她曾经还天真地以为,他已经在那个世界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所以对他回来以后的很多行为都不理解。

如果江雁声后来寿终正寝,那么裴歌只在他生命里存在过七年。

七年跟一生相比不值得一提,她根本就值得他惦记一辈子。

但她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他的全部。

她几乎无法想象到,他后来怎么一个人守着她的尸体、守着她的骨灰度过那绝望又孤寂的五年。

巨大的悲伤包裹着她,裴歌再也忍不住,她将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试想过很多种关于她死之后江雁声的结局,但唯独没想过会这么惨烈。

几乎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跟着钝痛,也将她后面的路给堵死了。

……江雁声是在裴歌的哭声中醒来的。

头很晕,脑子很空,心里好像莫名缺了一块。

他还来不及回想晕过去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也来不及将事情串联起来,裴歌的哭声扯得他心脏跟着蔓延开绵延的痛。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他起身将她拥进怀中。

嗓音带着沙哑跟焦急:怎么了?扳开她的手,她的掌心是黏腻的血迹,指甲刺破了皮肉。

江雁声心疼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到底发生……四面都是镜子,偶然一个抬眸,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上头还有泪痕,晕过去之前的记忆以及被催眠之后的种种全部窜入脑海。

他比一般接受催眠的人毅力要强大得多,普通人催眠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心理上那些不能见外人的隐疾。

但江雁声瞬间就想起来了。

包括他说过的话,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却很快反应过来,垂着眸将她拥紧。

那是揉进骨血的力道,男人贴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喑哑:别哭。

歌儿,别哭。

但她的眼泪和哭声就是怎么都止不住。

其实也没那么难熬,你后来还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那是以灵魂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地方。

439 对不起空旷的房间里除了最中间的沙发就只剩下镜子,光滑的镜面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江雁声也被耗费掉很多心神,但他来不及去深想这些被人从身体最深处里挖出来的痛苦。

其实如今对他来说,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因为如此真实、如此鲜活的裴歌就在他面前。

只是他无法让她不哭,无法止住她的眼泪。

那天下午裴歌后来直接晕了过去。

江雁声急得满头大汗,抱着她就往外面冲,索性他还能反应过来自己喝了酒。

庄园主人找了司机送他们离开,临走时倒真的给他们捎上了几瓶好酒。

回程的路上,裴歌被他抱在怀中一直没醒,一张脸泛着缺氧之后的潮红,安安静静窝在他怀中只是像睡着了一般。

天边晚霞绚烂,正是黄昏好风景。

他一路抱她回了酒店,知道她只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拧了热毛巾放在她额头就一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陪她。

手机里传来国内发过来的消息,是他下午在去庄园的路上托人的事情。

对方说叶华清在元旦期间去北美洲探亲,人压根就不在法国。

江雁声抬头看着裴歌紧闭的双眼,脸蛋白皙绝美,十分平静,他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扯唇嗤笑:我又被你给骗了。

叶华清根本就不在佛罗伦萨,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江雁声倒是很好奇,在裴歌原本的打算里,她就算知道了她又作何打算?他盯着她的脸看,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精致的眉眼。

从眉骨到嘴唇,从挺巧的鼻到眼睛,他都没有放过。

裴歌这一觉睡到了夜里十二点。

人还未完全清醒,她已然听到了外头放烟花的声音。

侧头,正对着她视线的地方是一扇哥特式风格的窗户,尖尖的顶,玻璃被木质窗棱分割成一块又一块。

夜空里那些绚烂的颜色也相继就在这些玻璃里炸响。

像一朵朵盛放开的花。

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利落的黑色短发,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他的手温暖有力,修长又骨节分明,是很好看的。

但你不能仔细去看掌心那一侧,江雁声指尖有薄茧,掌心里还有伤痕,那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裴歌恍惚地想,岁月何止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痕,更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下午发生的种种再度倾倒进她的脑海,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回溯着。

握着她的那只手动了动,她再度睁开眼睛,和男人四目相对。

他倾身上来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嗓音沙哑透了:终于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歌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晕倒,兴许是现实太惨烈,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又或者是,她亲手编织了一张网诱着他跳进去,亲手撕开了他身上的伤疤,最后却发现疼得不仅仅是他,连带着把自己也拉了进去。

一定程度上,江雁声的过去跟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们如今应该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人。

她看着他,又摇了摇头,没有。

想喝点水。

她又说。

他点点头:好,我去倒水。

等喂她喝了水,江雁声又问:饿不饿?我叫酒店送夜宵上来。

听到夜宵裴歌眉心轻轻拧了下,她问他:几点了?凌晨十二点多了,你睡了整整七个小时。

她觉得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哽咽,还缠绕着一种叫做担心的情绪。

江雁声起身去拨酒店的内线电话,用英文跟对方交流,让酒店送餐。

裴歌起身去了洗手间。

下午出了不少汗,她顺带在浴室里冲了个澡,等裹着浴袍从里头出来时,发现江雁声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见她出来,男人眉宇微皱,他以极快的速度结束了手里这通电话。

她顺带洗了头发,此刻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一双眼睛亮得像小鹿,无端勾人。

但江雁声顾不得想这些,他将她抱到沙发上,又找来毯子拢在她肩头,最后翻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呼呼地响起,裴歌低着头陷入这闹哄哄又热烘烘的氛围里。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下午那件事。

等他将她的头发吹到七七八八,酒店的夜宵也送到了。

中式的粥和小菜,在异国他乡见到这样的配置,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矮几前,她喝了一口热粥,看着坐在对面的江雁声,你不吃?她知道这男人估计下午光顾着照顾她,寸步不离的,肯定也没吃晚饭。

你先吃,我看着你。

裴歌拿他没办法,索性懒得劝了。

后来江雁声直接将她喝剩下的粥几口就给吃了,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

当时外面正在下小雪,裴歌倚在窗口看着,等回过头来,发现他把她剩下的食物都给解决掉了。

他收拾完残局过来关窗户。

顺带将她一并拉倒自己怀里,万籁俱静,他抱着她将脸埋入她的脖颈。

像居无定所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栖息地。

裴歌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慢慢抬起,回抱了他。

那瞬间,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后来竟然那么苦。

她跟他道歉。

男人放开她,低头望着她的脸,唇角勾起柔软的弧度:对,你一句希望我长命百岁我一直把它当做金科玉律一样在心里奉为圭臬。

他笑笑: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只要一有想去见你的念头,它就会从心里冒出来,可把我害苦了。

裴歌抿了下唇,看着他。

她说:江雁声,你说你这人聪明一世,怎么临到头却这么傻?后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室内所有的灯都被揿灭,独独窗外的有亮光闪过,附近的广场上还在放烟花。

裴歌窝在他怀中感叹:你都狠了那么多年了,最后就该咬咬牙恨一口气,抛开我不说,你当时都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

440 小别胜新婚他抱紧了她,嗓音闷闷的:狠不了,也没有什么人生巅峰。

你有裴氏,那还不算人生巅峰么?江雁声从二十岁进入裴氏,二十三岁当上部门的副总,三十岁正式成为裴氏的掌舵人。

从默默无闻到站到顶峰,他用了十年。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这是裴歌本以为的结局。

光线昏暗的环境里,男人将她转过来,两人的目光对视着。

他跟她说:我只想要裴歌,其他我都不要。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裴歌愣了一下,人已经被他塞进了怀里,头顶,江雁声沙沙哑哑的音色响起:以后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么?再来一次,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江雁声了。

……什么意思?他说:离开了裴歌的江雁声,会死的。

曾经的她可能会怀疑这句话里的真实性,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很酸胀。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让她鼻头泛酸。

爱情往往只有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才能换来纯粹,就像裴歌之于江雁声。

裴歌在他怀中幽幽地叹气:江雁声,你太傻了。

傻么?他笑笑,并不认可她的话:事业做得再大再强又能怎样,回家很冷的,你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裴歌想起那副放在地下酒窖的棺材,她抬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

你后来把我的‘尸体’放在酒窖里,你都……不害怕么?怕,很怕,江雁声闭上眼睛:我怕你怎么都不醒来看看我,也怕你会恨我,更怕你不来梦里见我。

那你为什么不……其实下午还有很多我都没说,你现在想听吗?裴歌从他怀里抬头,看着他。

江雁声明了,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语气温和,像只是在讲故事一样:但可能会讲到天亮……没关系。

她打断他的话。

那让我想想,应该从哪里说起好呢?……你给我打得那通电话我没接到,当时我去办公室拿那枚戒指,杜颂看见我了,他给我下药,我毫无防备。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大,我去码头接你,我差点杀了杜颂和丁疆启——你没真的动手吧?裴歌急切地打断他。

男人摇头:差一点。

顿了顿,他将她抱紧,语气莫名自嘲:其实想想,倒不如当时就杀了丁疆启和杜颂,后来也不至于过那孤独至死的几年。

裴歌垂下眼帘,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死了更痛快还是多活几年好一点。

或许站在江雁声的角度,死比活着要更舒服吧。

那些话是丁疆启转给我的,也是后来维持着我活下去的唯一养分……他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吧?后来丁疆启成了明星警官,很讽刺。

那也是应该的。

裴歌说。

江雁声轻嗤了一声:自古英雄都是鲜血堆就,这话没错,但英雄不会以命换命。

裴歌看了他一眼:那你当时跟杜颂不也谋算着把我爸爸……所以歌儿,我很后悔。

男人打断她的话。

他怕她心里还有疙瘩,又连忙解释:那段日子我一直很纠结,恨意拉扯着我让我必须狠一点,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她一把抱住他。

在顾烟雨这件事上,她爸爸绝对不无辜,甚至于裴歌觉得如果她不是她爸爸的女儿,她兴许会比江雁声还要狠。

她在他怀中翻了个身。

裴歌看着窗外,而江雁声看着她。

跟我说说莫姨、阿清吧,她们后来怎么样了呢?江雁声沉默了一阵。

裴歌回头看着他,他眼里有些晦暗,眸光照旧深邃不见底。

等待她的是他倾身俯下来的吻。

炽热又紧密,剥夺了她所有的呼吸,好似连她整个人都要给吞噬掉。

一场不可避免的情事正在发生。

裴歌根本就想不通是为什么,明明两人前一刻还好好地说话,但后一秒这气氛就急转直下。

而男人那样子分明是带了点儿怒意的,啃得她锁骨生疼。

她不受控制地嘤咛一声,指甲陷入他的皮肤。

暗淡的室内,依稀能听见外头客厅壁炉里火星子的噼里啪啦声。

他抱紧了她,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裴歌眼角挤下来一滴眼泪,搂着他的脖子,委屈又难受地控诉:疼……他却笑得痴痴:活该你疼。

你为什么突然生气?江雁声没搭她的话,开始连她的意识也要一并给剥夺走。

虽然两个人那个次数多到已经数不清,但对于这具身体来说终究才第二次……她在他稍微放松的间隙,大口呼吸着,软了态度,求饶:江雁声,咱们的关系才刚缓和,我们慢慢来好不好?来日方长——小别胜新婚。

他吻在她锁骨处,拒绝她的示弱:不行。

裴歌咳嗽一声,神经都快被扯断了。

……外头的烟花盛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一切归于平静。

她躺在他怀里,半阖着眸在休息。

两次对江雁声来说还远远不够,但她却撑不住了。

外头天色隐隐泛起暗蓝色,再过不久天都要亮了。

浑身骨头都是酥的,她有些委屈:我只是问问你后来莫姨怎么样,你犯不着这样欺我吧?江雁声捏着她的手,好似在丈量她的指节大小。

你给林清买了很多东西,还跟她说是去国外移民,你让莫姨去乡下住,你让周倾不要找你……男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那我呢?裴歌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他是在气这个啊。

想了想,她顶着压力说:我不是让顾风眠来找你了么……所以在你的安排里,你就理所当然地把我推给顾风眠了,是么。

他嗤了一声。

裴歌心里想,完了,这刚好了两分钟,就开始秋后算账了。

441 读书不影响结婚江雁声始终对她答应杜颂的不平等条约耿耿于怀。

裴歌在心里盘算了下,还是义正言辞地跟他解释:这事你不能算在我身上,你们当时也把事情做的绝,当我知道你们为了顾烟雨隐忍了那么久部署了那么多计划,那我肯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非顾烟雨不可了……你那么喜欢顾烟雨,为了她做到了那个程度……我就想着顾风眠终归跟顾烟雨有点相似,兴许我走了以后,你能喜欢上她,你们后面能好好过也说不定——裴歌,你可真没良心。

他打断她的话。

她听着他凉飕飕的语气,闭上嘴不开口了。

江雁声摩挲着她的腰眼,力道温柔,带着些缱绻的意味:鸳鸯谱不是你这样点的。

我没点鸳鸯谱。

她矢口狡辩。

男人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那时候把我推给顾风眠,后来又想着把我推给烟雨……还不叫乱点鸳鸯谱?裴歌眯了眯眸,从他怀里翻了个身,手指按住他在她腰上作怪的手,那你可真是冤枉了我,你跟顾烟雨……你们本来就是情侣,都是订婚了的关系。

你知道那不是我,我回来之后就跟她断干净了。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她。

裴歌啧了声,所以说你很渣。

我不快刀斩乱麻那才叫渣,拖着对她也没有好处,都没有感情了还凑在一块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

所以你就来折磨我,像一块牛皮糖,我怎么都甩不掉,还使苦肉计呢。

她快气笑了。

我没使苦肉计,你要是不来看我,我也不知道后面我会有什么结局……裴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眨巴着眼睛望着窗外。

外头壁炉里的火渐渐熄了,江雁声起身去添柴。

回来时给她端了温开水,等她喝完,江雁声就着她喝的地方将剩下的半杯水解决掉,又上床抱着她。

她在男人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男人顺势将温热的掌心盖在她的眼皮上,嗓音沙沙的:睡吧。

但其实他们都睡不着。

过了会儿,裴歌拿下他的手指:你还没说呢,后来他们都怎么样了?谁?莫姨,阿清还有周倾……他们都挺好的。

他言简意赅。

江雁声,你真敷衍。

男人笑笑,唇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下,方道:他们后来都在找你,但他们都还过得挺不错的,莫姨回乡下去了,你走的第一个除夕,莫姨回来给我做了一顿饭,中午吃饭时我摆了三副碗筷,就当你还在一样。

裴歌默默地抱紧了他,心里又泛起微微的疼。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年莫姨总说你没有良心,丢下我一个人就出去旅游了,江雁声没忍住笑,语气却又有种苦中作乐的荒凉感:她真的被你骗到了,以为你真的出去旅游了。

林清后来因为工作原因去了国外,但我猜测她应该是为了方便找你……她那时候总是到裴氏来堵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闹,问我你去哪里了。

几次三番闹得都不太好看,后来可能也是没有结果吧,又联系不到你,所以就自己申请了驻外,听说后来好像回来了,我记不清了。

至于周倾——江雁声掐了一下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周倾是最让我头疼的,也最难缠。

他大概跟裴歌讲了下关于周倾的一些事情。

裴歌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澈分明:啊,你怎么还打人呢?心疼他了?江雁声挑着眉问。

她抿唇不说话。

他可没给我留过面子,他塞给我的那张妊娠诊断书让我去了半条命,周倾太知道怎么将刀往我最疼的地方戳了,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后来我也没让他吃亏,他光明正大地从裴氏手里抢走了很多项目,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后来将公司管理得很好,但好像也一直没结婚,至少我走之前他没结。

裴歌呼出一口气,听到这些事,心里都有些恍惚。

她贴着男人的胸膛,嗓音轻轻的,对不起。

江雁声心里触动,借着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看她,对不起什么?我以为……女人眼睫颤着,我当时真的觉得我们之间是一个死局,我爸爸的死,顾烟雨的死,每一件都那么沉重,我释怀不了。

加上杜颂又逼了我一把,我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他半开玩笑一般地说:裴家小姐根本不是外人说的那样嚣张跋扈、自私自利。

裴歌垂眸闷闷地说:其实我当时心里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嗯,你很伟大。

她抬头去看他,盯着他看:你真这么想?江雁声凝视着她,表情很认真:嗯,但如果我早点发现,不会让你这样做,丁疆启竟然由着杜颂这样胡闹。

所以说杜颂才是从头到尾目标最清晰明确的那个,你还得跟他学习学习。

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雁声捁着她,闭上了眼睛,不搭她的话。

外头天色逐渐泛起朦胧的青色,远远地传来了电车叮当的声音。

裴歌想到了什么,她再度开口说:对不起。

他还未说话,就听她说:我们那个孩子没了……是我太自私了。

那也是江雁声心里永远的痛。

男人手掌摩挲着她光滑的腹部,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皮肤上,声音喑哑:我们结婚,你再赔我一个,好不好?裴歌并没拒绝,她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很苦恼:但我才二十岁……二十岁可以领证了。

江雁声说。

但我还在读书啊。

读书不影响结婚,之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也在读书。

我爸爸不会同意的。

裴歌说。

江雁声语气平淡但是有力,带着笃定:我去跟裴叔说,他会同意的。

她笑笑:你准备怎么跟他说?反正他会答应的。

我爸爸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我之前在他表现得那么讨厌你……442 迟则生变可裴叔说你从来没有如此讨厌一个人,这不也是一种特殊么?他挑眉反问她。

裴歌皱眉:你这想法还蛮特别的,她忽地眯眸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以前将你推开都是在跟你玩儿欲擒故纵的游戏吧?男人静默地盯着她。

裴歌闭上眼睛:你知道我不是在演戏就好,我是真心祝福你和——后来江雁声再没有给她说出那个名字的机会,她的声音都变成了呜咽。

倒是没有再来一场,她身上还都是他弄出来的痕迹,腿心也疼。

只是一个漫长的亲吻之后,裴歌就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做那件事是耗体力的一件事,两人又说了将近一夜的话,她早就困了。

江雁声放开她时,裴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晚安。

而江雁声心里却澎湃得无法入眠,他起床开窗抽了半根烟。

寒风料峭,当他意识到烟味和透进来的风可能会让她不舒服时他忙灭了手里烟。

又等了一会儿将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将窗户关上。

来佛罗伦萨是裴歌定的行程,江雁声走得匆忙,国内还积了一堆的工作。

柒城已经将重要的事项发给了他的邮箱,他处理了紧急的十几封邮件,又打了几个越洋电话,时间走到早上七点半。

外头天色大亮,看样子今天照旧是个大晴天,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裴歌醒来已经是黄昏了。

外头在下雨夹雪,空气骤冷。

江雁声拿了她的大衣、帽子和围巾过来,她看着堆在床上的装束,还没太反应过来,要出去吗?他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不饿吗?裴歌点点头:饿。

带你出去吃饭。

他将她从被子里拉起来。

裴歌身上还在痛,骨头照旧是酥的,刚刚醒来还有些莫名的起床气,低着头坐在床上任由他摆布。

江雁声给她穿好衣服,想起外面在下雪,准备将她身上的大衣给换掉。

她似是察觉到他的意图,抱着双臂抬头看着他:干什么?外头在下雪……我没带羽绒服,你别想了。

她绝了他心里的念头。

他完全没有要说教的意思,但当对象是裴歌,他就忍不住: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不怕冷,但是以后老了怎么办?听话……裴歌扯了扯唇,睨着他:江雁声,我这还没完全原谅你呢,你就开始上纲上线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外头雨夹雪,比虞城还冷。

他颇有些无奈。

她啧了声:那干脆就不出去了。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那眼神裴歌太熟悉是什么意思了,赤裸裸的带着情欲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她忙摆了摆手,主动掀开被子,半只脚下了地:我饿了,快走吧。

他没异议。

给她戴好围巾,帽子,还有不知道他什么事后买来的手套,裴歌忍俊不禁地看着镜子里略显臃肿的自己,十分无奈。

而江雁声身上穿着她前几日给他买的那件西装,外头套着一件同色系的大衣,人高高瘦瘦,看起来清俊挺拔。

如他所说,外头真的很冷。

裴歌踩着高跟鞋,挽着他的臂弯,他手中的伞大部分都朝她这边倾斜。

他带她去大剧院看歌剧。

裴歌比那天晚上看电影要认真,两人全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她甚至跟他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昏暗环境下,江雁声一直牵着她的手。

散场时,江雁声去排队给她买喝的。

裴歌站在一旁等他,她纤细高挑的身材和一张漂亮的东方面孔,站在一群当地人中间十分吸睛。

有男士过来搭讪,对方是个带金丝边眼镜的外国男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一双深蓝色眼瞳很特别。

对方邀请她喝咖啡,用的是法语,裴歌听不太明白法语,对方又用笨拙的英语再说了一遍。

她摇头拒绝,说自己在等人。

那法国人还未说话,江雁声就回来了。

他揽着裴歌的肩膀,将一杯热饮塞到她怀里,而后看向对方,嘴角勾着轻薄的弧度:我太太不喜欢喝咖啡。

裴歌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法国人尴尬地走开了。

江雁声牵着她的手往外头走,裴歌望着他绷着的下颌,没忍住笑:其实我不讨厌咖啡。

回头,那法国人的身影还在视线里,他说:他还没走远,那我去叫他回来?那还是算了。

他撑开伞,照旧往她那边倾斜一大半。

手里捧着一杯喝的,人也被他揽着,裴歌现在一点儿没有觉着冷。

江雁声捏着她软软的手指,始终觉得上头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他们在佛罗伦萨逗留了三天,又去了一趟普罗旺斯。

之后没有再去别的城市,按照原定的计划回去。

裴歌本来决定在转机的时候跟他分开,他回虞城,而她直接回临川。

但江雁声没有,他要跟她一同回临川。

飞机还未起飞,周倾怎么都不信裴歌在国外。

裴歌顺手拍了一张机场停机坪的照片给他发过去。

她起身去洗手间了。

不一会儿,周倾的电话打过来,江雁声看了一眼,犹豫了半秒接起。

歌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法国去了?江雁声眉心轻轻拧了下,周少爷,她不是一个人。

隔着十万八千里,周倾在那头反应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你是……江雁声?你找她有什么事?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江雁声啪地一声将电话给掐了,顺带将周倾的来电记录给一并给删了。

等裴歌回来,她发现自己手机被关机了,他面不改色地道:马上滑行了。

哦。

她并没多想。

到达临川已经是晚上。

她叫了家里的司机来接,江雁声将行李装上车,跟她一起坐进车里。

她看着他问:咱俩不顺路,你要不打个车?顺路。

我记得你租的房子不跟我一个方向……男人笑笑:我跟你一起去裴家。

…?他道:不是要董事长同意结婚吗?裴歌瞳孔放大:你认真的么?需要这么着急?迟则生变,我不喜欢。

443 请您成全江雁声说:迟则生变,我不喜欢。

他大概是真的害怕还会出现什么变故,从来就习惯于掌控一切的男人,在她的问题上,几乎没了任何主动权,他当然会有一股不安全感。

坐了几十个小时的飞机,中途没怎么休息好,裴歌懒懒散散地靠着他的肩膀,手指按着有些胀的太阳穴。

她低着头问他:你准备怎么跟我爸爸说?江雁声替她揉着酸痛的腰眼,手上力道适中,让裴歌昏昏欲睡。

你希望我怎么跟他说?他侧头安静地望着她。

裴歌打开眼皮,一双眸在暗夜里格外清晰明亮,美眸深处流转着光。

她抿了下唇,说:我不添油加醋,你要是能说动他,算你的本事。

毕竟她今年多年轻啊,才二十来岁……这时候要是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当着她爸爸的面说要娶她要跟她结婚,裴其华一定不会同意。

那等裴叔同意,我们就结婚,嗯?男人顺势顺着她的话说。

你想得美。

裴歌从他的怀里离开,啧了声: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和你在一起……裴歌。

他的声音倏地沉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那也太便宜你了,我本来带你去佛罗伦萨是为了……她看着他不善的目光,忽地就住了口,不说话了。

江雁声脸色有些难看,他问她: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不需要知道。

她说。

是为了摆脱我,对不对?他幽幽道。

裴歌看了他一眼,后眉头拧起,她的手被他用力捏着,泛起丝丝缕缕地疼。

往回抽了两下手,挣脱不开。

也懒得辩解了,一副默认的神情。

江雁声看着她皱起的脸蛋,还是放开了她的手,下颌绷得紧,他道:你一直在寻求能把我推开的机会,你一直觉得我回来以后一直纠缠你是因为你走之后我发生了一些事,就是这些事导致我如今对你……所以你把我骗过去佛罗伦萨,找人催眠我,想看看我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雁声掀眸睨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你没想到我后来只活了短短五年,还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所以你心软了,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你的施舍么?男人眸色深沉,眸底一片漆黑,那颜色比外面的天幕还要黯淡。

她沉默了一阵,随即赌气一般地转过头,也跟着嗤了一声:是施舍,又怎样?是你一直不懂边界感又不懂分寸,是你自己一直要纠缠我的。

车厢里倏然就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裴歌拍了拍前座的椅背:靠边停车。

司机将车给停到路边。

裴歌下车,又快速地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男人长手长脚地窝在座位里,看起来有些憋屈。

寒风凌冽,她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连外套都没穿,长发在风里飞舞。

他伸手去另一侧拿她的衣服,裴歌却抬手敲了两下车门,冷漠的声音响起:下车。

男人不动,抬手去拉她的手。

裴歌不动声色地避开,再度敲了两下车门:我说下车。

见他还是不动,她又去开后备箱,将其中一个箱子拎出来。

一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覆盖在她的手指上,他眼神软下来,妥协服软的姿态:别赶我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睨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有些冷漠。

裴家虽然大,但可容不下你,你哪里看得上别人的施舍呢。

她将手抽出来,利落地上车关门,车窗半降,她从里头探出半个头来:别来我们家,否则这次我真的会让保镖把你轰出去。

车子行了几步,司机往后视镜中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大小姐,他……他追上来了?后视镜里,江雁声跟着车子跑出好几十米远。

她收回目光,抿紧唇,后又道:开快点,甩掉他。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扬长而去,慢慢地,逐渐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她累了大半天,又有时差,回去跟裴其华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回房间。

书房里,裴其华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听说你跟雁声一起去法国玩了?裴歌就坐在他书桌对面的椅子里,随手拿了一个他桌上的摆件玩儿,嗯了一声,又解释道:不是玩儿,我是带他去看病的。

什么病值得你跑那么远?裴其华明显不信。

嗯……她歪头思考了几秒钟,精神病?心理上的问题勉强也算精神病吧。

两人还未说几分钟,佣人来敲门,先生,大小姐,江先生来了,在楼下呢。

裴歌心里积攒的那股火气正好还没散呢,没等裴其华说话,她便开口吩咐:找人把他给轰出去!怎么这么不礼貌?裴其华看了她一眼。

裴其华看着佣人:去请他上来。

佣人点头离开了。

裴歌瞪着裴其华,爸,你迟早要把我卖给他。

后者笑笑,道:你明明就喜欢他。

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歌儿,我是你爸爸,你还骗不了我。

她将手里那个摆件物归原处,起身拍了拍手:随您怎么说吧,我累了,去休息了,您也早点睡。

出去时,她没碰到江雁声,但江雁声捕捉到了她的背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抿唇朝裴其华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

佣人端了一杯茶放到江雁声的面前,他颔首恭敬地叫了一声董事长。

裴其华招呼他坐下。

这次回来就待一段日子再去虞城吧,免得到时候年终述职你还得跑一趟,正好年会临近,忙完你再回去。

好。

裴其华看向他,勾唇笑了笑:身体怎么样了?劳董事长挂念,已经完全好了。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身体是立身的根本,以后可万不能马虎了,趁这段时间也可以多休息休息,汇报工作的事可以等下次……董事长,这么晚过来打扰,我不是为了工作上的事,他看了裴其华一眼,眼神倏地坚定,挺直腰板,语气沉稳:我想和裴歌结婚,请您成全。

444 不讨厌了闻言,裴其华着实狠狠愣了一下。

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再度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江雁声从沙发里站起来,又理了一下衬衫,恭敬地站在他面前,颔首:董事长,我爱裴歌,这辈子我只会有一个太太,就是她,请您务必成全。

裴其华脸色倏地变得凝重,他放下水杯,抬眸朝他看过来。

静静地打量了他半晌,裴其华忽地笑了:年轻人,你好大的口气。

江雁声照旧低着头,但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样子让裴其华眼神逐渐变了。

请您成全。

你知道娶她意味着什么么?裴其华挑眉反问。

江雁声停顿了下,表情郑重,思考了半会儿方才开口:我会让她的生活水平不会低于跟我结婚之前,我更加不会对她始乱终弃,她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她。

雁声,话不能说得太满,你哪里来的资本……他看着裴其华,眼神照旧坚定:您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如今对我来说,最简单的就是赚钱……他说:我对裴家的资产没有兴趣,只要您不这么想就行。

我会把一切都公证好,至于到时候外人要怎么去揣测我无法把控,希望您到时候不要被那些风言风语左右就好。

如果您信任我,我敢向您保证,不出几年,我会把事业做得比裴氏还要大。

裴其华被他眼底的野心给震撼到,他实在是想不通他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和笃定。

但当你看着他的眼神,你又会毫不犹豫地觉得他说得都是真的。

你好像已经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一个杀伐果敢、雷厉风行的江雁声。

裴其华在心里默了一下:你确定这也是她的意思么?江雁声低下头,道:歌儿她还没答应,我正在努力中。

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你们可以先谈恋爱,感情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不合适到时候……董事长,我非她不可。

江雁声看着裴其华。

要是她不喜欢你,她想要和别人在一起,你也一样非她不可?静默了一会儿,青年男子点头:嗯,是。

……江雁声从裴其华的书房里出来。

他辗转绕到裴歌卧室门口,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

他给裴歌发了个消息,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而裴歌当时还在泡澡,台子上手机震动了一声。

拿过来一看,江雁声给她发了晚安两个字。

她轻嗤了一声,将手机扔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将电话打过来。

第一遍她没接,于是对方就一直打,直到第三遍。

干什么?她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地开口。

董事长同意了。

哦,那又怎样呢?她嘲讽地勾唇,语气格外漫不经心:你要帮我绑去民政局么?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阵,竟不确定地发问:可……可以吗?裴歌嘴角抽了一下,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他竟然还问可以吗?裴歌从池子里出来,简单地做了个睡前护肤,披上衣服去找裴其华。

他还没睡,人还在楼下客厅里跟莫姨聊天。

莫姨正好在煮糖水,见她过来,给她倒了小半碗:喝吧,冬天喝这个,对身体好。

谢谢莫姨。

裴歌甜甜一笑。

裴其华看着她,心知肚明,但面上还是不动神色地问:不是说困了,怎么还不睡?那个江雁声……都跟您说了些什么?裴其华一愣,道:工作上的事。

还有呢?还有一些私人事情。

什么私人事情,可以说吗?裴歌问。

想知道?裴歌点了点头。

那爸爸问你,你还讨厌他吗?裴歌喝了一口糖水,想了想才开口:没那么讨厌了。

是没那么讨厌,还是不讨厌了?哎呀,不讨厌了。

裴歌有些恼羞成怒。

裴其华笑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歌还等着他的下文,她看着裴其华,那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呀?你都知道还来问什么呢?您真把我给卖了啊。

裴歌一脸苦恼。

莫姨坐在一旁听不懂这父女俩在打什么哑谜,她起身去给壁炉添柴,一面乐呵呵地笑,电视机里放着一部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是莫姨近期喜欢的风格。

裴其华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歌儿,你觉得感情的事是别人能左右的得了的吗?我答应或者不答应不重要,你喜不喜欢他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只是……裴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也说不清楚如今心里是怎么了。

跟爸爸说说,你在顾虑什么?她看着裴其华。

裴其华问:是觉得他的出身不好?爸,我不是这样势利的人。

那你是觉得他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图谋裴家不成?她快速看了裴其华一眼,摇头:他以后的成就大概会……超越您。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你年纪还小,还有很多试错机会,哪怕是选错了也不要怕,爸爸是你的后路也是你的退路……裴其华不知道为何叹息了一声:那孩子看着是个可靠的,我也能看出来你是喜欢他的,你不需要想那么多,我看他好像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了。

裴歌点点头。

隔天,裴歌去学校上课。

这天周倾也在,中午时分,她跟周倾结伴从校门口出来。

江雁声就在校门口等她。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悍马,就停在校门口,双腿交叠倚着车门一副等人的姿态。

青年男子长身玉立,照旧穿着她上次给他买的那件外套,外头还是一件同色系大衣。

短发利落,碎发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眸,远远看过去,活脱脱一副禁欲系高冷男神样。

路过的学生频频朝他投去目光,甚至还有人偷偷拍起了照。

他先一步看到裴歌,等她跟周倾察觉到时,男子已经迈着长腿朝他们走来。

周倾下意识将裴歌挡在身后,他问裴歌:这男人还真阴魂不散……你怎么突然又跟他搞在一起了?裴歌,……等江雁声走近,裴歌望着他大衣里面那件外套,蹙眉:你没衣服穿了?445 我会不开心江雁声视线不动声色地瞥过周倾,菲薄的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手指还不经意地拨弄了下大衣排扣,更清晰地露出里面的外套。

他看着裴歌说:你买的,不舍得脱。

周倾总觉得那男人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是挑衅更是得意,他皱眉转头一脸震惊地望着裴歌,脸上的表情尽是不可置信。

歌儿,你还给他买东西?周倾气鼓鼓。

裴歌拨开周倾凑过来的脸,她上下打量着江雁声,最后落下两个字:幼稚。

江雁声跟在她身边,裴歌站定,道:你是准备以后一直都穿这件了,是吗?那你再给我买。

男人顺着她的话往上说。

周倾对裴歌的无视感到很受伤。

他挤上前去,你不是在虞城么?回来做什么?昨天晚上那个电话——没错周少爷,电话是我接的,江雁声没管裴歌是什么脸色,他温和地将她的手牵到手心,笑道:上周我们在佛罗伦萨旅游,昨晚刚回来。

真的吗?周倾看着裴歌。

裴歌对于无聊的雄竞现场没有丝毫兴趣,她随意地嗯了一声,也没挣开江雁声的手,视线扫过门口一角:你们家司机来了。

周倾略显冷漠的眼神从江雁声脸上掠过,后者表情如常,微微挑着眉。

等周倾离开,裴歌想将手从他手里的抽出来,但江雁声却不让。

她有些好笑地说:你不用没事在周倾面前秀存在感,我跟谁都有可能,但跟他不可能——男人牵着她的手往停车的地方去,说: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你还……但你跟他在一起,我会不开心。

江雁声盯着她看。

……裴歌。

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吃什么?他从另一侧绕上来,又凑过来给她系安全带,深刻的视线扫过她细腻得看不见任何毛孔的皮肤,喉结滚动,下一秒人已是没忍住,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裴歌有所察觉,头往旁边一偏,刚好男人的唇瓣落在了她的唇角。

江雁声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痕迹,认真地将安全带替她扣上。

而她大抵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受伤,冷不丁地开口解释:校门口人来人往,让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他轻笑一声,忍了忍想再次亲她的冲动,又抬手理了理她颊边的碎发,好,不碰你。

城南开了一家新的中餐店,带你去试试。

裴歌嗯了一声。

这个时间点过去有些堵车,裴歌坐在座位里抱着手机低头跟人聊天,那头不知道是谁,她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容。

等红绿灯的间隙,江雁声问她:我听说你明天请假了,有什么安排吗?裴歌侧头扫了他一眼,拧眉:你听谁说的?我有你的课表。

他说。

裴歌咳了一声,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你不会在监视我吧?我监视你做什么?男人那双眼睛过于地黑,曜石一般,深不见底的神秘莫测,偏偏又带着点儿真诚。

她又低头摆弄手机,轻哼了声:没有最好。

顿了顿,她回完静安的消息将手机收起来,看着前方走得很慢的车流,说:江雁声,追人是要有诚意的,你别想着用那些非人的手段和背地里搞小动作。

男人薄唇抿了下,看了她一眼,我不会。

那最好。

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裴歌说:我陪我爸去医院检查身体。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

她看着他:你跟着去做什么?我陪你。

裴歌懒得跟他纠结,抱着双臂人往座椅里缩了缩,那随便你。

城南开了家私人饭馆。

有点像临京那种老式的四合院风格,一条巷子弯弯曲曲通往里头的门楼,地砖铺的是小块的灰砖青瓦,倒不像江南水乡的小巷,像临京的胡同。

应该是只接待临川权贵,巷子门口就有不少泊车的门童,他们下车之后还要穿过这条弯弯曲曲的长巷才能到达里头。

暮色四合,暗蓝色的夜色逐渐聚拢,两边挂着的红灯笼光线微弱暧昧。

江雁声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里,男人手掌燥热有力,很暖和。

门楼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厚重的门板上镶着两个气派的貔貅铜环。

隔着半开的门,裴歌看见院子里头栽着一颗柿子树,冬季掉光了叶子,上头硕果累累,枝桠被黄澄澄的果子压弯了身子,谦卑地往下坠着。

有人领着他们往里面走,见裴歌对这一树果子实在好奇,江雁声微微俯身偏头问她:想吃吗?裴歌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她说:我只是觉得挺好看的。

她的手被人捏了捏,江雁声低头只跟她解释:听说这颗柿子树是从临京挪过来的,估计没几天活头了。

裴歌下意识问:为什么?树挪死,人挪活。

江雁声说。

越往里面还越别有洞天,这地方的规格和格调竟然好像比食香居还要好上一些,有个地方还造了雪景,正应了这个天气。

江雁声看出了她眼里的喜欢,跟她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带你来。

他们的包间在三楼,推开窗户正好可以看见进门看到的那棵柿子树,楼下的院子里有个露天的池塘。

池子没做特意的装饰,水面上零零散散地浮着开败的荷叶。

不得不说,江雁声很会哄人。

用餐的间隙,他跟她说:叶华清近期还会回一趟临川,你不是想拜见他吗?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到时候再说吧。

男人替她盛了一碗汤,又端起吹了几下,等察觉到没那么烫了才放到她面前。

语气循循善诱:我看了你收集整理的那些资料,太浮于表面,而且整理出来的案例不够典型,分析不够深入,估计很难入叶华清的眼。

裴歌放下勺子看着他,表情很认真:那你说应该怎么改?我帮你。

他看着她说。

446 追你不敢谈条件她蹙着眉,似是在认真思考。

江雁声又道:比起其他人,你已经足够有优势,毕竟你至少可以预知未来的五年里发生的事,未来金融圈会发生多少大的变化,只有我们了解,连叶华清都不知道,这就是突破口。

跟以前不一样,你要提前拜入叶华清门下,那就得在所有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特别的那个,这样胜算才大。

裴歌被他说得很心动,她眯眸望着他:你有什么条件?裴歌看到他脸色略微沉了一下,男人道:追你不敢再谈什么条件。

但我有个很小的愿望,他看着她,等你成为叶华清学生的那天,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江雁声,你还说你没有条件。

她黑了脸。

她说:我还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呢。

可我只喜欢你,虞城离临川太远,裴歌,我没有安全感。

他说。

裴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又拿起餐巾擦嘴,表情有些得意:那这样吧,如果这期间你表现好的话,到时候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江雁声望着她,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裴歌说:结婚太遥远了,我那么年轻,就这么稀里糊涂和你结婚……那我多亏呀。

反正现在两人的状态也不清不楚、暧暧昧昧的,那就这样吧。

可他却说:其实严格算起来,我们还没离婚。

嗯……嗯?裴歌歪着头,丝毫不惧的表情,好啊,你去说我们俩没离婚,你看别人信不信,这社会,做什么都得讲究科学,咱俩是没有离婚证,但我们也没有结婚证呀。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离开的时候裴歌还收获了点儿小惊喜。

不知道是领着他们来的人知道她喜欢院子里那一树柿子还是江雁声的安排,临走的时候店家送了裴歌一大束带枝的柿子。

她抱着几枝柿子满脸意外,侍者笑盈盈地跟她说:院子里这颗柿子结的果子很多,但偏小,口味也酸涩,不适合食用倒是很合适观赏,老板说看您喜欢剪几株让您带回去。

裴歌抱着那几株结得好看的柿子心情十分愉快。

出门时将雁声将东西接过来,他牵着她的手偏头看她:这么高兴?她点头,这老板挺会做人的。

江雁声笑笑不说话。

灯影戳戳,她任由他牵着踩着两人交缠的影子往前走着。

江雁声送她回家。

车子一路开到了院子里,他要下车进去跟裴其华和莫姨打招呼,裴歌按住他的手,自己解开了安全带:你早点回去吧,等会儿和我爸聊起来又半天都收不住,我明天还得带他去医院。

他静默一阵,还是没勉强,只是在她开门下车前拉住她的手腕。

裴歌回头,怎么了?她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微微倾身并把她扯到怀里,他手指放在她腰上,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颈间,叹道:好想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她笑着伸手推他。

但她还是破天荒地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江雁声尝到了甜头,反客为主,薄唇印在她的唇上,结结实实地过了一番瘾。

裴歌刚开始还挣扎了两下,后面发现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了。

在他呼吸开始愈来愈粗重并且逐渐收不住时,江雁声先停了手。

他拥着她,平复自己的心跳,裴歌提醒他:放开我吧,到时候被人看到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开她。

车里没开灯,两人的面容都显得隐隐绰绰,但她潋滟的唇色让江雁声心里的欲望无限膨大。

他坐回座位里,半阖眸,笑了笑:歌儿,这样就很好,我很高兴。

那我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江雁声还是推门下车,从后座拿了那几株柿子递给她,又替她拨开碎发:我看着你进去。

直到她一路上了楼,身影出现在露台上,他也没离开。

电话响起。

裴歌接起,还未开口,只听他说:外面冷,别在阳台站着,我这就走了,明天我早点来接你和裴叔去医院。

嗯。

她看着他上车离开,随即自己才回屋。

找了个好看的花瓶将那几株柿子给插好,裴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裴氏的年会就在半个多月后。

今年除夕来得也早,等年会开完,再有十天不到就是除夕。

江雁声会在临川待到裴氏举行年会,这期间他一直远程办公,也安排了新的接手的人。

他已经跟集团达成协议,等年后回去交接清楚就重新调任临川。

本身裴其华当时同意将他调走就因为有裴歌那一层,现在眼看着他跟裴歌的关系越来越好,他如今想回来,裴其华自然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而新的区域总经理人选自然就是当时的吴总,当然,人事调令还未公布,这只是大家私底下的揣测。

因为她明年会很忙,所以裴歌寒假期间也进了裴氏。

她倒不是去上班的,主要还是为了学习,江雁声要给她讲案例,还要带着她走商业流程,言传身教比理论的效果要好。

所以裴歌没多想就答应了他。

她没有单独的工位,江雁声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本来他想让她待在办公室,但裴歌不肯。

她就跟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坐在一块。

临近年底,大家都很忙。

中午江雁声叫她去办公室吃饭,裴歌拒绝了,她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员工餐厅。

认识她的人基本上都在公司里有点声望,这群新人和裴氏普通的职员不知道她是裴歌,她混在这些人中间倒也蛮自在的。

她跟江雁声的暧昧是暗地里的,虽然他很想摆在明面上,但为了不引起麻烦,裴歌不准他那样做。

她不跟他一起吃饭,那他也就找了陈琦一起去餐厅。

裴歌没搞特殊化,她就跟人在大厅里。

低头扒饭的间隙,坐她旁边的人说:江总过来了……他怎么好像是朝着咱们这桌来的?江总这外形条件可真优秀啊,难怪今天听人说他又收到了公司里女同胞给他送的花,异性缘也太好了……裴歌抬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视线。

447 假公济私江雁声和陈琦还真是笔直地朝着她们所坐的位置来的。

裴歌眉心微微拧起,不动声色地朝他投去警告的目光。

这边位置就这么大,裴歌和另外三位同事坐了一桌,江雁声跟陈琦坐了隔壁,他和之间就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等他们坐下,两人还主动跟她们打招呼。

都是刚来公司不久的新人,看到上头的人这么平易近人,难免话也多起来,江雁声没特意跟她打招呼,倒是挺自然的。

裴歌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头认真吃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昨天晚上有些着凉,吃饭中途,裴歌打了好几个喷嚏。

后来江雁声和陈琦离开,她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让她吃完回去后去他的办公室里等他。

等裴歌回去,她抱着一沓资料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办公室的茶几上放着一束玫瑰花,火红的颜色,裴歌想起吃饭的时候同事说的话,说是公司里的某个女同胞送给他的。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并没去翻上头夹着的小卡片。

江雁声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回来。

等他关上门裴歌才从沙发里起来,她指着茶几上那叠厚厚的资料:我已经将东西带过来了,咱们今天分析哪个案例?男人视线掠过那厚厚的资料,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给她:把这个喝了。

这什么?她顺势接过来,看着里头褐色的液体,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他笑笑,挑着眉:可乐。

裴歌低头闻了下,无语地看着他。

江雁声顺手将茶几上的资料给顺到了办公桌上,一面跟她说:普通的感冒药而已,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你在咳嗽,是不是着凉了?她将冲剂喝下去,又很自然地将杯子递给他,他转身拿去洗。

裴歌看着他将杯子清洗得干干净净,又耐心地拿毛巾擦干净,动作不紧不慢带着自有的节奏。

她抱着双臂靠在一旁,啧了一声:我听她们说……等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江雁声侧头望着她。

裴歌想了想还是没问他那玫瑰花是怎么回事,转了话锋:我听他们说你之后都不回虞城了,是么?公司里新的人事调令还没出来,但现在大家都在传。

江雁声定定地看着她,没过两秒,他大方地承认了:嗯,等年终述职完后我回去交接下,再带着新任的总经理走下流程,就回来了。

他问她:怎么了?裴歌摇了摇头。

午休时间,她本来想拉着他给她讲案例,以及分析未来半年金融市场可能出现的风暴,但他不肯。

他将她锁在那间小小的休息室里,勒令她休息。

裴歌跟他僵持了半天,败下阵来。

她打量着这仅放了一张床和一张单人沙发的空间,阴阳怪气地说:你才进裴氏多久啊,他们就给你配套了这么好的办公室。

当时江雁声正要关门出去,闻言他侧首朝她看过来,笑得十分温和:有能力就无所谓先来后到。

你总不能对我假公济私啊,等会儿被其他人发现……我现在还不太想引人注目……不能假公济私也济了这么多回了,为了你能入叶华清的法眼,我每天中午帮你看资料,陪你一起写论文,我看你挺受用的。

……江雁声:好好睡一觉,要是还咳嗽,下午我带你去医院。

他替她关上了门。

午休时间一个半小时,她现在还能睡差不多四十分钟。

裴歌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手机,结果挨床没多久,还真就觉得头重脚轻,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不知道是她昨晚没睡好,还是中午喝的那杯感冒药有安眠的作用,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下午六点钟。

整整五个多小时。

醒来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半拉的百叶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

裴歌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后倏然睁开眼睛,伸手去摸手机。

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微信里躺着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大抵是她下午一直没在工位,同事们发消息来问她情况的。

江雁声这人应该是跟她的上级说她下午请了假,因为同事有在微信里发消息让她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裴歌看了眼来电状态,果然被人开了静音。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班。

后来她穿好衣服,站在休息室门口特意听了一会儿,发现没外人时她才开门出去。

他不在办公桌,在沙发区那儿打电话,除此之外,陈琦也在。

裴歌姿态颇有些鬼鬼祟祟,而陈琦见到她从江雁声休息室里出来,先是一愣,后直接起身看着她:裴小姐……略显尴尬的场面。

她捏着手机脸上有些无奈,硬着头皮自然地跟陈琦打了个招呼:陈秘书,你也在。

江雁声这时候已经收了线,他让陈琦先坐一会儿,抬腿朝裴歌走来。

裴歌无语地看着他,那眼神差点没将他给拆成一块一块。

睡醒了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裴歌越过他,望着那边的陈琦。

正想说点什么,江雁声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陈秘书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别担心。

……她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略显不善:你怎么不叫醒我呢?中午那杯感冒药里是不是有东西,害我睡了一下午。

他好笑地勾唇:我不是帮你请了假么。

裴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拍拍她的肩膀,伸手按了内线电话让助理送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就可以下班了,他低头跟她说:你坐这儿等我会儿,我跟陈秘书说点事情,结束我们就去吃饭。

江雁声送陈琦离开,刚好从助理手里拿了杯温水回来。

他将杯子递给裴歌,后者盯着他手里的杯子,没立马伸手去接。

不渴吗?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杯,江雁声顺势将她喝剩下的半杯给解决掉。

走吧,下班。

448 借她上位他这人还挺贴心,帮她请完假还没忘让人将她的包一起给拎进办公室放着。

他们离开办公楼已经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后来江雁声又处理了点儿紧急的工作,忙忙碌碌前后又多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外头吹着寒风,他将围巾、帽子给她戴上,捂得严严实实带着她乘电梯一路到达地下停车场。

裴歌害怕被人看到,她非要他先走,等他先离开五分钟,她才下去。

只是没想到她遇到表白现场。

她一出电梯门,还没走两步,就在拐角处见到了江雁声和一位女性在一起。

两人相对而站,很安全的社交距离。

裴歌静默地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一脸吃瓜的表情。

江雁声,跟我试试吗?连续给你送好几天的花了,我想,你也是时候给我一点回应了。

挺直接一人。

裴歌默默地看过去,江雁声将她的视线挡住了大半,但依稀能看出来对方是个有品位的女人。

穿着干练的休闲风西装,外头同样是大衣,留着及肩短发。

那年纪看起来还要比江雁声长几岁,应该跟陈琦差不多大,或者比陈琦年纪还要大,至少三十岁往上走。

一眼看过去,妥妥的女强人形象。

裴歌还以为他吸引的是什么花痴小姑娘,没想到还是个御姐。

她来了点儿兴趣,又偷偷地往旁边藏了藏,害怕被那女人看到。

江雁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抱歉温总,我有爱的人。

这位温总似是没料到他这么直白,还愣了下。

她抱着双臂,面上十分镇定,看着他:江雁声,你还年轻,你懂什么是爱么?她笑道:跟我试试你也不会吃亏,而且我手上有更多的资源,往后你若是想……我手上的人脉也可以帮到你。

抱歉。

他还是同样的说辞,连粉饰太平都懒得。

你喜欢的人是谁?温总笑了笑,是之前传的那个裴歌?董事长的千金?江雁声默不作声,沉了眸。

这反应在他人看来就是默认。

温总摇了摇头,又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是很看得起这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富家小姐,但不得不说,你这个选择挺明智,我毕竟是白手起家,靠着自己一路打拼才爬到这个位置,你选择裴歌……的确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温总这意思是觉得,我是为了借她上位吗?男人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嗤,眼角余光往他侧后方瞥了一眼。

裴歌垂下眼皮,她早被江雁声发现了,顿时觉得没意思了。

我没说你是借她上位,毕竟那位裴小姐的确漂亮又……年轻,很多男人都喜欢这一挂的小女生,不奇怪,但你选择她的确可以让你可以……温总怎么这么妄自菲薄呢,我年轻漂亮,但是你也不差呀,虽然年纪比他还大点儿,但你又有能力长得也不差,你再坚持坚持,多送送花,说不定江雁声就同意了。

裴歌自江雁声身后出来,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她看到对方脸上闪过尴尬,但也只是一瞬间,转瞬即逝。

温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里有些意外,她笑道:裴小姐伶牙俐齿,怪不得叫他喜欢。

江雁声旁若无人地扣住了裴歌的手。

这男人手上悄悄使劲儿,捏得她骨节轻轻泛疼。

裴歌想拨开他的手,他却不让,侧头看着她,眼神认真又专注,里头还带着点儿微末的责怪。

他在责怪她站在旁边看戏看了那么久。

我就一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温总可是裴氏商务部鼎鼎大名的人,我耍耍嘴皮子还勉强,跟你没得比。

这裴歌说的是实话,她能在商务部混到现在这个地位,那必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温总挑眉浅笑着,视线瞥过江雁声,心里有了数。

既然你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那我不勉强了。

江雁声点了头,回以微笑:嗯,感谢。

裴歌盯着那辆逐渐开出视线里的红色车子,她看了江雁声一眼,发出由衷的感叹:其实她真蛮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将微凉的手揣进兜里,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温总毕竟是白手起家,跟裴小姐背后的身家没法儿比,更何况,她年纪也不小了,没你漂亮又没你年轻,不考虑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裴歌没忍住笑了声:江雁声,你是真没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江雁声忽地问她:叶老师的考核定在明年什么时候?五月份,怎么了?他摇摇头,替她系好安全带,说没事。

我明年要准备提前毕业的相关事宜,如果中间不出问题的话,下半年就是研究生入学……希望到时候可以顺顺利利。

他启动车子,跟她保证:必须顺利。

事关他的终身大事,江雁声把裴歌这目标看得比他手里的项目还要重要。

……裴氏的年会安排在一月上旬。

那天白天高层开了大半天的会,各区域分公司的负责人全部在这一天齐聚集团总部,开始漫长冗杂的年终汇报。

江雁声现在得权重顶多也只是这些负责人当中的一员,汇报完自己的部分就结束,前后花了大概半小时不到。

晚上是公司年会,地点在和平大饭店。

裴氏不缺钱,白天的年终汇报没出任何异常,财报表都很好看,比起去年,今年裴氏是实打实地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这其中,年度黑马江雁声功不可没。

他作为年会发言人之一,需要上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裴歌今年没出风头,她后面还要上学,还是选择低调。

江雁声在台上时,她就站在人群里看着他。

是金子迟早会发光,这是众人眼里的江雁声。

他演讲到中途,裴歌听闻外面有人在闹事,她从保镖的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将手里的酒杯交给侍者,她叫住保镖让他带路。

江雁声的目光追随着离开的裴歌,嘴里照旧口若悬河,没有丝毫停顿。

宴会厅的入口,裴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杜颂。

449 他很优秀今天晚上外面在下雨,细密的雨丝像针尖,风再一吹,冷得刺骨。

她拢了一件绿色的披肩出来,刚好看见正和门口保镖起争执的杜颂。

因为他没有请柬,加上又没有员工证,所以保镖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现出莫大的敌意。

他头发被淋湿,额前碎发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红着眼睛要闯进会场,看起来十足狼狈。

裴歌抱着双臂出来,又拢紧身上的披肩,看了保镖一眼,喝住他们:放开他。

保镖闻言放开了他。

杜颂抬头看着裴歌,眼里闪过瞬间的惊异,但他看她的眼神是也是带着莫大敌意的。

仿佛她抢走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从门口到宴会厅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杜颂甩了甩手,又抬手擦了擦嘴角,拾阶而上。

那眼里的冷意,似是比这隆冬腊月的寒风还要凌冽。

有保镖出来站在裴歌面前,裴歌拨开他,说了声自己没事。

直到杜颂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随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嗤道:你就是裴歌?是,是我。

她点点头。

在裴歌的记忆里,她其实很难将面前的杜颂跟脑海中里那个杜颂重叠起来。

她记忆里的杜颂,自私,精明且目标明确,浑身上下都带着商人浓浓的市侩。

混迹在商场的尔虞我诈中间,但偏偏嬉皮笑脸,惯常用笑容来伪装自己。

而眼前这个杜颂,他年轻,甚至身上带着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跟她记忆的杜颂已是大相径庭了。

心里那对杜颂唯一的丝丝恨意,也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杜颂不是傻的。

他跟裴歌素昧蒙面,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但裴歌看他的眼神却丝毫不陌生。

杜颂压下心里的好奇,盯着她:雁声呢?我要见他。

裴歌朝身后的宴会厅递去一道目光,道:他在正在台上演讲汇报,这会儿还没空,我可以先带你进去。

杜颂垂眸默了默,压下心里的情绪,好。

她领着杜颂往里面走。

杜颂侧头看了她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

偌大的会场挤了很多人,大家都穿得正式,西装革履,衣香鬓影。

大厅里灯光晦暗,唯一明亮的灯光在台上,在江雁声身上。

他身后的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展示着一堆数据,每当他说几句台下就有人鼓掌。

裴歌领着他站在人群里,跟他一同望着台上的人。

杜颂盯着聚光灯下的人,面上的笑容更加嘲讽,他扯唇凉凉道:他如今混得可真好,怪不得当初铁了心要来临川,跟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裴歌侧头看了一眼杜颂,大概能理解到他心里的不平,她没开口。

你们裴氏给了他多少年薪?杜颂忽地转头看着裴歌。

裴歌眉心拧着,有什么问题么?我想他混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归根到底还不是给别人打工,在栎城好歹是自己创业,自己开公司……他当时义无反顾地来这里,真的值得么?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你又能给他什么呢?你能给他这么大的舞台?你能给他那些人脉么?杜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注定跟你不是一路人。

这点裴歌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坚信着。

江雁声这人本身就代表的是不平凡,他这辈子注定会成功,或早或晚罢了。

是啊,跟我不是一路人……他盯着台上那个过于耀眼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所以我今天就想来看看他如今春风得意的样子。

你看到了,他很优秀,他以后只会更加优秀。

他对我没有丝毫手软,不留情面地将我踢开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他为什么对烟雨也那么绝情?烟雨跟了他那么多年,她又做错了什么?原来杜颂今天来的目的是这个。

江雁声从栎城到临川已经半年多,看来杜颂在心里也憋了很久。

今天终于忍不住了,为他自己为顾烟雨来打抱不平来了。

台上,江雁声的视线先找到裴歌,在看到站在她身旁的杜颂时,眉目不动声色地皱紧。

他口中照旧继续说着ppt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停顿,但语速和进度已经在不自觉地加快。

杜颂看了裴歌一眼,而后再度嗤笑:是因为你吧?裴歌看着杜颂。

他追你的消息,真的很难令人看不到,为什么呢?杜颂眯起眼睛,因为是你背后是裴家?裴歌觉得挺好笑的。

她冷了脸色,往靠墙的方向站了站,压低了声音冷笑:好像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江雁声追我是为了我背后的裴家,是为了裴氏,是么?杜颂抿紧了唇。

你觉得我是他往上爬的垫脚石,是么?裴歌也嗤了一声:我本来还对他抛弃你们来临川感到同情,现在想想,真可笑。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跟他有十多年的感情?杜颂,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裴歌道:江雁声站到巅峰只是时间问题,跟裴氏无关,只跟他自己有关。

裴歌垂眸,她没注意到台上的人已经讲完了,也没注意到周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她说:至于顾烟雨……涉及他的私人感情,你等会儿自己问他吧。

一句话刚刚说完,身旁就传来熟悉的气息。

周围人多,江雁声只浅浅地牵了她的手,裴歌想避开,但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江雁声看着杜颂,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好久不见。

杜颂看着他峻拔的身形,穿着西装打领带,一枚胸针低调却精致。

眼神漆黑如墨,就这么定定地站在你面前,自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独有的一种气质。

杜颂不免在心里诧异地想,才过了半年多,如今的江雁声竟褪去浮华,再相见,两人之间已然隔着一道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裴歌知道江雁声和杜颂之间有话要说。

450 便宜你了她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勾唇:我有点饿,去找点吃的,你们聊吧。

男人捏了捏她的手指,别乱跑,等会儿我去找你。

休息室。

杜颂问他:雁声,我知道你如今在临川发展得很好,是我拖累了你,但烟雨她又做错了什么?她那么好一个女孩子,凭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男人视线看着落地窗外纷纷扰扰的雨丝,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反问杜颂:阿颂,你觉得两个人没感情了,还强行绑在一起,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折磨?她对你用情至深,我看的出来,她忘不了你。

是吗。

但我如今注定给不了烟雨想要的,如果你今天是为了她来当这个说客,那我们接下来可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他盯着杜颂,你想清楚了再开口。

你何必这么绝情?杜颂冷笑了声。

江雁声勾唇:绝情么?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已,这样也是错么?是那个裴歌吗?室内十分安静,他静默地盯了杜颂几秒。

后男人像开玩笑一般地嗤道:说出来可能对你有些冒犯,但你其实都不配提她的名字。

杜颂变了脸色,原本还准备了一堆话要说,此刻却只能噤声,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江雁声视线瞥过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放在眼里,他道:你要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这样吧,不能再跟你做兄弟,是我的问题,我跟你还有烟雨,大家算好聚好散,以后没有必要,不要联系了。

我跟烟雨是你不堪的过去,的确配不上如今的你,你是要走康庄大道的人,我们是你努力想丢掉的沉疴,更是你往上爬的绊脚石!至此,无需再多说,杜颂转身朝门口走去。

阿颂——身后,江雁声叫住他。

杜颂回头,看向他。

男人平淡地道:再见。

杜颂心如死灰,拉开门走了。

……裴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保镖找到她,说门口有一位叫顾烟雨的人要见她。

她在门口找到顾烟雨。

还没等她开口,顾烟雨就主动跟裴歌解释:裴小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雁声的,阿颂好像过来了,我找他。

裴歌看了她一眼:外面冷,进去说吧。

不了,他不接我的电话,你看到他的话帮我叫他出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顾烟雨说。

见裴歌没动,顾烟雨笑了笑:我知道阿颂可能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他没有恶意,他就是有些……麻烦你跟他说我在外面等他。

裴歌看了顾烟雨一眼,皱眉不确定地问:你跟杜颂在一起了?啊没有,你误会了。

顾烟雨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私心里,裴歌觉得杜颂配不上顾烟雨。

顾烟雨执意不肯进去,裴歌也不勉强,但她刚转身,杜颂就从里面出来了。

跟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江雁声。

杜颂好似没看到顾烟雨一样,迈步冲进雨雾里,走得又急又快,姿态带着愤怒。

顾烟雨看了一眼站在裴歌身侧的江雁声,曾经的情侣,再相见不过点头之交。

她看着裴歌:我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裴歌摇了摇头,杜颂他可能——会走出来的。

顾烟雨打断她的话。

而江雁声从头到尾没开口。

外头气温低,裴歌穿的是裙子,身上有件披肩但挡不住寒风,江雁声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掌心当中摩挲着。

宴会厅里人很多,自助区的人也多,两人偷偷穿过长廊去了一间休息室。

你都跟杜颂说了些什么?她被人压在门板上,在他俯身低头的前一刻裴歌撑着他的胸膛问。

男人似是有些不悦,盯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语气轻描淡写:没说什么,绝交了。

啊?他放开她,睨着她,周身的气息莫名有些冷:你指望我用什么姿态面对他?裴歌抿着唇,没搭话。

江雁声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垂着眸,嗓音莫名有些无奈:如今跟他做不到和平相处,以后再不往来就是最好的选择。

哦。

她点点头,又抬眸望着他:你开心就好。

男人忽地抱着她,呼吸喷薄在她颈间,语调沉沉:我现在很开心,如果你答应跟我结婚,我会更开心。

她没忍住笑:稀里糊涂地跟你结婚,便宜你了。

……江雁声从虞交接回来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求婚的事宜了。

他本来就对裴歌很了解,又经常用手丈量她的指骨,对戒指的尺寸把握得十分精准。

戒指也老早就在准备中了。

请米兰著名的设计师定制的,得亏江雁声前世积攒了不少人脉,否则以他现在的情况,很难勾搭得上这种大师级别的人物。

但就算是这样,江雁声从准备求婚到给裴歌戴上戒指,还是差不多用了半年的时间。

春节过后,裴歌就很忙,她没再去公司,整天家里和学校之间往返。

她提前拿到了毕业证,又如愿在五月份的时候通过了叶华清的考核。

面试的那天,江雁声陪着她一起。

她发挥一直都很稳定,在众多学生当中脱颖而出,深得叶华清喜欢。

之后结果宣布,裴歌带着江雁声去家里拜访叶华清。

那一周她心情可能真的很好,说有些得意忘形也不过分。

明明是第一次去叶华清家里做客,却连叶华清鱼缸里几条鱼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句老师你曾经骄傲地说自己养鱼两年没死过一条差点让她穿了帮。

两人一直在叶华清家里待到黄昏。

离开时,裴歌还在心里唏嘘,说差点把小老头给吓出心脏病。

她在入学之前,即将迎来自己漫长的假期,而她也有空停下来想,江雁声会何时跟她谈条件让她跟他在一起或者是……结婚?如果他有所行动了,那她要不要答应呢?后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江雁声带她去了巴塞罗那。

451 露水玫瑰故地重游,裴歌的心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

他们住的照旧是市中心那座三层小楼,推开卧室的窗户,隔着一片教堂湖,就可以看到对面历时一百多年至今仍未完工的圣家堂。

江雁声把这座小楼买下来送给了她。

因为时差关系,她飞机上一直没睡,到了后精神不太好,整个下午都在睡觉。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她是在一片暗香当中醒来的。

像清晨挂着露水的玫瑰,也像暮色之际静静开放的晚香玉。

整个小楼都很安静,卧室里燃着香薰,透明的窗纱随着晚风荡漾,半开的玻璃窗外,圣家堂气派的塔尖若隐若现。

她的手里被人放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玫瑰,红到发紫的颜色。

裴歌拿着这朵玫瑰下床,赤脚踩着的不是地毯,而是和花瓣一样柔软的触感。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她脚下竟真的是一条用花瓣铺出来的路。

红玫瑰混合着少数淡雅的晚香玉,蜿蜿蜒蜒一条路一直蔓延到外面。

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但她还是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澎湃,拎着那束玫瑰沿着这条花瓣铺就的路慢慢地往外头走。

红蓝玫瑰绽放在小楼的任何一个角落,灯光和夕阳交织,如梦似幻般的场景。

她身上穿着最简单的果绿色裙子,赤脚踩在柔软的花瓣地毯上,每一步似乎都沾染了香气。

这条路一直蜿蜒到楼下。

楼梯上,裴歌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厅里的布置,到处都是花,全是象征爱情的玫瑰,中间点着一个精致的烛台。

而江雁声就站在烛台的旁边,烛火映出他颀长的身形,影子斜斜地铺在那一片花海里。

他将爱情以春天的形式全部搬进了这座小楼。

她站在楼梯上静默不动,两人之间隔着不长的距离,目光交汇。

四周十分安静,空气中充斥着花香。

江雁声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单手插兜站在那儿看着她,过了几秒,他朝她走去。

在落她一步的台阶上站定脚步,眸色漆黑,但晶莹的瞳仁里全部都只有她。

裴歌手指抓着栏杆,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江雁声,你是要求……婚吗?话音未落,他打断她:嘘。

男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似是带着淡淡的责怪,笑道:裴小姐这时候真是不解风情。

他拉着她的手下了楼梯,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戒指。

裴歌,我们结婚,好吗?裴歌望着面前单膝跪地的男人,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一刻心里却莫名地酸胀。

兴许是氛围的原因,又兴许是江雁声过于真挚的眼神。

他举着戒指,瞳仁的倒映里只有她一个人。

哪怕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他把自己的那颗心毫不保留地展现给她时,她心里还是不免被触动到。

垂眸的时候眼里闪过泪花,她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住眼角。

爱情有些时候是穿肠毒药,而它有时候又是救命的解药。

她主动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江雁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欣喜,那个刻着两人名字的戒指被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他将她拥进怀里,抱着她的力道入骨入髓般,呼吸喷薄在她白皙的脖颈。

他说:我会对你很好。

裴歌手掌贴着他的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她感受到男人灼热的体温。

闭上眼睛,她勾唇浅笑:好。

简单又带着一点儿惊喜的求婚,没有旁人的参与,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亲自完成的,包括要弄的那么多花瓣和烛台。

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钻石的大小远远比不上那枚鸽血红戒指,但胜在切割工艺独一无二,必是出自某个大师的手笔。

她问江雁声:戒指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这样的规格,不是简简单单地买一件那么轻松。

裴歌对时尚这东西一向保持这高度的敏感力,她敢保证这玩意儿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前期光设计图估计就得反复出好多版。

去年,我去虞城的之前。

他说。

她一脸恍然,那至少得有七八个月了,但我记得当时我们关系很差,你就那么笃定我们会复合啊?男人牵着她的手,指腹擦过她无名指上那抹坚硬,语气颇为认真:当时没想那么多,你要是不来找我,我有一天若是死了,就把它带进坟墓里去。

她静默地盯着他,江雁声,你就那么想死啊?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如果没有你,那其他一切不也没什么意义,不是么?我本来还计划着让你这辈子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呢。

裴歌小声地嘟囔着,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他勾着她的手,带她朝餐厅的方向走去,菲薄的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我回来之后,每一天都在为自己而活。

裴歌是他经历了内心的天人交战和残酷的现实后依然坚定地想要的人,这才是没了那些枷锁之后,真正的他。

江雁声不止给她带来爱情,他还准备面包。

烛光晚餐,不算新意,但却足够真诚。

两人相对而坐。

他将面前的牛排切好放到她面前,迷迭香散发着特殊的香味,他看着她:尝一尝。

七分熟的肉,带着十二分的爱意。

她大方地点头称赞他的手艺。

你的厨艺没退步,值得鼓励。

高脚杯里装着酒红色的液体,碰杯时,她默认为是酒,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中间炸开,裴歌才恍然地明白过来,原来是一杯酸梅汁。

她看着男人慢条斯理的动作,我们不喝酒吗?晚点再喝。

后来裴歌才明白过来,他要亲自带她上天。

没错,她好多年没有过坐直升机的体验了。

等两人用晚餐她才发现,原来小楼楼顶的坝子里停着一架小型号直升机。

那时候黄昏还未褪去最后一点颜色,夕阳的光辉还在,他们在天台上相拥接吻。

452 幸福夜幕降临时,江雁声带她徜徉在巴塞罗那的天空。

她侧头盯着男人英俊的脸,满脸惊异:原来你真的会开飞机。

其实很业余,他笑笑,语气平淡,却带着淡淡的吓唬:我给我们俩买了天价保险。

裴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在熹微的光里,她问他:江雁声,你舍得让我死吗?不舍得,但如果是一起,那我很乐意。

他说。

她压根就不拿他这话当一回事。

江雁声其实是个比她还要极具冒险精神的人,兴许他真的有豁出去的勇气,但因为有她身边,他所有的冒险都会建立在安全的前提下。

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面。

她望着底下绚烂的城市线,感慨:你曾经说你死于坠机,顿了顿,她侧头看着他:现在这样,你一点都不害怕么?他调成自动驾驶模式,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眸色莫名深情:一想到是来见你,我又怎么会害怕?裴歌被他这话触动到,她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现在很会讲话,有些情话说得漫不经心,他很好地将它们都融进了生活的点点滴滴里。

圣家堂的上空开始放烟花,无数无人机围着塔尖上空盘旋。

隔着远远的距离,裴歌从那转瞬即逝的烟火和无人机战队里看出一串西班牙文字组成的表白:我爱你。

她吸吸鼻子,转过头去指责他:江雁声,你这行为很犯规。

歌儿,我早就在想这一天了。

他说:那座小楼是买来送给你的,还有件事你不知道,但我想说给你听,那天早上我是准备拿离婚协议给你的,我打算在熬的粥里加安眠药,然后让柒城带着你去巴塞罗那,等我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就去巴塞罗那找你……但你太出乎我的意料,我们之间蹉跎了这么久,不应该的,好在上天给了我们机会,我很感激,也很珍惜。

甚至有些时候江雁声都害怕是一场梦。

最近的日子美好得让他觉得恍惚,也让他觉得不真实。

偶尔他也会做梦。

他梦见在另一个世界,柒城他们在为他举行葬礼,他没有尸骸,只能托人去坠机的海域取回来一捧海水,跟裴歌骨灰倒在一起。

然后骨灰盒被放进那个空置了几年的墓坑里。

他还听到柒城说他终于可以如愿了。

是的,他在这个世界和裴歌相见,再相爱,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所有的遗憾最终都会另一种方式弥补。

……晚上。

他们肆无忌惮地在那个铺满了玫瑰的床上做愛。

薄纱窗帘拉着,窗外传来虫鸣声,月影悄悄地探进这一方炽热的天地,被室内的香滟场景羞得黯淡了光芒。

大汗淋漓间,江雁声脸上的汗水落到她皮肤上,他抬手捡去裴歌身上纠缠的玫瑰花瓣,慢慢地红了眼。

时钟走到深夜。

裴歌在一阵失重感和疼痛中醒来。

屋内灯光昏暗昏黄,她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江雁声抱到了床上。

原来她也做了一个梦,然后从床上跌到了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裹着毯子摔下去的,其实不怎么疼。

但她有些晃神。

男人将她拥在怀中,带着温度的手指四处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痕迹,一边又问她怎么了。

裴歌跟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其实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她已经很少再做梦了。

今天是第一次。

她靠在他怀中,看着窗外淡如水的月光,问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我们都死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过得怎么样?他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好的预感围绕着他。

江雁声没说话。

裴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探上男人修剪得光滑整齐的下颌,她说:其实我以前经常做梦,我被那群人抓去了一个海岛上,他们连着两天反复将我的脑袋沁在海水里……都是在晚上,你能想象晚上的大海有多恐怖吗?海水是黑色的,无边无际,它们铺天盖地地朝你涌过来时,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会溺死在这样的恐惧里。

男人抱紧了她,她感觉到有什么咸湿温柔的东西砸在她皮肤上。

裴歌转身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晶莹,她开玩笑一般地调侃:江雁声,你现在真的很爱哭。

他亲在她唇上,额头上,嗓音哽咽:对不起。

江雁声问她:枪声响的那一刻,害怕吗?裴歌回抱住他,其实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被他们带到沙滩上,当时我以为他们会继续前一天的戏码,乐此不疲地玩那种让人溺水的游戏,我没有经历被枪杀之前的恐惧,因为来得太快,我甚至都没感觉到痛……比起这些,江雁声,你那五年要更加难熬。

她笑笑。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这是要比惨吗?裴歌摇摇头,抱住他:不比。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都成了无名英雄。

她说。

男人温柔的手掌盖在她的眼皮上,他的心脏有些不安地跳动,本就沙哑的嗓音被他压得更低:嘘,别说。

天微微亮的时候,裴歌开始有了困意。

她摩挲着他无名指上那个简单的戒圈,跟她现在戴的戒指是同一款,后面他们不打算再买戒指,就这一个就足够。

她迷迷糊糊地说:等回去后我们就结婚吧。

好。

他亲在女人的眉心。

……裴歌在研究生入学的前一个月跟江雁声领证了。

那天是个好日子,也有个好天气。

婚礼是去山里办的。

现场只有一些亲近的人,没有临川名流圈子里那些人,也没请任何媒体光临现场。

江雁声本来是要给裴歌一个盛大的婚礼,他巴不得最好能人尽皆知。

但他们领证那天,裴歌带他去普陀寺烧香。

江雁声想起记忆里周倾拍在他胸口上那支下下签,他鬼使神差地也去摇了一支。

不好不坏的签。

解谜的大师问他如今幸不幸福?他的回答是:幸福。

大师说:人只有一个心脏,但却有两个心房,左边住着快乐,右边住着悲伤,左边的快乐就是幸福,不要让幸福笑得太大声,否则会吵醒右边的悲伤。

453 怀孕江雁声带裴歌去长白山度蜜月。

在那为期半个月的蜜月旅行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裴歌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独栋的林中小屋,占据极好的视野,抬头便能看见远处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但江雁声多数时候都是压她在床上做愛。

那段时间,裴歌做梦都是一幅幅颓靡香艳的场景。

江雁声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戴了有一段时间了,公司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妻子是裴歌。

他请部门的人吃喜糖,聚餐的时候大家还以为他结婚是在开玩笑,哪知道他来真的。

大家不知道他年纪轻轻一个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把婚给结了。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很明显江雁声不是这样的。

裴歌跟他结婚后,真就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只是她在入学一个月后,某一天在学生食堂差点没将胃给一起吐出来,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给江雁声打电话。

男人如临大敌,丢下手里的工作急匆匆开车去学校接她,又一边吩咐柒城安排医生。

裴歌在学校门口等到他,江雁声下车时,左手扶着车门,无名指上那个戒圈十分打眼。

他刚从会上赶过来,下车时还有点气喘吁吁,朝着她走过来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一种莫名狂野的气息蔓延开来。

她歪头看着他,你干什么呢?男人四处打量着她,也没管现在是什么地方,手在她身上探过来探过去,见她完好无损地站自己面前,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江雁声盯着她的脸看,白里透红的颜色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是哪里不舒服?说话间,他已经拉起了她的手:走,去医院。

她任由他拉着上了车。

男人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安全扣啪嗒一声响,她抓着他胸前的衬衫,嗓音低低的:我大姨妈推迟一个多月了。

嗯。

他猛然掀眸,脸色竟有些发白,盯着她:嗯?裴歌显得很平静,冲他眨了眨眼。

她将那支验孕棒放到他手中。

江雁声盯着上面那两条红色的杠眼神逐渐深了,心脏跳动的频率前所未有地快,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猛烈地袭击了他。

刚开始大脑其实是空白的,直到知道这两条横杠背后的含义他才慢慢地被那种仿佛失而复得一般的激动给包裹。

裴歌抬眸去看他,她还未说话,忽然有晶莹剔透的东西砸到她手背上。

湿润温热,是他的眼泪。

从她意识到自己怀孕,到去买验孕棒的路上,她人其实是震惊且愤怒的。

一想到她在研究生入学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怀孕……想到这里,她当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背升腾而起。

连着测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从不可置信到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裴歌的心路历程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甚至某一瞬间闪现过要不要偷偷地瞒着他把孩子拿掉的想法。

但这个念头只是从她脑海里短暂地闪现她就觉得心里蔓延开不可遏制的痛。

上一世她是没得选择,但现在不一样。

她没有理由,而且也没有资格就这样剥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更何况,这是她和江雁声共同的孩子。

在江雁声还没赶过来之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要把它留下来,但心情终究是有些不太好。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当着她的面落泪……这一刻,她心里再有什么愤怒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也都随着他的眼泪消散了。

她怔怔地盯着在自己手背上溅开的泪花,想开口说些什么。

还未启唇,她整个人已然被男人给拥进怀中,那是将她揉进骨血的力道。

耳边响起江雁声沙哑哽咽的嗓音:它回来找我们了。

江太太,我们的孩子回来了。

闻言,裴歌竟也鼻头一酸,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她回抱住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去医院的路上,江雁声车子开得又慢又稳。

裴歌望着窗外不断超越他们了的车子,她扶着额头有些无奈,某个等红绿灯的间隙,她侧头看着他:万一是个乌龙呢?她清晰地看到了江雁声颤抖的手指。

没那么多乌龙。

他道。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一阵揉捏,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还想不想吐?裴歌摇摇头,没有。

说来也奇怪,她也就在吃饭那会儿想吐,后头一直到现在,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所以在去医院的路上,她还真就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兴许她只是吃坏肚子了呢?直到医院的结果出来。

江雁声认真地看着那一排文字,和那模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东西的图像,他忽地勾唇笑了,说:真好。

妊娠六周,算算时间,这个孩子是在他们去长白山的那段时间到来的。

那半个月的蜜月期,裴歌数不清楚她被他压着做了多少次。

但他们次次都是带了套的,就这样都中招了,裴歌想,可能这就是命?江雁声说真好。

裴歌却靠着椅子一阵惆怅,她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我才二十一岁呐……我跟你保证,以后能我做的一定不让你做,你答应我,只需要保持心情愉快,好吗?男人眼神无比真诚,那黑眸里,显现出她犹豫又茫然的脸。

江雁声说:本来我还计划着我们从半山别墅搬出去住,这个时候还是算了,有莫姨和佣人,住家里我也放心,后面我尽量将工作时间缩短,天天陪着你,怎么样?裴歌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的学业……等会儿我去就打电话去跟叶教授说清楚情况,到时候我们先休学一年,等孩子出生了再去学校,好不好?到时候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来照顾,要是你不喜欢母乳喂养我们就吃奶粉……你让我歇会儿,吵得我头疼。

裴歌抬起手掌心捂住他的唇,打断他的话。

男人笑笑,好,我不吵你。

过了一会儿,裴歌有些惆怅地喃喃道:咱俩措施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巧呢?她朝他递过去一道目光:你不会又算计了我吧?454 我喜欢女儿男人脸上表情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皱眉:孩子这种事,我能怎么算计?裴歌轻哼一声,你在我这里可是有前科的。

她是在说顾烟雨那次……江雁声惩罚性地捏捏她的手,又放在嘴里轻咬了下,看着她蹙起的眉,没忍住道:是你把我往外推,你先算计我,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江雁声,你把避孕药给我换成了维生素,你还说自己说没办法,有你这样的人么?!这声音里已然带了嗔怒。

孕妇不能生气,不能动怒,他立马软了脸色,连语气也温和了很多: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嗯?裴歌闭了闭眼,攥了攥手,低下头:我还这么年轻呐……江雁声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略显无奈,心想,得了,这又绕回原点了。

医生给她的身体做了详细检查,裴歌和孩子都很健康。

注意事项都是江雁声在听,他把每一项都记得很清楚,裴歌坐在一旁反而显得有些出神,她现在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想,其实生孩子也没那么可怕,更何况,这个孩子是在他们感情稳定的情况下来的。

加上,裴歌知道江雁声不会骗她,他会努力当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这么一想,裴歌心情就好了很多。

……晚上回去,江雁声将裴歌怀孕这个消息告诉了莫姨跟裴其华。

莫姨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连一直以来追的剧都没看了,拉着家里的厨师一起研究孕妇的菜谱。

裴其华当然也是高兴的,裴家本来人丁就少,一直都不热闹,家里有个孩子闹腾闹腾也是件好事。

吃过晚饭,裴歌嫌他有点烦,自己独自去花园逛逛。

她不过离开了十来分钟,这男人就跟了过来。

彼时她正坐秋千上跟人聊微信,一条披肩落到她肩膀上,回头,男人俊逸的面庞出现在她视线里。

外头有蚊子,晚上还有露水,我们进去好不好?天色刚暗下来,远处山色若隐若现又延绵不绝,才十月份,这个时候外面的气温正正好,很舒服。

裴歌低头继续看着手机,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着什么,一边跟他说:不进去,你别来烦我。

江雁声俯身将她肩头的披肩拢好,医生说怀孕不能看太多电子产品,今天我让柒城买了很多书过来,我陪你看好不好?她头也没抬地拒绝:不看。

……那回去听听音乐?他试探性地问。

裴歌愣了一下,她按掉手机屏幕,仰头望着他:我只是怀孕,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没必要这样吧?男人眉心微蹙,江太太,医生的话我们得听。

那医生还说孕妇不能被人烦,要保持心情愉快呢。

裴歌伸手去推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哎呀,江雁声你行行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你已经寸步不离地粘了我一整天了,让我喘口气吧,好吗?没等他搭话,裴歌继续吐槽:莫姨都没你那么夸张。

闻言,江雁声没忍住笑,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浅浅地勾着唇:是我太紧张了。

我再坐半小时,半小时后你来找我,可以吗?他摸了摸她的手,温热柔软,心里放心不少,这才起身:好,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但裴歌没忍住想,她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等江雁声离开,裴歌接到了静安的电话。

电话里,静安掩饰不住自己嗓音里的震惊:我天歌儿,你真怀孕了?裴歌本来觉得还可以的心情瞬间down下来。

嗯……你上次结婚我就够震惊的了,这才隔多久?两个月都不到吧?静安在电话里啧啧有声。

嗯,孩子才六周。

裴歌说。

你们这速度可够快的,你们这恋爱都还没一年呢,现在竟然孩子都有了,静安感叹:上次你结婚我回来得匆忙,你老公是什么来头啊?婚礼没公开,只有亲近的人知道。

静安对江雁声的印象现在只剩下了长得挺不错、身材挺好这两个点。

婚礼结束后裴歌和江雁声忙着去度蜜月,而静安当时自己也有事,两人后来都没有什么交心的机会。

他是个孤儿。

裴歌心里还对江雁声有些不满呢,没好气地回静安。

啊?静安一脸莫名其妙。

要不你网上搜一搜?裴歌笑着说,他什么来头都没有。

静安又啧了一声,叹道:我一直担心你看男人的眼光,但你老公我看着还不错的……不管啦,反正你们孩子出生之后我得当干妈。

唔……我考虑考虑。

这还用考虑?到时候我给我干儿子包个顶大的红包。

那好啊。

裴歌欣然笑纳,但我比较喜欢女儿。

……到可以看胎儿性别的那天。

裴歌问医生后面需要准备什么类型的衣服,医生笑了笑,答案是:跟爸爸一样。

她啊了一声,有些失望:是个小子啊?你这是不满意啊?医生摇摇头,都说不要先看这些了,你这别回头……江雁声忙站出来打圆场,姿态放低跟医生解释:没有的事,我们都喜欢。

回去的路上,裴歌一直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很少跟江雁声搭话。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语气温和地问她:这么不高兴啊?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转头看着他。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生二胎,会是个女儿吗?这就在想生二胎了?他笑笑。

裴歌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手掌贴上去,眼神莫名温柔下来:我这么漂亮的基因,不生个女儿可惜了。

咱们儿子肯定不会丑的,放心吧。

江雁声宽慰她。

那不一样的。

她反驳他。

江雁声看了她一眼,说:咱们生一个就够了,生孩子很苦的,就只要一个吧。

见她不说话。

男人笑笑:以后老了,我走在你后面,你先去那边等我。

我们下辈子还要绑一起啊?……不好吗?裴歌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我没意见。

……裴歌觉得自己的宝宝简直是个天使。

前三个月她都很少吐,而且胃口很好,连喝鱼汤都没觉得恶心。

455 关于取名她开始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宝宝了。

跟江雁声一起去学孕期瑜伽的时候,江雁声本着学习的目的加了一个准妈妈的群。

晚上他在书房办公,裴歌跟他一起,她窝在窗边那张沙发上看书。

后来觉得无聊,就拿了他的手机打发时间。

她在微信群里看到很多准妈妈在分享自己孕前期被孩子折磨的惨状,她没忍住出来凡尔赛了一番,顺带夸了一波她的天使宝宝。

江雁声端了温水过来让她喝,见她嘴角扬起的笑容,问:在笑什么?她们都在夸你儿子呢。

她将手机递给他看。

他瞥了一眼,将手机放到一边,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掌放在她鼓起来的肚皮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人第一次感受到胎动。

裴歌瞪大眼睛,有些愣住,又眨了眨眼,表情很奇怪。

江雁声看过的书和经验比裴歌还多,他低头吻在她的腹部,温声说:咱们儿子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啊,这就是胎动啊……裴歌神奇地看着自己的肚皮。

江雁声专门买了记录每天胎动的时间和频率的仪器,每天都观察着,哪怕是在公司也雷打不动地每天按时打电话回来。

……孕晚期,裴歌体重涨了不少,她每天看着镜子里臃肿的自己,心情也是时好时坏。

晚上江雁声回来帮她抹护肤品和抑制妊娠纹的东西。

裴歌靠着沙发看着手机屏幕一脸凝重。

江雁声眼角余光瞥过她的手机屏幕,是某个搜索引擎的界面。

晚上等她睡下以后,他偷偷查看她的手机。

发现她晚上搜索的问题是:孕妇需要减肥吗?又或者是,孕妇胖了怎么办?早上她早餐吃得比往常要少,江雁声也没像往常一样勉强她再多吃些。

裴歌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些爆发,她坐他旁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胖了不少啊?他还未说话,就听裴歌道:以前我吃这么点,你都得劝我的。

江雁声不敢在她的雷区蹦迪。

他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又很认真地跟她说:你除了肚子鼓了些,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变化,顿了顿,他笑道:不对,胸部比以前丰满了些。

……江雁声说得没错,裴歌从怀孕开始,除了肚子,整个人就没怎么胖,四肢依然纤细。

但终究跟没怀孕以前不一样,尤其是当她上镜的时候。

早上江雁声出门前刚刚哄好她,结果没过多久就破功了,裴歌连午饭都没吃。

莫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不动裴歌,就只好给江雁声打电话。

起因源于静安的一通电话。

裴歌上午跟静安通视频,视频那头,静安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歌儿,你怎么胖了这么多,脸都圆了。

为这个,裴歌中午连午饭都没心情了。

江雁声下午推了所有的工作,赶回来哄她。

裴歌不跟他说怎么回事,江雁声辗转问了半天,最后总结出来她上午接了一通静安的电话之后就开始不对劲儿。

今年临川是个暖冬,太阳格外温暖。

江雁声给静安拨了个电话。

静安那边还是深夜,她被吵醒,哪里知道电话那头是一道男声。

江雁声还算礼貌,只是问她跟裴歌打电话都说些什么。

……我俩没说什么,电话讲了没三分钟就挂了。

后来复盘出来,原来是她开头那句话出了问题。

静安咳了一声,说:歌儿现在这脾气这么古怪呢,接着她虚假一笑:那要不要我等会儿打个电话重新夸夸她?……不用了。

江雁声自有自己的办法哄好她。

第二天带她去产检,他事先给医生打过电话,临走时,医生嘱咐裴歌近期可以多吃点,说她太瘦。

当时她表情十分令人喜爱,她冲男人眨眼睛,问他:我不是太胖了吗?医生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她现在的体重还游离在标准体重之下,为了孩子的健康,近期甚至可以稍微多吃点。

裴歌闻言,差点以为是孩子出什么问题了,后头再也不敢想着节食的事了。

……群里的准妈妈们都在分享自己未来孩子的名字。

裴歌也开始为给宝宝取名字头疼了。

那是初夏的某天,她懒洋洋地窝在书房里足足翻了大半天的诗经楚辞,最后都没研究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傍晚江雁声下班回来裴歌还在睡觉。

他回房间看了看她,女人睡颜安静,透着一股淡淡的温柔。

她最近都嗜睡,往往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偏偏有些天晚上却睡不着。

薄被下,她的肚皮像一个鼓起来的气球,江雁声目光柔和下来,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

他下楼去找莫姨,莫姨把新鲜的豆角搬到客厅里,一边摘菜一边看电视剧。

江雁声洗了手忙着一起摘菜,顺便聊天一样问莫姨裴歌今天一天都在干什么。

莫姨说她除了吃饭睡觉散步就是窝在楼上书房里,鼓捣了整整一下午,不知道她在弄什么东西。

后来他去书房,发现书桌上凌乱地摆着一些书籍,诗经楚辞还有什么取名大全乱七八道地堆着,旁边的草稿纸还留着被她写了又划掉的名字。

他去卧室叫她起来吃晚饭,喊她半天才醒。

裴歌最近身子不太方便,偶尔还有一些起床气,若是还没睡够就被人吵醒,多半会生气。

外头是漂亮的夕阳,橘色的光通过透明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毯上铺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她睁开眼,看到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江雁声俯身无奈地看着她,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下,循循善诱:今天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我们起床,好不好?他如今哄她像哄小孩子。

裴歌根本就没搭理他,她翻了个身。

她没睡够,但这会儿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是不吃饭的话,晚上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她才睡得下。

江雁声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拿过外套往她身上套。

裴歌怏怏的,睡眼惺忪。

下午在干什么?男人问她。

什么也没干。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

莫姨说你自己在书房窝了一下午,在看书?没有。

456 江韧她任由他抱着去洗漱,裴歌搂着他的脖子,低头瞥过自己存在感很强的肚子,问:我重吗?你怀三胞胎我都抱得动,别说一个。

……她惆怅地撑着下巴,幽幽地说:算了吧,光这一个想名字都快想破脑袋了,还三个……要命。

江雁声取了温热的毛巾替她擦脸,又帮她洗手,宝宝名字让裴叔来取,嗯?爸爸不肯,他说我们自己拿主意就好。

裴歌精神不济地打了个呵欠。

江雁声想起书房那一堆废弃的草稿纸,他说:那想名字的事儿,交给我?那好啊,你来头疼吧。

他又抱着她下楼去吃饭,跟她说:其实起名字没那么复杂,书上生拉硬凑的词意义也不大,简单大气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裴歌愣了下,眯起眼睛看他:你果然去书房看到了,那还假惺惺问我下午在书房干什么。

没假惺惺,是真的关心你。

哎简单大气……那总不能叫江狗蛋吧?楼梯缓步台,江雁声低头看着她,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江狗蛋……通俗易懂,而且听起来好养活。

裴歌搂紧了他的脖子,满脸复杂:我怕他将来长大了,刀了我们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裴歌惊恐:你不会真打算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吧?他笑笑,不说话。

裴歌在心里脑补了一番,以后他们儿子继承家业,出去应酬谈业务,明面上大家都叫他小江总,但背地里却叫他江狗蛋……光是这么想想,她就觉得修罗场一般杀人诛心。

晚餐过后江雁声带着她出门散步。

他们惯常的路线就是围着半山别墅走上半圈,裴歌扯了扯他的衬衣布料,跟他说:要不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你给他想个其他的名字吧,江狗蛋……太土了。

江雁声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随即勾唇笑了:傻。

啊?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大名不叫这个,那小名叫狗蛋,成吗?经过她一番深思熟虑,最终拍板:也不是不行。

反正以后尴尬的不是她跟江雁声,其实也无伤大雅。

……依誮离裴歌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江雁声基本上已经将工作给推得差不多了。

每天快中午了才去公司,没待几个小时就又回来。

裴歌现在身子重,饶是每天都有严格按照医生嘱咐的出去散步,偶尔抽时间做孕期瑜伽,但她的小腿还是不可避免地浮肿。

江雁声现在每天例行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就是帮她按摩。

他特地去准爸爸培训班学的。

当时裴歌跟他一起去的,现场就江雁声学得最认真,跟她同行的准妈妈们都夸她找男人的眼光真好。

在江雁声还有家里众人的精心照料下,裴歌怀孕期间没受过什么苦。

得益于江雁声天天帮她护肤和她自己的好体质,她肚子上连妊娠纹都没怎么长。

她记得有段时间在群里看到一些可怖的妊娠纹照片,偶尔也会代入一下自己。

一想到夏天穿漂亮的裙子或者穿泳装时要露出那些蜈蚣一样的痕迹,她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但这种症状也就持续了不到两天。

在她预产期的前一个星期,江雁声有个必须要去的应酬。

当时他带着柒城一起,江雁声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要走。

有人不高兴了,说他没诚意,当时席上气氛有些凝重。

江雁声为了脱身,搬出了裴歌:家里太太马上生产,今天能出来都是托各位的福,哪里敢怠慢。

真的假的?我记得江总你也才二十六吧,这就孩子都马上有了?是比各位要快一些。

他说。

同一桌吃饭的,多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二世祖,所以听到江雁声说那话,刚开始大家只觉得仿佛是天方夜谭。

他脱身离开,留下柒城继续应付这群人。

司机开车载他回去,回去的路上他跟裴歌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他虽然没喝酒,但身上难免沾了烟酒味,所以坐车时车窗全开。

裴歌听着他那边呼呼的风声觉得头疼,没跟他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她现在鼻子可灵了,等他回去,人还没挨近她,她就一脸嫌弃地让他去洗澡。

晚上裴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江雁声陪着她一起失眠。

接近十五,天上的月亮越发地圆。

他将那把贵妃椅搬到窗边,抱着她过去看月亮,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番,他额头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裴歌笑眯眯地拍他的马屁:辛苦了。

但是在江雁声心里,裴歌才是最辛苦的那个。

虽然他已经尽力去做所有他能做的事,但怀孕终究消耗的是裴歌的身体,那些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江雁声其实都看在眼里。

第二天江雁声就带裴歌住进了医院。

也就刚进去那天,她有轻微的阵痛的症状,后来一连在医院里住了好多天,都没什么事。

每天吃吃喝喝,再跟静安打打远程电话,日子甚至还过得很惬意。

江雁声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已经推了所有的工作。

莫姨没跟着来医院,前前后后一直是江雁声在照顾她。

五天后,裴歌在医院顺利产下一子。

……江韧出生于临川的夏天,一家高端私人医院。

当时他的哭声洪亮得差点掀了产房的屋顶。

裴歌是顺产的,她累得没什么力气,人已经快昏睡过去,后来被孩子震天的哭声给吵醒。

江雁声当时就在她旁边,她掀开眼皮咬牙跟江雁声抱怨让他喊那个小东西闭嘴。

男人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勾唇轻轻地笑着。

裴歌后来整整睡了一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江雁声将孩子抱给她看,裴歌瞥了眼宝宝那双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晶晶又无辜地看着她,就是那张脸跟她心里预想的有点落差。

她啊了一声,小声问江雁声:有点丑,是不是抱错了啊?……莫姨当时在一旁听到,连忙呸呸呸,莫姨说:我第一次见生出来就长这么漂亮的,哪里丑啦?你就净胡说八道。

江雁声盯着襁褓中的小婴儿,两人四目相对。

457 尾声·江裴裴他觉得血脉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好比此刻,他望着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心里万分感慨。

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三人绑在一起。

从此以后,他跟裴歌就多了一个牵绊,而他也在那一刻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人父。

小孩子刚出生几乎整天都在睡觉,江雁声没抱几分钟他就睡过去了。

男人啧了一声,低头看着那张皱皱的小脸,调侃:怎么办呢狗蛋?你妈说你丑来着。

裴歌:……原本已经睡着的婴儿忽然就爆发了震耳欲聋的哭声。

莫姨心疼得不行,从江雁声手里接过孩子抱着反复地哄着。

裴歌被那哭声吵得头都痛了。

她担忧地看着,问江雁声:我记得我怀他的时候他一直很安静,都没怎么折腾过我,会不会折磨我的手段都在后面啊?我会不会被他弄得产后抑郁啊?她有见过被小孩子吵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的,而且听说小孩子吃奶的时候母亲乳头都会被咬烂,弄得人几乎精神崩溃,严重的指不定还得得抑郁症。

江雁声安慰她:别胡说,一般产后抑郁都不是孩子造成的,小婴儿那么小除了吃喝拉撒它能知道什么呢?一般得抑郁症的产妇或多或少都是来自家庭原因……他说:你有我,还有莫姨,家里还有月嫂,别害怕,到时候一定不让你带孩子。

啧,裴歌摇头,那不行,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万一他以后不跟我亲了怎么办?那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哎呀,你刚刚叫他狗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江韧。

江雁声笑笑:韧性坚强。

……裴歌这个月子做得十分舒心。

她年轻,身体恢复得也很快,在医院住了两天之后就回家。

如江雁声所说,家里有他,还有莫姨他们,她压根就不用操心。

每天给孩子喂喂奶,再逗逗他,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她儿子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除了半夜要喝奶以外,他基本上都很乖。

她坐月子这一个月,晚上是江雁声和月嫂一起看孩子。

裴歌基本上都能睡整觉,一般就是孩子饿了他抱过来喂奶,等孩子吃饱了,他再抱着离开。

而江韧也几乎不怎么哭,就医院那两回,裴歌几乎就没见他哭过,乖得有点不正常。

这性格是随了江雁声。

江韧百天的时候抓周,左手抓的是算盘,右手抓的是人民币,裴其华笑得合不拢嘴。

裴歌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江雁声揽着她的肩膀,松了一口气,在她耳边得意地说:这样看来,我五十岁不到就可以退休了,到时候带你去周游世界。

……江韧在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裴歌就回学校读书去了。

裴歌每天出门喂一次奶,回来再喂一次,中间他就喝奶粉,就这样竟也能很好地适应。

江韧小时候十分好带,他会走路开始,江雁声就带他去过公司。

他能一直不哭不闹在江雁声办公室待一整天。

比起裴歌,江韧更粘江雁声。

裴歌带着他出去逛一整天,晚上江雁声开车来接他们,这孩子二话不说撒开她的手就朝江雁声跑过去。

江韧三岁生日那天。

裴歌看着在草坪上跟江雁声一起放风筝的小屁孩,她在电话里跟静安吐槽:看来我这大号是练废了,我得考虑练个小号玩玩。

于是在她毕业这年,成功地怀上了江裴裴。

江裴裴这名字也是江雁声取的,裴裴就成了他们女儿的小名。

江雁声三十岁这年,儿女双全。

只是裴歌怀江裴裴时遭了一些罪,带她的时候更是遭罪。

江裴裴一点都不乖,整夜整夜地哭,那段日子,裴歌甚至生出不想要她了的想法。

她梦寐以求的女儿来了,结果是个折腾精。

江雁声带女儿耗了不少心力,他肉眼可见地瘦下去。

裴歌心疼他,为了能让他睡个好觉,她那天偷偷摸摸地带着江裴裴去了次卧。

深夜里,她跟江裴裴大眼瞪小眼。

裴歌一点也不避讳,跟只有不到一岁的江裴裴吐槽:江裴裴你哥就是个天使,你也学着点,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哭了。

后来就江裴裴也没惯着裴歌,她后半夜一直在哭,嗓子都哑了。

那哭声隔好几个房间都听得到,江雁声着急忙慌地冲过来,又熬了个通宵。

裴歌望着整夜整夜抱着女儿不撒手的男人,没忍住生气地道:江雁声你就惯着她吧。

……江裴裴最粘的人不是江雁声,也不是裴歌,而是她亲哥江韧。

在家里她一哭,谁哄都不好使,就她哥江韧的话最管用。

江裴裴五岁的时候,整天就黏在她哥哥后面,干啥都跟着他。

深夜,江雁声拉着她厮混,他要戴套时裴歌冲他眨眼睛,表情十分无辜:好像小号也让我练废了,要不然咱们再练个小小号?江雁声想起裴歌怀江裴裴时候受的罪,对于她想练小小号的想法给予严厉的谴责。

江雁声三十五岁那年,他放下工作带着裴歌出去旅行了接近三个月。

年仅五岁的江裴裴从来没有离开父母这么久过。

裴歌坚持了快半个月没给江裴裴打电话,那天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跟江雁声打赌。

你说裴裴这么久没见着我们会不会哭啊?嗯?咱俩打个赌……赌注是什么?男人打断她的话。

我想想啊。

裴歌歪着脑袋。

没等她开口,江雁声就说:我赢了你让我为所欲为一个星期,好不好?他轻咳一声:保证让你也舒服。

裴歌脸一红:那我赢了呢?你赢不了,江雁声笃定地说:我赌裴裴跟你说不上五句话就得挂电话。

事实证明,五句话都太保守了。

江裴裴接通电话的第一句就是:妈,我哥叫我呢,你等等再打过来吧。

裴歌:……江雁声丝毫不意外,他笑着看着她:江太太,你输了。

啧,裴歌挑着眉:谁说我输了?男人低头亲在她眉心,嗓音低哑又缱绻:嗯,你没输,我比他们都爱你,也比他们都在乎你。

————end。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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