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反应过来。
耳边都是嗡嗡声,刺激着耳膜,可她又明明听清了他说的每个字。
男子眉眼阴郁,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眸底明明是紧张的情绪。
裴歌眨了眨眼睫,在他放开她的之际,裴歌又主从伸手抱上去。
语气是难得的娇气软糯,和她平常的强势有些不太一样,她说: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害怕。
江雁声低头望着贴着自己胸口的这颗脑袋,长发随意地扎起,四周烟尘四起,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灰扑扑,唯独她,是这里唯一的颜色。
不远处,陈琦看着那一幕心里震动。
她刚刚没看错吧?是裴歌主动抱上去的。
江雁声要推开她,反而被裴歌抱得更紧。
这一刻,他知道她就是装的。
但这里仍旧不是很安全。
江雁声强行扒开她,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一遍去。
他问她: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裴歌没有犹豫地说:找你吃个饭。
我在上班。
我知道,但上班就不吃饭了么?江雁声呼出一口气,脸上终究有些无奈,裴歌,你到底想怎样?裴歌抬头望着他,眨了眨眼:你终于舍得搬家了。
江雁声看着她。
搬到哪里去了?……江雁声是买房了。
普通的两室加一间书房,高层三十楼,房子不大,百多平,但裴歌还算满意。
她像主人家一样逛着他的屋子,从卧室到书房,最后又回到卧室。
他地方和他的人一样,风格简单,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大床的对面的墙面,是一大片留白。
裴歌在看到这面墙的那刻,她就已经想好了要在这里放什么了。
只是她在纠结墙上应该挂自己的什么风格的照片好。
他屋子里像这样留白的地方还有很多,裴歌不知羞地想,她干脆把这里能挂照片的墙全部都换成她的照片。
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房。
而最让她惊讶的就是这间书房了。
面积快赶上主卧,除了窗户那面,其他三面全打造的是嵌墙式的立式书柜,整整三面墙,塞满了知识的力量。
书桌是黄花梨的,颜色比较深,和整体的风格比较搭。
书桌对面的靠墙角的地方摆着一组布艺沙发和一盆半人高的绿植。
裴歌坐在椅子里环顾四周,入目全是书。
这里任何人看了估计也会发出诧异,这真的是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的书房?书架前,裴歌随手抽了一本翻了翻,刚打开就愣住。
书泛黄陈旧,有很明显的被人翻过的痕迹,某些地方还注释了字迹。
心里有些震动。
但也还好,只如同石子入湖,咚的一声几圈浅浅的涟漪泛开来,便沉寂了。
但她偏偏都抽了一本出来。
跟刚刚那本没什么差别,略陈旧,上头有字,字体遒劲,写的很好看。
最后,她踮起脚尖伸手摸了一本厚厚的砖头书下来,西班牙原文书。
她会讲西班牙语,可小时候在巴塞罗那的时候并没有好好学,虽然讲话讲的利索,但她其实看不太懂西班牙文字。
简单的故事还行,没什么压力,一到稍微专业高深的词汇便不行。
而这本原文书,扉页几乎都快被翻烂了,比其她前面随便拿的那几本,这本书几乎每一页都有笔记,中文字迹跟刚才她翻得那些书雷同,都出自江雁声的手笔。
裴歌低头翻着书页,越往后,眉头就拧得越紧。
如果这些字迹全是他自己的,那他是……看得懂西班牙文字?所以是能听得懂西班牙语?裴歌内心受到不少震动,心情牵出丝丝异样。
脚步声响起,她猝不及防地转身,手里捧着的书也应声落到地上,砸出顿的一声响。
江雁声站在门口望着她,眼神沉寂。
他拧着剑眉望着掉到地上的书,几步走过去低头将这块堪比砖头的东西捡起来,而后沉默地伸手很轻松地将它放回了原处。
裴歌看着男子刀削斧劈般分明的侧脸,她后退了一步,靠着书架:那是你的书?不然裴小姐觉得呢?裴歌心脏咚咚地跳,手指轻轻地扣着手掌心,声音都弱了不少:你会西班牙语?他看着她,嘴角弧度浅薄。
裴歌心里有什么东西倏然坍塌了,贝齿咬着下唇,有些恼羞成怒:你为什么会?不能学么?他轻描淡写地道。
骗子。
裴歌冷哼了句。
从认识他到现在,仗着他听不懂,裴歌没少用西班牙语骂他。
结果没想到……想到某些场面,本来没觉得有啥,但是越想就越觉尴尬。
裴歌强自镇定,轻咳两声,环顾四周,她问他:这些书都是你的?你都看过?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幽深。
裴歌抱着双臂搓了搓,男子薄唇翕动:全部看过。
闻言,裴歌将脸转到一边去,莫名有些难堪。
真是奇了怪了,她从来都是高傲自负,今天难得阴沟里翻船,竟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在心里生出这样的情绪。
江雁声单手撑着书架,手指无规律地在上面点了点,他说:裴小姐参观完了么?可以走了吗?裴歌看他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他,走了出去。
不过她还是想不通。
江雁声是如何做到的?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要工作,要往上爬,还能看那么多书,甚至还要学习一门外语……她是从小耳濡目染,什么都见得多了,可是他呢?裴歌甩甩头,觉得烦躁。
越想裴歌越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戏耍了。
这房子一看就不是刚买的,起码已经买好久了。
江雁声随后走出来,他手里勾着车钥匙,顺带将她的车钥匙也一并拿着,他说:看完了那就走吧,希望裴小姐有点自觉,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了。
……她不就是尾随着他到他的新家来坐坐?裴歌往沙发里一坐,眯眸砸吧着嘴,思忖片刻她站起身跟江雁声说:你家里还缺点东西,我改天给你装上。
说完,她还笑眯眯地掸掸他肩头根本就不存在的烟灰,像是给了他多大恩德一样地开口:费用什么的你就不用管了,我给你免了。
男子眉头一皱,冷笑一声。
裴歌抬手捂着他的嘴,眨巴眼睛:走吧,我饿了。
而江雁声从刚开始的明着拒绝到现在的默然接受,心境的转变只有他自己知道。
电梯里,江雁声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裴歌当时低着头在看手机,闻言,她收起手机,抬起头,望着他说:乡巴佬,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这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不说话。
裴歌哼了声,你不说我也能推断出来,这楼盘差不多量年前就开售了,你这房子……说到这里,她顿住,眼神略凶狠地望着他:你还真沉得住气。
的确挺沉得住气。
还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追这么久。
出电梯的时候,裴歌高跟鞋差点踩进电梯缝隙里,整个人狠狠晃动,幸而江雁声及时扶着她。
她顺着就挽住他的手,靠着他。
江雁声嘴角扯了两下,嘲讽又无语。
他侧头看她一眼,沉声提醒她:小心玩火自焚。
裴歌难得没有反驳,她笑着:真的自焚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过程是我要得就够了。
紧跟着她就问他: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我在一起?他又不说话了。
江雁声陪着她吃了午饭,下午裴歌约了人逛街。
但裴歌不是很想和那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名媛一起,跟她们在一起每天说的不是这家的公子就是那家的少爷,有些时候甚至连周倾都是她们肖想的对象。
这个暑假林清没回老家,而是继续找了个家教的工作。
林清没空,裴歌去了周倾上班的地方。
会客室里,裴歌喝着秘书泡的手磨咖啡,一边等着周倾溜出来见她。
一定程度上,裴歌就是周倾的救星。
周倾一推开那扇门走进来,一把就将身上的西装给脱了扔在一旁,随后拧了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裴歌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这架势,她皱眉:你怎么好像跟坐牢一样?比喻轻了,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周倾扯了扯衬衣领口:凌迟一样。
裴歌手指点点桌面,她叹气:听我一句劝,你不合适经商,要不咱不干了。
你敢这么跟裴叔说么?周倾睨她一眼。
裴歌笑笑:别愁眉苦脸,陪我出去逛逛。
逛什么啊?她挑着眉,又装模作样正经地咳了声:江雁声最近搬家了,他那地方还缺点软装,我把这事揽下来了。
几乎就在裴歌说完的瞬间,周倾一口水差点没从嘴里喷出来。
他说:姑奶奶,你别是魔怔了吧?裴歌看着他。
不是,你真喜欢他啊?周倾紧紧盯着她。
裴歌挑眉:嗯哼。
周倾半只手攥成拳头往桌子上轻轻一掼,有些无奈:可我看他一点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听小爷一句劝,玩玩儿就得了,姑奶奶你怎么还当真起来了?裴歌眼睛眯了眯:你别管了。
咱也不缺男人,那么棵歪脖子树,别真在这上头吊死了。
那陪我出去看看?周倾冲她比了个中指,我看不起你!他真以为裴歌要帮江雁声的家里搞装修,结果她是要去拍照片。
但今天运气不太好,裴歌指定的人不在,照片拍不成。
于是两人下午去台球馆泡了半天,周倾将工作上的不顺意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他问裴歌:你要拍什么艺术照?裴歌摆正姿势,瞄准,随后手上发力,球进网,十分完美。
她擦了擦球杆,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风格暂时还没想好。
算了,你随便折腾吧。
周倾懒得再问。
……八月初,裴歌追江雁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雁声所在的楼层。
那么难免就有一些风声跑进了裴其华的耳朵里。
这日裴其华结束完一个会议,开会的众人鱼贯而出,最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裴其华一个人。
秘书陈琦走进来拿资料。
见裴其华还坐在主位,她愣住,随即问道:董事长您还没走啊?裴其华朝她招手:陈秘书,你过来,我问你一个事。
您问。
陈琦走过来,在裴其华的示意下,她坐下。
你最近手上的项目和江雁声有重合,最近怎么样了?陈琦愣了一下,她说:基本上都是江总在盯,我这边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董事长,是出什么事了吗?没事,项目进入如何了?江总亲自在跑,最近他忙得连轴转,听说他要休一个星期的长假,为了不耽误工作,这些日子应该都在加班。
最近公司里传了些风言风语,关于雁声的,这事你知道吗?裴其华这么一问陈琦瞬间就明白了。
她笑了笑:听说了一些,不过我没当真。
是什么情况?董事长,我是有看过两次江总和裴小姐在一起吃饭,但这事我觉得您最好还是问问裴小姐比较好。
陈琦又补充着:江总这边应该没得说,工作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要更认真负责的人了,这是我的看法。
……裴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江雁声要去克里米亚。
她买了跟他一样的航班。
这天傍晚回家时,裴歌哼着曲子心情颇好。
但在客厅被莫姨给拦着。
莫姨拉着她,脸色有些严肃,跟她说:歌儿啊,先生在楼上书房等你。
裴歌抬眸朝楼上看了一眼,她问莫姨:莫姨,我爸找我什么事啊?不知道,你快上去吧,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大好,你说话小心一些。
莫姨嘱咐她。
她推开书房的门,灯没开,外头晚霞如火如荼。
裴其华此刻正坐在书桌前戴着眼镜在看文件,一旁点着一盏电灯,只照亮他一方天地。
裴歌走进去,问他:爸,你怎么不开灯?后者看她一眼,朝她招手:你过来。
裴歌走到他面前,您找我什么事啊?坐。
她在他对面坐下。
裴歌眨了眨眼,她想了想,上次期末考试也没挂,都通过了,最近自己也没给他添什么乱。
如此,她心头安稳了不少。
裴其华沉静地看着她,问:知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她还是思忖了下,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她试探性地问:您不会是想问我的恋爱情况吧?裴其华眉头一皱。
但裴歌却笑了笑,她很大方地跟裴其华说:爸,你听到应该是真的,我是在追江雁声。
……也不知道她是太过于坦诚还是先发制人。
裴其华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叹气,问她:喜欢他什么?她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回他:就还……都挺满意的。
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么?怎么突然之间……也不是突然之间,算是早有苗头。
她一开始就被他吸引,不管是讨厌还是其他,终归是和别人不一样。
裴歌问裴其华:爸,我本来想着等追到手了再跟您说,但是么……这江雁声有点倔。
他不喜欢你?裴歌自信地笑笑:他会喜欢的。
裴其华紧锁眉头,他无声地叹一口气:爸爸问你,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想法?到什么程度?是只想和他在一起还是……她望着那盏灯,抿唇:想跟他结婚。
这话让裴其华心脏一抽,他抚了抚心口。
裴歌看着他:爸,你是不是不同意?真的这么喜欢他?她点点头:目前是的。
裴歌知道他的顾虑,她说:你别担心,加上您不是也觉得他很优秀吗?裴其华扶额,又捏了把眉心,他摇头:爸爸是怕你以后吃亏。
您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要是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裴歌看着他,后来倏地一声笑出来,她说:那也没关系,反正江雁声本人都还没同意,多您一个好像也没什么。
……晚上睡前,裴歌给江雁声打了个电话。
她站在窗前,望着漫天的星光,电话里,江雁声跟她说:我明天要去出差,没有空。
男子偏冷的声线透过电流传进她耳膜,莫名让她觉得有些性感。
裴歌打开免提,翻看着自己的明天的航班信息,她没揭穿他,而是顺着问:你要去哪儿出差?怎么?他没回答她。
裴歌笑笑:问一问,不行么?虞城。
又是虞城啊,她点点头,难得没为难他,而是说:那好吧,我睡觉了。
……第二天,辛菲罗波尔机场。
江雁声跟随人流走出站口,脸色漠漠,眼神平静无波。
只是很快,原本没有波澜的眸底隙开一丝裂缝。
周围人来人往,大家行色匆匆,讲着绕口又听不懂的俄语。
然而清一色的陌生人脸里,他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狡黠戏谑的笑,隔着空气看着他的眼神过于肆意直白。
江雁声握紧行李箱的拉杆,眉心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