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2025-04-02 01:03:13

沈昭禾愣住,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好半晌才道:王上何出此言?您如今已是南岐的王,您应当让您心许的女子来坐着王后的位置才是, 我虽占了着世子妃的位置, 但当初的那场婚事并非是您的本意, 如今……到了您应当随着自个的心意来的时候了。

万俟砚看着眼前的人, 思绪有些复杂。

他原来是准备同她解释一些为何没有尽快给她王后的位置的。

他虽有雷霆手段,可毕竟才刚刚坐上王位, 且并非是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位置的。

说到底, 位置还不稳。

再者,他如今要攻打大齐, 算是彻底同大齐成了敌对的关系。

而沈昭禾是大齐人。

他一边声讨着大齐的罪过, 一边却立了大齐的女子为王后。

这确实不合情理。

故他迟迟没有下立后的旨意,想着等整个大齐尽入他囊中之际再将这个位置交到沈昭禾的手中。

这是他原本准备的解释。

可如今听了沈昭禾的这一番话,他张了张嘴,却已经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了。

好像……根本没必要解释。

最终他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外走去,到了屋门前却忽的停下了脚步,你又怎知从前不是, 现在便也不是呢?这世上之事变化万千, 感情亦是无法捉摸。

他说话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夜里却又显得字字分明, 沈昭禾亦是意会到了他话中深意, 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心底一阵异样划过, 但却很快消散不见。

她总觉得, 他们之间……还差些缘分。

而万俟砚说完, 好似也没有想过要从沈昭禾这里得到什么回应,很快便推门走了出去。

徐淮意去了端王府。

这儿好似变成了一座荒芜的府邸。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漫过了花枝,许久未有人清扫了。

也正常,毕竟端王府顶着这个头衔,但实际上已经不算是王府了。

就像是徐景恪,他还有端王这个头衔,但实际上……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徐淮意见到徐景恪的时候他端坐在书房,面前放着的是一本大齐律,可徐淮意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见他翻下一页。

皇兄。

徐淮意最终还是开了口,许久未见了。

徐景恪目光依旧放在那本大齐律上,他轻轻抬手,终于是翻过了一页,四弟这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来看我这囚犯呢?皇兄养的蛊,到底在哪儿?寒暄的话说完,徐淮意没有犹豫开口问起当初他养的那蛊虫。

徐景恪的手顿住,这么久没见了,我以为四弟会问些新鲜的事呢,没曾想,还是这事。

之前,审问徐景恪的时候,徐淮意就问过蛊虫的事了。

毕竟按着之前的推测,徐景恪养的那蛊虫以人之血肉为食,那定然是极为凶悍的存在,若是不找寻出来,他心难安。

可是徐景恪却怎么得都不愿告知。

一直耗到如今,徐淮意已是使尽了千万般的法子,都没能撬开他的嘴来。

看他这副模样,徐淮意只得将南岐攻打大齐的事儿如数说出,又将祁州太守递上的折子丢到了她面前,骨头里有蛊虫啃噬痕迹,你当初豢养的蛊是连着血肉一块吃下,如今这一批口味倒是要刁钻一些,要钻进皮肉之下,啃噬骨头。

倒是有些不相同之处。

徐景恪盯着他丢在桌面上的折子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打开来瞧了。

里头的内容让他的手都微微颤抖,半晌,他合上那折子,故作平静道:我又怎知四弟所言,字字属实?孤难道会拿这种事来同你开玩笑吗?徐淮意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蛊虫的事,同你有脱不了的干系。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这蛊虫已经被那万俟砚用在战场上,大齐如今已经折损了几万将士,如此……你亦能守着你那无所谓的姿态,与你自个说这事同你没有干系吗?徐景恪默不作声。

看来孤是不该指望你了。

徐淮意冷笑,待南岐攻入京都,大齐失守之日,希望皇兄还能守着这端王府,置身事外!说完,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原来,徐淮意对他心存指望,觉得大齐如今摇摇欲坠,他好歹……可现在方才明白,他生性薄情,怎么会在意大齐的存亡。

如此,他便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了。

沉重的房门打开而又关上,外头的光似乎只是照进来一瞬,徐景恪眯着眼睛看着那略显刺眼的光尽数消失,心底头一回有些迷茫。

他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也以为养的这些蛊虫真的能为自己所用。

实际上,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翌日。

徐淮意进宫见陛下。

陛下身子已有好转,已经能正常处理一些事物。

祁州战事吃紧。

陛下做手中捏着祁州太守呈上的折子,手抖得厉害,祁州若是破了,我大齐……就真的要亡国了。

祁州算是大齐南边的最后一座留有将士驻扎的城池,若是它被南岐攻占,那南岐同大齐之间隔着的这几座城池可以说等同于没有,到时候南岐便可以带着直捣京都,京都失守……大齐也将不复存在。

父皇。

徐淮意声音中带着颤抖,可却字字坚定,请准许儿臣带兵,前往祁州镇守。

陛下闻言一震,而后马上拒绝,祁州太危险了,你是大齐的储君,你若是出事了,朕百年之后,这位置应当传给谁?父皇错了。

徐淮意站在那儿,语气恭敬中带着力度,若是大齐都没了,儿臣这储君之位,又有何意义?说着,他缓缓跪下,徐氏一族中,有无数聪慧敏识之人,泱泱大齐,更有无数博学多才之人,儿臣若葬身祁州,他们皆能坐稳储君之位,还望……陛下成全。

陛下坐在那儿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徐淮意,恍惚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我们大齐大抵是注定了要有这一场劫难的。

只是……说到这,陛下浑浊眼睛有些湿润,淮意,你要活着回来见朕。

徐淮意深吸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可心里却明白,他这一趟去了,大约是不会有回来的时候了。

没关系,反正……他本来也活不了太久。

能在这剩下的日子里为大齐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得到陛下准许之后的第三日,徐淮意亲自率兵前往祁州。

这事,他没告诉皇后。

他是真的害怕皇后知道了之后,就不会让他走了。

可这事毕竟不是小事,想要一直瞒着根本不可能。

他方才走了一日,皇后便已经打听到了这消息,她得知这消息时,正在梳妆,听完这消息,她神色好似没有太大变化,画眉的手却抖了又抖,最后只说了句,应该的。

大齐危在旦夕,徐淮意作为储君,应当冲到前头去,应当拼死护住百姓。

他既然享了荣光,就应当承当责任。

这次祁州之行,徐淮意带上了温夷。

从前,对于南岐的蛊,世上的人提及,大多是从心底里鄙夷,都觉得那是旁门左道。

大齐同南岐积怨已久,更是看不上这下三滥的手段。

根本就不可能会费心思去研究。

而温夷倒是不同,他从几年前见识到了南岐蛊虫的玄妙之处了之后,便着手开始研究。

他心底对这些东西并不会有什么偏见,到如今,不说旁的,对那些东西至少可以称得上是了解的。

到底是能帮上些忙的。

祁州距离京都走大道的话,大约需要二十日方能到。

徐淮意心里着急,他知道,二十天看起来不长,可对于眼前已经千疮百孔的祁州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于是他果断抄了近道,甚至在没有道路的地方开出一条道来。

且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几乎是没有歇息的时候。

除非是马匹已经支撑不住了方才会给些时间休息。

就这样,硬是将原本二十日的路程缩短在了十日之内。

他们赶到祁州的时候,祁州太守怔愣了许久,最终重重的跪倒在徐淮意面前,叩谢皇恩浩荡,大齐没有放弃祁州。

他们守了那么久,没有白守。

祁州的那些百姓也欢呼着,徐淮意的到来,真切的给了他们希望。

储君在这儿,就能证明祁州没有被放弃,也不会被放弃。

徐淮意伸手将祁州太守扶起来,开口道:先带孤去看看将士的尸首吧。

祁州太守连忙起身答应,带着徐淮意前往尸首安置之所,温夷也很及时的跟了上去。

见到那尸身之后,徐淮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尸身骨头上的啃咬痕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本来没想过破开将士的尸身来查看的。

祁州太守在旁边叹了口气,只是同南岐交战之时,我们的将士折损严重,便是以多一倍的将士同他们较量,也不是他们对手。

后来发现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许多身上甚至没有刀剑之伤,实在奇怪,这才用了这法子。

徐淮意轻轻点头,转头看向旁边的温夷,温夷上前一步道:确实是蛊。

《南岐本纪》中有过记载,这种蛊名叫食人蛊,幼时以蛊虫为食物,成年后食人类骨髓,一般是从人口,鼻,耳朵之类的地方钻入,极少会直接破开人类血肉。

徐淮意回想起当初徐景恪那一桩案子,即便没有证据,可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应当是有些关联的,于是问道:幼年期不会食人血肉吗?会的……或者应当说会间接食用。

温夷斟酌了一番用词,这蛊幼年期吃的是另一种蛊,而这种被当做食物的蛊虫……正是以人类血肉为食,具书上说,因为这蛊养成过程极为血腥,所以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南岐的一任王上为了取信民众,就已经将整个南岐彻底的搜刮了一通,然后将搜刮而来的所有此类蛊虫一切焚烧殆尽。

因为南岐之前也出现过不少君主为了满足野心豢养这种蛊虫的事情,南岐百姓深受其害,所以那焚毁蛊虫的一任君主因为这一举动,亦被当时的南岐百姓顶礼膜拜,可如今……这蛊又重现人间了。

徐淮意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着这般血腥的描述,神色倒也还算正常。

可旁边的祁州太守从未想过他们面对的竟是这样恐怖的东西,脸上已经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他颤声道:那可还有法子对付这食人蛊?这……温夷轻叹,怕是只能慢慢摸索。

书上即便是已经明晃晃的将那法子说出来,他们操作起来亦是极为艰难之事。

毕竟那东西小,幼年期处理起来倒是简单,因为行动并不灵活,所以更易于抓捕,可成年之后行动速度就变得很快。

况且,万俟砚心思深沉,他亦是知道若是他使用此蛊的消息传闻出去于他不利,所以让蛊虫藏匿于南岐将士身上,近战时方可作为武器攻击大齐将士。

而那南岐将士身上会带着一种特殊的香,这会对那些蛊虫产生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它们不敢攻击那些南岐将士,甚至于饱餐一顿之后还会乖乖回到南岐将士们的身上。

南岐在驭蛊方面早就经过了上千年的演化,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体系。

那香。

徐淮意怀揣着一丁点希望开口,可能制作?温夷摇头,难于登天。

祁州太守踉跄了几步,哀声道:难道我大齐,真就要亡于南岐的这些邪门歪道之手了吗?太守大人勿急。

徐淮意沉声道:这蛊虽然厉害,但……只限于近战之中,这些日子我们便不迎战,只守,以孤从京都带来的将士和物资加之祁州原本有的,死守一段时间并不会是很大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可以好好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事。

祁州太守无奈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夜里,只有徐淮意同温夷在书房里,温夷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将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殿下就不担心,那万俟砚久久无法攻下祁州,恼羞成怒……索性让那蛊侵入祁州,届时……温夷说着,心中也不自觉生出些恐惧来。

若真如此,他们即便再怎么防守,在万俟砚眼中,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担心。

徐淮意手中的笔一顿,继续道:但其实祁州已经守了十数日了,他早便可以用这法子,可他没用。

孤知道他并非仁慈之人,他不用这法子,应当也是有其他缘由的,我们既不知其中缘由,便没办法左右……总之,我们活着在这祁州一日,就如同像是同上天偷来一日,便要竭力想着替祁州,也是大齐破了这困局。

徐淮意分析得不错。

自他来了之后,祁州便闭上城门,日日夜夜的派将士守着。

南岐的军队初时还强硬的攻了两次城,可失败了之后就没有再强硬的攻城的动作了。

而是换了策略,将城门死死围住,等待祁州物资消耗殆尽。

毕竟当初的徐淮意带了不少将士过来,战乱之时,这些将士能护大家平安,可不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要吃饭喝水的。

军中物资消耗完了之后,那就只能召集城中百姓捐献,可这祁州穷乡僻壤,多少百姓连自己都无法养活,更别提说这样多的将士。

这样耗下去,祁州迟早出事。

万俟砚也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虽说可能有些漫长,但他有的是耐心,毕竟更漫长的时日,他都熬过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温夷将那几本记载着南岐之事的书都要翻烂了,人也沧桑了许多,亦是未能找出破解之法。

而徐淮意已经在考虑着制作护住耳朵嘴巴鼻子的盔甲的可行性了。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不得不打开祁州的城门同那些南岐人对战,那他们身上多一层防护,便是多一层活下去的机会。

这天,徐淮意正在提笔画那盔甲的图纸,一张画好,但他很快皱起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就将那张图纸揉作一团,丢在了地上,又再度提笔还未来得及落下,人却已经重重倒下,口中缓缓淌出鲜血来。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坐着的是温夷。

徐淮意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声音沙哑道:扶孤起来吧。

殿下。

温夷声音艰涩,您……未曾服药。

徐淮意的身子僵在了那儿,半晌,他道:那是孤的选择。

有些事,孤真的不想就这样忘了,孤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养着蛊虫的躯壳。

他本来没想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可这会儿温夷大约已经检查过他的身体了。

那继续隐瞒下去,也已经没了意义。

温夷怔愣了许久,最终才缓缓道了一句,可殿下,为了那些东西,您真的甘愿被这蛊虫啃噬殆尽而亡吗?他未曾尝过那种滋味,但他知道,那必然是极为痛苦的死法,从五脏六腑到全身皮肉,徐淮意死的时候,身上不会有一处完好。

他真的愿意吗?沈昭禾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已。

真的值得吗?孤做错了许多事。

徐淮意盯着案上燃得发烫的烛火,这种死法……刚好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