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看着眼前一脸纯善的小内侍,唇角的笑意不减,眼底的深意却愈加浓郁。
今日天色已晚,昭明殿还有事,就先不看了。
昭明殿还有事?画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姜韫身上,颇有些意外。
她非常确信昭明殿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姜韫处理的。
那她这话的意思是……?她正胡思乱想着,那头姜韫又开口了:你寻个日子到昭明殿来,本宫有些东西送与你。
午后的暖光映在她脸上,让她愈显温柔。
姜韫的话音一落,她便明显察觉到眼前人的身子倏地紧绷却又一瞬间放松下来。
她弯了弯眸子,敛去眼底的深思,一边在画眉手上轻拍了下。
回吧。
***夜幕降临,零星的几颗星子遥遥地坠在天边,姜韫倚在长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的话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姜韫翻书的动作一段,慢悠悠地转过身子。
珠帘轻动,画眉向来笑着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重。
见姜韫望过来,她张了张嘴,却半晌没发出声音来。
姜韫眉间微动,不紧不慢地收了话本,挥手将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才问:这是怎么了?月色下,美人倚栏而卧,娉娉婷婷,美好的似一副画卷。
啊!快来人啊!明亮的大殿内,欢笑声,打趣声,琴声戛然而止,舞女们收了动作,不知所措地聚成一团。
声音是从末端的角落传来的,众人朝着那处望去,奈何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有那胆大的,干脆起了身,凑近了去,才要上前,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手。
别去……她转头望去,就见杨侍妾怔怔地盯着末席,面色惨白,就连拉着自己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不等她疑惑地问出声来,那头便又传来几声惊呼——呀——她这是怎么了?啊……天呐……她身上好多虫子…………主子……主子,快来人救救我们主子吧……殿内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外间守着的李胜。
东宫大宴,太子妃称病,许良媛还在禁足中,而唯一能顶事的姜韫又在不久前传来消息说身子不利,他身为太子的跟前的心腹,只得出来盯着。
今晚上他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因而在听到殿内的尖叫声时,他不仅没觉得慌乱,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终于来了。
然而就算有了准备,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骇得撸了撸袖子。
角落的地毯上斜斜地躺了一个人,不过也许再等一会儿就看不出来是个人了。
那人的衣物上密密麻麻的爬满的黑虫,还有数不尽的不断从她的嘴巴,鼻孔,以及耳后冒出来……众人连连后退,深怕殃及自己,有那等胆小的,甚至当场昏了过去。
唯有一个小丫头,不死心般,仍旧跪在那人身旁,连声哀求:求各位救救我家主子吧!李胜打眼儿一看,暗道一声真巧。
这被黑虫爬满了全身的,不正是早上才在昭明殿碰见过的林侍妾么?他心下一沉,忽然觉得有几分棘手。
这人该不会是得罪了姜良媛吧?他正有些拿捏不定时,画眉白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李公公,不若还是先救人吧?她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侍妾,悄然握紧了拳头。
李胜瞧见她,反倒是松了口气,他一挥手,自有人上前处理地上的林侍妾。
接着,他便转过身子,笑吟吟地看着惊魂未定的众人:各位主子还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奴才回了长信宫娘娘后再做打算。
众人被吓了个半死,哪儿肯多留半刻?然而不论她们怎么说,李胜都是一副笑盈盈地面孔,三言两语便将人堵了回去。
各位主子们等等便是,这事奴才真做不了主。
众人气极,但无奈她们除了抱怨几句,也别无他法,真要论起来,她们在太子眼里,说不定还比不上这个阉人呢!李胜打发了人去长信宫报信,画眉也匆匆忙忙地回了昭明殿。
……思绪回笼,画眉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人,倏然红了眼眶,她更咽道:主子……姜韫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下了然,她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抚:好了,没事了。
她看着画眉的样子,也有些动容,毕竟,她们从前并没什么情谊,只能算作半路主仆,而如今画眉的样子,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心腹。
远处的灯明了一盏又一盏,喧闹声随着清风飘过来。
姜韫轻轻抚了抚发间,低声道:走吧,去瞧瞧。
***姜韫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得到了控制。
李胜带着人将林侍妾整个丢进水桶里,废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那数不尽的虫子清理干净,太医到的时候,人只剩下半口气了。
好在那老太医是个涉猎甚广的,他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总算将人给救了回来。
多谢大人恩德!林侍妾的贴身宫人激动万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谢。
姜韫扫了她一眼,眼底的讽意浓得几欲要泄出来。
她扶着画眉的手,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对着上首的人盈盈一礼:妾身见过太子妃。
梁意如现在没功夫搭理她,只随意摆了摆手便继续盯着林侍妾那处了。
徐太医可能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姜韫受了冷落,也不在意,她四下环视了一圈,寻了个空位坐了过去。
杨安冉正专注地听着梁意如和太医的对话呢,下一刻便感觉身旁多了一人,她下意识地抬眸,讶声道:姜良媛?姜韫朝着她微微一笑,便也饶有兴致地望向那徐太医。
微臣无能,林主子看着像是中了毒,但脉象却没有任何异常,倒不像是中毒。
什么像是中毒又不像中毒的?众人险些被他的一番话绕晕了过去。
梁意如拧着眉,沉声问:那你如何得知这救命的法子?她冷着脸,眼中一片冰冷,徐太医被她通身的威压摄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越发压低了身子,战战兢兢道:微臣,微臣是从内子的手札上看来的。
------题外话------请假……今天忙了一天,医院也没去成暂时只有一更希望明天有好消息第一百章 贱婢就是贱婢话落,殿内诡异地静了一瞬。
姜韫打量了那白发苍苍的徐太医一眼,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
她轻移视线,目光落在一旁榻上奄奄一息的林侍妾身上,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李公公,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梁意如显然也觉得眼前的状况有几分诡异,她轻咳一声,目光略过姜韫,落在一旁的李胜身上。
李胜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将殿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能得太子看重自然也有几份真本事,至少,他在短短一刻钟内便将情况摸了个清楚,甚至比亲眼见到变故的人还要清楚几分。
众人听完他的话,都不由有些慌乱,这人在殿内就罢,偏偏不在殿内,是怎么将她们的一举一动知道的清清楚楚的?梁意如高坐在上首,面色冷冷地扫过众人,斥道:闭嘴!众人猝不及防地被她的怒意摄住,讪讪地闭上了嘴。
娘娘息怒!她一个眼神,绿芜立时会意,带着一个年老的嬷嬷走至了榻边,仔细打量了林侍妾一番。
不多时,绿芜收回手,黑着脸走至梁意如身侧,凑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众人只见只见梁意如的脸色越发低沉,她紧抿着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欲拧出血来。
还不将人带上来!话音一落,那原本在林侍妾身旁哭个不停的小宫女便被人反绞了双手,擒至殿中。
她面色煞白,慌乱地大喊:娘娘!娘娘这是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林侍妾还昏迷不醒,好端端的,捉人家宫女做什么?那宫女挣个不停,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娘娘不会是找不到真凶,要拿奴婢顶罪吧!娘娘身为太子嫡妻,怎可徇私枉法?此言一出,众人立时面色大变,纷纷望向上首。
实在是太子妃这番举动太令人震惊,她们一时也拿不准这宫女说的是真是假。
梁意如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不说本就是这人实打实地犯了事,仅凭这句话,她便可让她死上万次。
她的名声,岂可是一个小宫女能随意玷污的?她的眸子越发深冷。
如今,不管背后之人是谁,都不重要了。
梁意如虚掩住唇,微微敛眸,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绿芜,将这背主的丫鬟做的事都说出来让众姐妹听听。
她冷冷扫了那宫女一眼,又道:也好让她做个明白鬼。
绿芜轻轻颔首,上前走到殿内跪着的人面前,冷声问:你是巧儿?巧儿不知为何她一口便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但顿了片刻,还是毫不犹豫道:奴婢正是林侍妾身边的巧儿。
哦?绿芜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们二人身上,好奇心被狠狠勾了起来。
巧儿也被绿芜这幅样子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怔了怔,暗自吞咽了下,才呐呐道:绿芜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既然你如此嘴硬,那我便好好替林侍妾好好讨个公道了。
方才宴上,可是你在林侍妾身旁伺候?是奴婢。
那林侍妾所食之物,可是同宴上其他人一致?巧儿点点头,肯定道:主子来前并未用膳,只在方才用了些席上的点心,谁知……话落,她忽地转头飞快地朝姜韫在的方向看了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一直关注着她的众人自然没错过她这番动作。
原本有些兴致缺缺地众人立时来了精神,瞧着样式,难不成还同长乐宫那位有关?这其中自然不乏心思转的快的,同李胜一样,也一下便想到了早前昭明殿的那场闹剧。
先前林侍妾安然无恙地离了昭明殿,她们还以为这是姜韫大度呢,现下看来,竟是在这儿等着么?梁意如瞧见这副动静,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倒没想到,这小宫女竟还是个聪明的。
可惜了。
她轻呷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笑意。
众人各色各样的目光纷纷朝姜韫投来,她自然不会没感觉。
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团扇,扬眉轻笑:都看本宫作甚?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你们是觉得本宫是那背后下黑手的人?众人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皆有些楞神。
待反应过来,纷纷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姜韫却不打算放过她们,她柔柔一笑,不依不饶地问:怎么?可是被戳中了心思,不敢对峙了?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梁意如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好了!她神色淡淡地扫了一圈众人,目光暗含警告:区区一个奴婢的胡言乱语,便叫你们失了分寸,真是丢人!众人被她说了个没脸,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安分下来。
见此,梁意如稍稍满意了些,她朝下方的绿芜使了个眼色。
绿芜会意,斥了巧儿一句:你这黑心肝的,莫要攀咬旁人,如今娘娘亲自看着,你若从实招来,自然能求一求从轻发落,若不然,有你好受的!巧儿跪在地上,抖了抖身子,嘴硬道:奴婢没有,奴婢是真心侍奉我家主子的,怎会做那背主之事?姑娘也是伺候人的,应该知道奴婢的心才是!绿芜险些被她气笑了:既然你这般嘴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招招手,立时便有两个小内侍高举着托盘走进来。
待离得近了,众人这才瞧见那上面竟是一张褐色方巾,看那样式,倒不像是年轻女子用的。
见到那物,巧儿瞬间像是被夺了神智,煞白了脸,一下子瘫倒在地。
不住地低喃:不……不会的……众人见她这幅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有那等性子比较直的,当下直言道: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果然,贱婢就是贱婢!主子待你不薄,你倒反过来害你主子!她刚说完,就见众人怔怔地盯着自己,面色怪异极了。
她不由有些奇怪:都看着我作甚?第一百零一章都看着我作甚?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奇怪的。
身后,贴身宫女急得不停地去拉她的衣角:主子……作甚拉我?身后的人忙指了指对面,那里,姜韫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她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该死,她竟忘了这位从前也是宫婢出身……好在姜韫看起来没有发作的迹象,上首的人也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带下去,杖杀。
短短几字,便夺去了一人性命。
从前,不仅是这东宫,便是这满京城,何人谁见了太子妃不称一句宽厚仁德?众人还从未见过她下如此狠手,一时都有些惊骇。
殿内,乐师早已停住了手下的曲子,舞女们战战兢兢地挤在角落。
往前数半个时辰,此处还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欢笑,然而此时,却只有无尽的冰冷。
夜风习习,带来数不尽的凉意。
梁意如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轻抚了抚发间的镂空飞凤步摇,举手抬足间,尽显雍容华贵。
本宫嫁入东宫数年,对待诸位不说体贴,但自以为也算是厚道,如今这婢子所言,实在是令人寒心。
诸位……可是觉得本宫罚得重了?众人自是连称不敢。
她们不过是太子后院里最无名的一位,哪儿敢和堂堂太子妃叫板呢?殿内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凝滞了下来。
梁意如随意地挥挥手,便有人要将巧儿带下去。
这时,殿内却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起便神色恬淡的女子被人轻轻自位上扶起。
她慢悠悠地起身,朝着上首盈盈一礼,翦水秋瞳微垂:娘娘且慢。
妾身还有话说。
话落,姜韫也不等上首的人说什么,径直开口:娘娘这般,怕是有几分草率吧?此话一出,殿内立时沉寂了下来。
李胜站在梁意如身侧,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一下子陡然冷了几分。
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了些,暗自为姜韫捏了把汗。
如果说方才他还怀疑今晚这事是姜韫的手笔,那么现在,那些怀疑已经完全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何不让姜韫被迁怒。
他心中如何想,无人可知。
众人只觉得天似乎又冷了些,犹如寒冬降临,惹得她们暗自缩了缩身子。
梁意如望向堂下的女子,心中划过一丝不耐。
她悄然篡紧了衣袖,良久,才沉声问:何处此言?她语气中的不耐没有掩饰丝毫,然而姜韫却仿若未觉。
她安抚地轻拍了拍画眉的手,转身扫了眼被人擒住的巧儿,这才徐徐开口:林氏是被何物所害,还丫头是否主谋,以及她背后是否有人,都还未可知,娘娘怎能轻易将人处死?嘶———她直直望向上首的人,语气中的质疑显露无疑,听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姜良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众人何尝不知此事太子妃的处置太过草率?可她明摆着这般态度,谁又敢真正和她作对呢?梁意如也有些意外。
虽然她对这个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威胁到她地位的女人没有好感,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
这些日子以来,在她面前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既没有因为得了权柄就不尊她,亦没有唯唯诺诺而闹了笑话。
所以,姜韫会掺和进来,属实令她意外。
她拧着眉,冷声问:姜良媛是在质疑本宫不公?她可不信姜韫站出来是要为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撑腰!姜韫摇摇头,不疾不徐地反驳了一声:妾身不敢。
好一个不敢!梁意如忍不住嗤笑出声:那你这是作甚?————此章防盗————都看着我作甚?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奇怪的。
身后,贴身宫女急得不停地去拉她的衣角:主子……作甚拉我?身后的人忙指了指对面,那里,姜韫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她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该死,她竟忘了这位从前也是宫婢出身……好在姜韫看起来没有发作的迹象,上首的人也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带下去,杖杀。
短短几字,便夺去了一人性命。
都看着我作甚?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奇怪的。
身后,贴身宫女急得不停地去拉她的衣角:主子……作甚拉我?身后的人忙指了指对面,那里,姜韫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她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该死,她竟忘了这位从前也是宫婢出身……好在姜韫看起来没有发作的迹象,上首的人也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带下去,杖杀。
短短几字,便夺去了一人性命。
都看着我作甚?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奇怪的。
身后,贴身宫女急得不停地去拉她的衣角:主子……作甚拉我?身后的人忙指了指对面,那里,姜韫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她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该死,她竟忘了这位从前也是宫婢出身……好在姜韫看起来没有发作的迹象,上首的人也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带下去,杖杀。
短短几字,便夺去了一人性命。
都看着我作甚?难道她还说错了不成?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奇怪的。
身后,贴身宫女急得不停地去拉她的衣角:主子……作甚拉我?身后的人忙指了指对面,那里,姜韫安安静静地坐在众人中间,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她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该死,她竟忘了这位从前也是宫婢出身……好在姜韫看起来没有发作的迹象,上首的人也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带下去,杖杀。
短短几字,便夺去了一人性命。
第一百零二章 你按的哪门子规矩?瞧着众人的反应,姜韫微微垂了眸子,长睫半掩,遮住了眼底的亮色。
众人还在喋喋不休地闹腾,然而掌权人却半晌没有出声。
梁意如目光沉沉地落在堂下的人身上,手心几度篡紧却又松开。
良久,她忽然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如何?她虽是笑着,可眼底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姜韫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娘娘抬举,但却有人比妾身更适合此事。
她声如走珠,听着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李胜垂首站在梁意如身后,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心底一突,他悄然抬首瞥向厅下的那人,却刚好在半空和女子投来的视线相遇,李胜一个激灵,倏地站直了些。
果然,下一刻,就听姜韫清丽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殿下虽不在,但李公公却在此处,又刚好见得此事经过,想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的了。
李胜:......他顶着身侧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顿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恭声道:奴才愿为娘娘分忧。
还能怎么办呢?殿下临走前特意叮嘱他要顾好姜良媛,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真就撂挑子不管了,何况,这终究是殿下的东宫,有此等奸恶之辈在,他也是不能放心的。
既然当事人都没什么意见,旁人自然是不能再说什么。
梁意如收回目光,指尖轻扣桌面,良久,才摆了摆手,低声说:也好,李公公是殿下的人,由你来再好不过。
她声音平静,但唯有近处的绿芜发现她广袖下隐隐颤抖的手。
李胜垂首退下,剩下姜韫又回到原处,她刚坐下,身侧传来些轻微的动静。
姜韫别过脸,就见身侧的人有些不自在的笑容。
见她看过来,杨灵又将桌上的清茶往前推了推,压低声音道:良媛姐姐喝些热茶。
她眨了眨眼,略微拘谨地笑了笑,眸底带着点点担忧。
姜韫顿了片刻,就在杨灵想要尴尬地收回手时,忽地伸手拿起那盏茶,轻抿了一口:多谢。
她说完便转过了头,并未发现身侧那然一瞬间放松下来的脸色。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静寂无声,梁意如高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发一言。
众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深怕殃及自己。
原本跟在绿芜身后的小丫鬟悄然退了下去,无人注意。
不多时,李胜带着匆匆回来了。
他耸搭着眼皮,面上一贯带着的三分笑意此刻全都消了去。
他躬着腰,疾步走至殿内,路过姜韫时,脚步略微顿了顿,复又恢复了平静,朝着上首行了一礼:娘娘,奴才们回来了。
时下夜色已深,众人原本等得昏昏欲睡,这下见了他来,才勉强打起精神。
梁意如抬眸,视线越过他,径直落在殿外。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李胜默了片刻,才道:娘娘,奴才已将人拿了过来,还请娘娘稍候片刻。
话落,殿内一片哗然。
那宫女背后竟真的还有人在?!而且还被李胜找到了?梁意如眉心一跳,她下意识地想去看绿芜。
鼻尖阵阵青竹的气息令她回神,她微微敛眸,手下寸寸收紧,沉声道:是哪个院的人?一下子,众人的目光俱都集中到李胜身上,迫切地想知道那人是谁。
李胜身子弯得更低,垂着头静静将自己查到的说了出来:是……许良媛。
他甫一说完,便听得四下一阵叮咚响。
众人讶然:竟然是她?但随之一想,竟又觉得理当如此。
也怪不得她们如此想,毕竟……这许良媛确实是有些独特的。
众人忙着低声交谈,自然就错过了上首那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震惊。
姜韫抬手轻揉了揉眉间,敛下嘴角的那抹笑意。
不过,她倒是也没想到李胜的动作会这么快,比她预想的要快了不少。
看来,今晚是不必担心晚睡了。
梁意如身子微僵,好半晌没回过神,她怔怔地看着李胜,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绿芜察觉她的异样,借着广袖的遮掩,轻碰了下她的手。
梁意如回神,闭了闭眼,沉声道:可确定是她?李公公跟着殿下多年,该知不冤枉好人的道理。
李胜没理会她暗含威胁的眼神,径直别过了身子,面向殿外,扬声吩咐:还不把人带上来给众位主子瞧瞧?话落,便有一行人的身影慢慢自门口显露,为首的赫然是昭明殿的小李子。
他身后,有两个年长的嬷嬷各自擒着二人缓缓步入众人视线。
二人均只着了件单衫,在这幅场景下,女子的柔弱尽显无疑。
高个子的那位发丝凌乱,钗环尽落,一双眸子通红通红的,似有万般话语要说,奈何口中被人塞了条巾帕,众人也只能依稀凭着她不断摇摆着的头察觉出些什么。
小李子将人带到殿内,拱了拱手便又退了出去。
只剩两个嬷嬷压着二人跪在地上。
梁意如原本平淡的面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她伸手大力拍在案上,怒极:李胜,你大胆!她才是这东宫的女主人,这些人竟然没经她的吩咐,便这样将人掳了过来!李胜扫了扫拂尘,不慌不忙道:娘娘息怒,奴才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你按的哪门子规矩?!李胜低着头,声音平静:奴才奉命抓的是东宫的罪人,自然是按照殿下的规矩。
梁意如一愣,被他堵地说不出话来。
那你也不该……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呀,林侍妾醒了?姜韫看着不远处的美人榻,惊呼出声,话落,就见众人看过来,她有些微赫,伸手轻掩住唇,再不说话了。
未说出口的话被人硬生生打断,梁意如深吸一口气,不耐地拧了拧眉。
但方才的话题自是不可能继续了,她被绿芜轻抚着起身,慢悠悠地走至榻边,放柔了声音问:你醒了?林侍妾只觉得自己似被一层层丝帛包裹着,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题外话------明天应该有个小爆更!大家可以期待一下qaq顺便修一修前面的文~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呜呜对不起各位!第一百零三章 是她亲手所赠!身上的衣物还未换过,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清风拂过,她只觉得一阵恶寒。
眼前人的神色实在太过柔和,她不由得落下泪来:娘娘……她这幅样子实在可怜,众人不免生了些恻隐之心,人群中,更咽声频频传来。
待众人一通安抚过后,梁意如随意指了指身后,轻声道:你受苦了,本宫让人先送你回去。
却是提也没提方才的事。
姜韫站在众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将她和人群割舍开来,借着人群的遮掩,她悄悄朝画眉递了一个眼色,手下暗暗使力。
画眉会意,脚下悄悄向前探了些许。
众人方才都已经见识过了梁意如的架势,对她这幅态度心知肚明,当下敛了神色,只做不知。
林侍妾方才醒来,思绪正乱,冷不防地听到梁意如要将自己送回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来人走近了,瞧着陌生得紧,她这才觉得有些疑惑:娘娘,妾身宫里的那人?梁意如叹息一声,面上带了几分痛心:你那丫鬟……啊——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突兀地打断了。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被人打断,梁意如垂眸,心下有些不快。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奉仪的丫鬟,她瞪大了眸子,颤着手指向人群中:有……有虫……这里的人先前都是看过林侍妾那副惨烈样子的,现下颇有些听不得虫这个字眼。
听到这番话后,众人立时惊惶不定,殿内乱作了一团。
姜韫被画眉护着,远远离了人群,目光轻移,落在一旁跪着的许良媛身上,轻扯出一个笑来。
见此,许良媛气红了双眼,她奋力开始挣脱起来,那嬷嬷都险些制不住她。
那头,最终只是虚惊一场,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可榻上那人却没那么好受,一瞬间,险些忘却了的记忆再度涌上来,寸寸麻意自脚底升起,她煞白了脸,尖声道:娘娘救我!姜韫趁机出声:娘娘,这林侍妾瞧着着实可怜,您可要重惩恶人,为她讨回公道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总之,姜韫的话音刚落,榻上的人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倏地伸手紧拉住梁意如的手,哀声道:娘娘为妾身做主!梁意如僵着手,挥开也不是,不挥开也也不是。
好在绿芜见了她的为难,适时地上前将她从林侍妾手下解救出来。
林小主放心,娘娘自会为您讨回公道。
话落,她伸手将人的手塞回锦被,手下暗暗用力:您先回去将养着身子。
此话一出,那人便立时止住了哭声。
耳边少了林侍妾的魔音,众人暗自松了口气。
真不是她们淡漠,实在是这人哭起来颇有几分市井小民的样子,她们……委实招架不住啊!既然话说成这样,梁意如便是再有心缓和,也不敢再表现什么了。
她随意地挥一挥手,自有人将气若游丝的林侍妾送回去。
待她们走后,她这才有心思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李公公,你来说吧。
李胜早已在一旁等待多时,听了这话,立时上前将自己探查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奴才等人在巧儿房里找到了一些瓷瓶,那瓶里装的,应该就是害得林侍妾的邪物。
他一挥手,身后便有人端了个托盘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呈给众人看。
待看到那近乎一模一样的几个青丝瓷瓶时,梁意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呼吸微紧,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
绿芜站在她身侧,担忧地打量了她一眼,暗自提了心。
李胜悄然扫了眼众人的神色,继续道:除了这些瓷瓶外,一同找到的,还有些名贵的首饰。
身后又有人呈上另一个托盘,其上放置着几支金簪,看那品相,应当是宫里的物什。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这些首饰,应当是年节时宫里赏给诸位小主的,这些殿下那儿都有记载,而眼前这些,正好便是娘娘您亲自赐给许良媛的。
梁意如当然知道。
她和许氏并未一同长大,也算不得什么姐妹情深,但许氏的母亲对她恩惠量多,她不得不将人纳入麾下护着。
这几样首饰,还是许氏刚入东宫时她亲手赠的!她望向厅下跪着的许氏二人,心中埋怨顿生。
她自问这些年来对许氏也不差,她在东宫做的那些事,她更是不知为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可她没想到她却是在身边养了一条毒蛇!思绪回转间,她几乎是立时便下定了决心。
她望了望厅下跪着的人,又看向托盘上精致的首饰,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这……姜韫瞧见她这幅神色,暗自松了口气,手心悄然收拢,拭去点点汗意。
李胜被梁意如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微怔,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恭声问:娘娘可还要奴才细说?梁意如摇头,面上露出几分失望,她盯着许良媛看了许久,才问:残害东宫妃妾,按律该如何?她的声音低沉,细听之下还有几分颤抖。
殿下为国之储君,为各人阴私,毒害其内宅女眷,按律,可赐酒。
听罢,梁意如默了片刻,才微微颔首,涩着声音说:既如此……那便赐酒吧。
众人这才知道太子妃竟是动了真格!她们都知道太子妃和许良媛的关系,一时有些呆怔。
娘娘先前不是一心向着许良媛吗?怎得瞬息便转了态度?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而最意外的显然不是她们。
许良媛原本一脸不以为然地跪坐在地上,骤然听得此言,险些反应不过来。
她陡然白了脸色,奋力挣扎起来,嘴里被人塞了布巾,众人只能听得她不断呜咽声。
梁意如闭了闭眼,似不忍再看。
处死良媛一事甚大,你且派人去太后宫里递个消息,免得旁人非议。
言下之意,便是后面的事她不打算掺和了。
李胜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应了。
本宫乏了,剩下的事便由姜良媛带着李公公处理吧。
说完,她便不顾许良媛的挣扎,带着绿芜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 虽死不悔她走后,剩下众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一处,俱都望向姜韫。
李胜躬着身子,低声问:您看这……虽说太子妃让他同姜韫一起处理,但实际上他也就是一个打下手的罢了,这后续如何,还是得看姜韫。
他觑了眼姜韫,女子面色淡淡,倒看不出什么来。
就在他以为姜韫不会理这事时,却又听得她平静的声音:辛苦公公,先将人带下去关起来吧,至于太后那里,改日让画眉同你一起去,她从前在太后宫中,尚有几分面子情。
画眉垂首领命,但却没有放开扶着姜韫的手。
不论如何,她都得先把姜韫送回去再说。
姜韫又打发了一旁等了许久的乐师舞女下去,这才看向东宫的众位妃妾。
众人见她看过来,一时有些紧张,她们白日里在昭明殿可是见识过她的狠样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姜韫并没有为难她们。
她只轻轻扫了她们一眼,不在意地挥挥手。
诸位先回去吧,今日受惊了,回去喝碗安神汤再睡。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杨侍妾最先反应过来,当先朝着姜韫行了一礼,那妾身们便先告辞了。
其他人见了,也连连效仿。
等她们都走了,偌大的宫殿立时空了下来。
烛火摇曳,橘色的暖光打在姜韫面上,让她的神色愈显温柔。
她静静地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道:我们也回去吧。
***夜色已深,月亮遥遥地挂在天边,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离京城数百里之外的某处,一行人正在暗夜里疾行。
谢济骑在马上,一整个日夜的奔波让他瞧着有些狼狈,可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手下缰绳微微用力,马儿似乎也懂主人的意思,一声长鸣,前蹄高高扬起,一奔千里的架势做得足足的。
眼看他的距离与众人越来越远,贺宰不禁有些担忧,他暗自使了力,扬声道:主子!前面的人影稍顿,渐渐慢了下来,等人来到近前,他才沉声问:何事?他目视着前方,面上没有旁的情绪,叫人看着就有些发怵。
然而贺宰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硬着头皮出声:主子,前面有个小镇,可要停下来休整片刻?谢济下意识地便想拒绝,边境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多作耽误,然而他刚要开口,目光却瞥见了慢一步跟上来的几人。
一天一夜的奔波,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有几分受不了。
谢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忍不住握紧了缰绳,身下的马匹渐渐停了下来,他轻轻颔首:停在此处休整半个时辰。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回谢济仍是没同朝廷的大军一同出发,北境情况不明,他要先一步赶过去主持大局。
今日跟在他身后的都是京城里一些年轻的后辈,大多数平日里都没吃过什么苦,能坚持到现在,也是谢济没有想到的。
连夜赶路,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当下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忙成一团。
夜色如水,四周没有房屋树木,夜晚的风直直打在人身上,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谢济负手立在远处,他平静的声音随着夜风一同进入众人耳里。
此处尚离京城不远,若你们有后悔的,尽可回去,孤赦无罪。
月色下,男人修长的背影尽显孤寂。
众人下意识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怔怔地望向他。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是要赶他们走?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有人匆匆站起身,慌忙道:殿下,微臣不后悔!紧接着,又有人站了起来。
殿下,家父常说,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能侍奉殿下,而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亲手御敌,我身为人子,自当继承父志,某愿随殿下,虽死不悔!说罢,他朝谢济拱手,长长一礼。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有些动容,附和声络绎不绝。
谢济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手上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欣慰道:好,甚好!我大夏男儿,便应如诸位才是!众人被他这话说得热血沸腾,心中对战场的惧怕悄无声息地散了去,只剩下杀敌卫国的雄心。
这回,说什么也得闯出个名堂来!长夜漫漫,京城的百姓正在安睡,而千里之外的地方,却有人正在为身后百姓的安危而彻夜不眠。
***京城,天色尚早,守城的禁军才刚上岗,便迎来了今日第一个入城的人。
看守城门的士兵看了眼牛车,面无表情地问:哪儿的人?进城来做什么?牛车上铺满了稻草,坐在车头的小老头连连干笑:差爷,老夫我是京城人士,昨日落雨,没来得及回城,就睡在了外头。
那小将掀了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么?那你这车上都是些什么?车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十里山采药的杜大夫,见那人上来就想细看,他心下一紧,正急得不行间,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忙道:竹七姑娘!这里!竹七循声望去,见到坐在牛车上的人,亦是松了口气。
她见那架势,便知应是遇到了麻烦,想了想,她自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压低声音解释:他是太子府上请来的贵客,你有事寻他?东宫的令牌,那人自然是认得的。
他赶忙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实在是近日京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姑娘莫怪。
竹七点点头,未再多言。
二人一同回到东宫,临要分别时,杜大夫朝她拱拱手,笑道:多谢竹姑娘,老夫先回去了。
竹七抱臂站在原处,目送着牛车拉着他缓缓远去,她垂目看向地上浅浅的车撤印,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姜韫刚起身就得知了杜大夫已经回来了的消息。
她坐在铜镜前,任由宫人为她打理青丝,听完竹七的话,她不由微微抬眸,讶声问:你是说杜大夫是赶着牛车回来的?牛车是寻常百姓家才有的东西,东宫自是不可能有,更何况,她可没听人说杜大夫去采药还带了旁的呀?第一百零五章 白薇才多大?竹七看着她,面色有几分怪异。
姜韫会意,她抬手挥退了伺候的宫人,这才看下竹七:说吧。
她也想知道,杜大夫出去这一趟,为何就带了个牛车回来?除非……他带回来的不止是牛车。
想到这儿,姜韫眼皮一跳,不由想到近日京郊的怪闻。
似看透了她所想,下一刻,竹七便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凝重,肯定道:没错,属下确信杜大夫的牛车上有人。
她之所以没当场拆穿,不过是害怕事情变得麻烦罢了,总归他人到了东宫,那牛车里究竟有些什么,便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姜韫也知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她轻揉了揉眉间,淡声道:你待会儿悄悄去打探打探,别走露了风声。
主子放心,回来时属下特意带着他避开了旁人,暂且没有什么人知道。
不然,哪儿会这么顺利?也就杜大夫自己以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二人商议好,便打定主意先去探探消息,再来商议对策,至于请杜大夫把脉一事,便又得往后推一推了。
这厢二人才做了决定,然而没过午时,便有人来报客院的杜神医来了。
姜韫和竹七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不过,也确实是实打实的松了口气。
人来了还好,若是不来,才是坏事呢。
小于子引着人走进来,才越过珠帘,杜大夫便迫不及待地笑出声:丫头,几日不见,老夫观你气色好了不少,是有什么喜事不成?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倒才像个有喜事的人。
姜韫轻摇团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您老才像个有喜事的人呢。
她少有同上了年纪的男人打交道的时候,杜大夫算是一个,也是其中最为豁达的一个。
姜韫认识他这么久,还不曾见过他这么欢喜的时候,像是……松了口气?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杜大夫仍旧笑得开怀,他没反驳姜韫的调侃,反倒是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老夫的确是遇见了桩好事。
他捋了捋胡子,笑得眼不见牙。
姜韫只知晓个大概,这下更是好奇了,她抬眸,疑惑道: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哈哈哈,老夫给我那小孙女找了个夫君!他话音刚落,竹七和小于子险些没站稳。
姜韫拿着团扇的手也微微僵住,她怔怔地看着杜大夫,眸底一片惊疑。
白薇才多大?这就预备着夫君了?等等……他说的夫君,不会是偷偷带回来的那人吧?!姜韫瞪大了眸子,眨也不眨地望向杜大夫。
你……她有些怀疑,莫不是杜大夫也遭了许良媛的道,昏了头了不成?屋内几人俱都盯着他,面色奇异,尤其是竹七,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杀意了。
杜启云略有些不自在别过头,轻咳一声:你们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妙对不对?甚妙……才是怪了,且不说她们都还没见过那人,便是见了,婚姻大事,也不能如此草率才对!姜韫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你说的那人……是何人?杜启云这才想起此次来的正事,他正了脸色,又四下看了看,这才缓声开口:昨日我在十里山那儿救了个人……他边说边观察着众人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往下说,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
姜韫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她看向杜启云,问:所以,你救了他,还带他来了东宫,但这和薇薇有什么干系?从来只听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过救人还把自己搭出去的。
那小子长得极为俊俏,比之太子殿下也是可以的,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孙女婿了?杜启云一脸闷闷地争辩。
姜韫有心再说几句,但这总归是人家的家事,纵然白薇同她亲厚,但也比不过人家祖孙。
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事不急,总归白薇离及笄还有几年,这几年中,有什么变数也说不定。
故而,她只轻轻颔首,未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这事还是要同李公公那边通个气,免得生了旁的事端。
杜启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甚至他今日来找姜韫,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二人又详说了一番,末了,小于子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道:主子,您不是昨日就想请杜神医把个脉吗?杜启云闻言,有些惊讶:丫头可是有什么不适?他观姜韫的面色,倒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姜韫微微敛眸,指尖轻抚上小腹,有些紧张。
半晌,才轻声开口: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一事需要确定罢了。
闻言,杜启云也不再耽搁,当下伸手便要替她号脉。
刚触及姜韫的手腕,他的眉心便是一跳,颇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收了神色,细细探听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一时皱眉,一时又露出些喜色,看得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姜韫眨了眨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殿内寂静,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声闷闷的,听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殿内的香炉早已撤了下去,轩窗微微开着,迎风送来阵阵花草的清香。
杜启云收回手,苍老的面容微微发红,嘴角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见他这副模样,姜韫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压抑着喜意的声音:你这丫头,这是有喜了!说来也怪,这脉象看起来已有月余,为何他上一次为人把脉没有瞧出来呢?主仆三人俱是一脸喜色,杜启云捋了捋胡子,没有提出疑问。
恭喜主子。
小福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朝着姜韫行了一个大礼,激动不已。
这可真是长乐宫最大的喜事了!虽然早有准备,但姜韫还是骤然被这消息惊地回不过神,她怔了怔,指尖抚上小腹,感受到手下传来的阵阵热意,不由有些鼻酸。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里,就孕育了她的骨肉了。
------题外话------今天稍稍修改了下前文哟~明日再努力!我们杜大夫终于有名字啦!————求票票求票票,别走!月月需要你们!第一百零六章 心事半下午的时候,画眉自太后宫里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些太后赐的点心。
她刚踏入殿内,就察觉昭明殿的气氛不太对。
内室所有家具的边角都被包上了棉布,姜韫侧卧在榻上,嘴角轻扬,阳光落在她脸上,愈显恬静柔和。
在她身侧,竹七抱臂站在她身侧,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些无措。
见她进来,二人都松了口气。
姜韫抬眸,轻笑着招手:回来了,如何?昨儿出了那事,既然太子妃说了这事交由姜韫来办,那她自是没什么好推脱的,今日画眉特意早起去了太后宫里,便是为着这事。
按理来说,这事该有姜韫亲自去才是,但她实在是怕了上回那架势。
画眉虽然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还是只能止住,她轻点了点头,答道:主子放心,太后她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些旁的事。
说着,她垂下头,眼角轻轻瞥向姜韫腹间。
姜韫顿时心领神会。
她微垂了眸子,指尖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底划过一丝沉思。
良久,殿内响起她几不可闻的低喃: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声音极轻,但还是让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画眉心上一惊,飞快地打量了姜韫一眼目光在触及被女子温柔抚过的小腹时顿住。
她捂住唇,面上带了几分惊喜:主子,您……姜韫也不瞒她,她轻轻颔首,神色越发温柔。
进殿以来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画眉望向姜韫,眼底一片亮色。
纵然之前二人就已有了猜测,但到底还是没有经过大夫的口,不敢确定,如今盼望的成了事实,她哪儿能不高兴?自打她被指派到姜韫身边后,她的一辈子便同姜韫的荣辱息息相关。
因此,画眉此刻面上的欢喜,倒比姜韫更浓烈些。
然而她的话落,殿内久久没有回音。
姜韫倚在软枕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小腹,面色恬淡,却紧抿着唇,未置一词。
就连竹七神色也微微紧绷,不似方才那般柔和。
画眉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思起方才姜韫的那句话,她陡然白了脸色。
这是何意?一直以来,主子不知喝了多少苦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怎得如今怀上了反而不高兴呢?姜韫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疑惑。
她盯着小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长信宫……剩下的话未说出口,但那意思显而易见。
虽然这些日子她在东宫也有了些势力,但终究比不过在东宫经营了数年太子妃,后宅关系虽然看着简单,但实际上错综复杂,稍有一个别头,便会牵动万缕关系。
太子出征,东宫的重心暗暗向长信宫倾斜。
如今时日还短,尚且看不出什么。
但姜韫不确定,若是这个时候传出了她有孕的消息,东宫这淌水,会不会越搅越混?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她半阖了眸子,指尖轻搭在小腹上,低声说:这事先瞒着,别走露了消息。
如今月份尚浅,倒也还能拖些时日。
画眉点点头,面上不禁也带了几分凝重。
她险些忘了,宫里多的是未出生的胎儿,丽嫔不就是个例子么?她将姜韫的话牢牢记在心中,暗自提了心神。
姜韫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目光,轻声吩咐:去请李公公来一趟。
画眉颔首,俯身退了出去。
她走后,姜韫默了片刻,才将视线落在方才就紧绷着身子的竹七身上。
小七有心事?竹七回神,眼底慢慢恢复清明,她转头看向姜韫。
一片暖光中,女子温柔地看着她,眼底是散不去的担忧。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有些心虚地别过头,轻咳一声:主子有何吩咐?这般反应……姜韫眸色微闪,一丝不解转瞬即逝。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小七是有心事?视线瞥见她身侧紧握着的手时,姜韫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先前殿内只有二人时还不觉得,但方才画眉在时,眼前的人明显心不在焉。
就像……具体想什么姜韫也一时想不起来了,她还从未见过竹七这般神色的。
竹七盯着地毯看了许久,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
主子……话未说完,她腾地一下跪倒在地,涩声说:我想去北境。
这话一说完,她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似心口卸下了一块巨石。
姜韫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开口。
她万万没想到,引得竹七这般纠结了一早上的竟是这个原因?不,兴许从昨夜知了这个消息便在想了,只是未曾显露出来罢了。
她撑着软榻慢慢坐直身子,目光落在竹七一片坚毅的脸上,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让我想想。
她没有问她去北境作何,也没有说边境危险的话。
因为她知道,那些都不会是阻止她的理由。
***长信宫。
梁意如静静地躺在里间的架子床上,呼吸平稳,面色祥和。
殿内飘动着一股子竹子的清香。
绿芜走近墙角的香炉,伸手拨了拨,霎时,那香便更浓郁了些。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目,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窗没有关紧,侧边陡然涌进一股子微风,使得她紧紧捏住被角,轻咳出声。
绿芜听见动静,忙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担忧地问:可是奴婢惊着了娘娘?梁意如摇摇头,虚弱地笑笑:无妨。
绿芜这才放心,她起身关紧了窗户,又倒了一杯热茶走至床边,问:娘娘可要喝口热茶再睡?那次的事虽已寻了解药,但梁意如的身子还是被折腾了一番,昨日夜里吹了风,回来后便有些不适,直到现在,才看起来好了些。
梁意如顺着绿芜的手缓缓坐起,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那边如何了?她虽没有指明,但绿芜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她顿了下,有些迟疑地开口:画眉早起去了趟宫里,现下已经回来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许良媛那事,也是要了结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不必扰了殿下不,从昨晚那一刻开始,许良媛的结局便已注定了。
绿芜觑了眼床上的女子,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
她们娘娘和许良媛的关系,在东宫不是秘密,许良媛也因此借了许多势,前些年在东宫混的如鱼得水。
众人迫于她背后的梁意如,这才对她多加忍让,甚至不少人打着接近梁意如的主意投靠了许良媛。
然而只有绿芜这些贴身伺候的才知道,梁意如背地里是多么厌恶许良媛其人。
因此,她对昨晚的事,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毕竟,谁叫那人不知天高地厚,在她们长信宫做手脚?她久未吭声,引得梁意如频频蹙眉,她轻揉了揉额间,出声打断了绿芜的思绪:寻个时间回府一趟,莫要生了波折。
许良媛是许家找了多年才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她一出事,许家人的动作,想必不会少。
梁意如靠坐在床头,思及此处,忽觉心中松快了些许,长睫微垂,遮住了她眼底的亮色。
许是关紧了窗的缘故,殿内的清香越加浓郁,让人闻着便觉得舒心极了。
***李胜被画眉引至内殿,入眼尽是一片亮色,帷幔层层垂落,各色精致的摆件布满了整个内室,其中好几样,还是他亲手从太子私库搬出来的呢!他轻叹口气,低垂着头,不敢乱看。
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空落落的,而今这里已经处处都是女儿家闺房的样了。
昭明殿空置许久,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女人。
姜韫坐在榻上,面色平静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她轻摇了摇团扇,温声道:公公请起吧。
说完,看向一边的画眉。
画眉笑着点点头,到外面寻了个凳子搬到李胜面前,笑盈盈地说:公公请坐。
李胜忙了一上午,也有些意动,他暗自觑了眼姜韫,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异色,这才放心地坐了。
多谢姜主子。
要说眼下东宫风头最胜的,自然是非姜韫莫属。
李胜日日待在谢济身边,也能从细枝末节中窥出些深意,要他说啊,这位姜良媛的福气,怕是还不止这些呢。
这也是他多次暗中帮着姜韫的原因。
这声姜主子,便是李胜的诚意。
姜韫久浸深宫,自然明白李胜的意思,她微微敛眸,悄然收下了这份特殊的诚意。
今日请公公来,是有一事要与公公商量。
说着,她摆了摆手,画眉会意,俯身退到珠帘外,替二人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见此,李胜不由有些诧异,他暗自提了几分心思,对姜韫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好奇了起来。
姜韫右手轻抚上腹间,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杜神医今天过来了,我已有一月的身孕。
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打在李胜心上,。
他怔愣了会儿,才惊呼出声:您,您是说……他睁大了眼睛,瞪大了眼盯着姜韫。
他这幅反应是姜韫早已预料过的,因此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她神色淡淡地颔首,平静道:是有孕了。
李胜虽然惊讶,但还是很快回了神。
姜韫身子的事他也知晓,甚至竹七每次去拿药还是他负责的呢。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好了?李胜还有心想问几句,但又怕坏了谢济的事,他顿了片刻,只好作罢。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便忍不住开始开心起来。
这可是殿下的头一个孩子啊!年初姜韫刚进府时他还担忧得很,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李胜喜不自胜,他望向姜韫,笑得眼不见牙:恭喜良媛,这可是东宫天大的好事!说完,他又意识到什么,踌躇了片刻,又问:殿下还不知道这事吧?奴才等会儿给殿下送个信过去,您可要写封家书,亲自告知殿下这事?家书?长睫微颤,姜韫倏然移开了目光,她眨了眨眸子,掩下眼底不自在。
要不是李胜提起,她都险些忘了这事了。
她最先想到的,是怎么遮掩住这消息,其次是如何拉拢这李胜,一时竟也忘了太子这回事。
不过他早晚也会知道,也不差这时。
于是,等她再抬起头时,李胜只听得她娇声说:军情要紧,这些小事,便不要去扰了殿下安宁了。
她说的义正言辞,就连李胜听着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不过,他还是问了句:那您可有旁的事要知会殿下一声?奴才好叫人一同送去。
除了朝廷的援军外,东宫还另有人要去支应谢济,因此,他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而姜韫却又想起了另一事,她抬眸,轻声问:军队可让女子出入?李胜一惊,猛得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您是想?虽说本朝没有禁止女子出入军营的禁令,但姜韫作为太子的妾室,出入军营,总归有些不太好。
况且,这人还怀着身孕呢,如何能去那等血腥之地?姜韫知他想歪了,但也没有出声解释,她不答反问:可有女子上战场的先例?这话一出,李胜便知自己误会了。
他垂首想了半晌,才答道:奴才并未听过哪家姑娘去过战场。
大夏女子多以柔顺为美,更遑论京中贵女?是以,李胜从前还真未曾听过有哪家姑娘去了战场的先例。
听了这话,姜韫这才缓缓点头,其实同她所料的不差。
然而竹七也不是普通闺阁女儿,她一时有些踌躇不定。
若是可以,她自当希望竹七可以离了这宫城,可万一,她要去的地方是战场呢?***京城的五月闷人得紧,前夜虽下了场下雨,但终究消不了这闷热。
白薇推开门,伸出个脑袋四下张望了番。
院内静悄悄的,晒着药材的架子摞了一层又一层,院内浮动着药材的清香。
白薇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端着木盆踏出了房门,她绕过众多架子,来到厢房后面的一处墙角。
她奋力一泼,盆里的水倾泻而下,渗进土壤,零星几颗落在墙角的野花上,点点暗红衬得它妖沿无比。
------题外话------此章防盗……等下改!第一百零八章 您怎么来了?夜色已深,四下一片寂静,姜韫侧卧在床上,半阖着眸子细细感受身体的变化。
良久,她忽地拧起眉。
这个时候了,谁在外面闹事?远处的声音随着风飘远,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韫轻蹙细眉,心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思绪沉浮间,有人轻轻推开了外间的门,珠帘碰撞,一片昏暗中,画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主子,出事了!***从昭明殿到瑶华宫的这一路上,一行人都紧紧提着心神,生怕又生了什么旁的事端。
画眉一脸紧张地看着前路,一边快速地将方才的事同姜韫说了一遍。
此时已是亥时末,东宫各处灯火尽消,未有去瑶华宫的这条路,灯火通明。
姜韫坐在步撵上,拧眉望向远处的那座宫殿,嘴角紧抿着。
白日宫里才传了消息,现在人就出了事,哪儿会这么巧?夜风有些凉,画眉攥紧了身上的衣服,凑近步撵,低声说:李公公已经带着人去了,奴才一接到消息就告诉了画眉,长信宫也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那位会不会去。
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低下的人一有什么事自然最先报到长信宫去,但李胜已被谢济敲打过,再加上姜韫如今已有了身孕,他自然不像先前那般,因此,昭明殿的消息也是半点儿没慢了。
说话间,瑶华宫已经到了,步撵一停下,画眉就凑到姜韫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过她:主子小心。
一进入瑶华宫,扑面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血腥味。
门廊下,李胜正带着宫人清理地面,见姜韫来了,他险些脚底打滑,摔了下去,声音掩不住的惊讶。
韫主子,您怎么来了!天色已晚,这事又晦气,他根本没想过要扰了姜韫的!闻言,姜韫脚下稍顿,轻飘飘地朝画眉递去了一眼。
画眉一愣,脸色煞白,她喃喃道:不,不是公公您留了信,让我家主子晚些时候过来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扶着姜韫的手也开始颤抖。
她紧紧盯着李胜,企图得到几丝赞同,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李胜面上自始至终只有失望和担忧。
姜韫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搭在画眉臂上的手慢慢收紧,她抬眸望向殿内,纵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能清晰地闻见那股呛人的血腥味。
画眉觑了眼她的脸色,磕磕盼盼地问:主子,要不……咱们回去吧……都是她疏忽了,差点遭了别人的道了,好在现下还未酿成大祸,只要她们现在就走,一切都来得及!然而姜韫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声摇头:既然来了,就先看看吧。
况且,她才刚来,什么都没干就匆匆回去,谁知道会引得旁人胡说什么呢?不管如何,且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说不定还能顺便揪出背后那人呢。
李胜也知这个道理,他瞪了眼画眉,继而招手唤来一个小内侍,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后,那内侍匆匆行了一礼便跑了出去。
姜韫敛眸,也没问他去做什么,只拧眉问了句:太子妃宫里可有消息传来?按理说,长信宫离得近些,该是比她早到才是。
瑶华宫也绝不该像现在一般平静。
姜韫说着,便要踏入殿内,而李胜却急急忙忙地阻了她:韫主子,您就在院子里歇歇脚吧,内殿……还是别进了。
饶是他一个大男人,现下想起那副场面还是有些作呕,姜韫怀着身子的人,能避讳则避讳些。
他又让人端了凳子,寻了处干净地方请姜韫过去坐了。
姜韫也不逞强,径直走过去坐下了。
这边刚弄好,外头就传来了些嘈杂的动静。
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方脸的嬷嬷提着灯笼慢慢走了进来。
她见着姜韫,先是一怔,继而很快收敛了表情,俯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良媛。
姜韫总觉得她有些面善,是以盯着她看了许久。
那嬷嬷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但行礼的动作不乱分毫,面上也无旁的情绪。
画眉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解释:是太子妃宫里的刘嬷嬷。
姜韫了然,难怪她觉得面熟,原是从前见过。
只是……姜韫心下微疑,从前太子妃有什么事都是绿芜出面,怎得今日换了这刘嬷嬷?她轻轻抬手,淡声道:嬷嬷免礼。
刘嬷嬷也不含糊,她直起身子,向姜韫阐明了来意:老奴是太子妃娘娘宫里的,太子妃娘娘昨夜受了凉,后晌才好些。
奴婢等不忍让娘娘再出来受了凉,极力劝阻,娘娘这才应下,只让奴婢来传个话,说一应事情全由良媛和李公公做主。
闻言,姜韫稍诧异了一瞬,继而慢声道:有劳了,替本宫向娘娘问好,改日再去长信宫探望娘娘。
刘嬷嬷自是应下,她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奴婢告退。
待她走后,姜韫这才收了笑意,转头望向李胜:公公打算如何?李胜皱了皱眉,一脸愤慨地将瑶华宫的事说给她听。
事实上,这同姜韫在来时的路上听画眉说的不差。
昨日绑了许良媛后,因为暂且要等太后的消息,便只将她暂时关押在了瑶华宫。
本以为过个几天便能将人送走,没想到半夜瑶华宫有人起夜,见内殿灯火通明,门户大开,这才起了疑心。
等她进去查看却发现许良媛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那人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寻了人过来。
而殿内那三人早已失了生气。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那许良媛看起来竟像是自戕!夜里风大,院内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姜韫紧蹙着眉间,问:那宫人呢?奴才已吩咐了小李子他们去审了。
李胜跟在谢济身边多年,对这些事熟的不能再熟,只是近来他也有意培养接班人。
因此,这事便是交到了小李子头上,当然,也没落下姜韫身边的小于子,毕竟,这也算是份人情对不?第一百零九章 你不会真以为那么简单……姜韫同李胜低声商议着事,画眉静静地杵在她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面色苍白,看起来恹恹的。
她没错过方才刘嬷嬷进来时那副诧异的神色,主子本就怀着孕,她明知这是晦气事,当时怎得没多想想就传信了?她暗自打量了眼女子的神色,见她眉间带了几分疲倦,心里的愧疚更甚,手中的丝帕几乎要拧成团。
姜韫同李胜交代完后,正欲闭目养神会儿,身侧突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主子,奴婢错了……姜韫阖目的动作一顿,她掀了掀眼皮,幽幽道:无妨。
说罢,径直阖上了眸子,闭目不语。
画眉瞧见她这幅模样,心底一突,霎时白了脸色。
她顿了片刻,腾地一下跪倒在地,也不做旁的,只垂着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韫指尖微动,下意识地就想睁眼,然而终究还是止住了动作。
今晚这事,她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她将画眉和小于子都当做心腹来看,虽然比不得竹七,但亦是完完全全托付了信任的。
画眉一向妥帖,然而这次,终究是大意了。
日子还长,这样的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若是她一直这般,她又怎能安心托付呢?夜凉如水,瑶华宫内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他们面上俱都带着凝重。
时不时还能听见内里传来几声低泣。
姜韫没有睁眼,她动了动唇,低声问:你觉得许良媛如何?画眉冷不防地听见她发问,怔愣了片刻,才哑着嗓子答:许良媛为人歹毒,心思狠辣……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韫睁开眼,抬手遥遥指了指瑶华宫正殿:论起手段来,我比她如何?这……画眉仰着脸,有些迟疑地开口:自然是主子您更胜一筹。
从在昭明殿逮住那王嬷嬷起,此后的一切便脱离了许良媛的筹划,她亲眼见到姜韫一步步将人引入局中,这样的手段,自然是旁人比不过的。
她瑟瑟地看了眼姜韫,不知她为何要这般问。
姜韫听了却并没多大反应,她收回目光,指尖落在小腹上,又问:那比之长信宫那位如何?这……画眉不解,如何又同太子妃扯上关系了?见此,姜韫眨了眨眼,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来:傻丫头,你不会以为真那么简单便能处置了许良媛吧?事实上,若不是最后那人不知为何转变了心意,这事还真有些麻烦,至少,不会如昨日那般顺利。
甚至就连今日这事,许氏自戕,她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画眉也是个聪明的,姜韫稍加提点,她便明了意思。
她望向姜韫,面上有些难看:主子,奴婢知错了。
她不该轻了心思,若是今日主子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她越想越愧疚,脸色寸寸发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姜韫轻暼了眼她,轻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这是最后一次。
说她无情也好,冷心也罢,总归她身边是不留愚笨之人的。
她的话落在画眉耳里,她瞬时如遭雷击。
怔愣了半晌,才颤声开口:奴婢明白。
这厢二人才说完话,李胜便掐着点儿似的过来了。
他沉着脸,恭声说了内殿审讯的结果。
那丫鬟只说是听见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的,没说什么有用的。
姜韫拧眉:其他的宫人呢?可有问过?李胜点头,应道:俱都问了,都一口咬定是被人叫起来的。
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那几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只说睡得沉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李胜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也陪着太子审过不少罪人,还从未见过这般难啃的骨头!姜韫眯了眯眸子,狐疑道:就没有旁的说辞?李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如此,但都若是都像说好了一般,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姜韫微敛了眸子,指尖抚上发尾,淡淡开口:那三人的尸体呢?可有验过?眼下是深夜,府外寻仵作不太靠谱,况且一旦被看出来是自戕,落到朝臣眼里,恐会生旁的事端。
她一路走来,也没见李胜提旁的消息,想必这事已经有人在办。
果然,下一刻,就见李胜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他紧紧蹙起眉,愤愤道:奴才寻人验过了,许良媛的确是自戕……这话一出,三人都静默了一瞬。
自戕……自古以来都是大夏人人避讳的,寻常人家里出了这事尚要遮丑,遑论勋贵?况且,太子之位虽然稳固,但也有人时时盯着,若是这消息走漏了出去,皇帝跟前弹劾东宫的折子想必要满天飞了。
姜韫向后靠去,她伸手揉了揉眉间,抬眸看了正殿许久,才缓缓开口:知道这事的有多少人?太子妃那处算一处,再加上您身边的这几人,其余的,尽数瞒下了。
他收到人传信后,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立马就动身赶来了。
姜韫斜他一眼,轻笑一声:是么?那本宫如何知道的?这话问的李胜和画眉二人同时一僵。
李胜讪讪地望她一眼,犹豫地开口:姜主子放心,奴才定然会找到那人。
昭明殿伺候的人,虽说不算太子心腹,但也差不了多少,就连洒扫的婆子都是他亲自掌眼挑选了的。
然而即便这样,还是会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他心里恨的不行,打定主意一定要将人逮住狠狠修理一番。
姜韫敲打够了,便也不再多说,左右是太子的人,她也管不了太多。
只叮嘱道:事关重大,万不可疏了一环,走露了消息。
李胜心里也明白,当下狠狠点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见姜韫面露疲色,他忙道:奴才先让人送您回去,您现在可熬不得。
他想说姜韫还怀了小主子,但到底在旁人的宫里,还得忌讳几分,便没有明说。
姜韫也已有些熬不住了,她闭了闭眼,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题外话------明天去医院~(>_<)~好烦好烦第一百一十章 哪里就缺了竹七一个姑娘?夜色深沉,扑面而来的凉意冲淡了困意,姜韫再度看了眼身后的宫殿,转身走出了瑶华宫。
一片黑暗中,女子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务必不要走漏了消息。
李胜心里一凛,沉默着颔首,待送走主仆二人,他才冷冷看了眼身后,吩咐道:把人带下去。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李胜望向远处,黑夜下的东宫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
***翌日一早,姜韫便收到了李胜传来的消息。
李公公让奴才同主子说,许良媛的事他已处理好了,主子不必担心。
小于子站在珠帘外,细细地将事情同她说了一遍。
许良媛原本就是死罪,只是苦了瑶华宫的宫人们,虽然李胜没有要他们性命,但余生多半只能在庄子上过活了。
太子妃那儿,可去回过话了?昨夜太子妃并未露面,虽然对许良媛的处置是她亲自点了头的,但毕竟二人是嫡亲的表姐妹,最后如何,还是要同她知会一声的。
她昨夜没有睡好,现下也没什么精神,原本就软糯的声音更添几分醉人。
小于子不自觉抬头往里打量了眼,然而帷幔重重,他最终只看到了几个模糊糊的虚影。
还待再细看,身后却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主子。
小于子心头猛地一跳,猝然回头,却是竹七站在屏风后,不知看了多久。
内室的声音停了一瞬,帘间的影子虚晃了一圈。
许久没听见声音,竹七又唤了声:主子……这回,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姜韫坐在铜镜前,深深看了眼镜子里的人,才道:进来。
竹七忍不住松了口气,她伸手掀开帘子,抬步走到姜韫身侧,眼巴巴地看着她。
姜韫被她的反应弄得想笑,原本板着的脸也有了几分松动。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问:太子妃那儿如何?陡然被她问起,小于子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将身子弯得更低,恭声道:李公公一早亲自去回的消息,现下还未回来呢。
闻言,姜韫心里有了底,她微微敛眸,叮嘱道:这事你留意着些,多跟李公公学学。
她如今身边就这么几个得用的,画眉她倒是能教,唯独这小于子,虽然机灵,但有些东西她却比不上李胜,譬如这东宫错综复杂的人脉。
小于子跟着李胜历练一番,想必很快便能独挡一面了。
她欣慰地点点头,轻声道:下去吧。
脚步声远去,殿内只剩下竹七和画眉,气氛又凝了下来。
画眉在为姜韫梳头,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不明白为何一向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人今儿处处受冷落。
她瞧着二人面色不是很好,心知必是有话要说,便识相退了下去。
奴婢去为主子传膳。
昭明殿有小厨房,只是从前并未开火,但自姜韫来了,偶尔也会煮个汤点。
她有孕后,更是将吃食全权将到了小厨房,至于大厨房那些,多半是进了画眉几人的肚子。
姜韫随意地挥手,画眉应声而去。
日头渐起,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两人身上。
竹七负手立在姜韫身后,嘴唇紧抿着,一双手早已渗出了细汗。
她也知自己的请求实在是过分,现在太子殿下不在,主子身边正事缺人的时候,她怎可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她越想越愧疚,面上精彩纷呈。
到最后,原本坚定不移的心思已经淡了不少。
姜韫透过铜镜,一分不落地将她的表情看了个全。
她微垂了眸子,目光直直落在一旁的匣子上。
许久,竹七听她轻叹了声——罢了,随你吧。
竹七怔了片刻,随后便升起浓浓的喜意,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向姜韫。
迟疑道:主子,您?不等她说完,姜韫便直直打断她:好了,再问我便改主意了。
她思忖良久,终究还是觉得应该同意此事,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竹七难得开一次口,想必内心定然是极想去的。
而且,她觉得竹七内心应当比她更纠结。
什么时候出发?我让画眉给你准备些东西。
竹七动了动脚,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子已经有些僵了,阵阵麻意自脚底传来,涩地她嗓子发痒:等会儿便走。
她打听过了,战乱的消息还只在边城流动,沿途治安尚且不严,她要去,最好今天之内便走。
她话音刚落,就见姜韫陡然怔愣住,她抬眸,呐呐地问:为何这般着急?北境那边,先有镇北侯前方御敌,后有太子谢济亲自坐镇,哪能就缺了竹七这么一个小姑娘?竹七垂下头,不忍再看她的眼睛。
姜韫默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好在画眉及时出现打破了这沉默。
主子,今儿有您最爱的蟹粉狮子头,您可得多吃几口。
她这么一说,姜韫才觉得腹中空空,她近日总是饿的极快,以前不曾觉得,但自打知道是怀孕后,这感觉便格外明显。
她扫了眼竹七,良久,才道:罢了,你下去收拾东西吧。
竹七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离去了。
她步子大,走得又快,险些惊到了在外间布菜的画眉等人。
画眉轻拍了拍胸口,疑惑道:竹七?这般冲动,是发生了什么事?竹七脚下一顿,径直撂下句:照顾好主子。
下一刻,人已消失在殿内。
画眉愣在原处,有些不明所以,她望向才走出来的姜韫,有些迟疑地开口:主子……她……她想问竹七为何说那样的话,难道她不留在主子身边了?姜韫摇了摇头,缓缓走至桌边,待坐下了,这才轻声开口:都下去吧。
宫人行了一礼,陆续退下。
画眉四下望了望,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
果然,下一刻,便又听她言:你也下去。
画眉拧眉,有些担忧:主子……她可以确信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以主子一贯的作风,怎会露出这般模样?第一百一十章 女人心 海底针无需多言,下去吧。
她紧紧抿住唇瓣,长睫半掩,叫人看不清神色,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二。
此时情绪定是极为不佳。
见此,画眉自是不敢再多打扰,她福了福身,推门出去了。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姜韫低低地叹了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愁绪。
***长信宫这边,李胜一早便来此等候,然而眼见日头慢慢升起,直至辰时都还未等到宣召,他嘴角的笑都险些挂不住了。
小李子坐在他身旁,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心里估摸了下时辰,才低声说:师傅,咱们是不是不太受待见啊。
他们好歹也是太子身边的人,这来了长信宫一早上,正主没见到不说,就连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也不见人影。
李胜心里正气着呢,听了这话,立时回头瞪了他一眼,低斥出声:瞎说什么呢!话是这么说,然而即便是他也察觉出了这次长信宫不同一般的态度。
他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倒也好,省得回头姜韫那边不好交代,倒叫他两头都讨不得好。
小李子不懂他的意思,他讪讪地摸了摸头顶,无奈地撇撇嘴。
二人又在耳房内等了许久,这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绿芜。
她看着二人笑得一脸得体,歉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二位公公,娘娘晨起有些不适,婢子不放心一直在内殿守着,这便带二位去见娘娘。
说着,她面上带了几分忧色,眼底的乌青让她的话显得更加真实。
李胜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他轻轻颔首,话里透露出浓浓的担忧,姑娘说笑了,娘娘现下可好些了?已经好多了,现在正醒着呢,二位快快随我来吧。
二人同她一起步入正殿,入目皆是一片昏黄的光晕,这个时分,殿内竟还点着灯!李胜心中一跳,面上不露分毫。
待穿过二重屏风,几人停在深色的珠帘外。
绿芜轻声唤了句:娘娘。
李公公他们来了。
殿内置了熏香,不知名的清竹香萦绕,充斥着整个内室,李胜暗自皱眉。
这味道,似乎总有些熟悉。
三人屏息敛声,片刻后,帷幔后传来一声低语:李公公来了?绿芜看起来似松了口气,她朝李胜递了一眼,起身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是,娘娘。
李胜二人隔着帘子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娘娘。
帷幔中的人似乎动了动,一阵窸窣声过后,女子的声音更有力了些。
公公过来,是发生了何事?李胜垂着头,低声将昨夜的事尽数说与她听。
奴才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许良媛还是在七日后赐酒,至于瑶华宫的宫人,奴才是想着将人送到殿下的庄子上,这样,也好歹算是个活法。
帷幔后的人久久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一般。
李胜垂着眼,镇定自若,就连眼风都未动过。
殿内寂静,许久,帘子后才传来绿芜的一声惊呼——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隔着帘子和重重帷幔,李胜并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女子低低的哭泣和声。
他暗自咂舌,也跟着劝了句:斯人已逝,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要他说来,这治人死罪的是她,这会儿子伤心的也是她,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内室的低泣声停了会儿,梁意如靠在软枕上,一双眼晦涩不明。
她转头看了眼帘外,低声道:本宫知道了,公公回去吧。
她声音直冷,仿佛同那方才低声哭泣的不是一人。
李胜低低地应了声,俯身退了出去,临走前,他特意接着便利,特意打量了眼四周的布置。
角落里,一樽鎏金香炉正徐徐冒着青烟。
***姜韫一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昭明殿里静悄悄的,就连竹七也不见身影。
画眉静静地立在姜韫身侧,一脸的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主子心事重重,不光笑的没平日里多了,就连用膳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她有心想问,却又害怕触了霉头。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疑惑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午时刚过,一早上不见人影的竹七便出现在昭明殿内室里。
她褪下了裙装,换了男子的衣衫,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裹,嘴唇紧紧抿着,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姜韫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扯出一抹笑来:要走了?她虽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喜色。
竹七浑身僵直,沉默着点点了头。
行李是昨夜便收拾好了的,她之所以耽误到现在,不过是有些无颜面对姜韫罢了。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但她终究说不出那句话来。
不论如何,这趟北境之行,她非去不可。
画眉早已被她这副行头给弄迷糊了,她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磕磕绊绊地开口:竹七,你这是何意?她不过是早前离开了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何事?姜韫伸手揉了揉眉间,轻笑着说:好了,既然要去,便不要有负担。
平安回来,我在东宫等你。
她招招手,竹七立时上前。
主子……姜韫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抚:不必多言,我都知道。
虽然知道竹七武功了得,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万事小心,不要逞强,知道吗?竹七心头微暖,狠狠点头,她自然会好好的,她还要回来履行她的诺言呢。
姜韫这才笑开来,她看着竹七,笑得一脸温和。
画眉,去将我梳妆台底下的那个匣子拿来。
画眉正在楞神,冷不防地被她一唤,立时清醒了几分,忙不迭地去拿了匣子过来。
姜韫掀开那匣子,取出里面的黄色锦囊递给竹七。
这是我在宫里时一位懂医术的老嬷嬷所赠,你带过去,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
竹七同她相处已久,再加上本身也不是懂得弯弯绕绕的性子,当下也没有拒绝。
她接过姜韫递来的锦囊,只觉得沉甸甸的。
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好好的。
------题外话------求票票qaq 月月已经在修前面的章节啦~可能是之前有章被封了后我删减了一部分呜呜后面想要办个活动,但我好怕没人参加啊……第一百一十二章 捷报日升月落,姜韫初到东宫的时候还是春分,如今却已进入夏日。
昭明殿外种了许多绿植,放眼过去,绿得灼目。
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闹得姜韫整夜都没法睡个好觉,小于子便和画眉领着宫人寻了杆子在昭明殿外仔仔细细地搜寻。
姜韫歇晌起来,倚在长廊下看着他们嬉戏,暖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整个人都泛着温柔的光辉。
如今她有孕也快两月了,肚子虽未见长,但胃口确是好了不少,孕期常见的反应一点儿也没见着。
就连杜启云看了脉相后都乐得直点头,连称姜韫这胎怀相好。
距离谢济和竹七去北境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京城百姓也已经大多知了消息,得知太子亲自去御敌时,连着几日都是夸东宫仁德的,此后,连着几天都有百姓自发到东宫拜谢。
念及远行的人,她面上的笑意稍褪,指尖忍不住抚上腹间,微微摩挲着。
李胜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笑的满脸都是褶子,步履轻快,活像捡了银子似的。
他如今已俨然是一副姜韫身边大总管的架势,时不时地就往她身边凑,惹得小于子每次见了他便如临大敌,深怕自己地位不保。
瞧见他来了,院中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屈福了下身子,恭声道:李公公安好。
而小于子则是看了看他,又觑了眼廊下的姜韫,垂下头,握紧了手下的长杆。
李胜不在意地挥挥手,走至姜韫身边,对着她长长一礼,高声道:良媛大喜,太子殿下昨夜大退敌军,从那些蛮子手中夺回大夏三座城池!他话音刚落,整个院子便沸腾了起来。
连夺三座城池,这可是了不得的战功啊!看来殿下回朝指日可待了。
姜韫听了这话,眉间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微风拂过,吹散了心头的丝丝燥意。
她轻轻点头,含笑看向众人,朗声说:近日大家都辛苦了,待会儿同画眉去支一个月月钱,再叫小厨房做些好菜,大家好生吃上一顿。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低呼,神色间是掩不住的喜意。
他们做人奴才的,自然是为着那几两银子,但若是遇上了那抠搜的主子,一个月到头来都没什么油水可捞。
画眉也很是高兴,她望向姜韫,脆声应下,扭头便进了屋里取银子去了。
姜韫这才看向李胜,她知李胜不缺银钱,便也没提那事,反倒是问了他句:晚间我在昭明殿置桌席面,公公可要来喝上一杯?她也有些日子没见着白薇了,正好把她也叫上,热闹热闹。
她平日里嫌麻烦,少有出去交际的时候,故而李胜倒是难得听她提要置办席面。
他乐得笑开了花,叠声道:哪怕您不说,奴才也是要厚着脸皮过来讨杯酒喝的。
这些日子他除了榜太子盯着东宫的琐事,其余时间全在操心姜韫了,但姜韫却始终是一副不远不近,淡淡的模样。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哪儿能拒绝呢?且不说有空,便是没空,他也是要来的。
姜韫瞧着他这幅模样,险些轻笑出来,她招招手唤来小于子,温声吩咐:去客院同杜大夫和白姑娘说声,请他们晚上过来一同吃席。
正说着,她眸子一黯,下意识地又想起了客院的另一人。
除了刚回来那日听杜大夫提了一嘴,此后姜韫便再未听过那人的消息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是作何打算?小于子躬身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候她的吩咐。
良久,才听她轻声说:罢了,且去问问他们得不得空吧。
若是不得空,她明儿可要好生上门去瞧瞧。
到底是何等姿容的男子,竟让杜大夫生了那般荒诞的念头?姜韫几声吩咐下去,自有人为晚上的席面忙活,她要了这个月的账本,倚在临窗的榻下,细细地翻看起来。
然而半下午的时候,长信宫来了人,说太子妃在花园的水榭处设了宴,邀众人一同赏月。
姜韫的计划还是落了空。
这回来传话的还是上次瑶华宫遇见的那位长脸嬷嬷,她紧抿着嘴唇,一双眼不时地溢出精明的微光。
姜韫被她看得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待她走后,姜韫和画眉对视一眼,二人面上俱都带了些紧张。
老实说,姜韫心底实在是不耐和太子的一众妃妾打交道。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在那些人眼里,是她阻了她们的恩宠,她并不觉得和一群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自己的人在一处有什么可乐的。
况且,她暂且瞒下了有孕的事,可宴上那么多双眼睛,难免会露了端倪。
她合上手中的话本,久久没有说话。
内室除了她们二人并无外人在,饶是如此,画眉仍是四下张望了番,才压低声音说:主子,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姜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然而一切都很清楚了,太子妃亲自做东的宴,打着太子打了胜仗的名头,还特意派了贴身的嬷嬷来请。
这般情形,哪儿容得下她说一个不字?她只要一个拒绝,不消明日,说她不分尊卑的流言便能传遍京城街头。
日头已经渐渐没了下去,余晕昏黄,衬得整个内室一片橘色。
姜韫轻靠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着手下的话本,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声声脆响。
画眉垂下头,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心里不住地打鼓。
宴上人多眼杂,要是她一个不慎,暴露了主子的秘密该如何?想必若是竹七在的话,她们便不必如此担忧……***被画眉念叨的竹七此刻却是一点儿也不好受。
她那日千里迢迢地来到了北境,可刚见谢济便被他丢去了前线。
直到这么久过去,她仍记得当时的太子是何等的愤怒。
孤最初派你去她身边是为了什么?竹七垂下头,好半晌才涩着声音回他:殿下将7属下送予姜良媛,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话落,谢济身前的茶盏碎了一地。
男人倏地站起,声音是掩不住的寒意。
那你便是这么保护她的?清竹就是这么教你的?第一百一十三章 诸位的辛苦不会作废竹七羞愧地低下头,嗓子涩涩的,苦得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知自己来了北境定然讨不了好,可她抗拒不了自己的心。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腾地一下跪倒在地,哑声道:属下知错,属下愿在战场上屠尽漠北人的头颅赎罪。
话落,她便觉头顶的视线更冷了些。
帐内寂静无声,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最终,谢济摆摆手,面无表情地看向贺宰:她就归你了,便做个前锋吧。
他轻描淡写地定下了竹七在军中的地位,众人见她发怒,也无人敢提起竹七是个女子的事。
贺宰听得心头一跳,他看向上首的男人,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竹七虽然有错,但殿下这处置,委实太过严厉了些,身为女子,本就柔弱,纵使她是特训的暗卫,但战场上,哪有那么简单?然而话刚出口便被谢济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止住了。
他偏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竹七,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随我来吧。
耳边传来阵阵号角声,竹七回神,心中回忆渐消。
她朝帐外值守的士兵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帐内。
帐篷内,谢济正带着人在商讨夜袭,漠北人个个生的人高马大,是马上的好手,故而谢济不打算同他们正面硬抗。
兵不厌诈,他此番定然要将人狠狠打击一番,好保大夏未来数十年都无需战乱。
众将领都是领兵打仗的好手,他们才在谢济的带领下夺回了三座城池,此刻心里对他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且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看出这位大夏未来的君主不是虚把式。
经此一战,谢济在军中的威望大涨。
竹七进来也是为了夜袭的事,她轻功好,又擅长隐匿踪迹,短短十来天,就为谢济训了一队突袭的好手。
谢济看在这事的份上,也不再计较她的失职。
殿下,此次前去探路的十五人已经准备好了。
她顿了下,又道:也……准备了遗书。
她的话让帐内的气氛凝了一瞬,众人面上都有几分沉重。
行军打仗,死伤是在所难免的事,然而他们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再面对年轻生命的逝去时,还是有些心痛。
这些……都是他们大夏的百姓啊!谢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负手立在案前,看着众人掷地有声。
诸位将军不必伤怀,定有一日,我大夏子民不必再受战乱之苦,大夏儿郎皆能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
孤相信,诸位的心血,前人的牺牲,都不会白费。
这话生生煽起了众人的意志,众人纷纷起身,对着他长长一揖,齐声高喊:殿下圣明,天佑大夏!谢济面色平静地颔首,目光落在一旁的舆图上。
半晌,沉声道:今夜,辛苦诸位了。
***月上枝头,东宫的后花园内,宫装丽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近日的趣事,一时间气氛和乐融融。
姜韫踏入水榭时,说笑声陡然停了一瞬,十数双眼纷纷落在她身上。
月色流云束胸襦裙,系带用了淡淡的紫色,裙摆处点缀了些珍珠,行走间说不出的华贵典雅。
配上那张夺目的脸,叫众人一时都看痴了。
还是离得最远的杨侍妾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当先行了一礼:见过良媛。
她略去了姓氏,不自觉地添几分亲近。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矮下身子。
姜韫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今晚众人竟都来齐了。
她扶着画眉的手缓缓入内,寻了处看起来稳妥的地方坐下,这才回首对着众人道:诸位不必多礼,娘娘叫我们出来同乐,今夜便不必拘于礼数。
她轻扬着唇瓣,眸底一片亮色,似含了万千星辰。
众人连连应是。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梁意如到的时候,她却是头一个站起来的,神色谦恭,看着温文无害。
妾身见过娘娘。
梁意如褪下了白衣,难得的穿了身大红衣裳,金凤飞舞,额间垂下来的红宝石衬得她尊贵无比。
她淡淡地打量了众人一眼,落在姜韫时眼中闪过一丝讽意,快得令人抓不住。
大红裙摆自众人眼前缓缓离去,梁意如行至主位,笑道:诸位快些起来吧,今日,殿下大捷,本宫与诸位同乐。
众人面上讪讪,这话同姜韫方才的意思不差,但众人哪敢造次?她们可忘不了,先前那许良媛的死,可是这位亲手拍板定下的。
梁意如轻移视线,目光落在一旁的姜韫身上,笑盈盈地问:本宫听说你前几日贪凉受了凉,现在看来,倒像是好了?姜韫轻轻放下手中的果子,面上带了些微红,似有几分不好意思:是妾身贪凉多饮了几盏糖水,都是画眉她们大惊小怪,娘娘可别打趣妾身了。
她轻扯衣袖,虚虚掩住面容,尾音轻扬,说不出的好听。
众人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纷纷打趣。
原来贪凉的不止妾身一人,大厨房做的糖水味道甚好,夏日炎热,妾身也最爱用那个。
诸如此类,莫不如是。
水榭内气氛顿时大好。
姜韫放下手,轻轻垂了眼睑,静声听着众人说笑。
上首的梁意如听了半晌,面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未减分毫。
直到所有人都尽了兴,她才岔开话题:本来这个时节应当带诸位去避避暑的,只是殿下不在,也不知诸位妹妹对这事有何想法?这话一处,众人俱都停了动作,纷纷看向上首。
往年宫中都会去行宫避暑,她们虽不够资格,但太子妃也会送她们去京郊的别院避暑,那里地处幽静,又没那么多讲究,日子自然比这东宫好受不少。
只是今年战事来得突然,宫中的消息迟迟不来,她们原本以为今年便要在东宫度过这酷暑了。
没想到,听太子妃这意思,她们竟还有机会去别院不成?林侍妾上回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但自那事过后她便鲜少出门,整个人也沉默了不少。
此刻听了梁意如的话,面上倒是有了几分喜色,像是个活人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变故突生!梁意如接过绿芜递来的茶盏,浅尝了口,目光幽幽地落在角落的姜韫身上。
狭长的凤目深邃,眸底含着些深意,显得意味深长。
姜韫抬眸,冷不防的对上她投来的视线,心中狠狠一跳。
然而下一刻,就见她又忽地收回了视线。
姜韫眨了眨眸子,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方才被那样注视着,她险些以为是不慎露出了什么异样被察觉了。
她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低低沉思起来。
她不知这事能瞒多久,她也不敢想能一直瞒下去,只是,在她想出万全之策前,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主子……姜韫回神,就见不知何时众人的目光竟都落在她身上,画眉立在身侧,看过来的视线带了几分担忧。
水榭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梁意如嘴角的笑意微微凝滞,她指尖拨弄了下长长的护甲,漫不经心地递过去一眼。
下一刻,水榭内忽然响起一声轻笑:良媛姐姐想必是在念想别院的风光了?姐姐未曾去过,这般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姜韫回首,帮她打圆场的正是先前的杨侍妾。
她见姜韫看过来,也抿唇报之一笑。
姜韫轻笑着点点头,虽不知这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自己,但眼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她面上不露分毫,暗自提了提心。
有了杨侍妾的圆场,这个插曲总算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此后倒是再没出什么意外。
但是宴会到一半的时候,李胜来了趟。
他身后跟着一群东宫的内侍,各个手上皆提了食盒。
他不疾不徐地行至梁意如身前,面上一片笑意,他俯身行了一礼,恭声开口:庄子上送来了些当季的瓜果,奴才想着娘娘带着诸位主子在这水榭作宴,便带过来给主子们尝尝。
他说这话时面色诚恳,倒叫人险些真的信了他的说辞。
梁意如轻暼他一眼,并未在意他这话的真假,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她便顺水推舟地应了。
你有心了。
宫人鱼贯而入,姜韫的这一份是小李子亲自送上来的。
白瓷碟子里放了好些新鲜的瓜果,团成片儿一块块地叠在一处,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韫来时匆匆在昭明殿垫了下肚子,但来这里后却连水都未喝上一口,喉间早已干涩了。
李胜暗自暼了她一眼,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悄悄松了口气。
他这个决定总算没做错。
待一切皆毕,月亮已近中天。
众人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胆子倒也大了起来,不时有相熟的几人凑在一处,嬉笑声阵阵。
梁意如嗔看了她们一眼,抬手示意宫人上前将她们送回去。
夜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些。
微风习来,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掩唇轻咳出声。
姜良媛……姜韫早已等待多时,陡然听了这声轻唤,非但没有意外,反倒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
她望向上首,软声应道:娘娘有何吩咐?自许良媛那事过去后,东宫表面上便平静了下来。
然而终究只不过是短暂,姜韫窝在昭明殿养胎,却也听了些风声。
太子妃身体大好,自然不会放着手中的权利被人瓜分了去,从前还有许良媛在前挡着,然而现在,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自己。
她这般平静,倒叫旁人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好似,不知何时,她们一度看不起的那个宫人,已经有了太子良媛的气度,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贵气,让人瞧了只觉自惭形秽。
梁意如倒是对她这态度并不意外,她早就说过,姜韫并非池中之物。
不然,怎么次次都能躲过旁人的算计?她微微敛眸,掩下眼底的深意。
再抬眼,已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灯火摇曳,衣袖上金凤乍隐乍现,端得是雍容华贵。
本宫身子尚未好全,去别院避暑一事便仍由你来料理,可好?先前微醺的还未离去,此刻听了这话,立时便被引了注意,她倏地抬头望向上首,比姜韫这个正主还要激动几分:娘娘说真的?她这模样分明是醉的不轻,梁意如笑笑,未多计较。
然而那人还未完,她见梁意如没有理她,便将目光移到了姜韫身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姜良媛!姜韫冷不防地被她一唤,有些愣神,她轻蹙起眉,狐疑地望过去。
下一刻,那人便倏地一下子冲到姜韫近前,吓得画眉护着姜韫连连后退。
你做什么?!众人只当她酒醉神志不清,不想意外便在下一刻突生。
那人在离姜韫还剩三步远的地方,倏然顿住身形,众人尚来不及看清,便见她直直的到了下去。
身子触及地面,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场面静了一瞬。
下一刻,人群中倏地发出一声惊叫,叫众人都回了神。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梁意如看着乱成一团的水榭,面色沉沉,她眉间紧蹙,陡然冷下脸:都给本宫住口!她看向一旁也沉着脸的绿芜:使人去唤常远和李胜来。
绿芜点点头,转身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此刻夜色早已深了,此前觉得吹着舒适的风此刻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众人挤在一团,战战兢兢地开口:娘娘,林姐姐她这是……她看向躺在地上的人,话语间充满着担忧。
梁意如暼她一眼,未做理会。
她不耐地挥挥手,自有人上前探查地上的林侍妾。
那宫人也怕得不行,先前这林侍妾的模样着实癫狂。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慢慢将手伸至那人鼻间,刚触上去,他霎时便惨白了脸色。
仿佛失了所有力气,瞬间瘫坐在地上。
梁意如狠狠拧眉,不等她发问,那宫人便哆嗦着开口:林……林侍妾,已经去了……什么?!众人大惊,怎么也想不到方才还好生生同她们站在一起的人此时已没了生息。
林侍妾新得的丫鬟方才到水榭,骤然听了这消息,一下子便痛哭出声,她匆匆走至林侍妾的身边,一个劲儿地干嚎。
主子!主子您醒醒……第一百一十五章这般情形,倒和前些日子那回有些相像。
但不同的是,这林侍妾,再也醒不过来了。
梁意如高坐在上首,面上笑意全无,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沉沉地望着下首的人。
她不发话,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俱都收了心思,坐在位置上等候着。
不多时,李胜便匆匆赶来了。
他下意识地先朝姜韫那处看了眼,见人面色虽有几分苍白,但尚且安然无恙,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前脚才回了昭明殿,后脚便收到了消息,紧赶慢赶地来了,索性最重要的人无事。
他扫了眼地上的人,待看到那人的面容时,心中诧异了一瞬,莫名觉得古怪。
他只看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来之前他便听人说了水榭的事,心里对林侍妾那番举动恨得不行,哪里生的出什么旁的同情来?奴才见过娘娘。
梁意如随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沉声道:本宫知你为殿下看着外面辛苦,但这人终究是殿下的妾室,殿下不在,你便在一旁替他看着些。
这番说辞若是落到旁的府上尚且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旁人还要称她句贤良,但这话用在东宫却是有些牵强。
李胜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他扯了扯嘴皮子,平静地应了声。
但凭娘娘吩咐。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已打定了注意,若是牵扯不到姜韫,他就当做是看了一出闹剧。
梁意如笑笑,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须臾,绿芜终于带着常远姗姗来迟,自然,她也没忘了去请上一个太医。
那太医上前细细探了探脉后,才回:禀娘娘,这位主子应是身子长期虚空,营养不良,惊厥之下而……后面的话他未说完,但众人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后面的话且不论,这前面的……可就有意思了。
身子被掏空,又长期营养不良,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要笑掉大牙,堂堂储君后宅,竟养不起一个女人不成?梁意如神情一滞,陡然冷下声音:胡说什么?!那太医被她吓得瞬间跪倒在地,他抖了抖身子,颤声道:娘娘息怒,微臣,微臣不敢胡言……林小主这身子的确已经虚空已久,又常常用些大补之物,虚不受补,是……是短命之症啊!言下之意,便是纵使不是今日,这林侍妾也活不长了。
众人心下品了番他这话,心中暗暗咋舌。
这林侍妾是得罪了何人?这人手段着实高明,无形中便夺了人性命,还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姜韫靠在椅子上,闻言却皱起了眉头,她日日管着这府中的用度,怎不知这林侍妾用了大补之物?况且,这营养不良更是荒谬,她可从未克扣过任何人的吃穿用度!她紧蹙着眉间,心中隐隐有些不良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有人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声音中带着些子嘲讽:如今咱们的吃穿用度都是姜良媛帮着太子妃料理的,这事想必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吧?她一脸怒容,似乎笃定这事同姜韫逃不了干系。
一时间,众人纷纷朝姜韫这处看来。
画眉气红了脸,她上前将姜韫挡在身后,恶狠狠地瞪了眼那人:您说话可得仔细掂量掂量,我家主子可是正四品良媛,岂是你们空口白牙便能污蔑的?她的话倒是吓退了一些人,她们讪讪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了,生怕姜韫一个高兴惹了祸事。
等画眉说完了,姜韫这才徐徐开口:画眉,退下。
她漫不经心地朝那人看了眼,语气凉薄不带丝毫感情。
本宫这丫鬟鲁莽,但也没说错,你空口白牙便要污蔑本宫,是笃定了娘娘有娘娘撑腰,本宫不敢拿你怎么样吗?那人一愣,煞白了脸色,怔在原处。
就连上首的梁意如都不自觉地向她投来了目光。
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
经此一事,无人再敢擅自揣测姜韫,殿内倏然静了下来,只余下低低的啜泣声。
梁意如清了清嗓子,望向姜韫,面上带了几分犹疑:这……姜良媛,你如何看?她如何看?姜韫险些气笑了。
不说她如今只是暂且领了些零碎的差事,就算她来日整个将东宫的权势吃下,她也不见得会做这些肮脏事。
她停下手下的动作,诧异地看向上首:娘娘这是何意?她瞪大了眸子,眼底一片澄澈,干净得如冬日的白雪。
梁意如无奈地睇她一眼,半晌才轻声开口:前些日子本宫多有不适,故而后宅食物多亏有你,你初初理事,有顾及不到的,也是正常。
三言两语,竟就想给她扣上这顶帽子。
姜韫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冷声道:娘娘不妨传厨房的人过来问问看?究竟是不是妾身的吩咐,一问便知。
她这幅坦然的样子倒叫原本有些怀疑的人悄然动了心思,有些不确定起来。
梁意如似料到了她会这般说似的,朝绿芜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匆匆出了水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真让本宫失望!他这话只是随口一问,普普通通的一个厨房婆子,纵使知道后院有这么个主子,平日里又哪有机会见过呢?那管事惊惶地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连连摇头。
他一个厨房的管事,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小太监,哪儿认得太子身边的贵人?他瞧这架势,自以为一切都同他无关,暗自庆幸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只顾着思量自己的缘由,却忘了此次被带来的,不止他一人。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他转头一看,发现跟着他来的那个厨娘不知何时早已摊在地上,抖成一团,惊愕地看向那处。
管事心头狠狠一跳,再欲出面打圆场已经不合适了。
众人本就时时关注着,这处动静不小,此刻俱都朝着几人看来。
李胜见势不对,便想上前阻止,奈何梁意如看出他的目的,抢先一步开口:常远——常远明白她的意思,立时冷了脸,恶狠狠地瞪向那厨娘:你知道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话落,他便倏地察觉到右手边投来一道冷冷的视线。
姜韫倚在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常远被她看的心中一慌,狠狠打了个冷颤,犹如被人泼了一瓢冷水,气焰顿消。
那厨娘是个胆小的,被常远这么一问,连连摇头。
不,奴婢不认识,不认识这位主子……她这模样,简直如同不打自招,在场的人谁看不出这样子有鬼?常远眉毛一挑,下意识地便想呵斥,然而话还未出口,就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陡然冷了些。
他顿了片刻,原先的那份说辞便在嘴边打了个囫囵,又吞了回去。
再开口也没说那些有的没的,径直问道:你抖成这样,是在怕什么?闻言,梁意如眼神微凝,狠狠拧眉,绿芜站在她身侧,心中亦是惊诧不已。
这常远是怎么回事?常远不知梁意如心中已对他颇有微词,他站在那厨娘身前,一本正经地审问了起来。
你想想宫外的家人,若是你今日不说,明日,在这里的可不仅仅只有你了。
那厨娘本就胆小,哪儿经得起他接二连三的恐吓?慌乱之下,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是,是长乐宫姜良媛的吩咐!说完,她便猛地抬头看向姜韫,嘴里不住地大喊:良媛!良媛救救奴婢!姜韫扫了她一眼,淡声问:空口白牙污蔑本宫,你可有证据?证据?那人狠狠一愣,呆怔在原处。
李胜适时地上前,厉声斥道:攀咬良媛的罪责你了担待不起,还不快说实话!这话一出,她便瞬间像被人夺了生机一般,瘫倒在地。
只当众人真以为这是一场没有证据的胡攀乱咬时,却又听得她低低出声:证据……奴婢有!就在,就在在奴婢的枕头里!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神立时变了几分。
若是这人当真拿出证据,那姜韫这次可有的受了。
梁意如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姜韫,温声问:你意下如何?还能如何?姜韫在心底轻嘲了一声,面色平静地丢下手中的果子,不在意地摆摆手:娘娘吩咐便可。
有她这话,梁意如径直打发小太监去厨娘房中查看。
李胜朝她行了一礼,恭声道:娘娘,这事不妨交给奴才?他看得清楚,这事分明就是冲着那位来的!殿下不在,他可得替他把人护好了。
这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梁意如也没在意。
准了。
李胜轻轻颔首,朝身后的小李子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同梁意如身边的嬷嬷一同退出了水榭。
众人对李胜平日里的态度清楚得很,这位就是殿下的人,殿下偏向谁,他就偏向谁,有他出马,谁能拿姜韫怎么着?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
小李子回来时,带来了那厨娘口中的证据。
他端着托盘缓缓踏入水榭,一言不发的将托盘呈到众人身前。
一时间,水榭中众人均被他吸引住了视线。
无他,实在是那托盘中的羊脂玉簪实在是太过精致,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早已有人要走到近前看了。
这,这不是姜良媛的发簪么?一片寂静中,有人惊呼出声。
众人又仔细看了番,慌忙压下口中的惊呼。
水榭内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矛头直指姜韫。
画眉站在她身后,急得频频看向李胜,李公公不是平日挺向着长乐宫的吗?怎么这个时候都不为主子说句话?她有心想要问上几句,然而这等场合,主子不发话,她根本没得开口的机会。
众人纷纷看向姜韫,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惊诧。
梁意如似也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结果来。
她轻揉了揉额间,再睁眼眼底蕴含了浓浓的痛心和失望。
姜韫!你真让本宫失望!姜韫不疾不徐地起身,朝着上首盈盈一礼,缓声开口:娘娘,这簪子不是妾身的。
话落,四下一片哗然。
那厨娘更是忍不住尖声大喊:不,不可能,主子你救救奴婢……也有人压不住妒意,出声反驳她。
你胡说,你先前天天戴那簪子,怎会不是你的?姜韫循声望去,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怒意,她似笑非笑地睇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开口:画眉,你来说说。
画眉轻应了声,为众人解释:这簪子不是我家主子的,前些日子我家主子的那支不慎摔碎了,主子心疼了好几日。
殿下知晓后,便特意吩咐人重新做了一支,想必便是眼前这个了,只是不知,这簪子就连我们主子都还未见过,怎的跑到这儿来了?李胜在一旁听的直点头,他适时地上前,细细察看了番那枚玉簪,肯定道:不错,这簪子上的刻痕还新着,的确是殿下让人重新做的那支。
说着,他又看向姜韫,温声笑道:这事还是奴才亲自去请人办的,那工匠说是这两天才能做好,奴才还寻思着找个时间去取呢。
有他这话,众人自是不可能再怀疑这事的真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说不定是你们串通好的!听完她的话,那厨娘彻底失了声,瘫倒在地上,面上露出几丝绝望。
可仍有人觉得不甘心:这,这指不定是你们俩串通好的呢!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向姜韫几人,话中意思尽显。
她刚说完,便有些得意地昂着头看向上首,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人紧抿着唇瓣,眼角眉梢都是凉意。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方才那话竟并无人和应,众人只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她慌乱了半瞬,强自稳定心神,干笑两声:妾身只不过有话直说罢了,姜良媛勿怪……然而无人搭理她。
姜韫不在意地挥挥手,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本宫不屑做这种事,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她顿了顿,声音低哑掩不住浓浓的嘲意:你觉得,本宫为何自降身份做这种事?尾音轻扬,配上她那张清艳绝尘的面容,让在场众人无端生了几分自惭形秽的心思。
这还没完,她不疾不徐地环视了一圈,问:若不然,本宫让人去寻了那断簪过来自证清白可好?众人哪儿敢应?姜韫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
她转身对着上首福了福身子,盈盈下拜:妾身得殿下与娘娘看重才领了这半边差事,但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担忧坏了事而夜不能寐。
娘娘如今身子大好,不若就收了妾身这半边权如何?不若就收了这半边权如何?夜深人静,梁意如躺在床上,思及这句话时心里还是恨得不行。
她半阖着眸子,唇瓣紧抿成一条线。
她才是太子嫡妻,东宫主母,未来的大夏皇后!是这东宫后宅的掌权者,她姜韫算什么东西?她的东西,旁人休想夺走!***月明千里,京城繁华,而北境又是另一种风光。
谢济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暗夜下的边境一片平静。
然而,层层黑色的掩盖下,不知藏了多少肆机欲动的杀机。
北境的风沙并未因为战争而留情,反倒是比从前更加肆虐,月亮遥遥挂在天上,为大地踱上一层银辉。
贺宰悄声走到他近前,将方才从京城收到的密信呈给男人。
主子,有信来。
谢济收回视线,夜色的映衬下,他整个人都显得冷冽。
平静的眸子在触及信上淡淡的红痕时划过一丝惊诧,转瞬即逝,他抿紧唇,伸手接过了那信。
时间一点点逝去,贺宰只觉得眼前的人陡然冷了脸色,深邃的眼眸里似含了万般怒意。
远处传来士兵的阵阵呐喊,风声沙沙作响,为这暗夜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良久,耳边响起男人平淡的声音。
十日后,回京。
***翌日,姜韫还未起身便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她睁开眼,凝神细听了会儿,才扬声唤人:画眉——吱呀一身,画眉轻推开门走进来,见姜韫已起身,急匆匆地走上前,替人整理青丝。
主子怎得醒这么早?昨夜闹了一通,回来的有些晚,她以为不到午时主子是不会醒的呢。
姜韫掀开帷幔看了看,阳光透过窗格照进屋子,满堂亮色。
再不起都午时了,哪里早了?画眉看着她抿唇不语,笑得一脸暧昧。
姜韫不知为何一瞬便看懂了她的意思,她从前可不就是几乎日日都要睡到午时才起?姜韫面上一热,瞪了她一眼。
伸手在她身上挠了挠,没好气道:坏丫头!连主子都敢打趣了?画眉被她弄得连连躲避,但又怕伤到她的肚子,嘴上连连告饶:奴婢错了,主子饶了奴婢吧……二人玩闹了一通,姜韫身上的疲意尽数散去。
她伸了伸懒腰,轻声问:昨夜那事如何了?昨夜她说了那句话后便径自离去了,也没管后面的事,只是不知事态如何了?画眉看了看她,一双眼亮晶晶的。
从前为了外面的名声,主子纵使有些小脾气,可在太子妃面前可是从来都是拿捏着分寸的,昨夜那番举动,可着实令人解气!长信宫那位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为何要做那安安分分的主儿?画眉自来到姜韫身边,除了得知姜韫怀孕的消息,便从没有今日这般畅快过。
姜韫只瞧着这丫头看着自己不停的傻笑,觉得有些没眼看。
她轻咳一声,将人从思绪中拉回来:昨夜最后如何了?画眉回神,将昨夜的事细细同她说了一遍。
只是她并未亲眼见到,是李胜一早亲自来传的消息。
最后李胜公公帮着审了一番,除了那污蔑主子的厨娘,还将那王嬷嬷一并给问了罪。
这个结果姜韫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她亲手促成的。
那王嬷嬷早前便欲害她,她又怎会轻易绕过?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厨娘落得这个下场,也只能怪她自个儿心思不正。
画眉顿了半晌,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有些迟疑地开口:只是……那厨娘始终不肯说出背后的主使,然而天色已晚,太子妃只好让李公公带了那厨娘先回去了。
这倒是有几分稀奇,姜韫眯了眯眸子,狐疑地问:太子妃没说要常远处置?这也正是画眉好奇的呢。
按理说,常远才是长信宫的大统领,平日里太子妃有什么事都是他出面,怎得这次竟松了口,用起殿下的人来?她拧干帕子递给姜韫,疑惑道:主子,您说,那厨娘背后究竟是何人?姜韫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脸,铜镜中的女人青丝半垂,许是因为有孕的关系,面容越发柔和。
她看了许久,平静地岔开话题:记得让小于子支十两银子给许师傅送去。
是。
画眉应了声,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姜韫对手下的人一贯大方,此刻画眉替她梳头,扬起的袖口有些微皱,便自然而然地说:去库房寻些料子,给你和竹七做些夏衫吧。
画眉手下的动作一顿,手上的步摇险些滑落,她凝了凝眼神,轻声应下。
姜韫微微敛眸,长睫半掩,遮住了眼底那一瞬间的暗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男子薄幸,帝王尤甚……长信宫,李胜仍旧是等了半晌才被传唤进去。
这次梁意如是在正殿见的他。
殿内楹窗大开,屋子里的青竹香淡了,墙角各处置了当季的名贵花卉,衬得整个正殿别有一番风韵。
李胜招招手,身后的小太监将手中的托盘呈到长信宫的小宫女面前。
他看向梁意如,轻笑着解释:娘娘,这是东宫的钥匙,请娘娘过目。
那宫女接过托盘,躬身行到梁意如身前,请她过目。
红木托盘上静静地放置着几枚钥匙和账册,不多不少,正好是早前她分给姜韫的那份。
她盯着托盘看了许久,心中疑窦渐起,她还当昨日姜韫说的是气话,谁料竟是真的?李胜垂着头,站在下首恭恭敬敬地等着她发话,这一趟长信宫之行是他向姜韫自荐毛遂。
反正如今在外人眼里他已经同姜韫的人没什么两样,他索性抱紧了这个大腿。
到时候姜韫有子有宠,还有别的女人什么事?他将头垂得更低,恭声道:娘娘,奴才先告辞了。
梁意如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轻嘲。
这才多久,太子身边的红人对着她便是这样一副态度。
指尖轻叩案几,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绿芜,送送李公公。
待几人退下后,一旁的小宫女上前,有些为难地开口:娘娘,这些东西……从前长信宫有两个大宫女,外加太监总管常远。
可自从绿屏没了后,长信宫的宫女们挤破了头,可到最后梁意如也没提旁的大宫女。
这事不了了之,是以如今梁意如身边近身服侍的,还真只有绿芜一人。
那宫女端着托盘,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这些底层小宫女,是不能擅自进主子寝室的,方才绿芜出去了,却忘了这账册和钥匙还在这儿呢。
小宫女声音细软,引得梁意如抬头去看。
抬起头来。
那宫女骤然听得这话,有些慌乱,但也不敢忤逆了她的命令,瑟瑟地抬起头。
尖细下巴,粉面桃腮,看着虽美,却终究失了几分韵味,寡淡的紧。
梁意如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方才那样子,险些叫她看错了。
本宫从前不曾见过你,是新来的?奴婢是前些天才进东宫伺候的。
闻言,梁意如点点头,这才觉得稍微满意了些。
以后你就留在内殿伺候吧,本宫便叫你……绿屏……可好?绿芜送了李胜出去,方才回来便听见这话,她心头莫名地慌乱了一瞬,立时去看那人,却只见她对着那新得的绿屏笑得温文可亲。
她脚下一顿,倏地怔在原处。
*已近六月,烈日炎炎,甬道内涌出的风都自带热意。
然而一进昭明殿温度便骤然降了下来。
姜韫午时过后便寻了临窗的软榻小憩,院子里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竟比春日还要快活。
画眉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近她耳边轻唤:主子,杜老来了。
昨日小于子特意去客院传过话,后来发生了太子妃作宴,那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昨夜水榭那处的动静并不算小,想来杜大夫是担心姜韫的身子,这才来这一趟。
姜韫撑着身子坐起来,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看起来较平日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请到侧殿坐坐,我立时便过去。
她也是有些日子没见杜大夫他们了,自是如今她不宜多出门走动,不然她铁定要去客院看看的。
侧殿,宫人为杜大夫祖孙二人上了茶,又退了出去,只剩小于子在一旁陪着。
姜韫来的时候,白薇正等的无聊,支着下巴频频看向门外。
见了姜韫,她立时惊喜地喊了声:姜姐姐!女童的声音清脆,惊醒了一旁正打盹的人。
杜启云看向姜韫,满意地捋了捋胡子:看起来气色不错,快来让老夫把一把脉!姜韫也没推辞,她如今正是需要注意的时候,虽然平时已是万般小心,但这事总归是要谨慎些才稳妥。
这些日子李胜时时刻刻盯着昭明殿的小厨房,变着法儿的给姜韫进补,画眉和小于子更是竭力护着她,立志将人伺候得周周道道的。
索性几人的辛苦没有白费,杜启云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
甚好,原本你身子还有几分虚,但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想来之后也不会太辛苦。
姜韫挑眉,有些讶然:您是说我之前身子虚?杜启云一噎,险些闪了舌头,他干笑两声:是啊……你竟不知道?姜韫沉默,杜启云来了后她便再未让别的人把过脉,他既不说,她从何得知?殿内静了一瞬,杜启云愣了片刻后也回味了过来,他看了看姜韫,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罢了,原本是有人让老夫瞒着你的,但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他摇了摇蒲扇,慢声道出自己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缘由。
为太后调理身子确有其事,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姜韫那事。
屋内几人听得齐齐怔住。
画眉和小于子尚不清楚谢济早已知晓此前姜韫身体受损的事。
突然听杜启云这么说,心惊胆战间又莫名生了些庆幸。
还好是姜韫,若是换了另一人出了这事,会同殿下生了嫌隙不说,又哪会费心替人找来神医看诊呢?姜韫听完亦是心中莫名,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那人竟在背后替她做了这么多事么?指尖触及腰间的香囊,姜韫心头一跳,陡然慌乱起来。
男子薄幸,君王尤甚。
太子……这是何意?*杜家祖孙走后,姜韫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屋内。
指尖轻抚上小腹,现在月份尚浅,手下一片平坦,只有阵阵温热。
她从前见过夫人怀孕,等到足月时,肚子大得像吹了气似的。
等到那个时候,东宫自有美眷如花,那人可还会如今日这般待她?*边城,主帐内,众将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谢济的吩咐。
倏地,男人的声音顿了下。
众人的视线从舆图上移到男人脸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是心病谢济拧着眉,鼻翼微动,竭力克制着。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才终于将那股子痒意给压了下去。
众将看着他,不免有些担忧。
这和漠北的交战正值关键时刻,太子殿下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谢济敛眉,淡声道:继续。
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大敌当前,本就不细的心思很容易就被他转了话题。
主帐的议事没有停歇,直到夜幕低垂,月色爬上了枝头,营地各处均已点上了灯。
谢济再一次深深看了眼在场的众人,沉声道:诸位,拜托了。
诸将应。
夜色深沉,风声凛冽,有人在借着这夜色掩盖极速前进着。
一声清啸,漠北军营里,巡夜的士兵惊得怔在原处,直直地盯着前方。
那里,浓烟阵阵,无数火光闪耀。
与此同时,营地各处都都传来阵阵惊呼声。
着火啦——南营粮仓着火啦——北面也是——……一时间,整个漠北人的营地乱成一团,火光冲天。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竹七放下手中的弓箭,尚且有些不甘心,这时,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漠北人的怒骂——他娘的,那大夏人就会玩这些阴的,给我搜!今天给我把那烧了老子粮仓的贼人找出来,明天给那大夏太子送过去添个菜!竹七敛了呼吸,借着树木的掩盖悄然后退。
啪嗒——身后倏地传来一声轻响,竹七微顿,右手按上剑柄。
***自打姜韫将账册和钥匙一并归还了后,日子便前所未有的闲适起来。
那日过后,杜启云又来过两次,出了探脉,还留了些药膳的房子。
李胜得知后,特意寻了好些陈年的名酒送去客院,乐得杜启云直言只恨没早些来东宫。
姜韫莞尔,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杜家祖孙二人都是不受拘束的性子,同这重重宫廷格格不入,哪儿会愿意在这儿久待?让姜韫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这样想后不久,便收到了二人要离去的消息。
正殿的气氛有些沉闷,屋外的侍女悄然放轻了手下的动作。
姜韫坐在玫瑰圈椅上,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要走了?白薇红着眼,不舍地看着她,小手紧紧捏着她的衣袖。
杜启云瞧她这副样子,差点儿就改口了,但最终还是强忍着点头:是啊,老夫在南边有一小友,过几日是他的祭日,老夫去看看他。
如此,姜韫原本欲要挽留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明白东宫不过是祖孙二人的暂留之地,但这一天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到来。
半晌,她轻揉了揉白薇的头,无声安慰。
既然要走,那姜韫作为东道主自然少不得款待他们二人一番。
几人重逢这么久,还少有机会坐在一起用膳。
姜韫不能沾酒,只看着杜启云一人一杯接着一杯,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姜韫无奈,只好吩咐小于子和画眉送二人回去,她则寻了处空地叫人摆了张软榻赏月。
月色淡淡,看得姜韫恹恹欲睡。
不多时,画眉二人回来了。
他们面上瞧着有些古怪,姜韫眨了眨眸子,有些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画眉咬唇,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倒是小于子,他面上虽看着还有些恍惚,但听了姜韫的话,并未有片刻迟疑。
他垂着头,恭声答:奴才们方才在客院见了一人……姜韫眸色轻闪,霎时明白了小于子的意思。
杜大夫救回来的那人她也是知道的,也事先同李胜通过气,那人以杜大夫友人的身份在客院暂居了下来。
这事姜韫身边的人都知道,应当不足为奇才是,怎得这般反应?小于子觑了她一眼,半晌,才弟弟地说出了缘由。
方才奴才们送杜家祖孙回去,便是那位公子开的门,奴才瞧着,那人……同主子有几分肖似……姜韫倏地直起身子,困意顿消。
她紧紧盯着小于子,哑声问:你说什么?她这反应太大,小于子有些愣神,怔了片刻。
同,同主子有些肖似……姜韫一颗心狠狠一跳,她抿紧唇,怔怔地坐在榻上,眸子淡淡地现了一层水雾。
见她这样,画眉有些担忧地上前:主子,怎么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问题出在小于子那句话上,故而,她悄悄瞪了眼小于子,温声宽慰姜韫:主子别多想,许是天色太暗,小于子看错了也说不定。
姜韫倚在她身上,闻言轻轻阖上了眸子,深吸口气平复下心底的惊意。
画眉说的对,若是天太黑了看错了也说不定……她倚在画眉肩上,手心紧紧攥着丝帕,指尖微凉,她却仿若未觉。
半晌,二人听她淡声道:准备下,明日我要去趟客院。
……夜色深沉如水,姜韫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
闭目皆是刺眼的红色。
耳边不断地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
密林外,一个素衣女子蹲在猎户们设置的陷阱前,四处找寻枯枝。
阿韫,好好活下去!姜韫看着女子决绝的面色,拼命地摇头:阿娘,阿娘不要……然而女子仿若未闻,使了把劲儿将她推得更里面些,冲着她温婉一笑,继而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密林。
不要——姜韫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淡紫色的床幔层层叠叠的落了一地,身下柔软的触感稍稍让她安心。
一丝冰凉自眼角滑落,没入软枕,姜韫动了动唇,才发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吱呀——画眉推开门,急匆匆地走至床边,待见了姜韫这幅神色,顿时变了脸色,她急忙朝外面喊了声,又顺势跪坐到床边,低声问:主子可是梦魇了?她方才在外面,隐约听见了些动静,这才急匆匆地进来的。
姜韫摇摇头,闭目阖上眸子,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见此,画眉只好作罢。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复又返回床边,柔声问:大夫马上来了,主子可要喝些水?姜韫知这是心病,即便大夫来了也没法,况且,这半年,她也已很少做这些梦了。
但她看了看画眉担忧的样子,没说什么泼冷水的话。
第一百二十章 你有心事?况且,她也很想见见杜大夫。
不知何时,她收回了放在外面的手,藏在被子里,两只手紧捏在一起,无声的纠结起来。
姜韫梦魇了一场,出了不少汗,浑身黏腻得紧,她正想要不要趁人来之前去换身衣服,就听到了阵阵脚步声。
小于子躬身站在帘外,轻声请示:主子,杜老到了。
她只好又躺回榻上,床幔被画眉放下,内里斜斜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白晃晃得人眼晕。
小于子暗自低下头,将人引至榻边,躬身立在一旁。
杜启云昨夜醉了酒,看起来有些迷茫,他搭上姜韫的手腕,细细探查起来。
须臾,他轻笑着问:丫头有心事?床幔后的人没有说话。
微风透过楹窗,徐徐拂过,吹得帷幔轻动。
姜韫轻声开口:你们先退出去。
画眉和小于子对视一眼,依言退到珠帘的另一侧。
正值六月,外头的蝶语鸟鸣掩住了二人的说话声。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只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唤:小于子,送杜大夫回去——小于子领命,画眉掀开帘子走进去,柔声问:主子可要再歇会儿?今日并非请安的日子,姜韫又不像从前领了什么差事,因此,多睡片刻也无妨。
反正这昭明殿并非别处,也不会有什么人大着胆子来打扰。
姜韫思绪一片混乱,她低低地应了声,轻阖上眸子。
见此,画眉悄然退了下去。
她走后,姜韫复又睁开眼,眸底一片水意。
她怔怔地望着床幔,无声地动了动唇瓣。
阿兄……*客院,杜启云背着药箱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白薇听到声响出来接他,睁着大眼睛问:姜姐姐怎么了?小于子来时看起来着急得很,是以白薇自觉地没有去添乱,一心等着杜启云回来。
杜启云笑了两声,抬手在她的头上轻拍了拍,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就这么紧张你姜姐姐?怎么不问问你爷爷我?说着,还故作生气地哼了声。
白薇讪讪地吐了吐舌,冲他撒娇:姐姐是姐姐,爷爷是爷爷嘛~未等杜启云说话,边上便传来一声轻笑。
祖孙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动作如出一辙。
引得那人又笑了几声。
樟树下,男子身形修长,面如冠玉,手持一个圆木托盘,含笑看着院中的祖孙二人。
白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悄悄将脸埋入杜启云怀里。
杜启云伸手在小孙女背上轻拍了拍,眯着眼看向庭院中的男人。
啧……他怎么觉得这人好看得有些眼熟呢?*姜韫歇晌起来后,便准备前往杜家祖孙那里。
奈何小于子这边刚收拾好软轿,外头便有人掐着点儿似的赶了过来。
宫人来报长信宫的刘嬷嬷来访时姜韫正在挑选首饰。
自她有孕后,还是头一次这样有兴致打扮自己,因此,画眉带着人竭力配合着她。
小于子站在帘外,恭声禀:主子,刘嬷嬷来了。
姜韫拿着步摇的手顿了顿,心底倏地生了些厌烦。
她分明都已经做了让步,这刘嬷嬷,又是为何而来?昭明殿正殿,刘嬷嬷垂首立在下首,一一将梁意如的吩咐说了出来。
姜韫坐在上首,听得频频蹙眉。
她打量了眼厅下的人,不解地问:太子妃邀本宫去议事?正是。
姜韫眸色轻闪,险些笑出声来。
从前这东宫后宅可以说是太子妃的一言堂,自前阵子才有了些改变,她如今势微,再加上实在是没得精力,这才将权柄归还了回去。
可这才多久,怎得又突然来找她去议事?姜韫支着手,看着有些恹恹,婉拒了她的提议:娘娘厚爱,实在感激不尽,奈何昨夜受了些凉,实在是有心无力。
嬷嬷回去替本宫向妾身请个罪吧。
话落,她便掩着唇,低咳了一声,画眉站在她身侧,心疼地替人舒气。
这……那刘嬷嬷面色未变,虽笑着,可眼中却分明不带丝毫情感:老奴只是奉娘娘的命传话,这去与不去,自有良媛自个儿做主。
话落,她轻暼上一旁的画眉,无声威胁。
姜韫咬咬牙,心里暗恨。
她虽不怕太子妃,可她身边的人却不是如此,她虽有心护着,但总是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她虽心冷,但也不是不管他人死活的主。
故而,姜韫沉吟半晌,终究还是轻轻颔首,矜持道:那这便走吧。
她本打算去客院看看情况,眼下衣着整齐,甚至就连软轿都备好了,几人未做耽搁,便向着长信宫缓缓而行。
时值六月,外头热腾腾的。
姜韫怕晒,坐在轿子里,生生被闷出了汗。
刚到长信宫,她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轿子。
一出来,才发觉两相对比下,竟是轿子里还热上几分。
刘嬷嬷跟在她后头,见状轻扯了扯嘴角,上前道:良媛请——侧殿,梁意如早已等候多时。
墙角的鎏金香炉里,早前的熏香早已快燃尽了,看着徐徐升起的白烟,她忽地生了几分兴致。
把库房里的那樽玉白香炉取出来。
绿芜顿了顿,视线落在一旁安静打扇的女子身上,半晌,低低应了声,转身去了库房。
绿屏见她走了,这才仰着脸看向榻上的人,眸子里含着几分委屈,软声问:娘娘,可是奴婢惹绿芜姐姐不高兴了?她咬着唇瓣,眸底含着些水珠,要落不落,瞧着可怜至极。
梁意如勾起唇角,眼底划过一丝亮色,她伸手挑起眼前人的下颚,赞了声:不错,就是这样。
话落,她遥遥指了指一旁的屏风,示意道:一会儿你便躲在哪儿,仔细瞧着些。
绿屏垂首,顺从地点点头。
奴婢知晓了。
不多时,姜韫便到了,进殿前,她悄悄四下环顾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才微松了口气。
待行到近前,还未等她屈下身子,梁意如便轻笑着出声:免了吧,过来坐。
这幅样子,活像两人关系亲密如同至交一般。
姜韫扶着画眉,慢慢走至榻边,虚虚坐下。
*------题外话------这是新的绿屏哦~不是已经死了的那个qaq再问罚你们回头重看118章!第一百二十一章 陪本宫品品长信宫中置了许多冰盒,此刻微风自动,殿内温度适宜,仿若仲春。
姜韫坐在临榻的凳子上,疑惑道:昨夜受了些凉,娘娘勿要见怪。
说着,捂住唇瓣,低低地咳了一声。
一旁的画眉立时紧张地上前,一脸担忧:主子可还好?姜韫恹恹地摇摇头,歉意地看向上首,低声说:妾身失礼了。
她低垂着头,梁意如正好能瞧见那一抹雪白的玉颈,她别过头,淡声道:无碍。
话落,似乎又觉得这样太过冷淡,便软了声音,作势宽慰了两句:暑热过重,切不可太过贪凉,免得殿下和本宫担忧。
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仿若两人从前的嫌隙不曾有过。
姜韫心里暗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轻笑着颔首,低声应了。
梁意如这才道出唤姜韫过来的缘由。
每年夏日,皇帝都会带着王公贵族以及得宠的大臣前往西山行宫避暑,皇帝后宫妃嫔众多,这抢着去行宫的人也多,留给宗室的名额自然也就少了。
往年东宫有资格去的,也就梁意如一人。
为了彰显自己的宽仁大度,每逢夏日,她便会挑个别院送东宫的妃妾去避暑,渐渐的,这边成了东宫的惯例。
今年宫中的消息久久不至,但依当今那副爱享乐的性子,这一遭怕是少不了的。
因此,各项事宜都该预备起来了。
往年这事都是本宫操办的,年年如此,难免有些无趣,姜良媛从前是在宫里待过的,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好点子?这几句话看似去在夸姜韫,但实则不难听出暗地里的讽刺。
姜韫敛眉,倏地生了几分厌烦。
她抬眸,直直地迎上梁意如的视线,不答反问:娘娘难不成忘了妾身从前只是个小宫女了?要说见识,谁能比得上娘娘?也不是她妄自菲薄,她从前不过就是后宫嫔妃跟前的一个小宫女罢了,如何担得起梁国公府嫡女,大夏太子妃的一句见多识广?梁意如顿住,唇畔的笑意稍凝,她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堪堪移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她只看着这人便觉得莫名不痛快。
你若不愿,本宫便不强求你了。
殿内气氛微僵,正巧绿芜刚从库房回来,她拿着从库房里找出来的玉兰香炉,拨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殿内没了那人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她低垂着头,缓缓走上前,眼角的余光不断瞥向身着紫色衣裙的女子身上。
娘娘,香炉来了。
托盘上,一樽白玉香炉被雕成了兰花的模样,暖光下,莹莹生辉。
姜韫在心里赞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她如今的身子,这些熏香,还是少碰为好。
然而身后内宅,想要完全避免却是不可能的,譬如现在,整个侧殿萦绕着阵阵青竹的馨香,纵使楹窗大开,也散不开的浓郁。
姜韫动了动鼻尖,浅嗅了下,立时觉得神台一阵清明。
也不知这究竟什么名贵的香,竟还有这等功效。
她心下微动,暗暗琢磨起来。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美丽的事物,梁意如也不能。
她看见托盘里的香炉,眸子一亮,方才有些烦闷的情绪霎时淡了些。
她招招手,待人走到近前,立时便执起那玉兰香炉,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才欣然放下。
微风拂过,殿内升起阵阵清香,她扫过角落的香炉,淡声道:换上吧。
绿芜应声,正要去取些香片来,便又听她说:用前些日子府上送来的那盒。
她声音平淡,面色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在自然不过的事。
绿芜顿了片刻,触及她那双幽深的双目,心里打了个突,慌忙下去了。
姜韫见没她什么事,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句:妾身有些不适,娘娘若没旁的事,妾身便先告辞了。
本以为依照梁意如平日的性子,此时也该放人了,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上首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人。
她目光专注地看着那樽香炉,对姜韫的话置若罔闻。
良久,她才移了视线,不紧不慢道:不急,前些日子得了块好香,你陪本宫品品。
姜韫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袖中的双手悄然握紧,一股子古怪自她心底升起。
这究竟是凑巧还是刻意?不多时,绿芜手捧着一个匣子回到侧殿,玉兰香炉被置在案几上,她轻拨动着,将香片放入炉内。
末了,瞥向墙角正徐徐冒烟的香炉,问:可要奴婢先熄了那个?她本意是怕梁意如闻了这香又睡不好觉,旁人不知,她可是最清楚这香是什么。
然而梁意如只随意看了一眼,就阖上了眸子,指尖轻抚上发间,淡声道:点吧。
绿芜颔首,不再犹豫。
一声轻响,点点火星没入香炉,一缕青烟徐徐升起,浓郁的花香飘过。
姜韫只觉得似被春风拂过,浑身都被团团暖意包裹,一股舒适油然而生,传遍四肢百骸。
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
一道清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姜韫陡然回神。
她看着眼前笑得一脸端庄的梁意如,心头微动,手心寸寸收紧。
她方才,是怎么了?梁意如说完后便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侧殿。
殿内立时只剩主仆二人,案几上的香炉不时地渗出点点青烟,时间看样子已经过去了很久。
身后,画眉还兀自站着,双眼呆茫无神,嘴角却微微翘着,清秀的脸庞平添几分诡异。
姜韫拧眉,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低声唤:画眉?画眉回神,颇为疑惑地问:主子?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主子面色这般难看?姜韫扶着案几慢慢站起身,目光落在一旁的玉兰香炉上,眸底一片暗色。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香有古怪,她抬了抬手,将要触及香炉时却又顿住,轻移视线,目光落在拐角的屏风处。
那里,一小块绿色的衣角斜斜搭在台阶上,姜韫背光,瞧不清里头的模样,但她莫名觉得那里站了人。
------题外话------惊天噩耗……某人在连续加了三十天班后还要再加一周!窒息了呜呜————看到有小可爱在说更新了~月月没有特殊情况都是这个时候更新哦~每天两更4000字,根据情况不定时加更(譬如昨天qaq)感谢在这期间为我送上各种票票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哟~最后最后,今天只有一章呜呜因为我写得太过火了,又进小黑屋了,努力改文文中哦!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这是做了什么?离开长信宫后,姜韫心里便一直惴惴,神色惶惶,下轿时还险些被裙摆绊倒,吓得一旁的画眉险些煞白了脸。
她上前扶住姜韫,担忧地问:主子没事吧?画眉细想了番,主子自从长信宫出来后便是这般模样,难道长信宫有异?她扶着姜韫慢悠悠地往里走,一边在心里琢磨。
这时,她眼前忽地闪过方才姜韫一脸怪异地唤醒自己的样子。
那似乎……是绿芜点了香后的事……画眉拧眉,可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竟全无印象。
饶是再粗心的人,此刻也该察觉出不对来了。
画眉抖了抖身子,白着一张脸看向姜韫,颤声说:主子……那……话未说完,便被姜韫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她顿住,默不作声地闭上了嘴。
待二人进了内室,将一众伺候的宫人打发出去,姜韫这才轻声开口:你觉得……如何?她倚在软榻上,眉尖紧紧蹙着,长睫微垂,看不清神色。
画眉内心慌乱得紧,她深吸口气,勉强稳住身形,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妃此举,商讨避暑事宜是假,别有心思才是真!主子,奴婢当时只觉得浑身都浸在热水里,舒服极了,然而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旁的事了。
若说先前殿中漂浮着的清香使人灵台清明,如沐春风,那后者便如同淳淳温酒,叫人醉得不省人事。
姜韫忽地想起了什么,她倏地站起身子,透过楹窗望向殿外。
指尖轻搭上腹间,面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画眉瞧着,亦是心中狠狠一跳,她想了片刻,轻声问:主子可要请杜神医过来一趟?杜启云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同个老顽童没什么区别,但他的医术却算得上是大夏数一数二的。
今日太子妃殿内不知也不知是什么香,也不知会不会对姜韫腹中的胎儿有什么影响……二人想到了一处。
姜韫抬手揉了揉眉心,哑声道:让小于子去一趟吧。
她声音低落,看得画眉心中微酸,心中恨不得立时冲到长信宫将那香炉拿回来看看有什么古怪。
姜韫瞧见她的神色,轻摇了摇头,温声岔开话题:顺便去看看小厨房有什么点心,我有些饿了。
在事情下定论前,担忧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总归已经发生了,不若顺其自然。
这样想着,姜韫心中已镇定了许多,她轻轻抚上腹间,慢慢软了神色,暖光透过楹窗斜斜映在她面上,整个人温柔得不行。
画眉呆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匆匆出去寻小于子了。
杜启云来得很快。
这趟在京城待得太久了,他打算过几日就带着白薇启程,去一趟湖州。
故而,他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趁机带着白薇把京城好生逛了一圈,添置了不少行头。
祖孙俩要带走的东西越堆越多,然而他却半点也不担忧,毕竟,这回可不是他一个老头子带着女童了。
来昭明殿的路上他心里一直慌乱个不停,生怕姜韫出了什么岔子,他便又得留下来。
故而,在踏入内室的那一瞬,他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些许。
然而还未过多久,便被姜韫乱成一团的脉象惊地蹭一下站直身子。
你,你这是做了什么?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主仆三人还是被他这反应给吓了一跳。
姜韫抿紧唇瓣,面上有些难看。
画眉亦是满脸复杂,半是担忧半是伤心地立在远处。
倒是小于子,出声问了句:杜神医,敢问我家主子这要不要紧?可有的治?姜韫被这声唤醒了神,手中的丝帕悄然捏紧,直直看向杜启云,无声询问。
杜启云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才道:老夫观你脉象,虽然紊乱,但也并未太过凶险,只是之后丫头可得卧床静养些时日,不可再碰刺激之物。
这话一落,三人同时舒了口气。
姜韫心中早已有所准备,故而也算不得太惊讶,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问:这刺激之物……可是诱我至此的原因?她平素都待在昭明殿内,偏生去了趟长信宫便成了这样,要说没什么,怕是三岁稚儿都不能信。
杜启云点点头,面色平平。
见此,姜韫也不再说什么,只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画眉,轻声问了句:劳烦杜老为我这丫鬟也号上一脉。
杜启云自无不可,他是谢济给了大量诊金请来的,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招招手,示意画眉上前来。
自然,结果同姜韫的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只是画眉尚未出阁,其后只需歇息几日,便不会有甚大碍。
如此看来,倒真的不像是什么大问题。
天色不早,杜启云便也顺势提出告辞,至于剩下的,姜韫点到为止,他也没做深究。
这些是非,他一个市井之人,自然是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经此一事,姜韫彻彻底底成了昭明殿众人小心呵护的宝物了。
殿外守着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着杜神医走出去时神色颇为难看,就连平日总是笑盈盈的于公公都皱着眉头。
昭明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们都放轻了手下的动作,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姜韫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只好将从前收罗的话本拿出来翻看。
李胜进来的时候,正碰上她看到结局的部分。
书中貌美的世家千金为了同书生在一起,抛弃了家族父母同人私奔,最后书生高中状元,却抛妻弃子,千金小姐终究落得个下堂妻的下场。
姜韫看得心下生了一股子郁气,气那抛妻弃子的书生,同样气那傻乎乎的千金小姐。
若是她有这么一个女儿,恐怕只恨不得没生过。
想到这,她顿了顿,抬手温柔地抚上腹间,嫌弃地将那话本扔远了些。
画眉站在帷幔外,听见动静,觑了眼身侧的李胜,扬声唤了句:主子?李公公来了。
李胜早已站了许久了,每每画眉欲要开口,总会收到他的眼神,如此几次,她只好作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有无厘头的真心姜韫抬眸,目光透过床幔轻飘飘地落在二人身上,烛火摇曳,二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她一时有些恍神。
景元二十年,湖州暴雨,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未曾停歇,事情发生在六月初十的那夜,洪水决堤,衙门派去支援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
漫天漂泊的大雨中,江家的小院被人敲响,姜韫躲在门后,眼巴巴地看着江父离去,那时她尚且不知,这竟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湖州失守,周边郡县全部沦陷,当世大儒于宫门口率领万民请愿,指责湖州郡守抗灾不利。
天子震怒,伏尸百万。
姜韫从前的那个家,就这般散了。
一声轻响,珠帘碰撞,画眉带着李胜走了进来。
没了珠帘的阻挡,他这才稍稍看清床上的人,他不知下午的事,还以为姜韫唤他是有事吩咐,等听完画眉的解释,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万万不能在他手上出什么意外才是!他缩了缩身子,心有余悸地问:您现在可有什么不适?他记得太子和太子妃刚成婚不久后,梁国公府送来了一个专门照顾孕妇的嬷嬷,不过后来太子妃和太子的感情一直不咸不淡,那嬷嬷也就没甚用武之地,最后那人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惹怒了太子妃,被遣送回府了。
李胜想着,改日是不是也给姜韫请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来?毕竟打眼瞧着,姜韫身边跟着的人都太过年轻,关键时刻,也没什么人能帮衬着些。
他扫了眼身侧的画眉,暗哼了声,还是还是竹七妥当些,起码拳头够硬。
看着眼前一脸忧色的李胜,姜韫眸色微闪,轻应了句:已请了杜神医看过了,暂且无事,坐吧。
李胜是太子近侍,与东宫妃妾一概沾不上边,从前姜韫和旁人有冲突时也愿意帮着她,但这次不是旁人,太子妃既是东宫的女主人,也可以说算是李胜的半个主子,姜韫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旁人不知,但她身为当事人,是最能感受到李胜态度的变化的,起初或许只是碍着太子的面子给她三分脸,但这些日子,姜韫竟也能从他的行事中窥得点点真心,虽然有大部分是因为她的肚子,但已比旁人好上不少。
毕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厘头的真心。
李胜不知她心中所想,隔着床幔,他瞧不清女子的神色,只觉得落在自己身后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微顿了片刻,恭声问:良媛是在何处碰了那阴损之物?他伸着脖子,双目低垂,直直盯着鞋尖,神色一片恭敬。
姜韫别过头,伸手在腹间轻抚了下,眼底迷茫散去,再抬眼已是一片坚定。
本宫可能信你?李胜被这无厘头的发问给怔住了,他愣了片刻,将头垂得更低,恭声答:奴才奉殿下之命留在昭明殿,为的就是护良媛周全,您若有难处,自可尽数交与奴才。
说这话时,他正了脸色,全无一丝玩笑的痕迹。
姜韫盯着他的发间看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说:公公觉得如今这东宫还有谁敢做这事?她神色淡漠,似在说与自己不想干的事。
李胜心里一突,猛地一抬头,时有微风拂过,正好撞进女子幽深的眼眸里。
他怔在原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是说……剩下的话并未明说,只堪堪转了视线,向西边望了望。
长信宫与昭明殿占据着东宫最大的两个院子,一东一西,隔着花园遥遥相望。
殿内无人说话,一时静了下来。
李胜呆了半晌,终于将内心的震撼给压了下去,他张了张口,莫名觉得些许荒诞。
太子妃虽然同太子感情不睦,但她对东宫一众妃妾都看得极淡,堪称大夏女子典范,何况姜韫如今虽然看着如日中天,但论身份,与她终究是比不上的。
她何必对姜韫下手?然而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在附和。
他倏地想起那日在长信宫闻见的怪味,心下掠过一丝疑惑。
难道,真是长信宫下的手?其实,这并不难查,出了正殿后,他便悄悄唤了小太监将姜韫白日去的地方一一探查了番。
结果不言而喻,姜韫这一日同往常并无任何不同,只偏偏多了个长信宫。
李胜立在角门处,心里暗暗叫苦。
太子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眼下姜韫月份尚浅,暂看不出来什么,等到显怀那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边城,谢济正带着人商议后面的布局,京城不稳,他要快些赶回去。
前日那场夜袭效果显著,竹七带领的前锋队伍将漠北人的粮仓烧了大半,即便漠北人再是骁勇善战,没了粮草补给,亦是空谈。
这两日士气大涨,谢济打算趁此机会狠打一回漠北,务必使他们三十年内都不敢再犯。
烛光下,男人长身玉立,凤目微垂,举手抬足间带着天生的贵气与威严。
众人早前便听说过储君的威名,这这些日子更是亲眼见证了他的雷霆手段,心中莫不臣服。
待一众事了,外头已是月上中天。
贺宰掀开帘子走进来,送上才收到的信。
谢济撂下手中的折子,神色淡淡地接过,一目十行地看过里面的内容,面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兴味。
你也看看。
贺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信。
待他看完,这才总算明白为何谢济要露出那副表情了。
漠北王同大夏的皇帝不一样,他一生专情,只娶了一任王后。
先王后身有顽疾,诞下大王子后没多久就去了,此后漠北王再未立后,一心培养大王子做他的继承人。
按说这样的情况下,大王子该长成一位明君才对。
可事实恰恰相反,漠北王室如今最得民心的不是大王子,反而是漠北王的一个养子,怀威将军。
传闻,这位年轻的养子年仅十五岁便可猎得猛虎,武动好强,乃至满朝文武无人能出其右。
本来这次同大夏的交战漠北王是属意这怀威将军的,可不知为何,这人在出征前两天忽然离奇失踪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余生同仇人作伴!众人遍寻王都都不见踪影。
漠北王无奈,加之为了让亲子在军中有威望,一锤定音,命大王子率兵出征大夏。
原本谢济还有些疑惑为何这次北境的风格没有半点儿像从前,原来竟是大王子领兵么?他向后轻靠,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染上了几分轻快。
同裴将军说,擒活的。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纵使样样思虑周全,他也不能保证就必定能胜。
但若有了漠北的大王子,届时必定会很精彩。
贺宰会意,领命而去。
他走后,帐内顿时只余谢济一人。
营帐并不隔音,谢济坐在案前,风声和士兵的操练声萦绕在耳旁。
他垂下眼,伸手执起案上的靛蓝色香囊,香囊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他不禁微微摩挲起来,凤目低垂,烛光映在他脸上,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自打上回在水榭中梁意如提过一次避暑的事后,众人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间,默默为这事做起了准备。
自此,众人间就连平日的口角的少了许多。
这日早间,正是请安的大日子,众人一大早便去了长信宫等着。
长信宫的小宫女将人引至侧殿,便被匆匆打发出去了。
几人各自落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闲话,梁意如进来的时候,众人正在兴头上,引得她勾唇一笑,问:什么事这么乐呵?众人见她来,忙不迭地问安。
梁意如被绿芜扶着,缓缓走至上首,自有小宫女上前为她添茶,她矜持地一颔首,淡声道:起来吧。
正红色的宫装精致华贵,举手抬足间尽显国母风范。
有人上前殷勤地说:娘娘真是风华万千,险些叫妾身移不开眼了。
这话一出,立时有人赞同,她眼带艳羡地看向梁意如身上的正红宫装,赞叹出声:是啊,妾身从未见过将红色传得这样好看的人儿。
为投梁意如所好,众人自是竭力夸赞着,唯有末端的杨侍妾抿着唇微微笑着,却始终一言不发。
分明隔着几步远,她都能看出娘娘的不快,这些人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确如她所想,梁意如心中并不快活,衣袖下,双手紧握,指尖几欲刺破皮肉。
绿芜看出她的不快,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诸位小主可要用些点心?娘娘知晓诸位要来,一早便吩咐了小厨房备好点心呢。
她看向众人,笑得一脸得体,好似打断主子说话算不得什么大事。
众人也是这时才发现方才尽是她们在说,太子妃的神色始终都淡淡的。
好在绿芜这台阶递得恰到好处,众人纷纷点头,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欣喜。
见她们终于止住了声音,梁意如悄然松了口气,她方才险些便忍不住了,要不是绿芜出声,这会儿殿内可不见得能保持这般和睦。
她眸色微动,正欲开口,忽然有人疑惑道:咦,怎得不见姜姐姐?她声音并不大,奈何此刻殿内无人说话,因为这声音便直直传入众人耳中,那人后知后觉,亦是觉出了几分不妥,慌忙垂下了头。
她们来了也有好一阵了,这个时候才说这个,难免有几分上眼药的嫌疑。
然而梁意如似乎并不打算计较,她扫了眼下首众人,缓声解释了句:姜良媛身子抱恙,今儿已经告过假了。
她神色淡淡,似乎并未有何不快,众人亦未觉有任何不妥。
毕竟,那位正值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说是称病告假了,便是假的,她们也奈她不何。
众人默不作声地吃茶,等着梁意如的后话。
只有先前开口那人,默默低下头,抿着唇一动未动。
眼见众人没话了,梁意如这才有心情开口:天气也热起来了,本宫决定五日后便带你们去西郊别院避暑,如何?她虽是问句,但话里行间并未露出半分迟疑,似是早已替人做下了决定。
众人本就盼着这事,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些,她们的位分大多低下,份例中的冰本就少,夏日若是想畅快些,往往都要补贴些银子上。
梁意如今日本就只有这一件事吩咐,眼下说完了,看着众人激动万分的神色,她陡然生了股不耐。
她曾见过姜韫在太子跟前的模样,江南女子多温婉,吴侬软语,端得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少女怀春时,她也曾做过那些脸红心跳的梦。
那时父兄尚在,国公府的日子尚且美满,她往后的人生应该是出阁,之后相夫教子,平淡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可谁知眼一转,竟就被困在这红墙绿柳之下?可恨她这前半生顺遂,后半生竟要日日同仇人作伴。
她出神的时间有些久,绿芜不禁担忧地凑近了些,低声问:娘娘怎么了?动作间,袖中的香囊微晃了晃,溢出阵阵清香。
梁意如回神,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本宫无事。
虽这样说,但她面上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疲意,短短一瞬间,看着竟憔悴了不少。
众人关心的事早已得了明信儿,见此,便也顺势提出告辞。
别院虽近,但没有准许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她们是时候回去收拾一波东西了。
待得众人走了,梁意如再支撑不住,向后靠去,软软倚在榻上。
面上笑意尽收,深邃的眸子一眨未眨。
绿芜打发走剩余的宫人,心疼地上前为她理顺青丝。
娘娘可要回内殿歇会儿?其实这也不是绿芜夸张,自打上回被许氏下了蛊毒,后面纵使发现得及时,但梁意如的身子终究不比从前。
她本就多忧思,绿芜不得不替她多想些。
梁意如知她心里的担忧,摇了摇头,轻扯出一个笑来:不必了,陪本宫出去走走。
还未过辰时,日头不大,长信宫外的小花园便是一个好去处。
她难得有几分兴致,绿芜也不忍再劝,只好道:那奴婢去备软轿。
这回梁意如倒是未曾拒绝,她斜斜倚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等绿芜打点好一切回来,却发现人已经靠着软枕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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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的暖光映在她脸上,细碎的绒毛泛着金色的光,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即便在梦里也轻蹙着眉。
绿芜脚下一顿,欲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寻了薄毯替人盖上。
虽是夏日,但长信宫一贯是不缺冰用的,是以总是泛着些凉意。
做完这些后,她便寻了个小杌子,打算就在旁边守着。
可她刚欲坐下,耳边便响起一阵琴音,声声刺耳,即便有些重重院墙也没能阻挡这魔音。
榻上的人微颤了颤身子,眉间生了浅浅痕迹,显然被人饶了安眠。
绿芜拧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立时便寻那罪魁祸首去了。
穿过长廊,在西厢房找到了正抬手弄琴的人,眼见人到了近前,她却不曾停下手中的东中。
魔音贯耳,绿芜拔高了声音:还不快停下!那人被她这声呵斥吓得停下,琴声戛然而止。
她仰起头,一脸泫然欲泣:姐姐可是生绿屏的气了?绿屏也觉得自己弹得不好,可,可这是娘娘吩咐绿……住口!不等她说完,绿芜便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听着人她一口一个绿屏,她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点燃了。
自打那日娘娘将绿屏的名字赐给眼前这人时,她每每见了她,便觉得如鲠在喉。
绿芜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眼下没有旁人,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也休要同我扮什么姐妹情深,只需好好完成娘娘交于你的任务便是。
话落,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徒留下绿屏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一脸茫然,日头渐起,一阵风过,送来些许热意。
她抚了抚脸颊,微垂下眼,轻扯嘴角,无声地露出一个笑来。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启程前往别院的日子了。
这日早起,画眉特意跑了一趟长信宫,她轻叩了几下大门,里头立时传来阵阵脚步声,也不知何故,来开门的竟是常远。
你来做什么?画眉一愣,继而没好气道:自然是依照了我家主子的吩咐。
说完,她便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不知太子妃娘娘眼下可有空?我家主子有事要回。
她看上去有些焦急,似乎遭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常远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讪笑了声:随我来吧。
长信宫宫,宫人正在伺候梁意如换衣。
因着是去别院,万事轻便为主,所以也用不着那些繁琐的宫装,褪下华丽反复的袍子,简着了一身玉色长裙,长发随意挽了个簪,看起来竟像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梁意如看着铜镜里的女子,久久不能回神。
只是,衣着再像,那双眸子里终究是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东西。
画眉跟在宫人的身后走进来,俯身行了一礼:见过太子妃。
思绪渐清,她堪堪回神,见是画眉,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起来吧,怎么了?画眉将头垂得更低,不卑不亢道:回娘娘,我家主子晨起忽感不适,晕厥了过去,今日,怕是不能随娘娘同赴别院了。
殿内暖香四溢,宫人们俱都敛了声音,默默地站在一旁。
一片寂静中,梁意如倏地轻笑出声:哦?她打量了画眉一眼,凤目微扬,淡声问:可请了太医了?奴婢来时杜神医已经去往昭明殿了。
姜韫晕倒,昭明殿自然是一片混乱,不用人吩咐,便有人自告奋勇地去客院请杜启云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别院在京郊,若不出门怕是有些来不及。
画眉这话但也算合情合理,是以,梁意如思忖了片刻,便也同意了这话,她看向画眉,语重心长地嘱咐:去吧,替本宫照顾好你家主子。
她面上一片温婉,语气中丝毫不掩担忧。
可画眉却猝不及防地抖了抖身子,一股战栗自后心徐徐升起,她悄然握紧了手心,平静道:奴婢遵命。
若不是她心里起先早已知晓这人的真面目,此刻怕也会被她骗了去。
世人盛传东宫之妻仁善,储君有此贤妻,实乃国之幸事。
世家女眷也无不赞扬梁家女的品行,因着这门婚事是太后做主赐下的,一时间向太后求赐婚的人比比皆是。
可画眉跟在姜韫身边,却实实在在地领略了番何为面甜心苦。
待她离去后,绿芜轻声上前,低声问:娘娘真要去?别院虽清闲,对那些妃妾来说是好事,但终究比不上东宫繁华,绿芜怕她吃不了那苦。
再有,如今她的身子,也确实禁不起折腾。
梁意如轻抚了抚发间,红宝石九凤步摇深深插入发间。
她不答反问:我这步摇如何?绿芜看着女人发间飞扬的步摇,心头一刺,泛起阵阵涩意。
清风抚过,檐间下的宫铃发出阵阵脆响。
这步摇最衬娘娘……*昭明殿,气氛倒也不像画眉说的那般紧张。
姜韫被勒令静养,事关重大,她自个儿也乖觉,寻了话本靠在榻上打发时间。
杜启云来替她把完脉,顺便又调整了下药方,这才开口:你这身子已经没事了,多休养几天便能全好。
这事姜韫自个儿心里有数,那位要带众人出行,别院终究不必昭明殿来的安全,她无意去趟这趟浑水,但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这才会有了早上那一幕。
但她的身子,自打从长信宫回来后,她便格外注意了,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身为医者,杜启云最喜欢的便是姜韫这般乖觉的病人。
他大笑两下,猛地想起什么,继而便正了脸色:丫头,老夫打算明日便离去了,你前些日子说的事,可还要办?那日姜韫正是要去客院探一探究竟的,奈何半路杀出个刘嬷嬷,不软不硬地便将她请到了长信宫。
自此,姜韫卧床休养了多日,寻常男子又入不得后宅,故而那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河湖海的江是以,那事便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这些日子,姜韫心上的疑惑始终不曾淡了,可临到头了,她又忽地生了几分胆怯。
景元二十年,夏末,那场洪水带走的不仅仅是湖州数千百姓,消帝王之怒,总得有人出来平复。
一纸诏书,江家父亲判了斩立决,其余人充做军奴,远赴边疆服役。
在被遣送至边疆的途中,江淮带着母女三人死命逃了出来,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纵使江家哥哥武艺高强,终究还是被人围了去。
密林深处,箭矢漫天,那场恶战是姜韫这些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画眉立在一旁,眼见着她的面色寸寸白了下去,急的团团转。
主子……她正欲唤人,却被杜启云阻了去:你等她缓缓,这是心病,要她自个儿过去。
他虽是这样说,但笔下的动作却未停,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张又一张纸,口中念叨个不停。
这是治风寒的,对胎儿也无害……这个是安眠的…………那架势,似要将姜韫能用得着的都写下来。
笔下沙沙作响,唤起了姜韫的思绪。
瞧见这幅场景,她心下一暖,末了长长叹了口气。
多谢您老了。
至于那事,待我再想想。
她垂着脸,指尖紧握着薄毯,看起来失落万分。
多日的相处,再加之从前的缘分,杜启云如今看姜韫就像是看自家小辈,见她这般,也有些不好受。
他想了想,问了句:你一个人待着也无趣,不然我让薇丫头晌午过来陪你?白薇从前很喜欢往姜韫这处跑,但自从客院多了一人,她来的便也少了,常常挂在嘴边的也慢慢由姜姐姐变成了大哥哥。
杜启云心中对那人颇有些微词,时间一长,竟在心中暗暗后悔起来。
明日他们便要离去,姜韫自是不会拒绝,晌午过后,白薇果真来了昭明殿。
姜韫就坐在软榻上,含笑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讲话。
阳光透过轩窗映进来,满地金黄,昭明殿内气氛一片大好。
眼见她越说越远,姜韫眸色微闪,在她耳边轻抚了下,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薇薇还未同我说说那大哥呢,我听画眉她们说,那人生的极为俊俏?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个,白薇便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由得低下头,捏紧了手指,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很漂亮。
顿了顿,飞快地看了眼姜韫:不过不及姐姐你。
闻言,姜韫顿时生了些哭笑不得。
她轻敛了眸子,淳淳诱哄:那你可知他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亲眷?为何会在倒在那十里山中?她语气急促,声音难掩急切,白薇好奇地觑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大哥哥好像什么都忘了,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不等姜韫再问,小姑娘忽地轻笑了声:就连大哥哥现在的名字都是我带他翻千字文取的呢!姜韫心中一动,低声问:取了什么名?白薇一顿,原本得意的神色淡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些:大哥哥说他虽没了记忆,但原本的名字定是由父母赐的,故而不愿随意取名。
但那日他一眼便从万千个字中挑中了江,因而平日我都是唤他江大哥。
一时间,姜韫脑中只剩下那句一眼便从万千个字中挑中了江。
她倏地站起身,画眉吓得连忙上前:主子,怎么了?姜韫没有理会,她定定地看着白薇,哑声问:是哪个江字?白薇被她唬了一跳,怔在原处,楞楞道:是江,江河湖海的江……她怔怔地盯着姜韫,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反应这么大?饶是她有几分小聪明,也猜不透姜韫此刻的想法。
姜韫楞怔在原处,身上的薄毯早已滑落,指尖深入掌心,然而她却仿若未觉。
画眉扶着她,感受到怀中人的微微颤抖的身子,她瞬时慌了神,连连宽慰:主子,您小心身子。
早间杜启云才叮嘱过要静养,她身子本就受了损,哪里受得住这连番的激动?白薇也跟着劝:姐姐别慌,先坐下来,难道爷爷救的是姐姐的仇家吗?不然,她实在不知为何姜韫会这般激动。
她这般天真的话语听得姜韫哭笑不得,心中思绪渐清,姜韫依言坐回榻上,摇了摇头,轻扯出一个笑来:是与不是,如今我也不能确信,一切等见了才知。
闻言,白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下微松。
不知为何,想着或许江大哥会是姜韫的仇人,她一颗心就难受得紧。
眼下听姜韫说不是,很快又松活了下来。
姜韫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看得画眉心下微酸。
方才那笑容,她已许久不曾在主子脸上见过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去一趟,姜韫也没多耽搁,经过下午那一遭事后,她竟有些迫不及待……太子妃带着东宫众人去了别院,眼下东宫内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姜韫一人。
因而也没了那么多拘束,她乘着软轿,大大咧咧地来到了杜家祖孙暂居的小院。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内里推开,姜韫抬眸,不错眼地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子。
眼前骤然生了些水雾,男人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
些许嬉笑声穿过时光传入姜韫耳中——哥哥,你带韫儿去找爹爹好不好??好。
再过一刻钟便回来了。
哥哥哥哥,你帮韫儿做个风筝好不好?好。
……可是后来,却都变成了女童声嘶力竭的呼喊——哥哥你别丢下我——漫天飞舞的箭矢中,少年深深看了眼矮墙下的三人,继而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人群中。
夜色如水,少年的声音无比清越。
我江淮在此,以身护我阿娘阿妹,汝等,休想越过我半分!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少年人挺直的脊梁终究弯了下去。
……姜韫仓皇抬头,身子一软,直直跌了下去。
------题外话------抱走哥哥~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不认得我了?客院的厢房内,众人都紧紧盯着杜启云,不肯错过他丁点儿的动作。
檐下的药炉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中药味弥漫了整座小院,杜启云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气定神闲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她晕倒得突然,身边又只跟了一个画眉,还是江淮搭了把手把人抱进屋里的。
画眉转身,目光落在从方才起就一直怔怔着的男人身上。
薄唇紧紧抿着,剑眉星目,修长的身形微微僵着,直直地看着榻上的姜韫。
要论平时,遇见这般无礼的人她一准便上前将人打发走了。
可这些日子里主子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不论是上回听说二人样貌相像露出的惊诧,还是下午的那般反应,都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一件事。
更别说,方才见到人便直接晕过去了。
难不成,这人真是主子从前的旧识?画眉暗暗收回打量的目光,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主子没事就好。
她别过身子,担忧地看向榻上的人,这一看,正好就对上那双澄澈的眼,她心中微动,立时上前,轻声问:主子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又替人掖了掖被角,周到极了,然而姜韫却仿若未觉。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眉心轻颤,点滴泪痕自眼角滑落,可视线却不曾挪动过半分,就连呼吸都下意识地轻了几分。
眨也不眨地盯着榻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见此,众人哪儿能不明白?杜启云朝小于子使了个眼色,悄声退了出去,画眉担忧地看了眼榻上的人,思忖片刻,躬身退到了珠帘外,不远不近地瞧着这处。
时下已近傍晚,夕阳透过窗格映入室内,一片昏黄。
屋内的两人一卧一站,彼此对视着,俱都没有说话。
榻上的人细眉微蹙,眼角不断溢出泪水,可她却倔强地,眼眨也不肯眨。
不知为何,江淮心中忽觉一痛,一股郁气压在胸口,无论如何都散不去。
他想了想,走至榻边,轻声问:姑娘认识在下?看着兀自流泪的少女,他下意识地软了声音,可他的话刚落下,眼前的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紧咬着唇瓣,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江淮呆了一瞬,伸手递过去一张洁白的丝帕,动作生疏却又带着些慌乱地安抚:莫哭了。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匣子一般,姜韫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伏在软枕上哭得不能自已。
内室寂静,只余下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灼灼热意自眼下而落,江淮抬手轻抚过眼角,那点子湿意很快消散在空中。
心上阵阵钝痛让他下意识地柠起眉,难道被蛇咬还会诱发心疾不成?他四下环视了眼,这才发觉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珠帘一侧,正有一圆脸丫鬟担忧地看着这处,见他看来,故作凶狠地瞪了一眼。
江淮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虽然不知为何他只说了一句便引得人这般哭泣,但眼下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他正欲起身,却忽觉身下传来一股阻力,他垂眸,顺着衣角望去,就见原本伏在一旁哭泣的人不知何时已起了身,衣角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眼巴巴地盯着他,眼底包着一泡泪,要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淮心下微动,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复又收了回去。
他这细小的动作并未引起姜韫的注意,她动了动唇,瓮声道:哥哥......不要丢下我。
她的声音很低,但却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江淮耳中,抬起的脚就似被定住了一般,久久落不下去。
半晌,他猛地一抬手,姜韫手中的衣角骤离,她的心也好似被人剜去了一角。
床榻一角,男子长身玉立,一片昏黄中,他的面容愈加模糊:姑娘自重。
姜韫面色微变,心中酸涩不已。
她同江淮只差了两岁,几乎是江淮带着她长大的,兄妹二人之前的感情比寻常人亲厚许多,即便是小妹出生后。
江淮对她的疼爱始终不变,甚至因为家人更偏疼小妹,他倒是会更宠她些。
那日,江淮为了让她们母女三人逃走,同人拼死抗争,大雨下了一夜,厮杀声不知到了几时,等到姜韫从陷阱里艰难爬出去时,原地只剩下一地尸身。
转眼十二年已过,那日的场景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漫山尸海中,独余她一人而已。
十二年前的江淮能为了她们只身一人厮杀匪徒,而如今,他虽一脸温和,但她却知晓,他眼底的淡漠是骗不了人的。
思忖间,姜韫低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你不认得我了?纵然来之前就听白薇说过他受伤的时候,但她心底却始终留有一点儿祈盼。
万一不是呢?她的阿兄,从小就是胡同里最机灵的孩子,失忆是借口也不一定。
可眼前这人淡漠的神色分明在告诉她,不是的。
烛火摇曳,屋内的光明明灭灭,姜韫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尽数熄灭。
她噙着泪,轻扯出一个笑来:你是江淮,我是姜韫,我们……是兄妹啊。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姜韫不知当年江淮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及这些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可这终究改变不了他们是兄妹的事实。
本以为江淮会多问几句,可他却只是拧着眉,思忖片刻,便接受了这件事。
好,我知晓了。
他面色平静,没有分毫的意外或是惊喜,看得姜韫心下微凉。
她眸子一黯,低声问:哥哥一定忘了许多从前的事,不要紧,忘了也好。
从前那些事,除了那些幼时短暂的欢愉,剩下的十二年,记不记得住又有什么要紧呢?这般一想,她才终于好受了些。
而另一头,听完这话的江淮却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背在身后的手几欲动作,终是作罢。
画眉现在珠帘处,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瞧着姜韫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在最后也没闹出什么,她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题外话------道歉:这一章被删减了点内容我晚点补上来哈!宝贝们可以等等再看第一百二十九章 浪得虚名(疯狂道歉!)她声音温和,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但却没有人敢将这话当真。
毕竟,这前面可有不少例子摆着呢。
梁意如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她弯唇一笑,漫不经心地问:昨夜睡得可好?她不提这个倒还好,一提,众人便似乎又回到了昨夜,蚊虫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便是遣了丫鬟在一旁不停地打扇,也不可避免地被叮了许多回。
这样想着,身上又隐隐作痛。
厅下一片寂静,无人应声,梁意如倒也不在意。
她朝着绿芜使了个眼色,随后轻拨弄了下指甲,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了?可是不习惯这里?角落,杨氏收回视线,心中暗恨,方才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可没逃过她的眼睛。
亏得太子妃贤良的名声传的如此之远,现下来看,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虽然这事也怨不得梁意如,但众人心中难免还是生了些微词,眼下听得这话,倒也没有一股脑儿地说好话。
娘娘可不知,这西山蚊虫众多,妾身啊,被叮得浑身是包!说着,她径直撩起衣袖,众目睽睽之下,女子白嫩的藕臂上布满了红点,大小不一,看着骇人得紧。
梁意如没料到有人如此不讲究,她拧眉斥了句:不成体统!还不快收下去!身为宫妃,怎可做大庭广众之下撩衣袖的事?众人被她吓得一激灵,稀稀疏疏跪了一地。
先前撩袖子的那人虽也跪着,但心底却更是不服,这整个屋子都是女人,又哪里失了规矩?再说,她们算什么宫妃?有入宫几年还是处子的宫妃吗?杨氏无意间暼见她紧皱着的眉头,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说:别闹了。
上首的目光落在她们这处许久,威压沉沉。
那人好歹算是被唤醒了神智,垂着一副温顺的模样。
见此,梁意如这才收回视线,指尖划过瓷杯,刺耳之声阵阵。
厅内气氛沉重,不多时,绿芜手捧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回来了,见此,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她绕过众人,躬身将手上的匣子递给梁意如:娘娘,奴婢取回来了。
梁意如随意地看了一眼,并未接过,反倒是看向厅下跪着的众人,沉声开口:起来吧。
众人长长舒了口气,忙不迭地起身。
谢娘娘。
要论对她们的威慑力,其实太子还远远比不上太子妃,若是惹怒了太子,太子最多不过是无视她们。
可太子妃……若是犯了太子妃的霉头,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了事的。
是以见她不再追究,众人心中都实打实地松了口气。
下一瞬,厅内又响起那人淡淡的声音:本宫知道山中蚊虫众多,因此今儿天不亮,特意打发了人去取了东西,你们收下吧。
话落,便有小宫女接过绿芜手上的匣子,将里头的香囊一一分发给在场的众人。
众人接过后,心中却对梁意如生了丝丝愧疚。
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替她们考虑得如此周全,可她们先前竟然还埋怨她……梁意如没有错过众人的神色变化,她面色平淡地颔首,温声道:下去歇着吧,无事不必过来请安。
待众人退下后,那小宫女忽地问了句:怎么还剩一个?这香囊是比着数量做的,方才所有人都领到了,按理说不会剩下才是……想着想着,她忽地灵光一闪,似乎长乐宫的那位良媛此次并未跟过来……梁意如眉间微动,扬声道:呈上来。
那宫女自知失言,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黄木匣子内,静静地卧着一枚宝蓝色香囊,绣面精致,勾得人蠢蠢欲动。
梁意如忍不住伸手捻起香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片刻后,伸手递到那宫女眼前,循循善诱:喜欢吗?那宫女不明所以,眼前人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纵使知道不合规矩,她还是点了点头,答道:喜欢。
衲衲的模样让梁意如眉间轻皱,她冷了声音:那便赏你了。
闻言,那宫女喜不自胜,匆匆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绿芜在一旁看了许久,欲言又止。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梁意如淡淡地扫她一眼,问:你有话要同本宫说?绿芜回神,飞速抬眼觑了她一下,摇了摇头,不答反问:娘娘可要饿了?不如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她伸手将案上的碟子朝她推了推,面上一派从容。
梁意如看着她的动作,微眯了眼,轻笑了声:你是在想本宫为何赏她?绿芜微顿,险些带翻点心碟子。
她垂下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半晌,倏地跪了下去,身子弯得极低:娘娘,奴婢只有一句话想问。
梁意如扫她一眼,冷声道:说。
室内的地板不及东宫,冷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勉强稳住声音,低声问:娘娘……可还记得绿屏?短短几字,却重如千钧。
梁意如身形微僵,喉咙涩得生疼生疼。
绿芜口中的绿屏不是别人,梁意如只一瞬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怔了半晌,才问:你是在怪本宫?绿芜俯身,长长叩首:奴婢不敢。
可她这副样子,分明就是敢!室内气氛微僵,梁意如别过脸,沉声道:起来吧,你昨夜辛苦,下去歇着。
地上的人久久没有动静,梁意如垂眸,不自觉冷了声音:绿芜,你非要同我赌气么?她面上淡淡,不怒自威。
听得绿芜心中发凉,她只是想替绿屏问一句,便成了赌气么?比起她来,绿屏才是真正陪着娘娘长大的人,身前身后伺候了十余年,可为何……为何不救她?她紧咬住唇瓣,压下口中的抽泣声,泪水喷涌而出,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没留下一丝痕迹。
为何……为何不救她……第一百三十章 为何不救? (道歉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甚至还让别人顶了她的名字?这些问题在她心头积压了多日,今日终于问了出来,心头沉甸甸的巨石都散了。
梁意如盯着她的头顶看了许久,才道:退下吧。
绿芜闭了闭眼,心头忽地生了些无力,她深深叩首,涩声道:是……*昭明殿,姜韫昨夜回来后便立即睡了,是以醒来得也格外早。
画眉进来时,她正盯着虚空出神,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细细碎碎的光照进来,姜韫忍不住眯了眯眼,翁声问:几时了?主子,才卯时正呢,可要再歇会儿?平日这个时辰姜韫往往睡得正熟,她是想到今日是杜神医他们离京的日子,这才想来看看,果然如她所料,人正醒着。
姜韫撑着手慢慢坐起来,摇了摇头,长睫微垂,掩下了眼底的不安:不睡了,客院可有动静?昨日杜启云只说了今日走,但并未说几时,姜韫怕人不告而别,特意使了人留意着。
再有……她尚不知江淮是如何打算的,过了一夜,她已经将现在的江淮同从前的人区分开来了。
他们之前终究缺失了这么多年,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
小于子亲自盯着的,主子放心,保准不会叫你错过。
闻言,姜韫稍稍放心了些,小于子现在已经是她的心腹了,这事交给他,必然不会错付。
主仆二人正说着呢,外头立时有了动静:画眉姐姐,主子可醒了?小于子矮身立在窗格外,压低着声音问。
姜韫同画眉对视一眼,眸色微动,手下的被褥倏然握紧。
她果然没猜错,杜家祖孙又是打算不告而别,只是不知,江淮会不会随杜家祖孙离去?一想到那个可能,姜韫就不由得慌乱起来。
她倏然站起身,利落地挽起长发,低声吩咐:替我梳洗。
画眉知她心意,应了声便匆匆出去了,她推开门,惊动了正在廊下打盹儿的小于子。
小于子见是她来,松了口气,问:主子醒了?昨夜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他在客院外头蹲守了一整夜,总算是没辜负主子的期望。
待姜韫匆匆梳洗完,赶到后门处时,正好遇上往外走的二人。
江淮身上背了一人,身上还挂了许多包袱,大的小的,应有尽有。
纵使时隔多年,姜韫仍旧一眼认出了那个背影。
她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远的几人,嗓子涩涩的,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昨夜二人只简单说了几句,姜韫有心瞒着他一家人的事实,因此说的有些混乱,她一心想着,二人此后还有很长的时间,纵使失了记忆,她的阿兄,也始终是阿兄。
可现在姜韫却不确定了,分明是六月的天,可她却从未觉得如此寒冷。
画眉扶着她,有心想要开口,却被小于子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这事,可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远处,三人脚步轻快,一路来到后门处,看门的是一个老太监。
他打量了三人几眼,将嘴里的果核吐得老远:这就走了?东宫无人不知客院有位太子重金请来的神医,因而他虽没见过几人,但只稍稍在心里思量一番,便认了出来。
杜启云笑笑:老夫还另有要事,来不及向太子殿下请辞了,劳烦公公到时替老夫说上一声,美言几句。
虽然明知这是客套话,但那太监听了还是高兴不少,态度肉眼可见的热情了些。
行吧行吧,等着啊,我这就去拿钥匙。
说完,搓了搓手进了倒座房里。
见他走了,杜启云慢慢收了笑容,看向江淮:你真要同我们去江南?他从前的确是打着这小子的主意,他看着武功高强,又有一身力气,有他跟着,他们祖孙的定能安全无虞。
可那是在他不清楚他和姜韫的关系的前提,这兄妹二人分别十余年,他怎能扰人相聚呢?江淮看着眼前朱红色的木门,应了声:嗯。
他虽看着温润,但实则并不是多话的性子。
本以为杜启云不会再问,他也懒得解释,谁知下一瞬便听他陡然变了声音:你确定要同我们去江南?不仅如此,他还频频眨眼。
江淮思忖片刻,默默移开视线,沉声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话落,就听杜启云发出一阵吸气声,江淮似有所感地向后看去,只一眼便立时便僵住了身子。
几步之遥外,姜韫被画眉扶着,定定地看着这处。
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微红微红,不错眼地看着他。
江淮心底一突,无端生了些慌乱,他动了动唇,欲要解释些什么,可姜韫却径直开口:哥哥不必多说。
正好这时那看门的老太监也拿到了钥匙,他虽不曾见过姜韫,但小于子却是识得的。
他立马便反应过来,慌乱地行了一个礼:奴才见过良媛主子。
他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了贵人不快。
姜韫被人生生打断,便也不再开口,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杜启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手将白薇从江淮身上抱下来,笑呵呵地说:老夫先去马车上。
说完,复又看向姜韫:丫头,后会有期。
姜韫忍着泪意颔首,一个眼神,小于子立马会意,跟着杜启云走了,那看门的老太监也很有眼色地进了屋,没了声音。
画眉看了看二人,一时有些踌躇,正犹豫间,忽感手上一热,是姜韫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画眉瞬时稳了心神,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她要陪着主子,可不能让人欺了她去!江淮拧了下眉,抬步走向主仆二人。
晨起有雾,姜韫披了披风,江淮走到近前,自然而然地替人理了理系带,温声问:怎么这么着急?这话自然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姜韫紧抿着唇瓣,直直盯着他,却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就是这样,什么解释也没有,若不是她提前使了人去守着,怕是连个音信也不会留。
------题外话------对不起各位小可爱……中间有一章被封了呜呜呜ono应该早上十点左右就会被放出来了!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写违规的内容了!还有这几天更新的事……是因为遇到了触及底线的事,所以很生气很生气,就是因为这样才耽误了更新哦~对不起大家qaq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周末加完就不加班啦!开心开心~下周给大家加更哦~表白给我送票票和花花的宝贝们真的超级感谢你们啊!!!再表白我亲爱的编编~嘿嘿嘿嘿嘿最后,再表白我自己,我真是太棒了!第一百三十一章 等我回来……早间的天灰蒙蒙的,天边大片大片片乌黑的云,江淮看向姜韫,无奈道: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处后门位于东宫最偏远的角落,距离姜韫暂居的昭明殿甚远,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了下几人的脚程,不赞同地看向姜韫。
昨日杜启云同他说了很多,包括现在姜韫已经怀孕的事实。
一时间,他心里陡然生了些后悔来。
姜韫仰着脸,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眸子鼓得老圆,哥哥又是怎么到这儿来了?自谢济出征后,她便少有露出这样的神色,此刻难得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看得画眉暗暗咂舌。
也不知主子从前是个什么身份,撒娇于她来说,似乎信手拈来。
可这样的人,如何就进宫做了婢女呢?画眉垂下头,不敢再想。
听完姜韫的话,男人身子微僵了下,他看着女子微红的双眸,颇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远处,一抹明亮的光渐渐升起,晃得他眯了眯眼睛。
我送杜家祖孙去一趟江南。
许是因为心虚,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说着,他还伸手,食指微微屈起,在姜韫鼻尖轻刮了一下:这是谁家的小花猫,怎么又哭鼻子了?日光下,他渐渐和记忆深处的那人重合在一起。
姜韫晃了晃神,鼻头微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涩声问:哥哥……又要丢下阿韫了?二人昨日才相见,甚至江淮并没有从前的记忆,姜韫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他会不会为了她留下来。
话落,额上便又吃了一记暴栗,江淮收回手,眼底带着丝丝不赞同:瞎想什么?他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女子殷红的眼角,温声安慰:哥哥将他们送到江南就回来找你好不好?闻言,姜韫心下稍安,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我等着哥哥。
其实姜韫也想差了,他并非不告而别,客院里留有书信,只等他们一走,立时便会有人知晓。
起先不告诉她,只是念及她的身子,没想到最后反倒是惹了人不快。
眼下既然人在跟前,也就省了那些麻烦,他伸手在姜韫发顶轻揉了揉,温声说:乖乖等我回来。
话落,他深深看了眼姜韫,大步离去。
走出东宫的时候他特意回头望了望,女子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远,马车驶出拐角,最终消失不见。
江淮悄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微敛了眸子,周身气氛渐渐变冷。
等我回来接你……他在心底说。
***西山,松鹤别院。
一大早的,正院后便传来一声惊叫。
别院守卫的侍卫顾不得其他,慌忙赶过去,正院后面的厢房外,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圈小宫女,个个面如纸色。
见侍卫来了,一个劲儿地挥手:大人,这里死人了!护卫统领心底一沉,大步走上前去。
……正房内,梁意如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手边放了一盏浓茶,正徐徐冒着白烟。
绿芜在门前踌躇了片刻,山间的微风吹得珠帘轻晃。
她闭了闭眼,正欲入内,便听里间传来一声轻唤:进来。
她声音平静,似早已料到了一般。
绿芜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走入里间,榻上,梁意如倏然睁开双眼,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了?宫女太监们住得离这里有些远加上正院又大,那处的风声暂未传来这里来。
绿芜垂首,细细将那事同她说了一遍。
别院伺候的人都是从东宫里带出来的,是以虽只是死了个宫女,但闹出的动静却不小。
本朝律令,宫女皆为良籍,年满二十五便可放出宫廷,自去嫁人。
因而,这事算是可大可小。
梁意如拧眉:怎么回事?常远和侍卫长已经带着人在问了,奴婢是特意来同娘娘说一声的,今日……可还要行宴?昨日众人稍加休整了一番,梁意如特意吩咐了,今日众人一同在正院用晚膳。
可眼下既生了这起子事,这事自然只能暂且搁置。
果然,下一刻,她听得梁意如淡声说:既然如此,你便亲自去盯着,记得多给那丫头的家人一些银钱。
事已至此,她身为太子妃,倒是不必亲自前往,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和太监都去了,旁人倒也说不得什么。
绿芜应声,俯身退出了内室。
房门被人轻轻阖上,室内恢复寂静,梁意如半阖上眸子,轻扯出一个笑来。
角落里,玉兰香炉正徐徐冒着青烟,甜腻的芬香萦绕在内室,勾得人昏昏欲睡。
*院外,绿芜回首看了正房,无声地拧了拧眉,其实出事的那宫女她还算熟悉,正是平日里常在内殿为娘娘打扇的那个,也是昨日接了那香囊的人。
恰巧此时有脚步声传来,绿芜回神,缓缓转过头,循声望去。
是常远带着一名小太监往这处走来,他面上有几分恍惚,就连绿芜站在这儿都未曾发现。
绿芜挑了挑眉,忍不住上前低唤了声:这是怎么了?她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二人,心上微微有些发紧。
该不会是有人看出什么了吧?常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是那可怜的娟子,太医来看过了,说是犯了心疾……昨儿夜里就去了。
说完,他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急切:我得赶紧将这事告诉娘娘,告辞了。
绿芜应了声,目送着二人走入正房。
此时日头已经上来了,六月的太阳可一点儿也不留情,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立时便能感受到一股热意。
可绿芜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榕城外,官道上,江淮驾着马车,带着杜家祖孙缓缓南下。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杜启云掀开车帘,远远见着榕城的城门,猛地一拍掌,高兴地说:好啊!可算是要到了。
这声音惊醒了正安眠的白薇,她睁开眼,有些迷茫:爷爷,我们到江南了?回答她的却并不是杜启云。
马车外传来男子温柔的声音:是榕城,此处离江南,还有千里之遥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不是失忆了么?话落,三人齐齐怔住。
下一瞬,车内传来白薇疑惑的声音:江大哥,你不是失忆了么?怎么失忆了,竟还记得如此清楚?江淮护着缰绳的手微微滞了下,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直。
不等他说话,内里便传来杜启云打趣的声音,这有何难?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就你这小丫头不知道罢了。
白薇撅了撅最,内心颇有些不服,祖孙二人很快在马车里斗起嘴来。
车外,江淮悄然松了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发白,然而他却仿若未觉。
很快马车便行到城门处,江淮叫停马,便欲下车,城门内却忽地传来一阵骚动,马蹄声由远及近。
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开了些,几匹骏马飞快地驶离人群,为首那人一身玄色长袍,虽是坐在马上,却仍旧看得出如玉身形。
凤目狭长,身姿清朗如月,叫围观的人群看花了眼。
江淮隐在人群中,不自觉地眯起了眸子,眉头紧锁,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马上的人似有所觉,抬眸朝这处望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各自心中都诧异了一瞬。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
待人离去后,江淮心中波澜久久未能平歇。
他面上笑意俱都敛了下去,眼角眉梢都带了些冷意,深深地看着几人飞驰而去的背影。
*从榕城疾驰离去的正是谢济几人,数十天前,他便接了卫太傅的密信,他这才知道,在他离京后不久,淑妃大病了一场,随后楚王竟被皇帝召回了京城。
先前楚王犯下的那些事,竟都被皇帝三言两语给抹得一干二净。
谢济在北境御敌,楚王一党便在朝廷内玩弄权术,若不是东宫的一众属臣得力,恐怕谢济在北境的这场仗还未能如此顺利。
想到这儿,他不由冷笑了声。
他的好父皇和好二弟果真没让他失望。
贺宰跟着他身后,亦是冷着一张脸,嘴角耸拉着,内心恨极了那帝位上的人。
太子殿下身负明君之才,也只有这样的人登上帝位,大夏的江山才能长盛不衰,可这皇帝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隐隐偏向楚王。
他不自觉地看了眼身前的男人,心中更加坚定了几分。
不论如何,他只认谢济一人。
斜阳映在几人身上,悠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原处只剩下一片寂静。
*月上枝头,姜韫伏在案上恹恹欲睡,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些许嘈杂的声音。
那声音在本就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由远及近。
不等她细想,便听房门嘭的一声被人猛地推开,画眉倚在门边,气喘吁吁地喊她:主子,出事了!姜韫心下狠狠一跳,一股寒凉自脚底蹿起。
她拧眉走至画眉身边,问:怎么回事?画眉弯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来不及了……主子,小于子在外面等着,主子先走……她白着一张脸,慌乱地挥着手,不停示意姜韫快跑。
耳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姜韫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但她很快便回了神,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匆匆出了正殿,借着阶梯,姜韫这才看见外面的场景。
暗夜中,东宫正门那处的火光极为显著,斥骂与尖叫声和在一起,不时汇入风中,飘向远处。
昭明殿的一处角门旁,小于子带着几个小宫女早已等候多时。
此刻见姜韫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面上总算不那么难看了。
主子,有人闯进东宫来了,李公公带着人去前面了,奴才们护着您先走。
他快速地将事情同姜韫说了一遍,一边替她扫开沿路的树枝,他们要去的地方,在昭明殿竹林的深处。
姜韫心下早有了些猜想,现下听他这么说,不由心中大骇。
何人敢擅闯东宫?难不成是要造反么?远处,人声喧嚣,隐隐有火光传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东宫的侍卫呢?东宫自古便是储君府邸,自然也养了不少护卫,防的就是有人暗害,而现在,满庭慌乱之中,却只能偶尔见得几位身着赤甲的东宫护卫。
她顿住脚步,勉强稳住声音:咱们殿外并未有什么声音,难道都候在昭明殿了?她想说用不得如此,她有这么多人护着足矣,护卫还是调去保护更多的人。
小于子抬头觑了她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主子,东宫的大半护卫都被太子妃带走了……眼下在昭明殿外护着的也不过一个而已。
她能想到的,李胜自然也想过,东宫的机密之地多了去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太子的书房,静心斋。
他有心想护着姜韫,奈何现下东宫的护卫确实不多,他匆匆点了烟,吩咐人去昭明殿照看就急急忙忙地去正门前守着了。
闻言,姜韫心下微松,将要到暗门处时,她忽地停住脚步。
众人不知她的意思,齐齐看向她。
主子,怎么了?画眉搀着她,只觉得身侧人的手在轻轻颤抖。
姜韫停住脚步,目光落在竹林后,在那所谓的暗门处停了片刻,低声开口:我要回去。
这话刚落,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小于子抖了抖身子,不确定地问:您说什么?夜里风大,他几乎以为自己听恍了神。
姜韫深深看了眼那暗门,一字一句道:带我去前门。
她声音有些颤抖,可面上却是一片坚韧,被她这坚定所感染,小于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力量,他高声应了,匆匆去为姜韫探路。
画眉扶着姜韫,慢步跟上,身后的几个宫女对视几眼,虽没有说话,但仍旧紧跟在几人身后。
昭明殿外,在此处值守的护卫心急如焚,他来时匆匆看了一眼,东宫正门外围了至少不下千人,仅靠他们这些侍卫,真的能行吗?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他倏地回头,下一瞬却直直怔在原处。
盈盈月色下,女子被人簇拥着,缓缓向外走来,眉间笼着点点忧愁,但一双眸子却灿如星辰。
------题外话------前面缺失的章节已经恢复了,大家……可以倒回去看一看哦~第一百三十三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盈盈月色下,女子被人簇拥着,细眉轻蹙,但一双眸子却灿如星辰。
侍卫愣了片刻,垂下头不敢再看,卑职见过良媛。
他低着头,面上有几分恍惚,他只在姜韫初到东宫那天遥遥见了一眼,不想几月过去,女子已如来的正艳的牡丹,只一眼便能勾魂夺魄。
姜韫没有在意他紧绷着的身子,昭明殿靠近前门,那处传来的动静惊人,众人很快便被引去了注意。
秫秫的风声偶尔还夹杂着几丝怒骂,与此同时,她竟还能听见男人的大笑声,她心中一跳,藏在袖中的指尖悄然捏紧衣袖,她看着仍低着头的侍卫,低声问:本宫要去前门,你可愿同去?那侍卫也是个血性男儿,当时本就想留在前门御敌,只奈何李胜一拍巴掌把他指使过来了。
现下听得姜韫这般说,他哪儿会拒绝?只是……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姜韫,欲言又止。
姜韫了然地笑笑:无妨,李公公不会怪你。
她虽是内宅女子,但也知晓今夜之事的古怪。
胆敢直面挑衅东宫的人无非就是楚王一党,如今太子太子妃不在,这些人无非是听到了风声,才敢出此下策。
试问,若是没有龙椅上那位的默许,楚王何至胆大至此?更甚至,从事发之时起,足足已过去一炷香,但却未曾听到有什么援军赶来的消息。
夜色浓郁如墨,不时伴有风起。
姜韫抬眸望了眼北边,心下陡然生了些慌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京郊。
几人冲着京城的方向疾驰,马蹄声如擂鼓,打在几人心上。
谢济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面色深冷。
提前入京本是秘事,几人原不应该如此高调,可方才几人正要歇息,忽然有眼线来报楚王有异,今夜恐有异动。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他之所以提前回京,本就是为了此事,因此谢济只点了点头,吩咐照计划行事。
可那人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当场变了脸色。
太子妃率众位小主去了西山别院,带走了大部分侍卫,眼下东宫剩下的侍卫,不过几十人。
属下听说,此次长乐宫姜良媛好似并未跟着去西山。
他的话音刚落下,谢济便陡然变了脸色,他看向那人,冷声问:你说什么?……虽然谢济瞧不上楚王的计划,但他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姜韫,故而带着贺宰几人连夜赶路,生生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了京郊。
天色昏暗,看守城门的士兵只听下面传来几声高呼,太子殿下到,还不速速开城门?原本因为被人扰了安眠有几分不快的士兵立时止住了口中的骂骂咧咧,他定睛一看,果真见着高头大马上清朗如月的男人。
他慌忙跑下城墙,为几人打开了城门,讪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殿下勿怪。
回应他的是一阵扬起的灰尘。
寂静黑夜中,急促的马蹄声尤为清晰,临街的百姓将门窗掩得死死的,生怕有什么不测。
东宫正门处,李胜正同一个高个子的侍卫商量着对策。
远远见了一行人过来,他不由暼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让他原本稳了几分的心神又慌乱起来。
哎哟!他抛下正滔滔不绝的副统领,疾步走到姜韫身前,半是担忧半是埋怨地说:姜主子,您怎么来了啊?这里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可如何是好?姜韫知他所想,也没去在意他语气中的不敬,只温声道:公公不必担心,本宫心里有数。
这一路走来,她心中早已松快了不少,此刻站在这正门后,即便知道门外便是上千贼人,也再生不出几分惧意。
她四下环视了一番,心中更是添了几分安定,这来来往往的人动作虽匆忙,但实则并无多少慌乱之态。
再看李胜,姜韫觉得,他眼里十分的担忧有八分怕都是见了自己才生出来的。
她随意地挥挥手,寻了个安全的地方站着,便安抚地冲他笑笑:公公且去忙吧,我只在这儿看着便好。
李胜见她执意如此,只好作罢。
毕竟,他不管平日再如何得眼,也终究不过是个奴才。
而姜韫却不同,她身为太子良媛,是东宫正儿八经的主子,有她在此,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能稳一稳人心。
他面含感激地看了看立在廊下的女子,心中头一回对她生了别样的几分敬意。
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她这份用心。
小于子找了个椅子过来,他没敢离得太前,唯恐待会儿打起来误伤了姜韫。
这厢姜韫刚坐下,便听外头传来一声大笑,本王奉命搜查东宫,尔等乱臣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话落,外头传来阵阵应和声。
姜韫敛眉,无声抚了抚腹间。
她不知李胜是有了什么打算,但看这楚王来势汹汹的样子,便知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东宫各处门都派了人守着,正门折边是最凶险的,故而预备的侍卫也最多,小太监们也是各个手握棍棒,站在院中严阵以待,甚至就连有些力大的婆子也在列。
姜韫收回视线,招来画眉轻声吩咐了几句。
画眉听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领着一名小宫女下去了。
长廊中,只剩下小于子和两名宫女守着她,院中喧嚣四起,她倒也不在意,只幽幽地盯着正门,一言不发。
墙外人声鼎沸,楚王看着紧闭的大门,嗤笑出声:倒是个顽固的。
他扬起手,冷声道:诸位,听本王号令,放箭——霎时,漫天箭矢散落,姜韫坐在廊下,面色微微发白。
索性箭矢虽多,但众人早有措施,那些箭矢要么是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人拦腰斩断,要么,便是散落在花丛中内。
还未等姜韫松口气,外头又传来一声大喝:给本王砸烂这扇门!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下,门外立时响起阵阵沉闷声,似有巨物在撞击大门。
李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侍卫统领,后者会意,亦是给出了回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要杀了谁?巷尾处,谢济几人勒马停下。
远处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怒骂,斥责,惊叫声连连不断。
粗粗一看,竟然有上千人不止,距离他们看到东宫发出的信号已过去一炷香不止,这些人竟连东宫的大门也未破,也不知,里面的人是如何坚守住的?卫旸见原本急切的人停了下来,不由上前,问了句:殿下,咱们是等贺大人,还是?方才贺宰在城门处便和他们分开了,一同去的,还有那个女子。
他心下猜想两人应当是去寻人去了,但眼下二人久久未至,他们可要等人来了再动?他正思量着,便见眼前人忽地动了,马鞭高高扬起,下一瞬,人已飞奔而过。
卫旸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睁睁地看着谢济冲进人群中,急得大喊:殿下!一片嘈杂声中,这动静并不大,甚至都没惹来一个眼神。
谢济快马前行,只一瞬人便来到了人群后面。
他面冷如水,浑身散发着沉沉威压,众人不自觉地为他让了一条道出来。
正门前,楚王看着众人撞了半天仍旧没动分毫的大门,怒不可遏:放肆!孤乃下任天子,汝等贼子还不速速出来束手就擒?门内一阵响动,片刻后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世人皆知我东宫太子才是大夏正统,楚王殿下是要做哪里的天子?话落,院内立时响起一阵哂笑声。
门外众人面色也带了几分怪异。
楚王何时受过此等轻视?他怒极:等本王杀了你们,再去杀了谢济,何愁得不来这天下?说完,他顿觉畅快不长,坐在马上兀自得意。
身后忽地一静,下一刻,男人凉凉的声音响起。
你要杀了谁?楚王面色煞白,他仓惶转身,便看见谢济一身黑衣,坐在马上冷冷看着这处。
他心里一惊,险些跌下马去。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待看到谢济身后只跟了两人时,嘴角高高扬起,讽笑道:你来的正好,省的本王多费功夫,来人呐——给本王把这乱臣贼子拿下!卫旸瞳孔一缩,立时挺身挡在谢济身前,死死闭上眼。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痛意传来,正疑惑着,耳边响起楚王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王上!然而无人应他,偶有异动,也很快便被身旁的人拿下。
禁军统领翻身下马,朝着他行了一礼,恭声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随着他这一声,东宫门前哗啦啦地跪了一片,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楚王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狠狠瞪向谢济,恶声问:是你骗我?他本来的计划并非如此,是有人在他耳边进言,声称此番太子回京后一得民心,二得兵权,帝位非他莫属。
如此这般,他才会出此下策,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是谢济设计好的!谢济凉凉扫他一眼,并未搭理他,目光绕过众人,直直落在门上,似要穿透那木门一般。
自听到那人的声音,他便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耳边楚王还在喋喋不休地纠缠,他心底倏地生了一股厌烦。
他敛下眸子,冲着一旁的卫旸摊开手,后者愣了下,将马鞍上的长弓递了过去。
谢济接过,搭弓射箭,剪头直直对准楚王,周身血液瞬间凝固,楚王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见他停了,谢济顿觉索然无味,他面色淡淡地放下手,沉声道:带下去。
禁军统领忙上前将人擒住,不管他的挣扎,硬生生将人拖了下去。
谢济面色稍霁,他四下环视了一番,淡声吩咐:今日辛苦了,暂且退下吧。
待众人都离去后,他才翻身下马,不等他上前,东宫的正门缓缓开了。
姜韫被人簇拥着,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殿下。
方才外面的动静,他们在里头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本以为今晚是一场硬仗,但谁又能料到,太子殿下竟回来了呢?要说美人,谢济从前也见过不少,但他从不知有人只单单一个笑容便能让他舒心至此。
他轻舒一口气,大步走上前,止住了姜韫行了一半的礼:免礼。
姜韫从善如流,顺势环上男人的手臂,二人一道向前走去。
殿下怎得突然回来了?她原本只以为谢济提前做了安排,却不想等了许久,最终来的不是援军,而且谢济本人。
她不问还好,一问,谢济便想起了方才她就躲在这门后。
他顿住脚步,一脸不赞同地看向怀中的女子,你在这儿作甚?不等人回话,便有冷冷扫了眼画眉,责问:便是这般伺候你主子的?画眉被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许是在孕中,姜韫的脾气不比从前好,眼下见谢济这般,心中颇为难受,便也冷了脸,殿下怎得一回来便要罚妾身的人?谢济被她问得一噎,愣了片刻,胸下陡然生了一股子闷气。
他为了她连夜赶回来,她倒是摆起脸色来?二人僵持在远处,冷风吹在二人身上,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喷嚏。
姜韫悄悄抬眸,正好对上男人深邃的凤目。
她心里一个激灵,忙唤了声:画眉……我们回去。
话落,便率先离去,画眉觑了眼站在远处的男人,对姜韫的担忧终是占了上风,当下也顾不得害怕,起身追着姜韫匆匆而去。
谢济站在远处,看着姜韫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李胜看着他紧拧着的眉,试探地问了声:静心斋尚未收拾,殿下可要回昭明殿歇息?他暗想,这才回来便被人打了脸,应是不会再凑上去了。
却不料,下一瞬,便听他淡声道:也好。
李胜呆了下,默默闭上了嘴。
他早该知晓,姜韫面前的太子殿下,同旁人面前的,是两个人。
二人一路来到昭明殿,就见殿内各处都已点上了灯。
小于子立在廊下,躬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谢济眉间一跳,心中莫名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题外话------求票票qaq第一百三十五谢济眉心一跳,心中倏然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不过是说了那丫鬟几句,竟就受了这般冷待?月色绕梁,昭明殿前一片寂静,李胜觑了眼男人的脸色,暗暗低下头。
算起来,这是太子第二次在姜良媛面前吃闭门羹了吧?谢济拧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冷冷地瞥了小于子一眼,面无表情地绕过他进了正殿。
一路畅通无阻,待至内室,纵使隔着珠帘,他也一眼便见着了美人榻上的人,青丝落满了榻间,女子伏在软枕上,长睫微垂,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烛光落在她脸上,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和。
谢济站在原处,凝神瞧了会儿,只觉得眼前人似要比从前胖了些,也更娇气了些。
珠帘那头,姜韫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莫名委屈得紧,若不是还存了几分理智,怕是还要做的更过。
夜色渐深,蜡烛啪嗒的一声轻响,将她从绵绵思绪中拉了出来。
姜韫回神,侧身看向画眉,低声说:下去歇息吧,不必伺候了。
她的性子虽软,但平素决定了的事也是轻易变不得的,因而,画眉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要退下。
才转过身子,便瞧见了珠帘外侧的那人,画眉一惊,忙俯身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姜韫一怔,循声望去,就见那帘子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人,身姿如玉,可不正是谢济么?她撑着手坐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人走到面前,殿下?她还以为今夜谢济会去静心斋歇息,只是没想到他竟又来了这里……也是这时,姜韫才倏然想起,眼下这处并非长乐宫,而且谢济的寝殿,一时间,原本到了嘴边的疑问被尽数吞了下去。
谢济随意地摆摆手,画眉立时会意,她担忧地看了眼姜韫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谢济顺势坐到榻上,伸手揽过还兀自呆怔的女子,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哑声问:长本事了?他伸手环上女子的细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心中旖旎渐起。
姜韫却没察觉到危险,男人的手不时触及到她腰间的软肉,弄得她连连躲闪。
她心底的委屈本就来得没由,眼下所有心神更是皆被男人指尖的动作给引了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韫总感觉眼前的人要比从前更危险几分,她别过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姜韫只觉得搭在腰间的双手忽地一用力,再回神,她已经被整个揽入怀里。
腰间锢着的大手越发灼热,身后是男人坚硬的胸膛,姜韫羞红了脸,忙低声问:殿下,您做甚?连夜的奔波被该叫人疲软,但随着夜色越浓,谢济反倒是越精神起来。
身前是女子独有的绵软身姿,叫他自甘沦陷。
他垂首抵在姜韫颈肩轻嗅了嗅,眸子里的暗色愈发深沉,连带着屋子里都带了几分灼热。
姜韫眼尾一片殷红,贝齿轻咬着唇瓣,无力地软在他怀里。
脖颈处传来一阵湿热,男人低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可有想我?不等她回应,谢济长臂一伸,二人齐齐倒下,软枕薄毯落了一地,湿湿热热*的吻落满了全身,姜韫瘫软在榻上,额间湿哒哒的一片,也不知是染了谁的汗水。
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只轻轻一瞥,便能让人甘愿献上所有。
谢济旷了许久,便是再好的定力此刻也所剩无几,衣衫落了满地,在这人面前,他自甘丢盔卸甲。
身上忽地一凉,姜韫的思绪逐渐回笼,她慌忙抵住男人的胸膛,声音慌乱:殿下,别……女子面色煞白,眼中的惊慌和后怕似一盆凉水,将谢济满身热意尽数消了下去。
他倏地翻身下地,担忧地问:怎么了?便是被打断了兴致,他也没有丝毫不快,眸子里的担忧浓得快要溢出来。
姜韫鼻头一酸,一滴清泪自眼角滴落,她吸了吸鼻子,思及方才的事,她心中涌上一股后怕,手脚一片冰凉。
见他这般,谢济倏然沉了脸色,手下触及她冰凉的掌心,他心中狠狠一跳,扬声道:李胜!李胜正带着画眉几人在长廊下吃茶呢,忽然听见他含着怒意的声音,险些打翻了茶碗。
他匆匆起身,还未进殿,便听见殿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速速请太医。
然而待太医来了,姜韫却怎么也不愿叫人看,她藏在被子里,瓮声道:妾身没事,您叫太医回去吧。
那太医低下头,不敢看男人的脸色。
好在谢济在姜韫这儿一向是没甚原则的,外间半天听不见动静,姜韫悄悄从被褥间探出头来,糯声撒娇:殿下,您快让人回去呀。
谢济没了法子,只好暂且作罢,他使了个眼神,李胜立即会意,上前请了那太医去偏殿稍坐。
画眉心中担忧得不行,她还欲留下,还未开口,便遭遇了男人冷冰冰的眼神,如此,她也只得退下。
待殿内只剩下二人,谢济轻叹了口气,走至床边,一把将人从被窝里捞起出,狠声问:你是故意的?除此之外,他倒再想不出别的理由。
姜韫蓦地面上一红,堪堪垂下眸子,轻唤了声:殿下……忆起方才的事,她忽然生了几分羞恼,她,她竟然……当真是昏了头!若不是最后关头反应过来,她竟险些就做了错事,她伸手轻抚上腹间,面色越发温柔。
谢济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关切地问:怎么了?也是他之过,这才刚回来,便如此急色,这样想着,他顿觉几分愧疚。
正欲开口,怀中女子却忽地扬起脸,眨着一双美眸,软声道:妾身……妾身是,有孕了。
她的声音很低,听在谢济耳里,却比若有万均之力。
他怔了片刻,才缓声开口:你说什么?既然方才已经说了一遍,再开口姜韫倒也少了几分羞涩,她直视着男人的眼,又说了句:妾身有孕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殿下不高兴?这一回,谢济听得清清楚楚。
他陡然沉了脸色,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姜韫抬眸,触及男人黑沉沉的面色,瞬间如坠冰窟。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低低地问:殿下……不高兴么?东宫没有孩子,她也从别处听说了这些妾室的事,因而,她心中当真有些不确定谢济对子嗣的态度。
当初之所以瞒着他,便是她心中担忧谢济不喜,二来嘛……便是单纯的赌气了。
她没想,她的担忧竟成了事实。
她伸手抚上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砸在谢济手背上。
湿润的触感让他瞬间回神,不知何时,女子早已泪流满面,可她却紧咬住唇瓣,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谢济心中一痛,复又将人揽入怀中,低叹一声:阿韫……话未说完,唇上便被女子柔软的指尖抵住,姜韫涩声问:殿下可是不喜妾身的孩儿?她话语间的委屈和控诉浓得几乎藏不住。
谢济忍不住拧眉,问:何来不喜?姜韫紧攥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方才那样,分明就是不喜。
她这分明可怜得紧,却又故作凶狠的样子惹得谢济轻笑出声,他伸手替她擦净脸上泪水,温声道:孤并非不喜,只是担心你。
姜韫只觉头上一热,男人宽厚的大掌已覆上发间,轻柔而又缓慢地揉了揉,就这般不信孤?他没甚表情,凤目幽深,仿似能洞穿人的心底,姜韫慌乱地别过脸,嘟囔着说:妾身没有……经过她这一闹,谢济原本紧皱着的眉心松了些,视线下移,他盯着姜韫的肚子看了半晌,有些迟疑地伸手,哑声问:我,孤可能摸一摸?他这幅反应倒是同姜韫猜想的差之甚远。
她呆了一瞬,衲衲地开口:自然可以。
话落,小腹处立时覆上了男人炙热的大掌,他轻柔而又坚定地抚了抚,面色严肃的好似在做一件大事。
姜韫垂下眸子,心中安定些许。
她伸手覆上男人的大掌,带着他细细感受了番她腹间孕育着的生命,又问了一遍:殿下,您心底可欢喜?话落,她便自男人怀中钻出来,眼巴巴地盯着他,眸中水光还未消散,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便会落下泪来。
谢济方才从方才那阵奇异的触感中回过神来,眼下骤然被她问起,下意识地软了声音:欢喜。
虽说欢喜,但似乎别的情绪来的更猛烈些,譬如担忧。
他伸手在女子发间揉了揉,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杜大夫怎么说?他记得杜启云刚来京城为姜韫诊脉时说过,姜韫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若是此时有孕,倒并非是一件好事。
当时谢济没说什么,但却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底。
此后两人同房,他都尽力克制着,唯恐稍有不慎害得姜韫怀上,却不想……终究还是有所疏漏。
想来,应当是温泉池那次。
他微微敛眸,触及到女子高兴的神色时,终究是没能狠心将这事说出口,只能试探地问了声:这些日子可辛苦?他见过妇人怀孕,譬如卫夫人怀卫家姑娘时,那段日子,卫太傅嘴角的燎泡没有一日是消了的。
想来,这些日子她独自一人瞒着这消息定然过得很辛苦。
不知不觉,谢济便接受了姜韫有孕这件事,甚至,无师自通开始为她找补起来。
然而他这话却并未得到人回应,孕中本就多觉,今晚闹了这么久,姜韫早已支撑不住抵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谢济无奈,将人安顿好,站在榻边看了许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翌日,姜韫睡至午时才醒,才睁开眼,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醒了?临床处不知何时置了一张一张桌案,案上铺满了宣纸,谢济站在案后,提笔细细描绘着手下的东西。
见姜韫醒了,笔下未停,只温声问了句:饿了吗?室内开了窗,满堂亮色。
暖光映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为他平添几分温柔。
姜韫眯了眯眼,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她赤着脚下榻,软声问:殿下在画什么?谢济一抬头便瞧见她这副模样,嫩白圆润的玉足大大咧咧地踩在暗色的毛毯上。
他眉心狠狠一跳,掷下笔几步来到姜韫身前,一把将人捞入怀中,低声斥道:胡闹!姜韫撇了撇嘴,并未在意,抱着他的脖子糯声撒娇:铺了毛毯,不冷的。
昭明殿内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防的就是那一日主子不慎跌倒,好歹也有个毯子垫着。
谢济暼她一眼,凉凉道:下次再样,孤便将你那丫鬟赶出去。
昨日便是因为她,二人在外面才闹了一场别扭。
姜韫微微噘唇,低声嘟囔:殿下好生不讲道理。
分明是他不高兴,作甚拿她的人出气?不过她倒也知道见好就收,因而,见到男人微蹙着的眉间,她忙伸出手,指尖微动,抚平男人眉间的褶皱。
谢济的心陡然便软了下来,他执起女子的手,轻落下一吻,孤不在,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京城有变,他自不可能时时盯着姜韫身边的动静,总有顾及不过来的时候,况且,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姜韫从他嘴里听出了些不寻常,联想到昨夜楚王闹出的那场动静,心头微动,生出一个猜测来。
不过她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只朝着谢济柔柔一笑,低声说:殿下放心。
谢济睨她一眼,心中仍是有些不放心,他思忖片刻,沉声问:送你去太后宫中住段时间可好?他说完,忍不住又在心头细细琢磨了番,便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后宫无主,淑妃虽然得宠,但终究比不过执掌宫权的沈太后,加之太后他老人家一向担忧他的子嗣,一旦有事,必定会全力保住姜韫。
再有,姜韫身边也都是些不经人事的小丫头,若有太后和宫中的嬷嬷提点,想来会少受些罪。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知两人不可能再有,姜韫身边也都是些不经人事的小丫头,若有太后和宫中嬷嬷从旁提点,想来也会少受些罪。
他心里这样想,也便如实说给姜韫听了。
听说女子在孕中会格外敏感些,他唯恐她会多想,那样,反倒是不美。
姜韫倒没多想,她心中早有打算,若是谢济不回来,她也是想去太后面前走一圈的。
毕竟,仅凭她一人想要保住这孩子,平安降生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轻点了点头,依偎进男人怀里,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糯声说:妾身听殿下的。
昨天折腾了那么一出,她便也弄清楚了这人的态度,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她心里便也放心了许多。
旁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也索性不说,左右这大夏到头来都是他谢家的江山。
*日落西山,余晖洒在长廊上,勾得人影子修长。
别院的日子过得格外宁静,除了前日那个小丫鬟的意外,旁的时候,倒是再未生了什么烦心事。
楹窗下,梁意如坐在美人榻上,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下的画作上,就连绿芜走到了近前都未发觉。
主子……梁意如微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手下笔墨却未停,淡声问:什么事?绿芜一向最知规矩,若没什么要紧事,是不会在她作画的时候进来打扰的。
果然,她这想法刚落下,就发觉绿芜的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她抬头看了眼正在作画的人,忍不住轻咬着唇瓣,眸色变幻不停,最终,她才迟疑地开口:主子,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话落,便见榻上的人猛地僵直了身子,笔下的墨凝成一团,落在纸上晕染成一片暗色。
梁意如蹙眉,凉声道:本宫知晓了。
她搁下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绿芜,不咸不淡地说:本宫心底如何想的,你该是最清楚,这是最后一次。
说起来主仆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怕是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人多,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低道:下去吧。
她语气间的疲惫与无奈掩都掩不住,绿芜心中倏然收紧,她腾地一下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娘娘,奴婢知错了。
榻上的人直直地望着窗外,仿若未闻。
绿芜强忍着泪水,更咽道: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她们娘娘大家出身,尊贵无比,这样的人儿,本应被万人捧着的,可自打年初东宫迎了新人,一切都仿似进了一个怪圈。
先是绿屏身死,再后来又牵扯到许良媛,眼下太子回京,东宫竟无一人来别院请人,如此种种,绿芜不得不在心底担忧。
若要论恩宠,怕是无人能及长乐宫那位,眼下太子尚未登基,顾念着旧情对娘娘上点心,但倘若有一日太子登临大位呢?家室在恩宠面前,又能熬得过几年?她有心想劝梁意如几句,然话还未开口,便被她厉声打断:住口!笔墨纸砚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墨水飞溅,在她衣袖上划过浓浓的一道痕迹,可她却仿若未觉。
梁意如气红了双眼,恶狠狠地瞪向绿芜,哑声问:你是想逼我委身于仇人?她双目赤红,声如泣血。
听得绿芜心中愧疚不已,她连连摇头,慌声解释:娘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这一瞬,她心中无比愧疚。
明知两人之间不可能,她为何还总想着让娘娘上去够那人呢?梁意如别过头,怔怔地望着虚空,未置一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入夜的别院格外凉爽,绿芜跪在地上,膝下的寒凉似要浸入骨头盖里。
她难耐地拧起眉,却硬是不敢挪动分毫。
墙角,香炉已经熄了,屋内楹窗大开,吹散了满堂的甜腻味。
梁意如闭了闭眼,涩声说:下去吧,让绿屏来伺候。
绿芜身子一顿,不可置信道:娘娘?虽说那个绿屏被提拔成了大宫女,但无事梁意如是不要她伺候的,平日只拘着她学习规矩。
绿芜还道她是忘了,却不想现下却突然又要人伺候了。
她想起无辜惨死的姐妹,心中酸涩不已,很不是滋味。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梁意如不由暼了她一眼,淡声道:下去吧。
绿芜无奈,只得退下,转身离去之际,却听身后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心里想清楚些。
山间的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绿芜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低应了声:是。
徒留梁意如一人坐在内室,思绪渐渐飘远,恍惚间,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霍然起身,不顾地上的狼藉,高呼道:檀郎……四下一片寂静,夜风轻拂,眼前哪有别人?她怔了片刻,倏地嗤笑出声。
**虽然已经决定了要将姜韫送到太后宫中去住一段时日,但谢济并未急着去做这事。
前日早朝,楚王做的那事被人一纸状书告到了御前。
无论是勾结臣子,还是在东宫面前滋事挑衅,都是大罪。
更别说,众目睽睽之下,楚王还曾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将临帝位,做大夏的下一任君主。
这些桩桩件件,便是景明帝有心护着他,也再拿不出什么由头,最终只得借口身子不适,草草散朝。
君王离去,众人也不着急,纷纷看向谢济,指望他拿出个章程来。
然谢济只是笑笑,淡声吩咐将人暂且关入大理寺后便转身离去。
众人一开始并未觉出什么,直到后来,太子连着缺席了两天早朝,就连东宫也闭门谢客,众人这才隐隐嗅出了些不同寻常来。
看来,这京城的天要变咯。
然而这些都同姜韫无关。
此刻,她正在院子里歇晌,画眉立在她身侧替她打扇,午后的阳光不怎么晒人,空气都泛活几分。
谢济虽推了早朝,但也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此前积压的重要却不紧急的折子堆满了案头。
李胜推门进来,为他续上一杯浓茶,又垂首退至一旁,不敢出声打搅。
谢济头也不抬,淡声问:她在作甚?------题外话------晚点还有一更~别等了,不许熬夜!乖乖睡觉鸭~晚安(′-w?`)第一百三十八章 唯一这话要是换了旁人,倒不一定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李胜好歹也在他身边服侍了这么久,近来也越发看明白他的心思。
因而,他顿了下,笑着说:小李子才从昭明殿回来,想来姜主子这会儿应是在歇晌呢。
他这声姜主子叫的极为自然,惹得谢济睨了他一眼,讽笑了声:你倒是机灵。
李胜身子微僵,讪讪地笑了笑:奴才哪儿敢违背殿下的意思。
他暗暗觑了眼男人的脸色,见他并未露出什么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太子的人,虽说殿下自个儿平日一口一个姜主子的叫着,但他身为太子近侍,和妃妾走得近本就是忌讳。
李胜细细思量了片刻,暗想以后得同长乐宫保持距离才是。
他面色变幻不停,谢济心中倒并未有他想的那般复杂,甚至还有点儿欣慰。
日光漫过轩窗,映得空中微尘闪闪发亮。
谢济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向后轻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执起手边的茶盏饮了口,淡声问:前日让你寻的嬷嬷可有消息了?他也是在看到杜启云留下的信后才知晓,虽然阿韫如今身子已经大好,这胎怀着也没受什么罪,但日后再想孕育子嗣的话,这机会怕是万中无一。
因而,现在阿韫肚子里的,怕是两人唯一的血脉。
孕育子嗣,这事他再心疼也帮不了她什么,只能尽力去寻些外物帮助她,而这嬷嬷,便是最重要的。
他自认凭着东宫的地位,为阿韫寻一个经验丰富又忠心耿耿的嬷嬷不在话下,哪想听了他的话,李胜却苦了脸色。
谢济微顿,扬眉轻问:怎么?李胜将头垂得更低,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有些迟疑地开口:回殿下,这嬷嬷怕是还要再等些时日……谢济眉头皱得更深,他狐疑道:你可有说是孤在要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何时东宫就连寻个嬷嬷都寻不到了?李胜面色越发得苦,并非是没人想进东宫,实在是这殿下的要求过分高了些……他想着,怕是没人能够得着。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他只点了点头,恭声说:殿下恕罪,奴才再去瞧瞧……便也只能这样了,谢济平淡地应了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踱步出了房门。
李胜跟在他后头,二人一路无话,待到了昭明殿,他倏地停下步子,淡声问:去请卫太傅来一趟。
他大步走进正殿,转过二道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子恹恹的面容,他心头一跳,疾步走至榻前,沉声问:这是怎么了?姜韫闭着眼,在他手心蹭了蹭,并不说话。
见状,画眉上前,轻声答道:回殿下,主子晌午在外头吹了风,有些头疼……她这么一说,谢济便全明白了,他暼了画眉一眼,淡声吩咐:去请太医,都出去候着。
宫人鱼贯而出,片刻后殿内便只剩了二人。
谢济俯身,将人揽入怀中,说出去的话也不知是斥责还是心疼:怎得将自己弄成这样?粗粗算起,二人也不过才分开几个时辰。
姜韫靠在他的胸膛上,脑后传来的阵阵热意让她稍微安心了些,阵阵墨香萦绕在鼻尖,额上的痛意都消了。
她低声唤了句:殿下……这声音实在是小,谢济等了半晌,也未等到下一句,他默了片刻,抬手在女子后背轻拍了拍,温声安抚:我在。
怀中人动了动,蹭得他心下一片柔软。
太医到得很快,几乎是在一炷香内就赶到了昭明殿。
趁着太医进来前,姜韫倏地睁开眼睛,踌躇道:妾身有孕一事……剩下的话并未说完,然而谢济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手抚了抚女子耳边的碎发,轻叹一声:莫怕。
话落,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wen,低声说:阿韫信我一回,可好?他垂下头,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姜韫心中一跳,仓然抬眸,直直望进男人幽深的眼眸里,不知为何,她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又想起男人出征前送予她的那块玉佩,二人一直以来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她堪堪低下头,埋进男人胸前,瓮声道:妾身一直都相信殿下。
她声音娇软,尾音轻扬,似在撒娇。
却没注意到谢济瞬间凝住的眸子。
那太医进来后,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既而便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不敢乱看。
谢济松开姜韫,拧着眉立在一旁,细听这处的动静。
那太医原本心中惴惴不安,等摸了脉后,陡然露出一副激动的神色,高声道:恭喜殿下,恭喜良媛,这是喜脉,良媛是有喜了!此前东宫并未传出有哪位怀孕的消息,他知这是件大喜事,满心期待地等着众人的反应。
却不想,满堂之中,只有他一人喜形于色,欣喜若狂。
他笑意顿时凝住,讪讪地垂下头,心中纳闷,不是说太子甚宠这位良媛么?怎得一点儿也不高兴?幸而画眉及时出声为他解了疑惑,太医,我家主子除了有喜外可还有什么症状?他这才明白过来,忙细细又探了一遍,这回,可算是抓住了重点:良媛可是吹了风?晌午在外头待了会儿。
这就对了。
那老太医点点头,责问了句:这晌午后是暑热最重的时候,怎么能这个时候出去呢?这话说的是画眉这些伺候的人,但心虚的却是姜韫。
她面上一阵热意,羞窘地垂下头,悄然伸手扯了扯谢济的衣角。
因着有外人在,谢济也不好开口说她什么,只轻暼了她一眼,眸底一片暗色。
画眉领走还正喋喋不休的太医,殿内瞬时静了下来。
男人的视线未动分毫,一瞬不眨地盯着榻上的人,姜韫倏然红了脸,窘迫道:殿下作甚?明知故问。
谢济顶了顶后槽牙,压下心中的郁气,竭力软下语气:头还痛不痛?**------题外话------q欢迎来和我交流剧情呀~qaq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哪里惹到那人了?他顶了顶后槽牙,压下心中的郁气,竭力软下语气,还痛不痛?他面色平静,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可姜韫心头却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她敛下眸子,压下心头的异样,柔声道:妾身无事,殿下费心了。
女子倚在榻上,面色惨白,却又故作平静,谢济被她这模样刺了下,他堪堪移开视线,面色平静地颔颔首,轻声说:好好歇息,孤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去了。
**他说是晚点再过来,然而这夜,昭明殿的灯却亮了一夜,直到最后,姜韫终是撑不过去,靠在迎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画眉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长廊下,两个值夜的小宫女靠着墙壁轻声嘀咕。
咱们良媛不会要失宠了吧?殿下今夜都没来......对啊,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想来也不会一直独宠咱们主子。
她们声音并不大,奈何此刻四下寂静,两人说的,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画眉耳里。
她听得怒火中烧,几步走至两人身前,怒斥出声:背后议论主子,莫不是昭明殿待得太痛快了不成?试问这东宫,哪里还有比姜韫身边更好的去处?主子受宠不说,待她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哪曾想,便是这样好的主子,竟也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人!那两个小宫女吓得齐齐一抖,连忙就要去够她的衣袖,却不想,她只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狠声说:给我滚到院子里跪着去,等主子什么时候醒了,再来收拾你们!话落,便欲转身离去。
先开口的那宫女看着她慢悠悠远去的背影,一双眼如同淬了毒一般盯着她的背影。
画眉微顿了下,余光向后轻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推门进了殿。
*夜色浓郁如墨,静心斋的烛火亮了一宿。
李胜觑了眼案后的男人,心里暗暗着急。
殿下在昭明殿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回来便将自己埋入了奏折堆里,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愣是没挪过步子。
一片静谧中,他忽地听男人淡声问:她睡了?若不是他手下的折子半天没见动,单凭他平淡的面色,李胜还真瞧不出来他心里的担忧。
他愣神的时间有些长,惹得谢济下意识蹙了下眉,轻睨他一眼。
你在想什么?李胜一个激灵,慌忙回神,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恕罪,奴才是想起了小李子说的话。
说了什么?横竖也看不进去,谢济索性撂下折子,往后一仰,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案上的匣子上。
李胜将头垂得更低,低声说:听说昭明殿的灯一直亮着的呢,姜主子许是还没睡呢。
他不知谢济和姜韫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估摸着,许是姜韫不注意惹了谢济不快。
若不然,依着殿下的性子,哪儿舍得让人独守空房呢?烛火摇曳,晃得谢济的面色明明灭灭,他食指轻点在桌案上,眸色沉沉,却并未说话。
李胜自觉察出他的心意,便主动递了个话头:现下夜夜深了,殿下可要回去歇息?按着往日的习性,谢济便也会顺势应下来。
李胜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开口,便也讪讪止住话头,他觑了眼桌案后的人,烛光的映衬下,谢济的面色有些瞧不真切。
李胜暗自低下头,心中不禁摇了摇头。
这情情爱爱,向来都是惹人烦忧的,就连一向清冷的太子殿下都不能幸免。
*翌日天明,姜韫一睁眼便看见了伏在床头睡着的画眉。
她眨了眨眸子,眼中渐渐恢复清明,画眉?画眉动了动,倏地醒了神,她看向姜韫,问:主子醒了?可要洗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床边睡了一夜,她看着比平日憔悴许多。
姜韫撑着身子坐起来,轻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她惯是不爱让人值夜的,只是这宫中总有许多规矩,她再随性也不能免俗。
画眉知她规矩,向来都是在外间寻着软榻将就一夜,可从来没有在她榻边就睡着的时候。
她轻挑着眼,狐疑地看向画眉。
画眉起身的动作顿了下,顺嘴解释:是奴婢怕主子夜里翻身着了凉,昨儿不是才受了凉?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姜韫的睡相一向是不怎么好的。
姜韫敛眸,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画眉心下微松,长舒了口气。
她昨夜思来想去,那事还是不要叫姜韫知晓才好。
这样想着,她便急着出门去料理那两个不知规矩的小宫女。
主子先歇会儿,奴婢去唤人打水来。
姜韫瞧她一眼,轻声应了。
用过早膳,姜韫坐在窗前,伸手拨弄瓷瓶里的花枝。
花骨朵儿上还带着露珠,瞧着娇艳欲滴,连她这不爱花的人见了都难免心动了几分。
长廊外,一列宫女款款而过。
姜韫收回视线,忽然问:今日伺候早膳的是谁,从前怎的未曾见过?主子说的是翠儿她们吧?画眉心中一紧,随后强装镇定地解释:翠儿她们是昭明殿的侍女,不是咱们长乐宫的,主子可是觉得她们伺候的舒心?若只是如此,凭着姜韫如今的地位,向太子讨要两个宫女简直易如反掌。
她这样想着,便也顺嘴问了出来。
可姜韫听罢却缓缓摇头,低声说:不必如此麻烦,只是瞧着有些眼生罢了。
她面上淡淡,瞧不出什么,画眉暗自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保证:主子放心,奴婢盯着呢,不会叫那起子坏心眼儿的人窜进来。
她向来稳重,少有这般活泼的模样,姜韫轻笑着摇了摇头,眸色稍软。
她向来是多疑的性子,轻易信不得旁人,方才那般问也不过是出于谨慎,实则对画眉是没甚意见的。
珠帘外,李胜看了看殿内的主仆二人,轻叹了口气,苦着脸去追远去的男人了。
珠帘碰撞,引得殿内二人齐齐回头。
他们走得很快,姜韫只瞧见了一个背影,她怔了怔,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酸楚。
她哪里惹到那人了?第一百四十章 我要你主子的一物谢济一路直行,待出了昭明殿后才清醒了些。
思绪渐渐清明,他拧眉转过头瞪了眼李胜,冷声问:怎么带的路?李胜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何意。
谢济看了一夜奏折,眼见着他批阅折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李胜便劝他注意身体,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谁想谢济当即就放下了折子,而后二人便来了这里。
他哪知道人家会刚巧碰上人家主仆合乐的场面呢?好在李胜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对此也有所心得,他不慌不忙地请罪:殿下息怒。
眼见人还未消气,又道:卫大人昨日说了会来一趟,殿下可要先回东宫?任何时候,在谢济心中,国事都是第一。
果不其然,他话音甫落,谢济面上的恼怒便消了些。
二人一道回到静心斋,果真就见着卫太傅在廊下等着。
卫太傅见了谢济,面上闪过一道狂喜,几步走至近前,恭声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谢济应了声,亲自将人扶起,二人客套几句便携手进了书房。
门外,李胜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招来一个小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面上的笑容越加深了些。
内室,卫太傅坐在椅子上,眉目间尽是笑意。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殿下,可是要提前行动?满朝文武皆以为谢济罢朝是为了逼皇帝惩治楚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回,谢济想要的,并不仅止于此。
卫太傅抬头看向上首,眸底是掩不住的激动与兴色。
谁料,谢济的下一番话让他直直愣在原处。
今日找先生来,非是为了国事。
说着,他掩唇低咳了声,道:令正有孕时,先生都是怎么照顾她的?不是他猜想的那事,卫太傅心中有些失望,他回味了番谢济的话,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神色比先前又激动了几分:殿下,难不成是东宫要有小主子了?这可是比那计划更大的喜事!谢济垂眸,并未瞒他。
卫太傅激动地站起了身子,连声说:大喜,大喜!天佑大夏,天佑东宫啊!他这番神色一直持续着,直到他出了东宫。
面前的少年一身黑色劲装,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卫太傅陡然沉了脸,你来干什么?那人嘴角微勾,许是隔着面具,声音听着有些不真切。
来和太傅大人谈一笔好生意。
卫太傅默了半晌,率先走向右侧的暗巷子,头也不回地说:随我来。
巷子幽深,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生了许多青苔。
卫太傅脚下一滑,立时便要跌倒,伴随着一声轻笑,身后伸出一双有力的臂膀,毫不费力地将他扶正。
卫太傅长长松了一口气,略微不自在地说:多谢。
身后那人脚下一顿,并不回应。
说罢,你找我做什么?有了方才那一出,卫他的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冷硬。
他这话音落下,身后半晌没有动静。
他心中有些稀奇,正欲回头,却听身后那人淡声道:我要你主子的一物。
那人声音淡淡的,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卫太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然他面上却不露分毫。
瞧出他的不自在,那黑衣人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放心,只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口吻出了奇得平静,似在说一件家常的事。
此处正好是风口,冷风拂过,连带着人身上都有些战栗。
**姜韫进宫的事很快就有了着落。
这日用过早膳,她正同画眉商量绣样呢,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同画眉对视一眼,纷纷敛了神色朝外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转过屏风,身形渐渐显露出来。
秋香色妆花锦长裙,来人走得飞快,可行走间那裙子却是规矩极了,不动分毫。
姜韫看得眉间一跳,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果不其然,下一瞬,桂嬷嬷温和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老奴给良媛主子请安。
姜韫倏然站起身子,直勾勾地看向那珠帘:桂嬷嬷?众人被她这动作给吓了一跳,桂嬷嬷拨开珠帘,几步走至她身前,心疼中带了几分不赞同:许久不见,良媛怎么反倒是没从前稳重了?眼下有旁人在,她也不好明说,姜韫却是一瞬便领会了她的心思。
她忍不住环上桂嬷嬷的手臂,娇声道:许久未见嬷嬷,想念得紧。
她面上红霞飞舞,眸底一片亮色,这般神态,仿若一个尝到了甜头的幼童。
桂嬷嬷心中软成一片,她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温声安抚:莫怕,有嬷嬷在呢。
先前姜韫还在建章宫时便与桂嬷嬷投缘,后来千秋宴上太后请了太医替她把脉,也是桂嬷嬷出手替她打了掩护。
因而姜韫的话并无半分作假,她当真是十分想念桂嬷嬷来着。
画眉瞧见二人的神色,心知二人必定有话要说,便借故去小厨房看看药膳。
临走时,顺便带走了珠帘外侧的宫人。
见此,桂嬷嬷忍不住向姜韫赞了句:画眉这丫头也有长进了。
姜韫轻笑了声,未置一词。
桂嬷嬷瞧出了些门道,惊讶地挑了挑眉,低声问:这丫头是有什么不妥?想当初,还是她亲自替姜韫挑的陪嫁呢。
姜韫知她误会了,忙摇了摇头,顺嘴解释:嬷嬷可别想岔了,画眉极好,可帮了我不少忙。
听她这般说,桂嬷嬷眉间微松,但却仍是将这事暗暗放在了心上。
此处并无外人,二人说话便也随意了些。
桂嬷嬷打量了番姜韫的面色,见人并无什么异样,这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之前那太医的话仍由在耳,她有些担心为了逞一时的痛快而做些糊涂事。
她心中将姜韫视作自己人,便也没什么顾忌,径直将这话说了出来。
老奴昨日骤然听太子殿下说了这事,还担心是良媛为了一时的痛快而做些傻事呢,眼下总算是安心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入宫老奴初初听到消息,还担心良媛会做傻事呢。
虽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平日里除了伺候太后无需处理其他烦心事,但她仍是没逃脱得了岁月的痕。
面前的人鬓间已有了白发,但一双眼却极为有神,她看向姜韫的时候,便如寻常家中的祖母看待亲近的小辈一般。
姜韫知她心意,一时只觉一颗心又酸又涨,她吸吸鼻子,忍不住一头扑进桂嬷嬷怀里,瓮声说:嬷嬷放心,阿韫省得。
桂嬷嬷待她亲近,她自怀孕以来,她难免多了几分忧思,这种感觉就连后来太子的回归都没能让她纾解几分,直到此时,抵着桂嬷嬷暖意洋洋的胸膛,她这才缓缓松了心神。
察觉出她的不安,桂嬷嬷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桂嬷嬷此行是专程来接姜韫的,故而也并未多做耽搁,二人说了一会话便要启程了。
姜韫的东西是早便收拾好了的,此时倒也省事,唯独在这带谁进宫上犯了难。
她本就是去寻求庇佑,本就多有叨扰,此行不宜带太多人,这带谁便成了难题。
桂嬷嬷看出她的为难,适时地上前开口:良媛不必忧心,太后娘娘特地让人将建章宫后面的小跨院收拾了出来,良媛此次进宫,便可住到那儿去。
姜韫颔首,心下稍安。
一行人收拾好正欲出门,便听殿外传来宫人的问安声。
姜韫循声望去,就见那人已走到了近前,珠帘被人拨开,来人一身玄色长袍,嘴唇紧抿,目光淡淡地望过来。
二人目光相碰,殿内倏然静了下来。
桂嬷嬷同画眉对视一眼,相继露出了然的笑容。
珠帘轻动,众人次第退了下去。
殿内安静,无人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姜韫立在楹窗前,垂眸盯着绣鞋尖尖,漂亮的眼耸搭着,全然没有往日的快活劲。
谢济一眼便觉出了不对劲。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深深吐了一口浊气,率先走到榻边,见人还呆怔在原处,不由得沉声开口:还不过来。
姜韫转身,怯生生地瞥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嘟囔着说:殿下怎得过来了?这话问得谢济一噎,不由凉凉地觑了她一眼。
瞧瞧,他这是宠出了个什么?他自幼长在宫廷,时常看着那些后妃为了点滴的宠爱而使尽手段,满后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往御前凑的?她倒好,他不来这昭明殿,竟也没察觉出一点儿不对劲?他主动送上门来,竟就只得了这么一句?好在来之前他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心底思量了片刻后,心中竟也没那么难受,或许,便如李胜说的那般,她尚未开窍。
他轻拍了拍身侧,淡声道:坐过来。
姜韫顿了片刻,慢吞吞地走至软榻,还未落座,便觉身侧传来一股力道,再回神,她整个人都被揽入了男人怀里。
谢济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她的反应,指尖轻抚她耳边的碎发,刻意放柔了声音:东西可收拾好了?姜韫点点头,心中纳闷不已。
太后宫中自然不会短了她的吃穿,她只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罢了。
男人离得很近,颈后时不时传来温热的呼吸,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开了些距离。
殿下不必担心妾身,应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谢济淡淡应了声,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姜韫有孕后身子丰腴了不少,抱着手感很好,环在人身侧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了些。
殿内无声,二人就这般相拥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桂嬷嬷催促的声音。
殿下,良媛,咱们该动身了。
倒也不是她成心打断二人相处,只是临行前太后特意吩咐了晌午时便要见到人,眼下耽搁了许久,再不出发,怕是要来不及了。
桂嬷嬷立在门外,凝神细听里间的动静。
这时,她才觉得方才不该离开得那般干脆。
毕竟,殿下看起来极宠姜韫,二人共处一室,又逢离别,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好?正着急间,殿内传出些响动,片刻后,二人一同出现在门口。
桂嬷嬷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笑着问:良媛可收拾好了?再不走,娘娘她该等急了。
这话一出,便是谢济都没法子再说些什么。
他面色平淡地颔首,目光向后轻暼,落在姜韫身上,淡声道:孤送送你。
话落,便径直向外走去,丝毫没注意到桂嬷嬷讶然的目光。
众人一道来到宫门处,随行的画眉同小于子各提了个包袱跟在姜韫身后。
谢济拧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他倾身替姜韫理了理幕篱,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去吧,等孤接你。
说完,似想到什么,又说:竹七回来后孤便让她去宫里陪你。
隔着一层薄纱,他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姜韫微撅着嘴,软软道:殿下可不要让妾身等得太久。
马蹄声如碎珠,虽是夏日,沿街仍有许多小贩支了摊子叫卖。
姜韫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外头果真如她所想,人流络绎不绝,热闹至极。
细细想来,她上一次置身在这种热闹中,还是几月前了。
不知何时起,这般寻常的趣味,已经离她远去了。
姜韫她们到宫中时,沈太后刚刚午歇起身,听人说姜韫到了,忙不迭地就要往外去。
梳头的宫女忙拉住她,温声劝慰:娘娘是长辈,又有太后之尊,等上一会儿不打紧。
她这话是存了些讨好的心思,毕竟,有姜韫的先例在前,这若是能讨得了欢心,没准自个儿便是东宫的下一个良缘呢?她说完这句话便满心得意地低下头,心头幻想着有朝一日得了宠,便也来这建章宫坐坐,同那些伺候的宫女好生说道说道。
她兀自得意着,并未注意到沈太后别有深意的眼神。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沈太后倒也真是不急着出去了。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亲自从妆匣里挑了一支点翠步摇,不紧不慢地吩咐:就戴这支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那宫女毕恭毕敬地接了步摇,眼底闪过一丝艳羡。
步摇样式精致,艳丽浓稠,合该戴在她们这些年轻姑娘的头上。
太后端坐在铜镜前,抬手抚了抚发间,举手抬足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世风采。
走吧。
话音甫落,便率先站起了身子,那宫女正欲上前搀住她,却被她不耐地推开。
太后轻瞥了她一眼,不怒自威:哀家宫里留不得你这样的奴才伺候了,你自去寻个别处吧。
那宫女顿时愣在原处。
她手巧,很会梳头,往日在这建章宫便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不想今日,不过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太后竟想将她扫地出门?太后……她慌乱地开口,欲要求饶。
奈何沈太后在这深宫待了一辈子,最恨的便是这等背后嚼舌根的小人,因而那宫女的求饶非但没有引起她的心软,反倒是又浇上了一桶油似的。
她冷哼一声,拂袖远去。
正殿,姜韫早已等候多时。
她虽等了有些时候,但却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建章宫的宫人为她上了好克化的点心,就连茶水都换了别的,见微知著,可见太后心底有多看重她肚子里的骨肉。
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后被人簇拥着从屏风后走过来。
姜韫忙站起身子,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便被她急急止住了。
你如今不方便,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她看着姜韫,笑得极为开心。
桂嬷嬷跟在她身后,也出声附和:娘娘说的是,良媛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保重自己的身子。
太后点点头,抬手在姜韫手背上轻拍了拍,你是个好的,哀家心里有数着呢。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好似眨眼间便已见到姜韫生了个大胖皇子一般。
姜韫似被说得羞窘一般垂下头,软声应了。
她这幅样子逗得太后笑开了怀,有宫人替姜韫搬来了绣凳,她便顺势坐在了太后跟前。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气氛一时大好。
说话间,外头有人通传太医来了,姜韫嘴角的笑凝了片刻,眸底闪过一丝担忧,稍纵即逝。
虽然杜启云没有明说,但她自然不可能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她的身子……怕是不会太乐观。
也不知这太医能不能瞧出来?事实证明杜启云不愧是神医,那太医把完脉后,犹豫了半天,也不过得出一个,姜良媛身子弱,但只要好生将养,这胎便不会吃什么苦头。
姜韫垂眸,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但最关键的,却是一字未露。
她暗自打量了眼那太医,手下微微收紧,心头掠过一丝无奈。
那日,她分明听见了杜启云所说的,她子嗣艰难,这肚子里的,怕是这辈子唯一的血脉。
姜韫只略想了片刻,便又回过神来,太后和桂嬷嬷有句话说得很对,现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旁的事,以后再操心不迟。
送走太医后,殿内便静了下来。
沈太后看了眼桂嬷嬷,轻轻颔首,后者会意,立时便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俯身退下前,还给了姜韫一个安心的眼神。
姜韫不知何意,只静静坐在原处,面上不见丝毫慌乱。
沈太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满意,可说出去的话却不那么客气。
阿韫啊,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姜韫心中一跳,怯生生地抬头望了一眼,低声说:妾身知晓。
哦?姜韫指尖紧捏住衣角,指甲盖儿都泛着些青色。
她不明白太后为何忽然这样问她,正慌乱间,忽然忆起桂嬷嬷临走前的眼神,她思忖片刻,兀自镇定了下来。
妾身……是东宫的良媛,太子殿下的妾室……这话一说出口,她心底陡然生了些酸楚,颇有些不是滋味。
沈太后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乖觉,便也没再为难,只淡淡收了视线,意有所指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哀家也不同你绕弯子,为人妾室,所侍奉的可不只是主君,这个道理,你可明白?姜韫低着头,眸底划过一丝冷讽。
她倏地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首的人屈膝行了一礼,太后娘娘的教诲,妾身知晓了。
至于记不记得住,那她可不敢保证。
她这般态度,倒让沈太后一时陷入了两难。
好在她还记得姜韫怀着身孕,不宜久跪,便随意地点了点头,淡声道:起来吧,你知晓便好。
姜韫既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也不打算待在这里讨人嫌,当即便提出告退。
沈太后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便也放她走了,临行前,她又叫住姜韫,取下发间的步摇:这是哀家当年封妃时先皇赐下的,你且拿去戴着顽,就当做哀家送你的一份心意。
方才她进来时姜韫便注意到了这支步摇,不为别的,只是同太后其他的首饰比,是要艳丽了几分。
却不想,原是年轻时的首饰,更甚至,还是封妃时先皇赐下的,可谓是意义非凡。
姜韫摇摇头,看着有些受宠若惊:这步摇太过贵重,妾身不敢受。
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极为敷衍,料想太后应当不会再劝才是。
谁知,太后竟直接将那步摇插入了她的发间,行了,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姜韫无奈,只得作罢,她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廊下,画眉正等得有些心急。
虽然她从前是这建章宫的人,但这次回来,竟也对这熟悉的宫墙生了些陌生感。
她心里明知姜韫有孕,就算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太后也不会多做为难。
然此刻见姜韫完好无损地出来,心里仍是狠狠松了口气。
主子,咱们这便回去吧。
她已经去了趟那个小院,里面环境清幽,布置得极为精致,仿佛处处都是按照姜韫的喜好来的。
姜韫定然会喜欢。
姜韫颔首,冲她柔柔一笑:也好。
说完,又暗含感激地看了眼一旁的桂嬷嬷。
若不是桂嬷嬷提醒,想来她应当不会那般回答。
------题外话------心心念念的键盘终于到了……可是整了半天也连不上~(>_<)~拜托拜托!我真的会自闭啊~(>_<)~第一百四十三章 将那拎不清的带回来!若是没有桂嬷嬷的提醒,她或许不会那样回答。
桂嬷嬷颔首,二人相视一笑。
回到沈太后为她准备的小院,姜韫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后背都已濡湿了一片。
是她大意了,太子妃是得天家赐婚的儿媳,太后又怎会帮她?她正愣神,外头小于子掀了帘子走进来,主子,您可要见见这院儿里的奴才?正如桂嬷嬷所说,太后宫里一切都是打点好了的,那么自然也少不了伺候的奴才。
小于子和画眉都是她从东宫带进来的人,同她天然就亲近些,旁人比不得,那些人知趣,也没往她跟前凑。
但她却不能就这样放任下去,若是传到太后耳里,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
小于子来得正好,她正想见见那些人。
让人进来吧。
小于子闪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进了屋子。
打眼瞧着,倒是没见着有什么刺头挑子,众人见了姜韫,俱都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奴才,奴婢见过良媛。
姜韫侧眸,疑惑地看了眼画眉。
画眉拧着眉,迟疑了一瞬,冲她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姜韫心中也明白了些,她从前在建章宫待得不久,对这里里外外伺候的人不如画眉知道得清楚。
既然她也没瞧出什么,那那想来这些人应当无碍。
这样想着,姜韫面上的笑容愈发可亲了些。
她轻笑着摆摆手:都起来吧,这些日子,就劳烦诸位了,一会儿到画眉那儿去领些银钱,算作是本宫的见面礼。
有银钱拿,众人心中自是欢喜,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
姜韫看在眼了,心中愈发满意。
有时候,爱财的,倒是比那等不爱的好。
方才出了汗,现在浑身都是一股子黏腻劲儿,她向画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唤了众人:都随我来吧。
众人退下后,姜韫这才看向小于子:你也下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些,多盯着院子。
她在这宫中虽说安全有了很大的保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更别说太后其实心中看重的其实只是她肚子里的血脉。
小于子惯来心细,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便是姜韫不提,他也只会比从前更谨慎。
殿内暖光盈盈,衬得姜韫如玉的脸庞愈加柔和,他心中一悸,倏地移开视线,恭声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会护着这院子。
且说那头,姜韫走后,太后独自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虚空,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太后回神,就见桂嬷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厨房做了些莲子羹,娘娘可要用些?太后年纪大了,便越加注重养生,每餐都用得少,甜食更是忌讳,可唯独这每日午后的一盏莲子羹,怎么也少不了。
叫人呈上吧。
她顿了片刻,又道:给后院的也送一盏过去。
桂嬷嬷应下,转身便要退出去,太后忙把人叫住,嗔了她一眼: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又何必亲自去?也不嫌累得慌?桂嬷嬷回头,笑道:娘娘的事,奴婢乐意得紧,从不觉得累。
太后笑着摇摇头,任她去了。
莲子羹清香甜软,尝上一口便能甜到人心里,老太后的神情可算好了些,桂嬷嬷觑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般开口:太子殿下如今有了子嗣,娘娘以后可算是能放心些了。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儿上了,沈太后点点头,面色越发慈蔼。
子明有后,哀家日后见了皇后也算是能安心了。
桂嬷嬷递过去一张丝帕,又道,姜良媛才去了东宫没多久就有了喜讯,俗话说这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娘娘且等等,说不定啊,过段时间还有好消息呢。
叫她这么一说,沈太后不免有些期待起来:若是当真如你所说,那哀家到时可得好生感谢感谢姜韫这个福星。
但她也知道此事渺茫,能有姜韫这个意外都已经让她十分惊喜了。
思及此,她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淡声吩咐:明儿你亲自去趟西山,把那个拎不清的给哀家带回来。
桂嬷嬷轻声应下,不过片刻,她又转头,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沈太后拧眉:怎么了?她还道是今个儿去东宫接人累住了,正想说后日也成,便见桂嬷嬷摇摇头,低声道:老奴是担心此去仓促,会不会怠慢了太子妃?太后冷哼一声,颇有些不耐地摆手:是与不是都无妨,你且去便是。
便是她太子妃再如何尊贵,难不成还能越过她一国太后不成?此间种种,姜韫自是不知,她歇晌起来便听外面有人通报婉仪娘娘宫中有人求见。
姜韫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她所说的婉仪娘娘是何人。
她打了个哈欠,任由画眉替她穿上衣裳,不紧不慢地问:可有说是何事?传话的那宫女想了想,道:那位姐姐没说,只交给了奴婢一物,说是您看了便知。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那物递到姜韫跟前。
画眉接过来,先看了看没什么异样后才打开来,姜韫不经意地一瞥,下一瞬便被夺去了心神。
她倏地顿住,直勾勾地看着画眉手上的玉佩。
玉色通透,内里隐隐有游龙飞舞。
这样式,姜韫再是熟悉不过了,同样的玉佩,她也有一块,不过是稍稍比这个大些,图腾也更多些。
是太子谢济所赠。
这样的玉佩,文柳如何而来?她此行打的是陪太后解闷的由头,这后宫的争端本不应沾染半分,可如今看来,她应当是无法避免了。
姜韫敛眸,轻蹙着细眉,问:那人如今在何处?回良媛,奴婢担心她被人瞧见,将人带到后门那儿侯着了。
这办法甚好,姜韫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半大的小宫女,心中难免多了些怜惜。
她面色平静地颔首,赞了声:做得不错,画眉,赏她些银钱吃点心去。
画眉脆生生地应了,笑着看向那宫女,柔声道:随我来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上驾崩了……那宫女本是抵不过那人的苦苦哀求才想着来姜韫这里试一试,没成想还能得赏钱。
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姜韫磕了一个头,便欢欢喜喜地追着画眉去了。
姜韫上前将那玉佩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了半晌,仍是没有头绪。
瞧着外面浓浓的暖光,她忽地突发奇想,将那玉佩高高扬起,阳光透过轩窗,那玉佩变得额清澈透明。
她眯着眼看了半晌,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小字——楚。
姜韫顿了下,又细细看了番,眼仁一缩,心中掀起层层巨浪。
文柳是后妃,楚王之物,怎会落到她手上?第二日,天色忽地转凉,到了午后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画眉去而复返,将手中的锦囊返还给姜韫,低声道:宫内不知发生了何事,眼下每条道上都有禁军守着,奴婢只露了个头便被他们赶回来了。
她发间湿哒哒贴在面上,说话间还带着几分后怕,想来应当是被那场面给吓着了。
姜韫听得心惊肉跳,她将画眉整个打量了个遍,确保人只是被吓着后才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接过那锦囊,在手心掂了掂,感受到手下清晰的刻纹,这才缓缓摇了摇头,温声安抚:别怕,拘着些院子里的人,只要不出这院子,便不会有什么麻烦惹上来。
至于外头的那些事,她心中已有了猜想,担心谢济之余,又难免多了几分迷茫。
画眉见她愣神的时间有些长,担心是被自己吓到了没,不由出声岔开话题:主子,那文婉仪那儿?虽然姜韫很是好奇文柳同楚王间的关系,但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愿趟这趟浑水,左不过楚王都已经落网,离那败落也只有一步之遥,她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她可没忘了,那玉华宫中,可还有一个淑妃对东宫恨之入骨呢。
姜韫摇摇头,走至榻边坐下,轻声道:不必理会,眼下宫中人人自危,顾及自己尚且来不及,又怎顾得上旁人?她,摩挲着手中的锦囊,忽地回过神来,先前是她想岔了,这样的东西,本就该交给太子才是。
她想了想抬手招来画眉,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画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问:主子当真要这般做?姜韫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轻声道:去吧。
到了傍晚,宫里的风声果真大了些,就连去御膳房领膳食的小于子都被拦下了。
那禁军看着年轻,虽持着长剑,但态度却极为客气:小公公请回吧,今日宫中事多,可别平白招惹了是非。
他说的是实话,小于子的目的也不在于此,笑着道了声谢后便匆匆去寻姜韫了。
听完他的话,姜韫心中抑制不住地狠狠跳了下,她抚了抚胸口,勉强镇定下来:既如此,便罢了,将院门守好,前殿若有消息,也留意着些。
小于子退下后没多久,前殿便来了人。
桂嬷嬷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将晚膳送到姜韫房里,待众人退下,她这才将自己的来意道出:是太后娘娘吩咐老奴来给良媛送些吃食的,娘娘还说,若是良媛一个人害怕,可住到侧殿去。
她知道昨日太后单独留姜韫在内殿必定说了伤人的话,有心想缓和两人间的关系,便又添了句:娘娘心里还是疼着您的,良媛可别因她的只言片语便同娘娘生分了。
说完,便担忧地看着姜韫。
姜韫知她是好心,自是不会同她计较,反倒是觉得愈加熨贴。
若不是真为她着想,她又何必说这些?***夜色渐深,整个皇宫忽然开始喧嚣起来。
姜韫躺在床上,心中慌乱,跳个不停。
淑妃母族乃当朝大族,族中为官者众多,势力遍布大夏各个州郡,淑妃兄长更是官至尚书,满朝文武中,支持者亦是云云。
东宫为正统,自是名正言顺,就是不知,太子要怎么赢过这盘棋了。
正阳门前,谢济一身银色轻甲,面色沉沉地看着眼前朱红色的巨门。
贺宰等人跟在他身后,手中长剑早已出鞘,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攻进那道门后。
门内喊杀声渐消,随之而来的是众人高呼万岁。
谢济骤然握紧了手下的缰绳,凤眸冷冷地直视着前方,沉沉威压笼罩,让人望而生畏,只见着一眼便想要臣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门内众人,统统给孤拿下。
话音甫落,当先打马而出。
一片混乱过后,楚王被人生擒了过来。
他被梱得严严实实的,偏生一张嘴却仍是不干净:谢济,你这个阴险小人,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你便是太子!他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原本还算俊美的五官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在一起,看着莫名得渗人。
谢济扫他一眼,步履未停,直直往崇德殿而去。
见此,楚王顿了下,身子绷直,随后挣扎得愈加厉害,瞪大了一双眼,恶狠狠地大喊:谢济你给本王站住!你……话未说完,便被身旁的人给堵住了嘴,刚擦过汗水的布巾味道可算不上好闻,楚王翻了个白眼,直直直直晕了过去。
一旁的杨尚书倒是镇定,从始至终都未抬头眼,只在楚王晕倒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前面,谢济推开门,带着几位大臣走了进去。
殿内不知为何,竟没有点灯,楹窗大开,层层帷幔随风飘荡,平添了几分渗人。
有胆子大的文官缩了缩脖子,手心逛的发汗,奈何面上却不愿露出丝毫。
谢济亲自点了灯,殿内的情形这才渐渐显露出来。
明黄色的床幔遮住了龙床上的风光。
谢济走到近前,俯身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方才有逆贼谋反,可有惊到父皇?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众臣亦是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这么多人一起行礼的动静可不小,可床幔那头仍旧没有丝毫动静。
谢济点点头,立时便有内侍上前,拨开床幔,露出内里的情形来。
龙床上,横着躺着一人,双目大睁,死死地瞪着床顶。
那内侍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哀声道:皇上!皇上……驾崩了!------题外话------终于写到这里了……求票票呜呜qaq新键盘好舒服我觉得我可以日万了~(>_<)~第一百四十五章 娘娘节哀皇上,皇上驾崩了......入夜,微风阵阵,万家万户都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厚重的钟声自城东传来,急促而沉重。
京城的灯,渐渐亮了。
*晨露深深,有人漏夜前来。
黑暗中,姜韫倏地睁开眼,她撑着手半坐起来,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
楹窗下,一人负手而立,窄瘦劲腰,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
小七?那人身子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眉眼清冷,如同落满了霜雪。
她看向榻上的人,微微颔首,抱拳道:主子。
自打竹七去了北境以来,这还是姜韫第一次见着她。
——————二人相顾无言。
耳边钟声未停,前面的建章宫已有了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前。
哒,哒——小于子的声音比平日还要尖上几分:主子,出事了。
等姜韫匆匆换上素白纱衣,整个皇宫都已经活络了起来,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几人来到建章宫正殿,太后等人已整装待行,她扫了眼姜韫,眉间皱得更深:怎么才穿这点儿?话落,便看向一旁的宫女,淡声吩咐:去将那件浮光锦做的披风拿过来。
宫人应声退去。
姜韫矮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谢。
虽然知道太后多半是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但她也没不识趣地戳破。
反正,看重她的孩子,不也是看重她么?因着在建章宫门口耽搁了那么一会儿,她们一行人到崇德殿时已经不算早了。
后宫中有名有姓的妃子几乎都来了,住得近些的朝臣也来了,崇德殿前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姜韫同桂嬷嬷一起扶着太后走下轿撵,崇德殿前的空地很大,然眼下被众人围着,只空出了一条窄缝来将将能容两人通过。
姜韫顿了片刻,悄然退到了太后身后。
太后察觉到她的动作,轻睨了一眼,并未多说些什么。
只在要进殿时停顿了下,姜韫只看到她凑近了桂嬷嬷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桂嬷嬷向后看了一眼,随后便来到姜韫身边站定。
桂嬷嬷瞧出她的疑惑,边扶着她,边压低声音解释:是娘娘担心人多冲撞了您,让老奴多护着您些。
姜韫点点头,并未拒绝太后的好意,正如桂嬷嬷所说,这里人多,又加之是皇丧,指不定待会儿会有什么呢?她跟着太后一路进了内殿,已有宫人将殿内的喜庆什物撤了下去。
内殿没有外头人多,谢济跪在最前面,低着头,众人只看的到他紧抿着的嘴角。
他身后跪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几人看着虽然也有些哀伤,但到底还是存了理智,见太后来了,俱都有序地上前见礼。
见过太后娘娘。
和普通后妃不同,太后到底是垂帘听政过的,在众人心中自是有不一样的地位。
自进殿后,太后的目光就未变过,从始至终都落在床幔后,她绕过众人径直来到床边。
待看清床榻上的那人后,她身形一颤,险些摔倒,幸而身旁的宫女见势不对将她扶住了。
她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踉跄许久才稳住身子。
不,不可能——她指着那床榻,不可置信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卫太傅站起来,叹了口气,将此前的事说与她听了:太后娘娘,节哀。
说罢,话锋一转,说到了旁的事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娘娘和殿下大局为重。
话音甫落,殿内众人莫不随之附和:请殿下早日登基。
谢济站起身,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角落处跪着的女子身上,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硬生生别开了视线。
父皇尸骨未寒,孤暂且不愿想这些事。
话落,立时有人出言反对。
殿下,登基乃国之大事,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啊!这时,沈太后也似反应了过来,她强撑着身子,竭力压下悲痛:你父皇受奸人蒙蔽,事已成定局,太傅说得不错。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若早些登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殿内倏然静了下来,众人翘首以盼,等着谢济的回答。
好在这回他倒是没有拒绝。
既如此,便依皇祖母所言。
言毕吗,他转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着景帝的遗体磕了三个头,极尽谦恭。
事已成定局,众人自然不会忘了规矩,几乎在他起身的那一瞬,满殿响起群臣高呼万岁的声音,那声音越飘越远,直到满座皇城都响起这种声音。
眼前出现一双祥云暗色的长靴,姜韫如梦初醒,实现上移,就见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许是因着即将登位的缘故,才一天不见,她便觉得眼前人的气质变得大为不同。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身侧已搭上了一双有力的大掌,姜韫顺着男人的力道慢慢起身,低低地问:殿下?说完,又觉自己口误,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将她的神色净收眼底,谢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他掩唇低咳了声,道:好生跟着皇祖母,莫要给她添乱。
他面上虽还是那副淡漠样,但熟悉他的人却仍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窥出一二分温柔来。
众人方才一直只顾着谢济,直到这时才发现姜韫。
卫太傅作为知情最多的人,一双不大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姜韫的肚子,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冲到姜韫面前细看了。
这可是他们殿下的头一位子嗣啊!姜韫自是不知短短一瞬,屋内众人的心思都已经转了几百回了,她轻轻颔首,应声说:妾身省得,您放心。
她低垂着眼,谢济只能看到她微拧着的细眉,他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下指尖,别过身子,再不看姜韫了。
时下夜早已尽了,天边露出丝丝白光。
太后年事已高,早支撑不下去了,谢济瞧出她眉宇间的疲惫,想也不想地说:皇祖母不若先回去歇息?这里有孙儿在,皇祖母身子要紧。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一定非得是梁家的女儿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那等没有眼色出来说扫兴话。
太后也没有推辞,扶着宫人的手便要离去,临行前,还特意带走了姜韫。
哀家头通得紧,你随哀家回去,替哀家按按。
崇德殿外,前来跪丧的人越来越多。
见得姜韫她们从里面出来,众人纷纷跪地行礼,一片素色衣衫中,姜韫瞧见了文柳的身影。
她着了一身素白长裙,发间没留一根首饰,正正好跪在妃嫔那一处的前列,察觉到姜韫,她抬眸朝这处看来。
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一双眼肿的出奇,看着姜韫的时候,眼神幽怨中又夹杂了点儿愤恨。
似久未见面的仇敌。
姜韫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
她同文柳的恩恩怨怨,早在踏出含秋宫的那一瞬便散尽了。
从前她为求保命选了旁人,而文柳为了这宫里的富贵荣华选了替她挡难,做出这一切的,都是她们自己,怨不得旁人。
姜韫故作不知地别过眸子,细心地搀着太后越过众人,好似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文柳看着她缓缓退去的纤细背影,几欲咬碎了牙齿。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喧闹的夜里显得并不突兀忙,可她却像是点燃了的炮仗一般,倏地转过身子,恶狠狠地看向那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小婴儿。
恶声警告:哭什么哭?给本宫闭嘴!然而小小的幼儿又怎能看懂旁人的眼色?啼哭声非但未停,反倒是愈发厉害,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乳娘看着文柳黑如锅底的面色,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怀中的小皇子,一边战战兢兢地向她请罪:婉仪娘娘恕罪,小皇子是想念父皇了。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他父皇已经死了,滚下去,别再让本宫听到这个孽种的声音!这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那乳娘怀中抱着的,正是当初温氏早产生下来的四皇子。
老皇帝虽稀罕这老来得到的幼子,但也终究比不过他自己的快活,他将人捧在手心疼宠了一阵子后,便将人彻底遗忘在了含秋宫。
文柳小产后本就郁郁不得志,见皇帝来得越来越少,便将错处一股脑儿地怪在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四皇子身上。
因此,含秋宫的宫人早已习惯了主子这般对待小皇子了,是以身边的宫人无人有任何异色,那奶娘虽然心疼四皇子,但终究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抱着人悄然退到后边了。
*建章宫,姜韫将太后送至内殿正撂了衣袖欲要替人按摩,却被叫了停。
太后面上的疲色比方才更浓,她摆摆手,哑声道:你自去歇着吧,身子要紧。
太后肃着脸,分明只过了一夜,但姜韫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点点头,带着竹七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桂嬷嬷打发走剩下的宫人,亲自上前替太后解开披风,瞧出她情绪不佳,也没说别的,只细心地做着手下的事。
倒是太后,她静静地看着铜镜半晌,忽然轻叹出声:老了,岁月不留人。
桂嬷嬷手下的动作一顿,劝了句:娘娘不老,合该长命百岁才是。
太后摇摇头,声音陡然染了几分哀愁:一个个的都走了,哀家一个人,长命百岁作甚?她虽未说完,但桂嬷嬷已然听明了她的意思,她愣了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娘娘是在怪太子殿下?外头天还未大亮,内室点了灯,微风轻拂,烛火明明灭灭。
良久,桂嬷嬷听她低低地叹了声:罢了——这声音很低,几乎是刚出口就散了。
桂嬷嬷动了动唇,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开口。
毕竟,先帝在她跟前承过欢的,太子更是长在太后膝下,如今父子二人闹到这种地步,她心里怎会好受呢?*旁人如何想,谢济心中并不知晓。
太后她们走后,他便召了众人议事,不论是眼前迫在眉睫的国丧,还是叛乱的楚王一党,桩桩件件,都需要谢济亲自作阵。
有沈太后的那句话,再加之东宫本就是正统,众人都已默认了谢济为下任君王。
李胜也跟着来了皇宫,朝中大事他也帮不上忙,只好帮着谢济打理些琐事。
譬如眼下,他暗暗扫了眼哭丧的女眷,皇室宗亲,勋贵大族,京城有名有姓的女眷都来了。
唯独不见东宫的人。
趁着谢济休息的间隙,他将此事报了上去,随后便立在一旁等着他的回答。
说来太子回朝也已有好几天了,因着东宫门口那一处,几人也未隐藏踪迹,然而西山那群人却迟迟不见回来,这太子妃,意欲何为?李胜暗暗抬头,飞快地觑了眼上首的男人。
他如今是越发看不懂这夫妻二人了,一个赛一个的冷淡,说是夫妻,其实比那共事的同僚还要客气。
御案上置了香炉,此刻正缓缓冒着白烟。
谢济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指指那香炉,道:将这个撤下去,以后朕的宫里别用这些东西。
李胜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皇上莫非是听岔了?他说的是太子妃啊?他躬身上前取了香炉,正欲退下,便听那人淡淡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将这事说与梁家夫人听,她愿回来也好,不愿回来也罢,这一国之母的位置,不一定非得是梁家的女儿。
他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仿佛说的并非后位,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西山别院,梁意如昨夜被丧钟吵醒,一夜未睡,此刻正懒懒地倚在榻上补眠。
山间的清晨静谧极了,也因此,女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太子妃是昏了头了?殿下已经是皇上了,我们这时不回去,难道还要圣驾来接不成?!梁意如呼吸微顿,眉尖几不可见地轻皱了皱。
她倒不知,这帮人何时竟有了这般胆子?她睁开眼,细长的凤目微微上挑,眸底一片讽意,淡声道:开门,让她们进来。
屋内伺候的是绿屏,她几步走至门边,大力推开门,扬声道:娘娘面前,何人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处喧哗?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语怨东风殿外的声音停滞了一瞬,复又闹腾起来。
姑娘眼生,当是新来的吧?咱们姐妹有事要见娘娘,还请通报通报。
那人上下扫了眼绿屏,扬着下巴不可一世极了。
绿屏自来到梁意如身边后的确是少有出门,这还算是她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面。
她福了福身子,敛眉问安:奴婢绿屏见过各位主子。
话音甫落,众人面上都有些怪异。
这一切绿屏并未注意,她们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着她们。
东宫的妃妾她见的不多,她自幼伶俐,心中对太子妃的打算也有几分猜测,眼下见了这些东宫的妃妾,不免在心中暗自比较起来。
太子妃妾,也不过如此。
她倏然柔了脸色,细声将梁意如的吩咐说了出来:娘娘在里面,各位随我来吧。
众人虽觉她语气怪异,但顾着去见梁意如,因此倒也没说什么。
人群末尾,杨侍妾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绿屏身上的视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内室,梁意如独坐在榻上,任凭下面的人絮絮叨叨个不停,却始终没能分走她的分毫眼色。
好半晌,那人才算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讪讪地闭上嘴,不敢再言。
说完了?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侧了侧身子,目光微移,直直地落在厅下的众人身上。
你们都这么急着回去?她分明是笑着,但眸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不等众人回答,她便状似了然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吧。
昨夜丧钟声传遍了京城,她自是不可能阻着东宫的人回去不过是别院清闲,她贪得这一晚上的自在罢了。
等众人收拾好,正欲出门,便远远瞧见一两青帷马车行来。
梁意如瞧见那马车旁悬着的流苏,面色陡然变得铁青。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位青衣嬷嬷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众人面前,似没看到梁意如面上的寒霜一般,自顾自地行了一个礼:老奴见过太子妃。
她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普通,俯身行礼的动作也是分毫不错,看着便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瞧着太子妃也是认识的,这样的人家,满京城也就只有那么一户。
那青衣嬷嬷正是现任梁国公府当家夫人跟前的,天还未亮宫里就递了消息,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就出来了。
前任梁国公去世后,这爵位便落到了梁家二房的头上,是以,她一向不怎么待见二房的人,然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好耐着性子问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那梁府的嬷嬷走上前去,凑到她耳边低语:夫人让老奴来同娘娘说几句,梁家满门的荣耀可都系在娘娘一人身上,还望娘娘遇事三思而后行。
话音刚落,就听她嗤笑出声:本宫倒不知,我梁家何时落魄到需要将前程系于后宅女子身上了。
那嬷嬷未想她竟如此不给面子,一时愣住了。
梁意如扶着绿屏的手径直绕过她,将上马车之际,忽地转头,冷冷道:这梁国公的位置是谁的,你们心里最好有数。
话落,再是不管旁人,弯身进了马车。
余下众人回过味来,再看向那嬷嬷时,也不由带了些鄙夷。
这京中越是勋贵人家,越是看重家中的姑娘,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将家族前程系于姑娘们身上,这嬷嬷倒是大言不惭,真真是将梁国公满门忠烈的脸都丢干净了。
梁意如倒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气不过的随口一说便会带来这样的效果。
此刻她半躺在马车上,一双眼又变得平淡无波,绿屏瞧出她情绪不好,笑盈盈道:咱们还要好一阵才到京城,不如奴婢给娘娘唱个曲儿解闷?她声音娇柔绵软,倒是真有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
绿芜下意识地便想要斥责,娘娘是太子正妃,未来的中宫皇后,国丧期间,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还未等她出声,榻上的人先一步有了动静:唱吧。
绿屏得意地看了眼被挤到边上的绿芜,捏着嗓子便开了声。
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马车慢悠悠地驶向皇城,梁意如阖上眸子,轻靠在软枕上,一滴清泪无声滑落,了无痕迹。
*姜韫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帷幔落下,室内一片昏黄。
身侧的呼吸声平缓绵长,姜韫动了动身子,稍一转眼就对上了男人的俊脸。
不过是短短一夜,男人下巴上竟就生了些细小的胡茬,他薄唇紧紧抿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层浅浅的阴影。
姜韫眨眨眼,未等多思量片刻,被中的手已然抚上了他的下巴。
痒痒的,有些扎人。
她撇撇嘴,正欲收回手,腰上的大手动了动,耳边传来男人有些低沉的笑声:阿韫这是作甚?手上倏然覆上一双宽厚的大掌,裹着她,抵在唇边摩挲,姜韫被烫得一缩,面上红成一片。
姜韫轻咬唇瓣,正想抽回手,不经意间看到了男人眉宇间的疲惫,她心中一顿,倏地停下了动作,她从未在谢济脸上见到这般神态。
他仿佛生来便适合做这国度的君王,不论有多少折子,他总是游刃有余,然而眼下,他面上的疲惫浓郁得几乎快要化不开。
姜韫挪了挪身子,向他凑近了些,软声道:殿下也得注意身子,国事再忙,也要休息不是?自回来后,谢济难得看她有这般温顺的模样,心下早已软成一片,然面上却皱着眉,一脸为难:父皇刚刚崩逝,此时是最忙的时候——话未说完便被姜韫截了去:殿下还未正式登基便如此忙,那妾身往后若是再想见殿下,岂不是很难见到了?这话题跳得太快,谢济险些跟不上,他将人圈在怀里,轻抚上女子的后背:自是不会。
他伸手去抚姜韫轻蹙着的眉头:你若想见,尽管叫人传话便是。
姜韫抬眸,见他眼神温和,眸底一片澄澈,心上恰似春风拂过,她摇摇头,糯声说:可妾身宁愿少见殿下几次,也希望殿下能多休息些。
------题外话------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出自《西厢记》第一百四十八章 朕何时说过要立后?说这话时,她一直看着谢济,眼中含着点点湿意,昏黄的光照进来,衬得那双眸子越发勾人。
谢济怎么也没想仅凭他刻意露出的一些疲色这人就能扯着这么多,他将人揽入怀中,面上闪过一丝心虚。
别怕,即便再忙,孤也会好生歇息,更会抽时间来看你。
他说的信誓旦旦,全然没料到此后不过几天便食了言。
彼时景帝的葬礼已经到了尾声,众人为了避讳,皆以先帝代称。
谢济称帝,阖宫的辈分都升了一级,建章宫沈太后为太皇太后,先帝的一众后妃也成了太妃,太嫔等。
按照规矩,先帝的尸身要在宫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而后才由宗亲们送往皇陵。
这期间,朝中有品级的命妇都要来哭丧,姜韫怀有身孕,被太后借口陪她留在了建章宫,一个月过去,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些,夏日衣衫单薄,任谁见了都能一眼瞧出来她的异样。
因此,姜韫便越发少出去了些,整日除了窝在小院,便是去太后那儿透透气。
谢济早在楚王一党伏诛的时候便问过她,可要向众人宣布这个喜讯?毕竟现在皇宫内外都是他说了算,姜韫也不必向从前那样处处小心。
然而姜韫思忖良久,还是拒绝了谢济的提议。
东宫的众人因为种种原因并未住到宫里头来,而先皇的一众后妃也已经走了着落,只等大礼结束,便会迁至别院去。
是以现在现在的后宫最尊贵的莫不是太后和姜韫了。
正是因为如此,姜韫才不愿这事传出去。
她不愿站在风口浪尖上。
谢济这些日子忙着先皇的葬礼,以及紧随其后的登基大典,已经连着几个晚上宿在御书房了。
李胜看不过去,趁着他喝茶的间隙劝了句:皇上再忙也得休息呀,奴才听说建章宫今日请了太医,皇上可要去看看?换做从前,李胜自然是不敢说这话,可现在他笃定,谢济不会怪罪。
果不其然,那人原本拾起奏折的手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问:何事请了太医?听说是姜主子晨起吐了些,画眉姑娘担心,这才去请了太医。
谢济下意识地便想皱眉,吐了些?指尖轻扣桌面,他试图回想下那个场面,却遍寻不得,他这才恍然察觉,自姜韫有孕来,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不超过一月,又哪里能知她此刻是怎样的情形呢?他当即撂下折子,口中吩咐还未出口,门外已传来小李子的声音。
皇上,卫太傅几人求见。
谢济落到嘴边的话只好收了回去,他闭了闭眼,又坐了回去:请进来。
李胜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至门边将人带了进来。
卫太傅等人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此时殿内的气氛似乎不是大好,几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虽是一直辅佐着的君主,但君心难测,谁知道他们说的事会不会犯了皇上的忌讳?最终,还是卫太傅打破了这平静。
他们此次来是为了立后的事,自古以来皇帝的家事便是国事,更何况是册立一国之后这样的大事?新帝入宫也已有半月了,然而从前东宫那群女眷却还是没有一个着落,眼见着流言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来走着一遭。
十日后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不知届时可要将立后大典一同举办了?他心知谢济对梁氏一族的看重,之所以这样问便是担心这阵子事情太多他给落下了,不想谢济只凉凉扫他一眼,沉声问:朕何时说过要立后?卫太傅愣了愣:可太子妃……话音甫落,便见御案后那人摆摆手,淡声道:先帝将将崩逝,朕心中悲痛难耐,此事容后再议。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众人知晓他的脾气,也未再劝,只卫太傅仍旧不死心:皇上慈孝,先帝爷在天之灵也会体谅此事的。
然而谢济已不愿再听他说,他伸手揉了揉眉间,声音中都透着浓浓的疲意:朕乏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此话一出,众人自是不好再待下去,各自劝了几句皇上注意身体便退了下去,只有卫太傅,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眼。
御案后,年轻的帝王撑着手坐着,无尽的暖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宛如神祇。
等人走后,李胜暗自抬头望御案后觑了一眼,问:皇上,咱们可要……谢济看他一眼,倏地站起身子,大步朝外走去。
李胜愣了愣,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建章宫后的小院。
这日天气好,小于子带着一众宫女在院子里扎秋千,他生得白净,宫女们也愿意同他玩,院内气氛一片欢快。
姜韫立在廊下含笑看着她们打闹,心中亦是有些意动。
算起来,她把自己拘在这小小天地也有一阵子了,从前倒未觉得,眼下忽然生了些厌倦。
正巧这时候,前殿来了人。
来人是一个圆脸宫女,平日里专门在建章宫正殿打帘子,姜韫去过几次,也有些印象。
可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听雨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笑着说:是娘娘宫里来了个稀罕物什,特意让奴婢找你过去瞧瞧呢。
姜韫来了兴致:什么稀罕物?太皇太后一辈子见的好东西可不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也称上一句稀罕的?听雨摇摇头,面带稀罕地开口:奴婢不敢走进,只远远瞧了个大概,娘娘等会儿看了能否带奴才也见见世面?众人被她这一番话逗笑了,姜韫轻睨她一眼,笑道:自是少不了你这丫头的。
听雨被她们打趣得羞红了脸,略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一行人出了院子,沿着长廊慢悠悠地向建章宫走去。
待到了建章宫,那看门的婆子却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良媛可是来寻太皇太后的?姜韫待人和善,对她们这些粗使婆子也从不看轻,那婆子也是出于关心才问了这么一句。
她刚说完,面前人的脸色便变了。
------题外话------今天打了九价第二针,真的好痛啊呜呜我感觉我不会再爱了omo新买的小键盘似乎有点问题(???.???)双引号老是打错……对不起宝贝们……第一百四十九章 妾身已有孕近五月了……她刚说完,就见眼前的人倏地变了脸色。
出于关心,她不由得问了句:可是娘娘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此时长廊上空无一人,她们一行人立在建章宫前,颇为引人注目。
姜韫敛眸,心中惊疑不定。
太后并未传召,那听雨为何要假传消息?她拧着眉朝身后望了一眼,然而此刻身后哪里还有什么听雨?她们方才一路上没少说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大活人竟眼睁睁从她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竹七也已察觉出不对来,她面上倏地一沉,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探去,然而此处并非东宫,等闲人带不得武器,她的腰间空荡荡的一片。
姜韫立在原处想了片刻,傍晚的风吹得她耳边碎发飞舞,她定了定神,搭在画眉小臂上的手微微用力,迈步走上台阶,低声道:同太皇太后请个安就走。
是谁在背后捣鬼,等她一看便知。
她走至廊下,耐心等着内室的通传,不一会儿,内室便走出了一个藏青色比甲的嬷嬷。
她远远见了姜韫,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等人走到近前,她更是亲昵地拉住姜韫的手,低声问:娘娘今日可好?这些日子姜韫住在建章宫后头,不仅同太皇太后的关系融洽了些,同桂嬷嬷间更是亲密更甚。
姜韫轻轻颔首,笑着问:太皇太后这儿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什,我一听着可就巴巴地赶过来了。
桂嬷嬷皱眉:什么稀罕物什?姜韫抬眸,状似吃了一惊:听雨方才来传的消息,说是太皇太后有稀罕物什,让我也来瞧瞧呢。
桂嬷嬷听得心中砰砰直跳,姜韫面上的惊讶不似作假,就连画眉和竹七面上亦是同样的茫然。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低声道:听雨许是听岔了,太皇太后正在里头同太子妃说话呢,赵王妃也在,娘娘是要进去还是先去侧殿歇会儿?她语气诚恳,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姜韫着想。
毕竟,当初是姜韫自个儿要瞒着有孕的事,她以为姜韫暂时不愿同那人正面起什么冲突,不料,姜韫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婉言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也许久未见太子妃娘娘了,既然来了,合该问个安再走的。
桂嬷嬷望着她叹了口气:既如此,娘娘且随我来。
几人方才踏至内殿,便听一阵悦耳女声传来,按理说国丧期间,如此行为本是不妥,可太皇太后竟也没出声阻止,反倒是被逗得直笑。
有桂嬷嬷的预先提醒在前,姜韫很快便明了这声音的主人便是赵王妃。
宫人为姜韫撩开珠帘,清脆的动静引起了内室几人的注意。
几人齐齐望来,俱都被行在中间的姜韫引去了目光。
太皇太后是因为惊讶,姜韫想来小心谨慎,平日里少有出门,这会儿怎得堂而皇之地就进来了?梁意如回京已有多日,她本是有些瞧不上名分都没定便住太后宫里的姜韫的,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宫里一点儿封后的消息都没传来。
她这才慌了神,今日她是特地来太皇太后这儿探探口风的,却不想还会有这样一个意外。
至于赵王妃卫如烟,她早前便听赵王听过这位太子的宠妾,本以为真人必定是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没曾想竟是这样一个温软的美人儿。
目光触及姜韫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眸底闪过一丝艳羡。
殿内无声,姜韫缓缓走上前,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待她终于走至近前,未等她行礼,太皇太后便摆摆手: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她声音虽是淡淡,却难掩其中关怀之意,惹得一旁二人频频侧目。
太皇太后何时这般轻易近人了?不论她们心中如何作想,姜韫确实一点儿也不慌,她坐到一旁的绣凳上,笑着看向梁意如:许久不见,娘娘气色似好了不少?梁意如暼她一眼,倒是不及姜妹妹,这是有孕了?姜韫低下头,耳边悄然浮上一抹殷红:承蒙皇上厚爱,妾身已有孕近五月了。
她一边抚上那只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边笑容愈发深厚,浑身都透着说不出的温柔意。
有孕近五月,那便是谢济还在北境时就怀上了。
梁意如心中陡然生了一股恼怒,她不由想起那几月姜韫的异样来,轻易不出门,就连去西山避暑这事也拒绝了,害得她白白费一番心思。
不过……她心头掠过一起疑惑,那次她分明让人燃了香,为何这人怀着孕还能好好的?纵使心中万千思绪,然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好拼命压制心中的戾气,嘴角强牵出一个来:这可是难得的喜事,恭喜姜良媛了。
她说着违心的话,良媛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反观一旁的卫如烟,道喜的声音便纯粹了些。
恭喜姜良媛,我能不能摸一摸他啊?她是在卫家是最小的女儿,全家人都宠她,心性最是单纯,并未因为姜韫的身份便看不起她,反倒是因为羡慕,而对她生了些亲近。
民间常说怀不上孕的妇人可多亲近些有孕之人,以此沾沾喜气。
姜韫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先是看了眼太皇太后,见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才同意了。
她这个举动恰巧被梁意如瞧在眼里,心中鄙夷顿生。
与之相反,太皇太后心中却是觉着熨帖极了,自先皇后逝去后,她再未有人这般依赖她。
她暗叹了口气,默默将原本的决定稍稍改了些。
几人在这建章宫一待就是半个时辰,太皇太后面上已是掩不住的疲惫。
见状,众人纷纷提出告辞,太皇太后也的确是乏了,便也未曾多留她们,只道:回去路上小心,有空也多进宫来瞧瞧。
卫如烟最先离去,待再瞧不见她的身影了,梁意如这才施施然站起身子:皇祖母,孙媳有话想对您说。
姜韫方要抬起的身子立时又坐了回去。
------题外话------昨天睡到半夜醒来疯狂想喝牛奶,于是半夜激情下单了三箱quq现在想来我真是大胆呜呜呜(此处请脑补一妙龄女子徒手搬着三大箱牛奶从菜鸟驿站走回她远在500米处的家)所以……二更会很晚哦~宝贝们不要等啦,快睡觉吧,晚安么么~第一百五十章 斥责她对今日之事本就存疑,眼见这会儿梁意如要单独同太皇太后说事情,怎能不好奇?她慢悠悠地坐稳了身子,捻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小口,软声道:太皇太后这里的点心真美味,看得妾身都饿了。
她这直白的话引得太皇太后哈哈笑了两声,作势嗔了她一眼:你这贫嘴丫头,难道平日哀家平日还少了你的点心不成?二人一来一往,殿内一时气氛大好。
梁意如在一旁看得牙酸,指甲深陷掌心,阵阵刺痛使得她勉强清醒。
她上前走至太皇太后身边站定,嘴边笑意未减,沉声道:本宫有些事想单独同皇祖母说,姜妹妹不如先回去歇息?她语调轻柔,又刻意拉长了尾音,听得姜韫陡然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轻揉了揉胳膊,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上首那人淡声开口:你先回去,明儿再来陪哀家。
顿了顿,又道:桂嬷嬷,送姜良媛回去。
话说成这样,姜韫便是再有什么心思也只得暂且按下,她垂下头,掩下眼底的遗憾。
等她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笑意淡了些,直到最后几乎看不见。
你们都退下,带人守着,没有哀家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接近。
她早年辅佐先帝听过政事,又身居高位,一言一行自有一股气势。
宫人们陆续退下,直至殿内只剩她们二人。
她这番举动让梁意如稍微安心了些,到底,太皇太后还是维护她的。
如此便好。
她正欲开口,耳边倏地发出一声脆响。
案上瓷杯滑落,碎片猝不及防地飞落了一地。
她心中一惊,慌乱地朝上首看去:皇祖母?许是大病初愈,她被吓得面色煞白,太皇太后见她这般,心中亦是一痛。
然她面上却仍是沉沉开口便是浓浓的怒意:跪下!地上满是瓷杯的碎片,然而梁意如却顾不得那么多,她腾地一下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出声。
碎片深深扎进膝盖,她也不敢呼痛,钻心的疼意一刻也不停,她额上立时便生了许多细汗。
上首,太皇太后手中佛珠越转越快,她干脆闭上眼,不叫自己看见这场景。
哀家上回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梁意如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便想辩驳:儿臣没有……住口!见她如此,太皇太后心中亦是生了些不耐,她倏地睁开眼,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的人:那人就那般好,好到让你这般惦念不顾太子妃的颜面了?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她气极,没忍住骂了句粗话。
堂下,梁意如如遭雷击。
太皇太后那话不断回响在耳边,她心中回味了一遍,不由悲从心来。
她就是依着所谓的规矩……才会听了长辈的话嫁入东宫。
她就是依着所谓的规矩……才会叫心爱的人丢了性命!可她不后悔!既然她嫁的人是这大夏最尊贵的男人,那她凭什么不是这大夏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并未错过她这一瞬的不甘,她闭了闭眼,心中亦是阵阵心酸。
哀家说了,你既嫁了东宫,从前的事便都是过去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为何,为何要趁着阿济去北境勾结楚王,害得东宫险些沦陷?她这回心中是真的生了怒,就算从前知晓梁意如心不在东宫时也不曾这般生气过。
梁意如原本还未多在意,一切皆因太皇太后心中对她阿爹的愧疚,她阿爹有一青梅竹马,两人的婚事本是水到渠成,没想到那姑娘最后却被一纸圣旨指给了当时的太子。
后来那姑娘成了皇后,她阿爹也娶了阿娘。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梁意如从小便深得建章宫的厚待。
可她没想到,竟连这事都被知晓了?她顿时心跳如擂鼓,慌忙看向上首:祖母……她心中惊惶未定,面上一片苍白。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半晌,喉间溢出一声轻叹:罢了,一切都是哀家的错……当年不该插手先帝的婚事。
五年前也不该插手谢济的婚事。
她闭着眼,端坐在上首,只一瞬间,便似苍老了许多。
视线下移,触及女子面上的惊慌和痛苦时,终是没忍住软了些心肠。
她摆摆手,低声道:你且回去吧,这事即便哀家不追究,皇上那儿也终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你害了他的人,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一股寒意自脚底蹿起,梁意如不由得抖了抖身子,心中后怕跌宕不断。
皇祖母……她知道谢济一向最听太皇太后的话,若是她出面求情,想来定是不会有什么惩罚。
思及此,她顿时心中大定,不由膝行上前,抓住那人的衣角,颤声求:祖母救救意儿……然而这回等着她的却并不是老人温厚的安抚。
太皇太后心中对她愈加失望,她拂开梁意如的手,扬声唤来绿芜。
绿芜在外头等得正心急,此刻见了内室的场景,心中更是大骇。
她连忙跑至梁意如身边,还未等她开口,便听上首传来太皇太后肃然的声音。
带着你主子回去,皇上的旨意没下来前……便不必出门了。
话落,她便阖上双目,再不理会二人。
绿芜心中惊疑不定,奈何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只好扶着地上的人慢慢起身。
裙摆垂落,那膝上的一片暗红让她心中愈发沉重。
她扶着人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等走至门口,梁意如却还是不死心,她倏地一下回头,对着榻上那人轻唤了句:祖母……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冷寂。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宫人们为着太皇太后的晚膳忙成一片,建章宫门前聚了一群宫女太监。
梁意如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她们也不敢明着看,待人走了,她们这才大了些胆子,聚在一起低声交换信息。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做了什么事惹到太皇太后了?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上不舒服吗?太子妃这是怎么了?这国丧都多久了,太子妃还未被皇上接进皇宫,这之后啊,还不一定比得过后院那位呢。
这话一出,引得好些小宫女附和,桂嬷嬷立在她们身后,听得眉头直皱,眼见着几人口无遮拦,越说越过分,桂嬷嬷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放肆,太子妃也是你们能编排的?她冷不丁地出声,将一众宫人吓得四下逃窜。
嬷嬷......桂嬷嬷平素虽都是一副和乐样,但该严格的时候可是丝毫不会手软,她眼神一厉,立时就处置了挑起话头的那两个宫女。
其余人被她的余威所震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处,不敢再言。
桂嬷嬷扫她们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正殿。
内殿,地上一片狼藉,梁意如走后,太皇太后也没叫旁的人进来收拾,斜阳洒在窗前,她坐在阴影里,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桂嬷嬷看红了眼,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娘娘,奴婢回来了......榻上的人动了动,露出一张疲惫的脸来:是阿玉啊......*且说那头,姜韫一踏入小院便觉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立在院子里,宫人们行走的声音被刻意压得极低,一切都静谧得过分。
将将穿过门廊,里头便迎上来一人,他见着姜韫比见着银两还要高兴:娘娘总算回来了,皇上已经等您许久了。
虽然谢济还未正式定下姜韫的位分,但阖宫上下都已经麻利地改了口了,毕竟,她如今有宠有子,位分又会低到哪儿去呢?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也已经有几日了,姜韫未料谢济会在这时过来,她眸子一亮,心头掠过一丝欢喜。
然而方才走出几步,她脚下忽地一滞,整个人停在原处。
过了前三月,她的肚子见天得涨,整个人瞧着要比之前丰腴许多。
虽然身边的人都同她说胖些才好,但实则姜韫心中是有点子小别扭的。
更何况,里头那人,不是旁人。
她抚着小腹,目光微闪,有些迟疑。
而画眉却只以为她是累了,一面上前替人推开门,一面吩咐宫人去看看晚膳。
娘娘,您先同皇上说会儿话,奴婢去看看晚膳。
姜韫无法,只得迈着步子小心踏上台阶,室内无声,帷幔轻晃着,让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转过屏风,果然就见楹窗下的小榻上卧了一人,许是等得有些久了,看着竟像是睡着了。
姜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压着嗓子唤他:皇上?皇上?榻上的人眉心轻皱了下,却并未醒来,可见着实是困了。
姜韫悄然松了口气,她绕过谢济坐到榻的另一边,支着手欣赏男人的睡颜。
不得不说,他这张皮相着实生得太过俊俏,叫姜韫一时看入了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谢济眉心动了动,倏地睁开了眼。
姜韫正是看得入神,未料及男人突然睁开了眼,她怔了怔,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眸子:皇上怎得醒了?谢济被她这话问得一噎,轻挑了下眉毛。
他还不能醒了不成?不过方才的事倒是让他有些意动,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从前的建章宫。
二人初初相见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半年,她竟已成为他的枕边人,还即将为他生儿育女。
只单单这样想着,他心中便觉阵阵热意。
他的眼神愈发明亮,姜韫不由轻咳两声,软声问:皇上饿不饿,可要留下来一起用膳?顿了顿,又道:太皇太后送了个厨娘过来,做得一手江南菜,皇上定然会喜欢的。
分明是她自个儿想吃了,到她口中却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了。
谢济本就是特意为她而来,自然也不会吝啬一顿晚膳的时间。
何况眼前这人还眼巴巴地盯着他,瘪着嘴一脸委屈样,他哪儿能说得出一个不字?李胜进来时,二人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肩碰着肩,衣角勾在一处,端得是亲密无间。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头垂得低低的,深怕犯了主子的忌讳。
皇上,晚膳已经好了,可要吩咐人呈上来?谢济自无不可,他摆摆手:上吧。
他站起身,拉着姜韫来到桌边,不等宫人有何动作,他便先一步出手亲自替人拉过椅子。
其贴心程度,让一旁的李胜画眉等人都暗自咂舌。
姜韫没有抬头,可即便是这样她仍能感受到宫人们揶揄的视线,她倏地抬眸,横了眼身旁老神在在的男人。
谢济一直瞧着她,骤然吃了女子的一记眼刀,竟也不觉生气。
他扫了眼满屋子站着的宫人,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都下去吧。
待人都退下后,姜韫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她来时并未带多的宫人,身边除了画眉三人,俱都是桂嬷嬷安排的,她倒也不是矫情,只是简单地不想外人在一旁杵着罢了。
这之后,倒再未出过旁的岔子,也不知是不是多了一个人陪着用饭的缘故,姜韫这顿饭吃得较平日多了些。
画眉回来时都险些收不住自己惊讶的神色。
顶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姜韫腾地一下红了脸,软声解释:这菜做得甚好,不知不觉就多用了些,皇上觉着呢?说到后面,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险些消了声。
谢济无奈地看她一眼,淡声吩咐:去请太医。
李胜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姜韫抬眸,疑惑地问了句:皇上不舒服吗?说着,视线落及一旁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餐碟上,顿时苦了脸。
谢济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没忍住轻笑出声:不是朕不舒服。
他边饮了口茶,便将目光落在姜韫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的小腹。
轰——这回,姜韫是实打实地闹了个大红脸,她瞪了男人一眼,倏地转过身子,显然气得不轻。
画眉几人如今都已习惯了二人之间的相处,面上并未有什么异色,反观那些从建章宫来的宫人,面色一个赛一个的白。
------题外话------今天卡文,脑瓜子嗡嗡的,明天补,睡觉吧,晚安第一百五十二章反观那些自建章宫来的宫人,面色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白。
他们多是从小就在内廷服侍,还从未见过哪宫妃嫔敢这样对待圣上的,这姜良媛莫不是昏了头了不成?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姜韫却懒得理会,她如今被娇宠惯了,倒是有了几分从前的性子。
太医来时,她仍旧离得谢济远远的,似要同他划清界限。
那太医是谢济的心腹,替姜韫把了脉后还细细关怀了一遍她的饮食。
娘娘怀有身孕,宜多用些补身子的吃食为好,但凡事过犹不及,也要切记莫要多用。
送走太医后,谢济瞧着她一副羞窘样,不由得掩唇低咳了声:好了,莫闹了。
他将宫人们打发出去,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低声诱哄:怪朕不该,阿韫别生气了?他认得大方,叫姜韫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难受。
见人似是听进去了些,谢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他将人揽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她散落的青丝。
皇权更替,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御书房需要处理的折子堆积如山,可他却无比贪恋这一瞬的温柔。
姜韫倚在他怀中,那短暂的羞恼散去后,她亦生了几分欢喜,男子胸膛宽厚,她不由得轻蹭了蹭,那样子,活像一只撒娇的猫儿。
二人才相依偎了片刻,门外便传来李胜的催促声:皇上,赵王殿下已经等着了。
谢济顿了片刻,略有些僵硬地收回手:御书房还有些事,朕去了。
说着,他便低下头,一面去看姜韫的反应。
虽明知不可能,但他却莫名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他心中所想,姜韫并不知情。
听罢,她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软声应了:国事为重,但皇上也要注意好生歇息。
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丝毫看不出一点神伤来。
谢济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不由捏紧了手中的扳指,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早些歇息,朕……他想说明日便来看你,但一想到此前的食言,便觉有些心虚:朕得空就来看你。
姜韫点点头,仍是笑得眸子弯弯:妾身等着皇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忍了好半晌才没去拧她的脸。
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内室推开,盈盈月色入户,落下一地白霜。
谢济看了恹恹欲睡的女子,原本耸搭着的嘴角软了些许,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回去歇着吧。
姜韫乖巧地应了声,但却并未有旁的动作。
待仪仗远去,甬道上恢复一片冷寂,姜韫这才收回视线,低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东宫。
曾经的太子成了皇上,这东宫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连带着在东宫服侍的宫人,似乎面上都有了几分光。
可好景不长,太子殿下入主皇宫多日,可这东宫的主子们,竟一个也没被接进宫去,若说是身份低微的侍妾也便罢了,可就连那长信宫的娘娘,也未听有任何消息。
一时间,东宫人人自危,到最后,竟开始羡慕起长乐宫的人来。
谁叫他们跟了一个好主子呢?这姜良媛自进了宫,便再未回来过,这保不准明儿就有册封的圣旨下来了。
到时候,这长乐宫的宫人,便是她实打实的头一批心腹啊。
阖宫上下无不羡慕长乐宫的人,可实际上长乐宫的人心中却也并不是那么乐观。
从前姜韫在的时候,内殿便只有画眉几个得她信任的人能出入,后来更是直接搬至了太子殿下的昭明殿。
那儿奴仆成群,他们这些人,自然就闲了下来。
如今姜韫人在宫中,他们这些人,此后若是姜韫不要他们,旁人更加不可能收他们。
唉——长乐宫中,冷不丁地响起一声低叹。
值夜的宫女打了个冷颤,不由抱紧了双臂,这分明是夏日,她为何会突然觉得浑身阴冷呢?砰——黑暗中,有什么重物倒下,引得树上的鸟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长信宫,绿芜方才送走了太医,正欲去内室瞧瞧梁意如,耳旁忽然一声轻响,她浑身汗毛顿时倒竖:谁?喵——廊下,一直夜猫翻墙而过,绿芜悄悄松了口气,正欲一探究竟,内室里传来女子慵懒地轻唤:是绿芜吗?绿芜应了声,深深看了眼那处才转身离去。
内室里,梁意如横卧在榻上,宫人正跪在地上为她上药。
当时地上的碎瓷片可不少,夏日衣衫又单薄,她那么直直地跪下去,可不就遭了罪?纵使宫人再三放缓了力气,她还是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上频频冒出细汗,看着可怜至极。
绿芜上前支开宫人,亲自拿了东西为她上药。
不论何时,绿芜总是最细心的。
有她在,梁意如这才好受了些,她半阖上眸子,眼中一片晦涩。
明儿去府上请小公子过来一趟。
她口中的小公子正是她年仅十岁的胞弟,上任梁国公的嫡幼子。
既然太皇太后不让她出去,那她便将人招至东宫。
这回,谁也别想善罢甘休!绿芜垂眸,细声在她膝上吹了口气,这才答道:娘娘放心,奴婢亲自去接小公子。
绿芜是梁家的家生子,天然便对主家的姑娘公子亲近些,加之小公子长得同世子极为肖似,她恨不得将满腔的柔肠都付在他身上。
主仆二人一卧一跪,气氛倒是还好。
只最后,梁意如忽地说了句:明儿将长乐宫的人带来,本宫要瞧瞧。
她身为正室,见见妾室屋里的奴才罢了,这并没什么,绿芜自然应是。
第二日,梁意如刚睁开眼,便瞧见绿芜立在她床前,一双眼红通通的,似方才哭过。
梁意如起身的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怎么了?难不成是宫中旨意下来了?绿芜摇摇头,扯了扯嘴角:奴婢是想家了,娘娘勿怪……她嘴上说着没事,可泪珠子却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梁意如心头狠狠一跳,冷了声音:说!第一百五十三章 宸妃梁意如冷下脸:说!绿芜闭了闭眸子,腾地跪在地上,更咽着说:奴婢去国公府上,瞧见小公子一个人睡在院子里,还、还发起了烧。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一些。
昔日国公府景致最好的院子如今满目萧索,少年人一身酒气,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石板上,好不狼狈。
梁意如听得心中绞痛,她闭了闭眸子,手下被褥揉捏成团:国公府的人呢?绿芜摇摇头:奴婢去时并未见到院子里有旁人。
按理说,梁程作为国公府的小公子,身边怎么着也不会短了人伺候才是,奈何如今国公府当家作主的人是二房。
梁意如心中恨意滔天,几欲捏碎了指甲。
如今人在何处?奴婢见国公府怠慢,便作主将小公子带回来了,这会儿在客院呢。
闻言,梁意如稍稍放心了些,她翻身下床,正欲去看看,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后,常远立在门前,扬声问:娘娘,奴才有事要报。
屋内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莫名。
常远同绿芜不同,他只负责这长信宫的琐事,并不近身伺候,这般着急,是为了何事?常远进来时,面上还有些发苦,他弯身行了一礼,低声将长乐宫的变故说了出来。
早间时分,天色还未全亮,长乐宫传出来的一声尖叫将原本平静的早晨完全打破。
昨夜长乐宫值夜的小宫女被发现死在房门口了,长乐宫现在已经乱成一片了,娘娘可要去看看?绿芜眉心一皱,下意识地便想反驳,这样晦气的事,自该长乐宫的人处理,怎的还专门来叫娘娘?然而梁意如却并不觉得如此,她抬手抚了抚青丝,漫不经心道:走吧。
一行人来到长乐宫,院子里早已围满了人,主子奴才都齐了,姜韫在时长乐宫少有迎客,她们多数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内里的情形,若不是场合不对,此刻怕是早已按耐不住好生赏玩一番。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好些人管不住自己的眼。
此刻见了梁意如才终于收敛了几分。
长乐宫的小旗子见了她,连忙跑至榻跟前:奴才小旗子见过娘娘。
小于子不在,长乐宫的事大多都是他在料理,今晨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是他头一个禀报常远的。
梁意如扫他一眼,淡声开口:起来吧,这是怎么回事。
她随意地一瞥便又收回视线,凤眸轻挑,仿佛生来便睥睨众人。
满院子的哄闹因着她的到来寂静了一瞬。
众人都未得到任何宫里的消息,偏偏姜韫一早便住了进去,此刻有她宫里的热闹,怎能不爱看?待梁意如走至上首坐下后,常远同小旗子说了一声,将长乐宫的宫人都带了上来。
常远扫了她们一眼,厉声道:今日太子妃娘娘在此,若你们中有人知道实情,大可说出来,娘娘重重有赏。
这话一出,堂下的人俱都静了下来。
然而过了许久,没有一人出来说自己知道实情。
梁意如原本只是过来撑个场面,一切事皆有常远处理,奈何眼下迟迟不见动静,她心中陡然生了些不耐。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杯底触及桌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抬眸,视线落在常远身上,摇头轻叹: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常远你便好生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这话一出,不少人动了心思。
不说他们本就无辜,便是他们当真知道些什么,就不怕是屈打成招吗?梁意如自然是不怕的,她轻呷了口热茶,漫不经心道:本宫还有事,这里便交给常远,可莫要让本宫失望。
她看了眼身侧常远,凤眸幽深,轻易便叫人明了背后的意思。
常远后背倏地僵直,他忙垂下头,应道:奴才遵命。
他的动作很快,梁意如前脚才出了宫门,身后便传来宫人阵阵惨叫声。
梁意如视线在长乐宫的牌匾上顿了下,眼中晦涩不明。
良久,绿芜听她轻声说:这是你欠我的……绿芜一怔,愣在原处。
*那日过后,谢济果然又有几日未得空。
御书房,谢济刚刚才送走一波朝臣。
后日便是登基大典,朝上也不知吹了什么风,提议立后的省心越来越多,更甚至还有提出选秀的。
理由都是现成的。
先帝崩逝前曾在各地广选秀女,如今先帝去了,这秀女又不好退回去,留下来给谢济充实后宫倒也合乎常理。
谢济对比头疼不已。
且不说他并没有纳人的心思,即便有,也断然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做这等子事。
阿韫的月份越来越大,他如何敢在这个时候做这些伤人心的事?他心中沉沉,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写这折子的人拎到面前痛骂一顿。
眼见着人身边的气压越来越沉,李胜悄然低下头,呼吸轻了又轻,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然而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李胜——谢济撂下折子,浑身皆是掩不住的怒气。
替朕研墨。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李胜暗自松了口气,他上前走至御案旁站定,恭恭敬敬地替人磨墨。
御案后,谢济默了片刻,俯身从匣子里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布来。
李胜暼了一眼,立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感情皇上这是要亲自写旨?就是不知是什么样的旨意,竟要圣上亲自动手?要知道,就算是圣旨,那也是有高低之分的,普通的圣旨由皇上亲后传授后,便会交由翰林院的编修代写,这也是为何称翰林学士为天子近臣的缘由。
而另一种,便是由圣上亲自提笔,这往往都是朝中重臣才有的待遇。
谢济执笔在绢布上落下最后一撇,细细端详了片刻,忽地拧了拧眉:你来看看,这个字可好?李胜暼了眼,见明黄绢布上写着一长串的赞美之词,直至最后,方提了句特封为宸妃,赐住关雎宫。
他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搓了搓眼,又看了一遍,这才确信这真的是册封姜韫为宸妃的圣旨。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心可诛!皇上这,会不会有些……不论如何,姜韫曾是先帝后妃身边的宫婢这是抹不去的事实,这样的身份,直接封妃会不会太高了?这些谢济自然是有考虑过的,但他莫名听不得这些话。
他扫了一眼李胜,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朕心中有数。
他指尖轻叩桌面,待绢布上的墨水干了后,这才拿起来递给李胜:装起来,等会儿带到建章宫去。
李胜讪讪地点头,转身去了一旁。
是他想岔了。
还只是太子的时候,谢济就敢立身为宫婢的姜韫为良媛,如今他身为皇帝,姜韫更是怀有身孕,区区一个妃位,又算得了什么?不光是他,就连太皇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后也只愣了一瞬,随后便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
夕阳透过楹窗打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柔。
太皇太后收回视线,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李胜觑了眼谢济,见他面无异色后,这才跟着桂嬷嬷一同出去了。
他们走后,殿内立时静了下来。
皇上也许久未同哀家对弈了,今日不妨陪哀家来一局解解闷?谢济听着,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皇祖母还是直接唤孙儿名讳便是。
他从小长在太皇太后膝下,自是同她亲近,不比旁人。
这些虚礼,着实没必要讲究。
太皇太后知他心意,再开口时便自然而然地改了口。
祖孙二人坐到楹窗下的小榻上,各自执了一棋,就这般下了起来。
谢济的棋艺是得棋中圣手指点过的,对付太皇太后这样的后宅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他也没想会赢得这般快,他分明还刻意落了下风,他扫了眼棋盘,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皇祖母这是?剩下的话未说完,但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济儿,皇祖母老了,也不想插手你的事,只是有一人,哀家想再为她求个请。
她看着谢济深拧着的眉心,心头掠过一丝愧疚,不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手中佛珠越转越快,磨得她手心微微发疼。
纵使知道有些事有些不该,但她还说张了张嘴,轻声道:当年阿意父亲还在的时候,可是一心忠于东宫的啊。
更何况,当年梁家父子为了救你双双牺牲,若不是如此,这些年阿意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谢济心中一痛,思绪渐渐飘远。
殿下,殿下撑住!爹,殿下不行了,你先带他走!大雨滂沱,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垮了山坡,一年一度的秋狩不得不提前终止。
众人正欲返程时,忽地有侍卫来报太子不见了。
一时间,众人乱做了一团。
好在卫太傅出了一个计策,于是众人四下分头进了密林去寻人。
最后,是梁国公带着梁家世子在悬崖边缘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谢济,数十个黑衣人将前前路围得水泄不通,血水混着雨水将地面冲刷了个遍。
谢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就是那时,梁家父子从天而降,以血肉之躯为谢济杀出了一条生路。
可惜,最后梁国公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就连梁世子也没能救得回来。
梁国公府一下子失了当家人和继承人,纵然皇室给了许多补偿,又破例让二房暂且当着爵位,只等梁家幼子成人便可继承国公之位。
可这京城的人,哪儿看不出梁家要没落了?且不说梁家二房当家人是多么的无能,便是有朝一日梁程长大成人,如同他父兄那般出色,那也还得再等十二年呢!正待有人看梁家的笑话时,梁家大姑娘,不声不响地便一跃成了圣旨赐婚的太子妃。
三年守孝结束后,凤冠霞帔入了东宫,梁家一时风头无两。
梁家父子对他有恩,正因如此,谢济此前才会对梁意如多加纵容。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思绪渐渐恢复清明。
他道:梁家父子有功,当赏,可她蓄意勾结逆贼,此心可诛!这恩情,偿在梁家二房头上又有何妨?闻言,太皇太后瞪大了眼,怒极:济儿!梁家二房并非善类,若是梁家父子活着,必然不愿意自己的功勋落到旁人头上。
这些谢济又何尝没想过?他不自觉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薄唇紧抿着,整个人的气质愈加冷肃。
耳边雷雨声渐浓,厮杀声阵阵。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前倏地闪过宫门门后女子苍白的脸,耳边雨声渐消,他听自己淡声道:饶过她,可以。
顿了顿,涩声说:但皇后之位,绝无可能。
虽然没了皇后之位,但总比丢了性命强,太皇太后半阖上双目,低低地叹了句:也罢。
这许是她能为梁意如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她从前只知道那丫头另有心上人,却从不知她狠毒至此。
若不是当时姜韫多留了个心眼儿,许是这会儿也随先皇去了。
殿内倏地静了下来,谢济起身,神色淡淡地颔首:孙儿去瞧瞧姜氏,皇祖母早些歇息。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淡声道:去吧。
*不同于太皇太后宫里的端肃,姜韫这儿的气氛明显要活泛许多。
谢济刚踏入殿里,一抬眼便瞧见了横躺在榻上的女子。
烛光昏黄,映在姜韫脸上,将她本就白皙的面容衬得越发细腻,似踱了一层柔光。
美人如玉,活色生香。
谢济抬手,掩唇低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榻上的人听见动静,一偏头就瞧见了立在珠帘那头的人。
姜韫眸子一亮,声音轻软似拂在人心上:皇上来啦?她见了人,也没甚行礼的意思,仍软软地倚在榻上,随口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这般随意又敷衍的请安,谢济倒是头一次见到。
他拨开珠帘,走至榻边,欣长的身子半弯着,落下一片阴影。
怎得越发没规矩?这话他说过许多次,姜韫早已不放在心上,她头也不抬,一双眸子紧紧地看着手中的书,似黏住了一般。
------题外话------今天日六,明天日六,后面看情况加更哦~————感谢我的宝贝送来的书币和月票!爱你哦么么~————阿韫会当皇后的呀~但不是现在嘛,家室始终是痛点呀,但是咱们太子殿下可是连阿韫的孩子都没生就给了她妃位哦!棒不棒!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魇看的什么?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曾想却惹得怀中人顿了顿,继而倏地抬眸,糯声问:皇上现在可有空?谢济颔首,他自是有空。
闻言,姜韫眸子一亮,似含了万千星辰,她将手中的书往谢济手里一放,继而向后轻靠在男人怀里。
片刻后,谢济听她瓮声道:皇上读给臣妾听吧。
她声音一贯低软,最似撒娇,偏生说话时又带了些理直气壮,惹得谢济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轻挑了挑眉,一手揽着人,依言翻开手上的书册。
映入眼帘的,是三字经三个熟悉的大字,他顿了下,问:怎得突然看这个?他记得,怀中的女子是识字的,怎么心血来潮看起这稚儿启蒙的书籍来?他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怀中的女子,似要她说个所以然来。
姜韫咬咬唇,本是不愿说的,奈何男人依依不饶,如此,她只得将缘由道出。
妾身听人说,若是时常读些书给肚子里的孩子听,那,那孩儿生下来便会格外聪明些……这话一出,就连姜韫自个儿都愣了一瞬。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闷笑声,她垂下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细腻的指尖无意识地轻勾着,似在撒娇。
殿下……恍惚间,她还以为是在东宫的昭明殿,一时不察,竟唤错了称呼。
她怯生生地看了眼谢济,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让人无端生就几分怜惜。
谢济眸色稍暗,伸手覆上她精致的眉眼,直到再看不见那灼亮的双眸:朕读给你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韫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
二人相倚在榻间,灯烛不知不觉间消弭了大半,李胜轻扣了声房门,催促道:皇上,夜深了。
先帝刚崩逝不久,眼下还正是国丧期间,虽说作为新帝的他顾忌不用那么多,但他总是免不了为姜韫考虑一二,更别说这里还是太皇太后的寝宫。
不等他说什么,怀中人便动了动,谢济听她嗡声道:皇上慢些走。
怀中骤然一空,谢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中悄然将册封的日子提前了些。
待人走远了,姜韫这才起身,画眉从外间进来,见她起来了,便问了句:主子可要洗漱?她有孕后惯来睡得早,是以这会儿困得有些睁不开眼。
画眉拧了湿帕子递给她,温热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她忽地想起来一事:听雨是怎么回事?上回正是因为听雨来传了假消息,她这才在建章宫里遇见太子妃的。
那日过后,这小院忽然便多了许多上门套近乎的人,想来她怀有身孕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只是不知,这回那些人会怎么对付她。
奴婢悄悄向正殿的小宫女打听过了,那日主子走后,太子妃似是同太皇太后起了争执,桂嬷嬷带出来好多碎瓷片呢!听说那天建章宫送走了几个宫女,听雨便在那里头。
太皇太后是阖宫上下辈份最高的人,从她宫中被遣回去的人,下场可想而知有多惨。
姜韫敛眸,低声说:知道了,这事到此为止吧。
那天她特意提醒过桂嬷嬷,眼下听雨已得到了处罚,她若强行插手,反倒会惹了太皇太后不快。
画眉会意,噤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姜韫躺在床上,却无一丝睡意,月光透过楹窗洒进来,为宫室染上一地寒霜。
许是晚间听了谢济读书,朦朦胧胧间她竟似回到了江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少年人立在桂树下,郎郎的读书声传遍整个梧桐巷。
姜韫醒来时天还未亮,一整夜的梦境还未完全离去,她怔怔地盯着帐顶,思绪乱飘。
是以画眉进来时便瞧见姜韫些恹恹的神情,她心里一惊,忙俯下身子,担忧地问:主子昨夜又梦魇了?姜韫撑着手坐起来,瞧见她担忧的神色,摇摇头,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无事,是想起来一些旧事。
如此,画眉只好作罢,也不知主子的过去受了多少苦,才将人折磨成这样。
这日,姜韫一直闷闷的,直一个人坐在楹窗前,愣愣地发着呆。
直至晚膳时分,谢济得了空特意过来了一趟,见内室黑洞洞的一片,便问了句:你们主子呢?画眉担忧地望了眼内室,低声答:娘娘今日情绪不佳,用过晚膳后便睡了。
谢济擦手的动作一顿,声音沉了些:怎么回事?可画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纠结半晌,终究还是将姜韫时时梦魇一事同他说了:自皇上离去后,奴婢们便时时发现主子会梦魇,上回杜神医开了药,本来已好上不少,不想昨日忽地又魇住了。
这些话若是画眉不提,谢济从来不知还有这事,他拧眉看向内室,眸色深深,若不是自己今日恰好来这一趟,他还以为人在他的庇佑下过的很好呢。
画眉觑了眼他的脸色,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再言。
这事主子不说,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哪儿敢多嘴啊?她心中惴惴,头越发垂得低了些。
好在谢济眼下并未计较这些,他扫了眼画眉,冷声道:再有这种事,便第一时间报到朕面前。
话落,便负手进了内室。
内室没有点灯,只楹窗处微微透着些光亮,谢济悄声走至床前,果真见着床榻中央隆起的一团。
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那被褥在微颤,他走得越近,就颤得越凶。
他顿住脚步,无声停在床前。
谢济的脚步声和别人都不一样,她轻易便能认出,是以他一进来,姜韫便知晓了,不过她心中想着那事,有些不愿见人。
她凝神静听了会儿,见内室不再有动静,这才悄悄掀开锦被欲透口气儿。
才将锦被拉下一些,便瞧见了床边的人影,他背着光,看不清楚面上的神情,只能依着他微微绷直的肩膀窥出些紧张来。
她喃喃道:皇上……男人眼神灼灼,看得她心口一烫,那些久远的,充满灰暗的记忆忽然就不见了。
------题外话------美好的五一假期开始啦嘿嘿qaq今天和一个姐姐聊了很多,她还夸我啦!好开心呜呜其实这本书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嘛,我知道一定一定有很多不足,譬如剧情啊,人设啊等等,但我会加油哦,努力把心中所想的,描绘出来呀能走到这里少不了亲爱的你们的支持,我真的太太太感动了qaq爱你们呀么么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在怕什么二人对视了半晌,终究是谢济率先出声打破了这平静。
他走到床边坐下,倾身揉了揉女子光洁的额头,温声问:做噩梦了?在姜韫面前,他向来温和得紧,此时也不例外,他握住女子的露在外面的手,掌心的微凉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说出去的话也不知是心疼还是斥责:为何不告诉朕。
姜韫眨了眨眼,故作不知地问:皇上在说什么呀?她只以为这说的是她这么早便睡了的这事,然而她却不知谢济心中早已知晓。
他定定地看了眼榻上的人,忽地扬声唤来李胜。
李胜匆匆进来,他低着头不敢乱看:皇上有何吩咐?室内昏暗,床边的人动了动,抬手指向烛台,那意思不言而喻。
灯烛被人点燃,室内一片大亮,姜韫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指尖无意识地轻勾,惹得谢济心中软成一片。
他轻拍了拍女子的手,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为她挡住照过来的光。
烛火明明灭灭,昏黄的暖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冷硬的五官都更柔和了些。
良久,姜韫听他说:你在怕什么?在怕什么,这话姜韫自己也不知晓,她愣愣地看着谢济,嗓子涩得发疼,让她说不出话来。
然而谢济却只以为她仍是不愿说。
他闭了闭眸子,一股郁气自心下涌上来,沉闷闷的,良久,他睁开眼睛,望着角落摇曳的烛光,沉声问:你在怕朕?这回,姜韫听懂了。
她怔了怔,旋即飞快地摇摇头,一双眸子里满是迷茫:皇上怎得这般问?说着,似怕人不信,干脆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勾过男人的小臂,糯声问:妾身如何不信皇上了?她撅着嘴,声音极低,一双眸子湿漉漉的,露着浓浓的委屈之意。
谢济从前最吃她这一套,但眼下忽然又生了些旁的东西。
既这般会撒娇,为何每次遇事便要瞒着他?他倏地正了脸色,指尖轻扣住女子的下颚,深邃的眼直直落在她面上,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朕的人,有什么是需要瞒着的?姜韫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下巴被捏得生疼,巴掌大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妾身信皇上。
谢济陡然回神,他倏地放开手,女子下巴上红腾腾的一片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别过脸,哑声道:抱歉.....姜韫打断他:皇上替妾身揉揉就不疼了。
谢济没说话,只是依言轻抚了抚那处殷红,许是因为怀着孕的缘故,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加细腻,在烛光的映衬下盈盈生辉。
美中不足的是,下巴处的点点殷红,谢济敛眸,许是因为愧疚,他的动作愈发轻柔。
察觉到此,姜韫绷直的身子才软了下来,她掩饰得很好,就连谢济都没发觉她那一瞬的紧绷。
经此,二人都没再说什么,不知不觉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李胜又在门外催促:皇上,时候不早了。
太皇太后喜静,这处离承明殿甚远,若不早些回去,怕是会误了时辰。
室内,姜韫听见了李胜的声音,但却没有动,她多少猜到了男人的意思,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二人就这样相依偎了会,直至李胜等不及又催了遍:皇上?谢济起身,欣长的身影立在床前。
姜韫正欲开口,忽地身下一轻,再回神,整个人已被人抱在怀中。
她愣了下,忙环上男人的脖颈,无措道:皇上作甚?回应她的,是男人愈加收紧的双臂。
等谢济抱着人出来,外头众人都愣了一瞬,李胜回头看了看天,入眼皆是无边无际的夜色,这黑灯瞎火的,皇上要抱着人去哪儿?画眉看见姜韫被抱出来亦是吓了一跳,瞧见二人面上都无异常时才松了口气。
谢济脚下不停,直至行至御撵边,他扫了眼身后紧跟着的李胜,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么,便带着进了御撵,这一连串的举动将身后众人看直了眼。
皇上这,这是要将人带回承明殿?果不其然,下一瞬,御撵内传出他淡淡的吩咐:走吧。
李胜回神,清了清嗓子,扬声:起驾承明殿。
圣驾一路前行,待到了承明殿,夜色已然过了大半。
李胜屏退了随行的宫人,站在圣驾前低声唤:皇上,承明殿到了。
片刻后,圣驾中走出来一人,那人走得并不快,但却很稳,细看下才知晓,他怀里竟还抱着一人。
承明殿是谢济幼时的寝宫,他掌权后并未住进属于历任皇帝的太极宫,而是又回到了这承明殿,一切皆是因为这里留着他幼时最美好的回忆。
他抱着姜韫,一路来到了内室,怀中人早已昏昏欲睡,只不过一直强撑着,眼下触及柔软的被褥,她再抵不过沉沉睡意。
内室点了许多灯烛,一片暖黄,谢济伸手抚上女子精致的眉眼,良久,低声说:睡吧。
姜韫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阵温软,她无意识地蹭了蹭,眉尖微松。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一阵低笑。
翌日,姜韫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小院的床上,她轻挑着眉毛,试探地唤了声:画眉?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吱嘎一声,门被推开,画眉笑着走进来:主子醒了?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姜韫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实,她问:我是如何回来的?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是睡在承明殿的。
是李公公送您回来的,主子放心,是走的侧门,没露出去风声。
闻言,姜韫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担心旁人如何看她,但若那人是太皇太后,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她正欲起身,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姜韫敛眸,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画眉身上的目光,忽地问:昨夜皇上可问了什么?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男人的情绪有些莫名,为何单单只抓住她不信他?画眉点点头,道:皇上问了主子,奴婢便将主子梦魇一事说了。
------题外话------呜呜给我的小可爱们道歉!今天日6失败了,先欠着吧qaq明天补上哦,么么第一百五十七章 今日之辱奴婢便将您梦魇的事告诉了皇上。
闻言,姜韫倒是有些明白了,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日过后,姜韫又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谢济,倒是李胜,时不时往她跟前跑。
娘娘,您的寝宫已经拾掇好了,皇上遣奴才来问问您可要明日一同搬过去?明日是难得的大吉之日,也是谢济的登基之日。
东宫所有的妃妾都已经被接了进来,位份和封号也差不多落了个明白,太子妃不知为何竟和姜韫一样,只得了个妃位。
且因着没有封号,细算起来还不如姜韫尊贵。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历朝历代的太子妃莫不都是成了皇后,唯独到了梁意如这儿,有了例外。
梁家一族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李胜亲自去了趟梁国公府,自此,梁家人便是再有什么意见也不敢说了。
毕竟,谁叫梁意如先犯了糊涂呢?其中种种,姜韫多少听到了点风声,但她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让画眉约束好宫人,免得惹了麻烦。
如今她肚子越来越大,一直住在太皇太后的小院也不是办法,眼下听得新寝宫已经拾掇好了,自是没有不同意的。
既然已经收拾好了,那明日本宫便带人搬进去,替本宫多谢皇上。
李胜摆摆手,面上笑意愈加凝实:娘娘言重了,明日奴才带着人过来帮您,您好生歇着,奴才先回去了。
姜韫轻轻颔首,笑看着她走远。
既然要搬离这里,那自然免不了要同太皇太后辞行。
姜韫入宫时未带多少东西,好在宫中虽是不缺时间,她趁着空闲的时间绣了几幅佛经,眼下也正好能送去太皇太后跟前。
见惯了各种好物,骤然得了这么一副姜韫亲手绣出来的佛经,太皇太后连日沉闷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神色间掩不住的赞叹之意。
你这双手真是巧,有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她目光慈蔼,看着姜韫如同看着自家小辈。
姜韫垂首,似被她夸得有些羞涩:能伺候皇上,是妾身的本事。
她轻抚着腹间,神色愈发温柔。
太皇太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边的笑容越加真实,连拉着姜韫说了许多注意的事:你如今执掌一宫,有些事还是要多多留心些,皇上后妃少,若有那等子犯到你跟前的,也不必心软,只管给足了教训便是。
这些倒完全是为着姜韫在考虑了,毕竟,当日姜韫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东宫不知多少人险些撕碎了帕子呢。
姜韫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见她如此乖顺,本就觉得熨贴的太皇太后越觉舒心,又拉着她传授了许多宫中之道,她在这后宫斗了一辈子,宫中的各种弯弯绕绕都理解得透彻,一来一往间,姜韫倒真学了不少。
这日,姜韫直在太皇太后跟前待到傍晚才回来,若不是她怀着孕用的膳食同太皇太后不一样,怕是还得用了晚膳才回。
画眉带着宫人在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箱笼竟也装满了十余个,整整齐齐地摆在后厅,差点儿没落脚的地儿。
姜韫挑眉,讶然道:怎的这般多的东西?她记得来时分明没带多少的,许多都是能省则省了。
宫人们俱都看着她笑的一脸暧昧。
姜韫记不清了,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其中好些东西,都是皇上赐下的,一来二回的,可不就多了么?姜韫瞬间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摆摆手,轻声说:那些皇上赐下的,到了关雎宫记得摆出来。
画眉笑着应下。
这御赐的物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皇上一如既往宠着主子的心。
建章宫这边气氛和乐,另一边的玉华宫却有些僵持。
玉华宫是先帝淑妃的寝宫,楚王一党伏诛后,淑妃自缢在玉华宫正殿里,这样的宫殿,便是再如何富丽堂皇,梁意如也是不愿住进来的。
可奈何圣旨已下,便是她再不愿,也没得法子。
她仰着头看着玉华宫的匾额,三个滚金的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脑中阵阵眩晕,她脚下一虚,险些跌倒。
岂有此理!这声音虽低,但紧挨着的绿芜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心中一惊,忙四下看了看,见无人露出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这后宫初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呢,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娘娘,累了一天,奴婢扶您去歇着。
前几日梁意如膝上的伤还未完全好,是以直至今日才搬进来,可即便这样,还是冷清清的,昔日巴着长信宫的那些人,如今俱都消失不见了,玉华宫门前,仅是一些宫人在候着。
梁意如闭了闭眸子,搭在绿芜臂上的手用力,心中恨意几欲将她淹没。
今日之辱,她记下了。
***御书房,李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立在一旁等着男人的吩咐。
屋中早已没了香薰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御花园的鲜花,此时花香萦绕,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要好上几分。
李胜垂下头,不由在心里暗赞姜韫心思之巧妙。
若不是她,谁能想到将鲜花充作香薰来用呢?谢济瞧见他来,顿了顿,手中的折子半晌没有翻动,良久,李胜听他淡声问:如何?他神色淡漠,叫人一时有些不知他问的是谁。
李胜觑了眼男人的神色,试探着开口:奴才已经同宸妃娘娘说了,娘娘也同意了明日迁宫。
御案后的人点点头,指尖轻扣桌面,沉声说:朕记得私库里有一箱上好的皮草,你送到关雎宫去。
李胜恭声应下,又等了会,见人没什么吩咐后,才转身去了私库。
待他走后,没过多久,门外忽地传来响动。
谢济轻挑眉了下眉毛,随口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无人应声,室内一片寂静。
那脚步声被刻意压得很轻,谢济执笔的手顿了顿,深深拧眉。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上陪陪妾身谢济执笔的手顿了顿,下意识的拧起眉,这声音绝对不是李胜。
他放下笔,左手不动声色地往暗格处探了探。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娇滴滴的女声:皇上……她声音并不算好听,偏偏还刻意压着,如此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谢济循声看去,忍不住狠狠拧眉。
偏生那宫女却似看不出他的脸色一般,见人看来,心中激动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托盘,她红着脸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皇上。
谢济陡然冷了脸:放肆!你是何人?那宫女这时才感到害怕,被他吓得普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托盘滑落,掉出一件明黄色龙袍来。
她抖了抖身子,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是尚服局的,是来替皇上送明日的吉服的。
明日是谢济正式登基的日子,整个尚宫局已经为这事忙碌了一个月了,明天所要用的一应物什都是重新准备的,谢济太忙,这些琐事一般由李胜在负责,平日里都是他将这些东西送到御前。
也不知今日御书房的侍卫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将人放进来了?谢济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冷声道:来人!方才室内的动静早已经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眼下终于听见谢济唤人,值守的侍卫一把推开门便闯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谢济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谁给你们的胆子放人进来?侍卫后背腾地一下升起层层冷汗:卑职知错,是这位姑娘说是来替您送吉服的,卑职有罪,请皇上处罚。
他跟着谢济也有些年头了,知道他最不喜欢旁人求饶,是以便直接应下了。
果然,谢济只扫了他一眼,抬手虚指向地上跪着的人,冷声道:拖下去,遣入宫正司。
那宫女心中早就悔得不行,眼下听见谢济要将她送入宫正司,更是连连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早知会落得这个下场,她再也不听旁人说什么圣宠易得了。
御前侍卫应声,上前便欲将人带走。
却在这时,上首忽然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慢着——侍卫们果真听了下来,那宫女骤然听得这话,以为自己得救了,喜得大喊:谢皇上不杀之恩!然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深渊。
谢济扫了眼她淡紫色的衣衫,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国丧期间,还如此装扮,实乃不敬先帝。
你如此贪慕权位,朕便封你为先帝身边的女使,遣去皇陵,长伴先帝吧。
话音甫落,御前侍卫便不再犹豫,不顾她的挣扎,将人带出了御书房。
室内霎时恢复了一片寂静,可空气却还残留着女子身上劣质香粉的味道。
谢济拧眉,额间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径直走至窗下,直待楹窗大开,清风入户,这才觉好受些。
李胜回来时一切皆已归为了平静,他瞧见男人低沉的面色,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贺宰可有消息?自宫里的事平息后,贺宰便被他派去了江南,然而半月过去,却始终没有回信,这未免有些不正常。
李胜已习惯他这隔三差五地一问,他摇摇头,答:回皇上,贺大人并未传来消息,可要奴才遣人至贺府打探一番?谢济摇摇头,叹了句:罢了。
结果如何,又有何重要?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御案后,一副要看折子到天明的架势。
李胜张了张嘴,有心想劝,却又顿住。
如今啊,怕是除了姜韫,没谁能劝得住这位少年帝王。
***月色绕梁,正值万籁俱静的时刻,御书房的门却突兀地响了声,躲在柱子后面打盹儿的李胜一下子醒了神。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他猛地一惊:娘……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姜韫满意地点点头,冲着他摆摆手,低低地说:你下去吧……李胜会意,他抬眼窥了眼御案后的男人,趁着灯火渐暗,闪身退了出去。
姜韫提着衣摆,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正巧谢济看了一晚上的折子有些口干,听到动静,便吩咐了句:倒茶。
内室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然叫的茶却久久不至,谢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怎的这般拖沓?他抬眼看去,正好看见姜韫正费力地拎着茶壶往这处走,手中的笔一松,落下一大片的墨渍。
茶壶是特制的,有些重,姜韫拎着有些费劲,见人看过来,她瘪瘪嘴,软声唤:皇上……她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宫女服,倒有些像二人初见的样子。
谢济站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她手上的茶壶,温声问:怎得来了?从前淑妃来御书房找先帝他只觉得荒唐,然而落到姜韫身上,他却只觉得理所当然,似乎本该如此。
他揽着人走到御案后坐下,这里宽敞,便是多了一个姜韫也不显拥挤。
姜韫倚在他怀里,小指勾着他他袖口的一角无意识地绕:妾身睡不着。
谢济眉心一皱,下意识便以为她又梦魇了,他朝怀中看去,却见女子面上虽泛着些玉色,可一双眸子却格外有神,目光灼灼似含了万千星辰。
他低声问:可是腹中孩儿闹腾?他听人说过女子怀孕到一定月份时便能感受到胎动,这样想着,他心上忽地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那是对新生命的期待。
谁料,迎着他深邃的视线,姜韫却缓缓摇头,倏地将脸埋入他怀里。
夏日衣衫单薄,温热的呼吸洒在谢济胸口,激起阵阵战栗。
良久,他听她翁声道:是妾身又梦魇了……皇上陪陪妾身好不好?耳边声音渐消,谢济脑中闪过万千画面,最终却只剩下女子细弱的这声,他心口倏地滞了下,哑声问:你说什么?妾身梦魇,有些害怕……谢济总算明白方才不是错觉,他又问:为何会梦魇?话音甫落,他便察觉怀中人身子猛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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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济心中倏地一痛,那句朕不问了险些便要脱口而出,可他心知以女子的脾性来说,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敞开心扉的机会。
是以,他虽不忍,但终是忍住没说话,只环在姜韫腰间的手愈加用力。
姜韫咬着唇,软软地倚在男人怀里,脑中喊杀声阵阵,利器划过皮肉的声音尖利刺耳。
她倏地紧攥住男人胸口的衣物,不住地摇头:其实,其实……谢济看着女子煞白的脸色,口中干涩得发疼,他忍不住轻抚上女子的青丝,哑声道:朕不想听了。
坦诚也好,不坦诚也罢,总归她在身边的日子做不得假。
怀中人抖得越发厉害,谢济直觉得有一双手忽地环上他的腰间,随后,她低低的声音在殿响起。
妾身不是姜韫……她不是姜韫,真正的姜家女儿早已死了。
当年救下她的那家农户姓姜,刚巧小女儿得病死了,她便舍了江姓,做了姜家的女儿。
索性二字虽然大不相同,但听起来一样,也算是点点慰藉。
谢济听得狠皱起眉,他轻抚上女子殷红的眼尾,果真触及到一片冰凉,他不知这简简单单的梦魇一事竟牵涉到女子的身世,心中隐隐生出些后悔。
半晌,他轻叹一声:咱们不说了,莫哭了,嗯?谁料,姜韫却是不依了。
她紧攥着男人的衣角,声音低柔却透着一股决绝。
妾身生父是永州的县令,当年江南大水,先帝处死了爹爹,所以……她强忍着泪,故作坚强的模样生生刺痛了谢济的眼,他闭了闭眸子,喉间涩得生疼:我不听了,别说了。
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姜韫终是忍不住崩了心防,她软在男人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似要将这些年的彷徨无助都哭个干净。
她哭了许久,直至在谢济怀中昏睡过去。
然而即便是睡着,她手中亦是紧捏着男人的衣角,鼻尖红通通的,瞧着可怜至极。
谢济捻起衣袖,轻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眸底一片心疼。
吱嘎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李胜回神,就见谢济抱着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顿时心领神会,忙上前压低声音问:皇上,可要奴才吩咐轿撵送宸妃娘娘回去?谢济摇摇头,她来时那般遮掩,当是不愿叫人知道的,若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去,反倒落人口舌。
去承明殿。
夜风习习,等谢济带着人回到承明殿时,距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怀中人时不时呓语几句,勾得他频频蹙眉。
他索性解了袍子,揽着人一同入睡。
好在后面的夜里姜韫并未梦魇,二人已有大半月未同床,感受着怀中人细软绵长的呼吸,谢济忽觉整颗心涨涨的,被填得很满。
翌日,姜韫迷迷糊糊间被人摇醒,她坐起来,显然还有些分不清状况。
画眉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拿了温热的帕子帮她醒神:娘娘,今日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咱们得赶紧起床前去观礼。
谢济一大早便去了太庙参半,还有小半时辰便会回来接受众人的朝贺。
这次大典礼部准备了一个月,处处都按着最高格的规制来,他们大夏,等这个帝王已经十年之久了。
姜韫身为后妃,也是现在后宫位份最高的女子,自然不可能缺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考虑到她孕育了皇上第一个子嗣,她只需要在典礼上露一面便好。
昨夜姜韫宿在承明殿,画眉一大早便将她的宫装带了过来。
深紫色的宫裙上绣着大片大片的祥云,裙摆处更是用银线绣上了凤凰,不细看只会觉得一片潋滟。
姜韫轻蹙细眉,眸色暗了暗:这是?她虽是位份最高的妃子,但这未免太过逾矩。
画眉知她心思,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李公公送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圣上默许的。
姜韫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心跳倏地加快。
这恩宠太重,让她有些心慌。
*待姜韫收拾好一路赶至太和殿,众人都已差不多来了个齐整。
见得她来,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宸妃娘娘金安。
一片姹紫嫣红中,梁意如直挺挺的脊背显得格外明显,她仿若没瞧见姜韫一般,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同身后的众人遥遥相隔,泾渭分明。
姜韫看了眼,没说什么,缓缓走至她的位置站好。
可她不说话,不代表旁人便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一片嘈杂中,梁意如清冷的声音就这样传入她耳里:本宫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直至圣驾来临,百官开始参拜,整个广场响起如海般的皇上万岁,可梁意如那句话却还萦绕在耳边。
眼前走过一双金丝龙纹的皂靴,姜韫随着众人一同矮身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驾似停了下,又似没有。
接下来的路他似走得快了些,直到他终于踏上那最后一级台阶,众人听他淡声道:众卿平身。
姜韫轻舒了口气,这太和殿前铺的都是大理石,才跪了一会儿便觉得膝盖疼痛难忍,她撅着嘴,悄悄屈着腿放松了些。
谢济本就一直关注着她,自然没错过她这番申请,失笑的同时又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担心她会陷在昨天走不出来。
现在看来,是可以放心些了。
于是接下来,众官便见着他们的皇上心情似好上了不少,便是对着那冗长的繁文缛节也没露出丁点儿不耐烦。
整个登基大典进行得格外顺利。
姜韫早在参拜结束后就溜了回去,今日也是她迁宫的日子,可还有的忙呢。
因为登基大典人多,是以竹七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原本紧紧跟着姜韫,可才穿过一个长廊,她便不见了人影。
姜韫又惊又惧,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还是画眉及时提醒了她:宫中处处有守卫,娘娘不若找个侍卫来问问?况且,竹七功夫了得,应当不会有事。
------题外话------月月今天日六了qaq确定不把推荐票给我吗ouo请假~咳咳今天是2022年5月1日什么日子大家都懂吧?(*′?`*)今天人民们放假了~请假一天~爱我的宝贝们么么哒~第一百六十章 朕说你不是,你便不是况且,竹七功夫了得,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姜韫听了却还是不放心,她能感受到,自从竹七这回从边疆回来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静了。
若是没有人叫她,她甚至能半天不说一句话。
姜韫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不疑惑的,但她生怕问出了什么惹了她伤心。
谁能料到突然就出了事呢?附近值守的侍卫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见着姜韫,忙低下头见礼:见过宸妃娘娘。
现今宫内有孕的女子就姜韫一个,没人会将她认错。
姜韫点点头,淡声道:本宫的侍女走丢了,劳烦你们帮着找一找了。
她态度温婉可亲,一点儿也不见宠妃的嚣张跋扈,那些侍卫听得舒心,自然更是殷勤。
几人沿路找了大半个时辰仍旧没见着竹七的身影,眼见日头越来越大,姜韫倚着凭栏站着,额间都渗出些细汗。
画眉看了眼望不到头的天色,劝她:主子身子要紧,不如咱们先回去?连着晒了许久的太阳,姜韫确实是有些受不住。
她紧拧着眉,扫了眼身后侍立着的宫人,低声道:本宫先同画眉回去,留一个人在这儿等着。
宫人附身应下,目送着她们远去。
骄阳似火,湛蓝的天上不见一片云彩。
长廊尽头,有一人立在那儿看了许久,假山石遮住了她的身形,只隐隐看得到一抹淡粉。
她紧紧盯着姜韫,一双手紧握在一起,细看下便能看出是在微微颤着。
身后传来宫人的轻唤:主子,咱们也回去吧。
嗯。
长长的裙摆划过地面,这处再无一丝痕迹。
宫人备了轿撵,姜韫正欲上去,却觉有一道阴冷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她倏地转头,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长廊。
她轻蹙着细眉,眸光微闪。
画眉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在担心竹七,不由得出声宽慰:娘娘放心,竹七功夫厉害着呢,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这话说的倒也是。
姜韫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地收回视线,矮身进了步撵。
一路回到建章宫,众人面上全都洋溢着笑容,今日是迁宫的日子,从此后,这上千宫室中,便也有了他们真正的立足之地。
当日被太皇太后拨到小院的宫人自然都随了姜韫,此外,还有从前东宫伺候的那些人,他们也一并被归到了关雎宫。
虽然看起来人多,但她如今位高,身子又矜贵,自然没那不长眼的说些什么。
姜韫看着他们笑,心中也觉得舒坦不少。
她先是去了正殿拜见太皇太后,谁料到了那儿却被桂嬷嬷打发了出来:太皇太后在礼佛,不便见人,娘娘安心去吧。
不光如此,就连今日的登基大典她都没有出席,这内里原因如何,怕是无人知晓。
姜韫也不勉强,她颔颔首,对着建章宫的正殿拜了三下,这才开口:这段日子叨扰太皇太后了,姜韫这便走了。
桂嬷嬷笑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娘娘慢走。
姜韫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带着画眉离去。
大件儿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如今姜韫只需带着宫人直接去关雎宫便是。
待到了关雎宫,小李子已经带着人在那儿等着她了,见得她来,立时带着人朝她行礼:见过宸妃娘娘。
姜韫颔首,轻笑着说:起来吧,有劳你们了。
按理说小李子是皇上身边的人,今儿登基大典可是一个露脸的好机会,可他被打发过来帮着她迁宫,非但没有不耐,反倒是处处妥帖。
这点,单从关雎宫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了。
众人分两列而立,躬身请她入内。
先帝在时,这里并无后妃居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关雎宫的全貌,然而越往里走,她便越觉熟悉。
正西边的多宝阁,楹窗下的美人榻,若非这处更大些,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长乐宫。
喜欢吗?身后传来一声突兀的嗓音。
姜韫一怔,倏地转过身子,果然就见谢济立在珠帘下,方才满屋子的宫人俱都散了去,偌大的宫室只余他们两人。
眨眼间,谢济便已走到近前,他揽着人继续往里走,一边问:这是按着长乐宫的样子布置的,你若不喜欢,只管让他们换。
姜韫摇摇头,道:妾身喜欢,多谢皇上。
她声音细软,像猫儿在撒娇。
谢济将人带至榻边,揽着人一同坐下,细细观察起女子的面色来。
姜韫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她仰着脸,软声问:皇上怎么来了?今日登基大典,他这个主人公不好好待在前朝,跑到后宫来做什么?她只是秉着疑惑问了那么句,却不知这句险些让男人惯来镇静的脸崩防。
他敛下眸子,略不自在地别过脸,淡声道:朕有些乏,出来透口气。
姜韫还欲再问,不妨倏被人一把拥入怀中,她抵着男人的胸膛,耳边被被震得嗡嗡作响。
她听见他说:朕实在不放心某人,便过来看看。
至于为何不放心,答案显而易见,但两人都未明说。
姜韫紧攥着男人的衣角,鼻尖微酸,她低声问:皇上不把妾身抓起来么?毕竟,她也算是罪臣之女。
话音刚落,额上便被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朕何时说过这话?他心中有气,下手也没留情,白皙的额头上立时便红成一片。
姜韫瘪瘪嘴,她仰着脸,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可妾身的父亲……这句话说得很轻,几乎刚说出口便散了。
腰间的大手越收越紧,男人低沉的声音自上首传来;朕说你不是,你便不是。
顿了顿,又道:你父亲的事,尚有蹊跷。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在安慰姜韫,当年那事他早有所耳闻,最近刑部正好在翻卷宗,里面便恰好有这一桩事。
只是他先前并不知晓这事同她有关罢了,昨晚之所以不告诉她还是就是怕她情绪激动。
果然,这话刚说完,姜韫便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题外话------嘤嘤先一更吧今天还有三更!第一百六十一章 主子,竹七……【写在前面:系统可能抽抽了,章节缺失或者重复的宝贝刷新一下再看噢】她动作太大,谢济怕她伤了身子,连忙小心护着。
皇上……此话当真?姜韫站定,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眨也不眨地看着榻上的男人。
朕何时骗过你?这倒是真的,姜韫愣在原处,额间突突地疼。
谢济轻叹了声,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指腹轻擦过女子的眼角,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莫怕,朕会彻查此事,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谢济说言不差,他确实是临时出来的,二人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外面便来人催了。
皇上,晚宴要开始了。
这次晚宴不仅有大夏的文武百官,邻国也遣人送了贺礼,这也算是谢济登基后第一个这般隆重的宴会,故而,于情于理他都不好去的太迟。
他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以作安抚,末了温声哄她:朕去去便回,你起来用些东西,嗯?经过方才那一会儿的调节,姜韫现在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皇上您慢走。
许是方才刚哭过,她说话时含着浓浓的鼻音,本就绵软的声音凭添一丝可怜,似软在人心上。
谢济望着女子的头顶,眸底闪过一丝怜爱,再转身,便又是那副冷肃的样子。
经过画眉时,他沉声吩咐了句:照顾好你主子。
画眉抖了抖身子,恭声应下,这才匆匆迈进屋子。
不过几个时辰,外面已从天光大亮渐渐起了星子。
姜韫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耳边垂下来的青丝:怎么样?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然竹七却全无半点音讯,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韫敛眸,心下闪过一丝狐疑,竹七向来稳重,这般突然消失不见怎么想都不对劲。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姜韫垂眸,正欲开口唤人,小于子匆匆从外面赶来,他看上去有些焦灼,见了姜韫,竟是连礼也顾不上行:娘娘,竹七回来了。
他刚说完,外面就进来了一人。
几人循声看去,莫不都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画眉更是忍不住惊呼:竹七……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像是没料到众人都在一般,竹七僵着身子,直愣愣地立在原处。
殿内静了一瞬,姜韫扫了眼浑身狼狈的竹七,低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这话说的是一旁的画眉和小于子。
他们心知姜韫必定是有话同竹七说,自然不敢有什么异意,珠帘轻动,门被人从外面合上,殿内又归于了平静。
见人出去了,竹七这才好似松了口气,她看了眼榻上的人,欲言又止。
姜韫一直看着她,自是没有错过她这一番神色。
她轻蹙着细眉,柔声问:怎么了?这话仿似带有一股魔力般,抚平了竹七原本焦灼的心。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终是没勇气同姜韫说出事实,半晌,她缓缓摇头:属下遇见了军中的同僚,这才回来晚了,请主子恕罪。
军中同僚?姜韫拧眉,还欲再问,却又听她道:主子不必担心,属下已经料理好了。
说这话时,她将头垂得很低,无人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韫也不便再问,她见竹七浑身形容实在狼狈,只好先放人下去了。
在关雎宫的第一夜,是谢济陪着姜韫过的。
新皇登基,关于先帝的一切,便都已成了过去,殿内红红烛摇曳。
御前的小太监凑到李胜面前,压低声音问:公公,可要点灯?依着惯例,这皇帝晚上歇在哪宫,那宫门前便得挂一盏红灯笼,以示圣宠,可眼下……这宸妃娘娘怀着孕,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呀。
也不知这皇上是怎么想的,放着满后宫不去,偏生要来一个怀着孕的妃子跟前。
这内侍是谢济登基后补上来的,并不知晓从前东宫的情形,李胜看他一眼,也不欲多说,只淡声道:挂上吧。
这挂出去的哪儿是红灯笼,分明是关雎宫的圣宠。
*翌日,姜韫一早起来便被人堵了个正着。
早间的关雎宫格外热闹,前来请安的后妃熙熙攘攘围成了一团,整个正殿漂浮着各种味道的香粉。
画眉一进来,便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她再往里一瞧,殿内的人莫不都是一脸兴奋样,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都极尽华丽。
再看那副殷勤的态度,画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看着她们娘娘得宠,过来表忠心罢了。
她忍着不适招待好了众人,又匆匆返回内殿。
姜韫正坐在铜镜前由着小宫女梳头,见她一脸不忿,忍不住轻笑着问: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画眉撇撇嘴,若不是顾着还有人在,怕是要痛骂出声了。
她觑了眼姜韫的脸色,一字一句将正殿的事同她说了。
皇上没立后,拢共也就两名妃位以上的高位,按理说,这宫务该是由着两位娘娘一同打理,可今儿一早御前便传了圣上口谕。
这宫务由关雎宫娘娘暂理,另有杨美人从旁辅佐。
这消息一出,这后宫各处自然又是一番震荡。
原本还在纠结这头一日请安是去玉华宫还是关雎宫的人半点儿没犹豫,一股脑儿地来了这关雎宫。
若只是这样,画眉不仅不会生气,反倒还要为自家主子高兴,毕竟,这也是姜韫受宠的一种象征。
可那些人,明摆着心思不纯!不过是见着关雎宫受宠,妄图同圣上来个偶遇罢了。
这起子心思,放到谁身上都是会生气的,姜韫被恶心得不行,她垂下眼睑,心中陡然生了一股厌烦。
她冷声说:让小于子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既然那些人这般盼着,那她便帮她们一把。
画眉机灵,最先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忙应了声找小于子去了。
正殿,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正主,正有些心急间,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这话便犹如一阵惊雷,殿内众人骤然清醒。
皇上,皇上怎么来了?还有那反应快的,早已使者宫人帮忙整理衣着了,这面见圣颜,怎可失了体面?------题外话------没有评论好伤心呜呜呜……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吃醋了?【写在前面:系统可能抽抽了,章节缺失或者重复的宝贝刷新一下再看噢】谢济一进来便被扑鼻的香粉味熏了个正着。
他扫了眼满屋子的浓妆丽色,眉心狠狠拧起,冷声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他面上的冷意吓退了众人,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不知是从哪个角落传来一道细小的女声:妾身们是来同宸妃娘娘请安的。
谢济刚刚松了些的眉又深深拧起,他怎会看不见这些人的心思?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耐心全无。
他扫了眼身后的李胜,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稍许,内殿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宸妃要养胎,你们无事不必来打扰她静养。
珠帘轻碰,外面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众女怔怔地立在原处,心中酸涩,险些揉碎了帕子。
她们也是容色出众的女儿家,怎得就热了皇上这般厌烦了?然而,这还没完。
李胜躬身立在原处,直到完全看不见谢济的背影。
他这才转过身子,面向众人:各位小主先回吧,宸妃娘娘想是没空招待诸位了。
他虽是笑着,但分明看不出一丝善意。
众人被他看似规劝实则轻嘲的语调说得面红耳赤。
有人忍不住,率先甩了袖子离去。
有这先例,殿内众人不一会儿便散了个干净。
杨美人走在最后,离开时还特意同李胜客套了几句。
李公公伺候皇上辛苦,本宫那儿有上好的药酒,改日给公公送一坛去。
李胜是谢济生母留下的人,现下也已快四十岁了,身上别的病痛没有,唯独这一双腿,每逢阴雨天便疼得厉害。
他方才只是稍微动了下腿,却不想便被瞧见了。
李胜面上笑意微顿,讪讪道:谢美人主子赏。
他平日跟着谢济,自是少不了人到他跟前献殷勤。
而这些,他全都照收不误,因为谢济曾说过。
有时候收了,反倒比不收好。
杨美人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见他收了,心上乍然生了些欣喜,面上的笑容越发可亲了些。
那本宫稍候便遣人送去公公那里。
这厢有人动了旁的心思,内殿气氛却是一片大好。
姜韫早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将伺候的宫人都打发出去后便独自坐在榻上,寻了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内殿开了窗,斜斜的暖阳洒在她面上,衬得她越发动人,就连头发丝都透着些微光。
谢济进来时一眼便瞧见了这幅美景,原有些闷闷的心倏地平静了下来。
他缓步走至榻边,抬手轻揉了揉她头顶,淡声问:在看什么?姜韫翻书的动作一顿,倏地抬眸:皇上来了啊?她一双眼本就生得好看,眼下眸光灼灼,愈加动人。
谢济轻睨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倚着她坐下:不是你打发的人叫朕?小于子来时他正巧没事,因此才来得这般及时。
姜韫猝不及防被他戳穿,一时有些赫然,她垂下头,嘟囔着说:还不是皇上惹的麻烦……她越说越觉是这个道理,不由仰头看向谢济,微撅着嘴,一双眸子里尽是控诉。
谢济被她说得一噎,一时竟无从辩驳。
他没忍住轻刮了下眼前人的鼻尖,轻挑着眉问:你是吃醋了?他这句话刚落下,就见姜韫仿似被定住了一般,她瞪圆了眸子,直愣愣地看着他。
谢济一顿,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正欲说话,她却倏地一惊,直直站起了身子:皇上说什么呢!妾身,妾身只是……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济眼看着她猛地坐起,险些没忍住惊呼出声。
他陡然沉了脸:怎的这般莽撞?她身子本就不好,那番动作看得人心惊肉跳的。
姜韫后知后觉,她讪讪地坐回榻上,她如今也不怕他这副冷脸,反而是越凑越近,圈着男人的胳膊柔声撒娇:皇上最好了,不要同妾身一般见识。
谢济暼她一眼,抿着唇不吭声,但姜韫却一眼瞧见了他微红的耳尖。
她心上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故作伤心地说:皇上不疼妾身了。
谢济原本沉静的面容有一丝丝龟裂。
她惯是会撒娇的,偏生他也最吃她这一套。
良久,谢济指尖微动,喉间溢出一声轻叹:真是个没良心的。
分明他独独宠她一人,生怕她受了半点儿委屈,破例封她妃位,还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她。
今日更是一听是关雎宫便舍下政务跑过来了。
他别过头,正巧对上姜韫那双灼亮的眸子,将她眼底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尽收眼底。
他心中微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女子撞了个满怀。
怀中人轻蹭了蹭,许久,他听她嗡声道:皇上最好了,便是妾身吃醋了……也不许怪罪!女子柔软的身躯尽数软在他怀里,他耳边倏地静了下来,只余他砰砰直响的心跳声。
**玉华宫。
梁意如今日着了一身妃红宫装,她独坐在上首,面色阴沉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正殿。
殿中仅开了一扇窗,她隐在阴影下,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绿芜瞧她这样,心疼得不行。
眼看着日头渐移,她竟是在这儿坐了快一早上。
她不由地上前劝道:主子昨夜便没睡好,不若用完膳去歇会儿吧。
她本是好心规劝,谁料迎来的却是梁意如的冷眼。
本宫的事,何须你来指手画脚?茶盏落地,声音清脆作响,大大小小的碎片落了满地,可绿芜却顾不得那么多。
她腾地一下跪倒在地,哑声求饶:奴婢知错……自打被封作了梁妃,梁意如的性情便一日不如一日,像今日这般,还算是好的。
绿芜忍着痛跪在地上,心中又恨又怕。
梁意如扫她一眼,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滚下去。
闻言,绿芜顿了片刻,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低声道:奴婢告退。
膝上疼得紧,她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转身,将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心中一惊,倏地回头,却见方才端坐在榻上的人不知为何,竟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题外话------【为什么你们都不看上一章呜呜!!!】今天暂时日六叭~(我日六了,快夸我qwq)大家五一快乐噢~出去玩注意防护呀!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要惊动皇上!绿芜倏地转过身子,却见方才端坐在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竟直挺挺地仰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她陡然白了脸色:娘娘!梁意如这一晕惊动了玉华宫的不少人。
绿芜顾不得膝上的疼痛,颤着身子跪在榻前,边喊:去请太医!榻上的人一动未动,面色如纸般虚薄,叫一干看着的人都不由提了提心思。
这若是梁妃娘娘有个好歹,她们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
太医来得很快,他见这般情形,心中猛地一突,这梁妃娘娘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待细细探过一番脉后,心中更是惴惴得厉害,他收回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绿芜。
见此,绿芜心中生了些不好的预感,她忙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待宫人全都退下后,这才开口:太医,我家娘娘的身子如何?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醒了榻上的人。
太医原本垂着头,闻言回头觑了眼榻上的人,叹息道:娘娘此前可是受过什么刺激之物,伤了身体?这话其实说得极为委婉。
方才他细细探了一番脉象,这脉象紊乱,着实不是一般的小毛病。
绿芜一怔,立即明白过来。
她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人,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自打上回中了许良媛的蛊毒之后,娘娘的身体便越发不如从前,甚至……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点点头,颤声道:是……从前大病过一场……闻言,那太医却似松了口气。
他拱拱手,问:姑娘,这事可要上报皇上?按照他的想法,是因着梁意如从前是太子妃,眼下虽未登顶后位,地位却仍然尊崇,这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担待不起。
绿芜皱眉,正欲说些什么,榻上的人忽地有了动静。
绿芜大喜,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凑近了去:娘娘醒了,您感觉怎么样?梁意如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乏力,若说还有旁的感受,那大抵便是嗓子涩得发疼。
她眉尖紧紧蹙着,睨了眼一旁的太医,哑着声音开口:不要惊动圣上。
这话一落,其余二人俱是一愣。
那太医一脸的不可思议:娘娘的意思是?梁意如浑身难受,闻言只暼了绿芜一眼,便又躺回了软榻间,阖上眸子,作势欲睡了。
太医讪讪地看了眼绿芜,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从医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
绿芜立在榻边,定定地看了会儿梁意如的睡颜,须臾,涩声道:太医请随我来吧。
二人转身出了内室,直到再也瞧不见影子。
梁意如悄然睁开眼,眼角倏地落下一滴晶莹,滑入锦被,直到再也瞧不出半点儿痕迹。
绿芜送完人后匆匆推开房门,还未走近榻边,便听得一道淡淡的嗓音:传绿屏进来。
*关雎宫,自打登基大典那日,竹七突然消失,回来后便变得不对劲起来,经常莫名其妙的便没了踪影。
譬如现在。
夏日过去了一大半,宫中开始张罗着做秋装。
姜韫如今身子重,等闲的衣物不合身,都是交由宫中的嬷嬷亲手做的。
今日,西绣房的嬷嬷亲自带了料子来替姜韫量身,到一半时,姜韫忽地想起什么,便问:本宫跟前有两个丫头,可否劳烦嬷嬷一道替她们规整一二?宫中不缺绣娘,那嬷嬷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么一个小忙。
娘娘有吩咐,奴婢们必当尽力而为之。
画眉也极为欣喜,她笑盈盈道:那奴婢就多谢主子赏了。
殿内气氛一时大好,也便是在这时,众人才发现竹七竟是不在。
姜韫敛眉,眸色微闪:让人去门口等着,她一回来便让她过来见我。
宫人应声而去。
西绣房的嬷嬷左看右看,觉出些微妙来,便说:那老奴便先带着人回去了,要些做出来,娘娘也好早日穿上。
姜韫自无不可,她轻轻颔首,微笑:画眉,替本宫送送李嬷嬷。
等众人都走了,姜韫这才淡了笑容。
她扶着肚子走至楹窗边坐下,目光微紧。
对竹七这件事,众人原没放在心上,谁料这天下午的时候,建章宫忽地来了人。
来人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她看着姜韫,笑得得体:宸妃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姜韫当下手中的瓷碗,勺子碰到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且稍微坐坐,本宫去更衣。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需求,奈何那宫女却笑笑:娘娘还是先随奴婢走吧,太皇太后可早就等着了。
这话一落,姜韫心中猛地一突,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冷冷地扫了那宫女一眼,忽地嗤笑出声:太皇太后为人向来宽厚,自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同人计较。
说完,她便直起身子,径直往内殿而去。
画眉扶着她,将她周围保护得紧紧的,不容有分毫差错。
那小宫女立在原处,指甲丝丝抠着掌心,不屑地笑了声。
那头,姜韫由着画眉替她换了身衣裳,低声问:竹七呢?画眉替她整理好衣角,道:还未回来。
从早间到这会儿,至少也已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就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竹七竟还未回来?姜韫敛眉,在心底回想了下竹七每日回来的时辰,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悄悄向画眉递了个眼色,凑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后者频频点头,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
烈日当空。
一路上,姜韫这一行人都走得极为缓慢,她坐在轿撵上,倒是没受什么罪。
可怜那建章宫来的宫女,一路奔波,又没有荫凉可庇,一张俏脸晒得微红,叫姜韫见了都生了些不忍。
一路来到建章宫,还未至正殿,姜韫便察觉出气氛的不对。
往日里,这些宫人见了她即便不是殷勤备至,也可以算是笑脸相迎。
哪有今日这般?一个个的,行过礼后便直直地立在原处,动也不动,活像门神。
------题外话------【章节有出现异常】的宝贝这里q1~我去报备!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可知她是何人?!饶是早先便做好了准备,但姜韫还是被殿中的场景骇地后退了几步。
殿内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粗粗一看,竟是来了大半个后宫的人。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紧紧闭着眸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几乎有了残影。
而堂下,一名女子狼狈的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姜韫的一颗心在触及那身青衣时,骤然停了一瞬。
她不会看错的。
在这宫中,着那身青衣的,除了竹七,还能是谁?她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了画眉身上。
好在画眉还记得她的话,见状忙低声唤了她一句:娘娘,咱们到了。
姜韫定了定神,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意,缓缓走入了殿内。
见她进来,满堂目光尽数落在了她身上。
有艳羡的,有暗嘲讽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众人反应各异。
角落里,杨美人下意识地便想起身行礼,不料身旁忽地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死死摁回了原位。
别乱动,你想惹麻烦不成?这话一落,杨美人滞了瞬,僵着身子坐好,可目光望向姜韫一行人时却仍是难掩担心。
耳旁传来一声嗤笑,杨美人嘴角颤了颤,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
那头,姜韫无声吸了口气,继而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首行了一礼:臣妾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寿安康。
若换了旁日,怕是她才将将有所动作便要被叫停了。
可今日,直到她行完礼,上首的人都久久没有动作。
一旁的桂嬷嬷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向身后的宫人睇去一个眼色。
她久未动作,殿内气氛早已僵持,若不是顾忌太皇太后,怕是早有人忍不住出声嘲讽。
正在这时,太皇太后倏然睁开了眼,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姜韫,淡声道:起来吧。
画眉如蒙大赦,她忙上前扶着姜韫小心翼翼地起身。
姜韫大着肚子,不过跪了一会儿便有些腿软,她倚在画眉身上,轻声说:谢太皇太后,不知娘娘传妾身来可是为了竹七?她向来柔顺,在建章宫的时候便一切皆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来,少有这般直截了当的时候。
如此这般,倒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姜韫垂着头,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倏地重了几分,随后,便听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太皇太后沉静的声音中蛮含深意:你倒是宝贝这丫头。
姜韫眼角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心上传来阵阵钝痛,她咬咬牙,涩声道:竹七曾救过妾身,在妾身心中实非一般丫鬟可比。
说完,她便径直拂开画眉的手,直愣愣地跪倒在地,仰着脸迎向上首的视线:若她有何处得罪了娘娘,妾身愿意一力承担。
话音甫落,殿内便陡然静了下来。
身后,竹七似是听到了动静般,指尖动了动,喉间发出轻微的低唤:主,主子……姜韫一怔,堪堪转眸,一眼便瞧见了竹七那张苍白的脸。
她心中一紧,顿觉嗓子涩得发疼,险些说不出话来:小七……画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暗自咬着牙,拼命忍着泪意。
主子说了,不论怎样,都不能哭出声来,叫仇者痛快!太皇太后面色沉沉,眉间仿似笼罩着万里雷云,你可知,你这奴才,是何身份?她语气看似淡淡,但熟知她心思的桂嬷嬷仍是从中嗅出了其中隐含着的期待之意。
姜韫跪在地上,闻言似有些惊诧地看了眼太皇太后,喃喃道:太皇太后这是何意?瞧见她这模样,太皇太后一颗心沉得更深,她扫了眼地上的人,冷着声音开口:你不知她是何人?姜韫垂着眼,似是被这气势给震慑到了:妾身不知。
见她如此这般,太皇太后几乎料定了她是故意偏袒竹七,一时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实质。
她凤眸微眯,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角落这处,沉声道:既是你同哀家说的,那你现在便将那些事也当着宸妃的面再说一遍。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角落看去。
那儿坐了两位宫装丽人,一位着黄衫,面容恬静,是杨美人;另一位粉衫丽人,正是先前阻止杨美人的那位,也是一位美人,称李美人。
太皇太后没有指名道姓,眼下看向这处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杨美人动了动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人,讶声道:是你?!李美人原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也没料到太皇太后会突然点了名,不得已,她只好施施然起身。
瞧见杨美人惊讶的视线,她不屑地转过头,鼻间溢出一声嗤笑,似在嘲笑她的愚笨。
姜韫拧眉看着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女人,心中陡然生了股厌恶。
她竟不知,往日看着天真烂漫的人,竟如此包藏祸心?李美人走至正中,郑重地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美人李氏给太皇太后请安,恭祝太皇太后福寿安康。
这般姿态,委实看得惹人厌烦。
人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姜韫自是不再忍让,她就着画眉的手缓缓起身,道:是你?不知我的人怎么碍着李美人的眼了?她这句话倒是问得真情实感,自打她接收宫务以来,倒是从未可以针对过何人,为何她们便独独盯着她不放?李美人看向姜韫,笑得恶意满满:妾身只是为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安全着想,毕竟……她顿了顿,又道:毕竟换谁知道身边住了个敌国的探子都是不会安心的。
话音甫落,立时在殿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心中惊骇,也顾不得场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李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这宫中混入了敌国的探子不成?我看八成是,这说的……不会是宸妃身边的竹七吧!竹七是探子,那宸妃……这话还未说完,她便自觉失言,慌忙捂住了嘴,讪讪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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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众人俱都朝着姜韫站着的地方看出,眼神微闪,暗含着几分忌惮。
突如其来被人扣上一顶大帽子,姜韫直气得想笑。
眼波流转间忙,一双眸子亮得愈发惊人。
她看了眼上首闭目不语太皇太后,不由在心中轻嘲了声,她凭甚要太皇太后站在她这边?正这样想着,那头李美人却又说话了:妾身前些日子在御花园散步,正巧碰上竹七在同漠北人说话,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难免会叫人怀疑。
她顿了顿,忽地上下打量了姜韫一眼,心中恶意满满,但面上却是一派恬静。
妾身叫人跟着她好多回了,次次都能碰见她说漠北人说话,未免也太巧了些。
姜韫立在原处,面上瞧不出什么来。
见她这般,李美人微怔了下,心上泛起淡淡的疑惑,不由得问了句:宸妃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说?这句话实在逾越。
这话一落,不说周边的嫔妃,便是高位上的太皇太后都不由掀开眼皮子轻瞥了她一眼。
其实,依着姜韫如今在谢济心中的地位,便是她对着姜韫时也是会考虑几分的,这便是为何今日之事她没有偏听旁人的片面之词,而是传了人来一同对峙。
如此这般,她未料到还有人会这般胆大,还未下定论便如此不分尊卑,不讲礼节。
如太皇太后这样想的不在少数,一则是二人身份相差实在悬殊,二是这李美人的态度实在猖獗,让人一时有些怀疑此事的真实性来。
姜韫轻移视线,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倏地嗤笑出声:本宫倒不知还有人这般关注着本宫宫里的动静。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眼立在一旁的李美人,神色充满了嘲弄。
李美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低声辩驳:妾身不过是担心娘娘和皇上的安危!这说辞实在牵强,姜韫索性不再理会:你仅凭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便想污蔑本宫连同本宫的人,你可知非议上位是重罪!李美人原本还有几分怯怯,可一听到这话,她反倒是再见不到几分懦懦。
她高昂着头,轻蔑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竹七:妾身自然是有了证据。
说着,她矮下身子,朝着高位上的人屈膝一礼:娘娘,请容妾身宣证人。
她说的笃定,倒让姜韫起了几分兴致。
竹七的身份她再清楚不过,断不可能是什么敌国的探子,不过……想到进来竹七的反常,她暗自提了心。
李美人的贴身宫人匆匆出去,不出一会儿便带着个矮个子宫女回来了。
那宫女骤然见了这么多主子,面上也不见一丝后怕,恭恭敬敬地朝着众人行礼问安,而后便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李美人见了她,嘴边的笑意更浓,掩都掩不住。
她指指地上的人,道:你来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吧。
是。
宫人应声,上前道:奴婢是西绣房的绣女,这几日宫中给各位主子做秋装,因而时时要经过御花园的小道。
前几日奴婢去玉华宫送东西,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巧听见,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话音甫落,殿内立时响起低低地抽气声。
御花园属内宫,这宫女既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必定不会是皇上。
那么,便是后宫中混入陌生男子了?众人在心中回味一番,听得汗毛倒竖。
而那宫女显然并不在意旁人的感受,她将头垂得更低,继续道:奴婢听着声音陌生,便想着上前看一看。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瞬,怯生生地看了眼姜韫,低声说:便见到这竹七姑娘同一名陌生男子在说话,瞧那衣着,当是漠北人……姜韫一直悄悄注意着竹七,因而,一眼便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持。
姜韫敛眸,心中微紧。
事到如今,她也彻底明白了李美人的用意。
不过是妄想接着竹七一事暗指她这个关雎宫的主人为敌国之人。
如此心思,当真狠毒!她望向竹七,果真见着她眼里的愧疚和不安。
她不由在心中暗笑了声,她从前怎得不知竹七竟这般傻乎乎的?若是竹七当真同漠北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那皇上必定不会将这样的人送到她手上。
至于为何竹七突然同漠北人有了牵扯……她觉得,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隐情。
这样想的了一通后,姜韫心上顿时一松,便是再看向李美人时眸光都温和了些许。
既然有人妄图用阴谋诡计扳倒她,那她倒也乐意来会会。
她倚着画眉,声音难掩沉痛:竹七!你当真做了那事?殿内倏地一静,满堂目光尽数落在姜韫身上。
有暗自奚落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自然,也没少了那暗含着担忧的,杨美人踌躇半晌,似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搬,忽地站起身,几步走至姜韫身边。
她作势欲挽上姜韫的手,关切道:姐姐,你要保重身子。
话未说完,双眼便先红成了一片。
不知为何,姜韫却只觉得浑身不适,她不着痕迹地撇开杨美人伸过来的手,低低地说:多谢杨妹妹挂怀。
杨美人嘴角僵了一瞬,继而又恢复了平静:姐姐客气,妹妹相信你不会同敌国扯上关系的。
她指了指竹七,问:这敌国的奸细,姐姐打算如何处置?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认为竹七势必同漠北拖不了干系。
谁知,姜韫疑惑地看了杨美人一眼,惊诧道:谁同你说竹七是敌国的奸细?杨美人立时僵在原处:可这……然而姜韫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欲再同她们多作纠葛,便索性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竹七非是奸细,还请诸位莫要听信谗言。
说着话时,她不自觉地敛了眉尖,不怒自威的模样在众人心中留下一道重重的痕迹。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妾身不是信她李美人犹不甘心:宸妃娘娘可莫要借着皇上的宠爱便拿这证据不当回事!竹七,同漠北人有纠葛,这事是雷打不动的事实!她心中对姜韫积怨已久,难得有个能同她一较高下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殿中无人说话,寂静增长了心中深藏的欲望,她愈发大胆。
宸妃娘娘莫不是以为有了圣宠便可为所欲为不成?她猩红着眼,死死瞪着姜韫。
画眉皱眉,悄悄上前一步,不叫那视线直直落到姜韫身上。
殿内气氛僵持得紧,太皇太后动了动佛珠,沉声开口:李美人,你逾越了。
这句话一出,立时让原本有些激动的李美人僵在原地。
见人不再吭声,太皇太后稍稍满意了些,她扫了眼面色有些苍白的姜韫,手中佛珠渐渐慢了下来。
桂嬷嬷察觉到她的松动,趁机道:宸妃娘娘还怀着孕,你们怎么做事的?害娘娘一直站着?这话自是对着建章宫伺候的宫人说的。
那宫人先是觑了眼太皇太后的神色,见人没有异色,这才敢抬了凳子来请姜韫坐下。
姜韫方才又是跪着又是久站的,早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她一贯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谢过恩便坐下了。
见此,太皇太后这才开口:你说这人不是奸细,可你也要拿出证据来,你凭什么证明?姜韫点点头,柔声道:回太皇太后,这竹七其实是皇上赐给妾身的人,妾身不是信她,是信皇上。
众人未料及还有这层理由,一时间都有些怔怔。
按照她所说,这竹七是皇上的人,那怎么可能同敌国有所纠缠!便是有,那也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而那厢,姜韫却还未说完,太皇太后有所不知,当初与漠北人的一战,竹七可是立了不少功劳,这样的人,断断不可能同漠北人有染。
毕竟,若竹七真是漠北来的奸细,哪儿有比战场上更方便叛变的?其实太皇太后早在她说出谢济的时候便已经信了三分,只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罢了。
眼下听得她如此说,心中更是信了大半,正欲开口,猝不及防被人截了话头。
你说她是皇上送的,可有证据?李美人看着太皇太后逐渐软化的态度,心中的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外头便传来一天道低沉的男声——你想要什么证据?这声音没有人是不知道道,众人循声看去,正好见着珠帘被人拨开,谢济修长如玉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
众人忙不迭地起身见礼。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姜韫挺着肚子,便比旁人慢了一步,她身子还未完全弯下便被一双手轻轻扶起。
姜韫抬眸,便望入了男人寒潭一般幽深的眼。
不知怎得,她心中忽地涌上一股委屈,分明方才被人步步紧逼都未曾有过泪意的眼立时湿了。
她眨眨眸子,忍下眼底的泪意,轻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皇上。
殊不知她自个儿笑得有多难看。
谢济眼睁睁看着女子一双眼中渐渐覆上一层水光,却始终忍着眼泪。
这幅样子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他不过是是在旁边听了几句,便气得不行,可她却足足在殿内待了近半个时辰。
耳边又想起女人咄咄逼人的话,他难以想象这半个时辰姜韫是怎么度过的。
谢济闭了闭眸子,将人扶到凳子上坐好,这才朝着上首的人行了个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他语气仍旧恭敬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可不知怎的,却让太皇太后心中陡然生了一股慌乱。
她张张嘴,半晌,才道:皇上不必多礼。
她有心想要解释,可那人却已转过身子,冷冷地看向呆怔在一旁的李美人:你想要证据?李美人早就吓得瑟瑟发抖,此刻见他看来,迎着男人冰冷的视线,她腿一弯,便跪了下去。
皇,皇上……她想求饶,可刚视线刚触及男人的眼,喉间便普通横了一把利剑,叫她说不出话来。
谢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回头看向李胜:将人给贺宰送去。
李胜抖了抖身子,低声应下了,再看向瘫软在地上的李美人时,眼中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可怜。
虽然谢济没有明说,但他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送去贺大人那儿……可不就是送去给清竹大人?他暗暗扫了扫手背上的鸡皮疙瘩,指引着内侍将李美人拖了出去。
离了老远还能听到她凄厉的求饶声:皇上!皇上饶命啊——处理了李美人,一旁却还有一个口口声声作证的小宫女。
谢济眼风一扫,一扫有人上前将人拿下,看着眼前一脸死志的小宫女,谢济忽地笑了声,他看了眼姜韫,本欲将人杖毙的打算淡了些。
他摆摆手,冷声道:带下去,好好招待。
在场众人都是久居内宅的女眷,哪儿见过他这般雷厉风行的样子?一时间,也歇了攀附上去的心思,静静地待在原处,就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事已了了,他也不愿再多待,便向太皇太后提出辞行:孙儿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皇祖母请安。
一国之君,恭谦孝顺到如此地步,按理说太皇太后该觉得熨帖才是,可事实上她却只觉堵得慌。
她上了年纪,精神本就不比从前,眼下更是觉得疲惫至极。
故而,她面色平淡地颔首,淡声道:皇上辛苦了,国事要紧,你去忙吧。
又看向如坐针毡的后宫众女:你们也都退下。
众人恭声应是,三三两两地出了建章宫。
姜韫特意走在最后,桂嬷嬷怕她顾及不过来,还特意遣了两个小丫鬟供她驱使。
二人帮着将竹七抬到了关雎宫的步撵上,这才缓缓退去。
竹七其实精神尚可,只是被人下了软筋散,浑身乏力。
她红着眼,喃喃道:主子……姜韫瞪她一眼,说出去的话却藏着浓浓的心疼:先别说了,咱们先回去。
------题外话------晚安……谢谢宝贝们的推荐票!么么哒~——可以求一求宝贝们的评论吗qaq呜呜月月也想要好多好多评论第一百六十七章 她情不自禁沦陷这会儿正值午后,阳光浓烈得刺眼,周边人潮散去,原处只剩了她们关雎宫的一行人。
几人正要前行,忽从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宸妃娘娘且慢——众人背后的小路上匆匆跑来了一个小内侍,他恭恭敬敬地朝姜韫行了个了礼,而后笑着指指身后,道:宸妃娘娘,皇上在那儿等着您呢,请娘娘随奴才来。
姜韫微微惊讶了一瞬,方才皇上不是说有政事处理么?怎的这会儿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垂下眸子,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若不用这个做借口,怕是还要在建章宫耽搁好一会儿,虽不知谢济此举欲何,但姜韫还是扶着肚子下了步撵。
她看了眼仍留在步撵内精神不济的竹七,眸色微闪,轻声吩咐:你们先回去,记得传个太医。
说完,她便带着画眉跟着那内侍离开了。
建章宫的西侧有一片竹林,谢济便是在那儿等着她。
竹林阴凉,不时有清爽的风拂过,吹得人心情闲适了不少。
李胜一见着她来便笑开了,满脸褶子交错交错在一起,整个人仿佛陈年的橘子皮:皇上,宸妃娘娘来了。
谢济早就听到姜韫的脚步声,只一直看着远处的宫阙,也不知在想什么,此时听了李胜的话,这才缓缓转身。
注意到女子走路的姿势,再回想方才殿中的情形,料定她定是跪得有些久了,思及此,他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姜韫一直看着男人的背影,直到他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
她自是没错过男人眉间轻皱着的弧度。
那一瞬间,她心中也下意识地泛起了点点酸意。
迎着男人沉沉的视线,她扶着肚子一步步走得更快了。
她今日本就累着了,方才在建章宫又是跪又是站的,更别说还因为竹七的事担忧了半晌,眼下纵使有画眉在一旁扶着她,但仍能看出她脚步的虚浮。
此地偏僻,路自然没有那么好走,谢济看得眉心直跳。
他大步上前,将人一把揽入怀中,眉间一沉,下意识就想斥她: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话未说完,便察觉腰间缚上了一双柔软无力的手,姜韫抬眸,软声冲他撒娇:皇上,妾身走不动了。
轻柔的呼吸洒在面上,鼻尖萦绕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不似寻常香料,却比那更为醉人。
他动了动喉结,剩下的半截话终是咽了下去。
手上稍稍使力,姜韫整个人便被她拦腰抱起:现在知道累了?朕看你方才不是挺好的?这话刚落下,就引得身后的李胜轻瞥他一眼,细看下眼中还带了几分无奈。
方才也不知是谁,看着人受委屈险些将太皇太后的建章宫给掀了,眼下倒是嘴硬得紧。
姜韫不知他的心思,只以为他说的是在打趣自己,立时便涨红了脸:妾身……妾身只是…..她有心想要解释,可只是了半天也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她出言讽刺那些人也是事实。
她低垂着眸子,谢济只能看到她面上垂下的长长睫毛,不见迷人的眸子,他心上划过一丝遗憾,面不改色地将人送进御撵。
去御书房。
诶。
李胜笑着应下,随着一声高呼,御撵缓缓前行。
撵车隔绝了外人的视线,姜韫始觉自在了些,她自然而然地倚进男人怀中,万千青丝散落在二人衣袖间,惹得人直想拿在手中好生赏玩一番。
姜韫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御书房:皇上,咱们不回关雎宫么?御书房是处理朝政的重地,自古后宫不能干政,她一个后妃去那儿做甚?谢济正绕着她的一缕青丝把玩,听得这话,不由垂眸轻睨了她一眼:御书房还有些事,朕处理完就送你回去。
处理政事,要她去做甚?姜韫咬咬唇,低声嘟囔:妾身又不会看折子。
她声音虽低,但谢济仍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一清二楚。
手上的动作微僵,他不着痕迹地别过脸,掩唇低咳出声:方才受委屈了?竹七是他给的人,能入清竹的眼,自然是经过了重重选拔了,有这样的人在姜韫身边,他也放心不少。
谁料到最后问题会出现在竹七的身世上?不过他早在北境便知这事了,一路上也试探过竹七的忠心,不然,他根本不会让人回到姜韫身边。
但这些,就没必要同姜韫讲了。
他轻抚上女子的脸颊,温声道:竹七一事,是朕的疏忽,让你无端受委屈了。
许是因为愧疚,他声音愈显温柔,同方才在建章宫的样判若两人。
姜韫轻蹭了蹭他的掌心,眼中酸涩得要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细声说:不关皇上的事,是旁人心思太过龌龊。
那李美人同杨美人走得近,姜韫在东宫时也对她有几分印象,当时只觉得是个天真烂漫的多女子,心思简单,人却不坏,谁料到她背后却藏了这等阴损心思?一想到时时有人盯着她,盯着关雎宫的动静,她便恶寒得不行。
谢济抱着她,二人紧紧相贴,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他伸手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无声安抚。
莫怕,你今天做的便很好。
即便有太皇太后在,也没让人一昧地欺了去。
这话他早在姜韫嫁予他的第一日便说过一回,那时姜韫尚且不敢当真,但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她情不自禁地便陷进去了几分。
皇上以后可莫要因此怪罪臣妾便好。
她这语气听着酸味十足,谢济一时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尚未发生的事,就迫不及待给他扣上旁的帽子了?他没忍住屈指轻弹了下女子的额间,待看到那额上变得一片红,却又生了几分懊恼,连忙轻轻揉弄几下,以作安抚。
姜韫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心中委屈顿生,不由抬眸瞪了男人一眼,声音中含着浓浓的控诉:皇上,你做甚?------题外话------半夜睡不着看了下小可爱们之前的评论,发现大家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挑几个给大家解释下噢~1.姜韫在和谢济成婚那天,自称奴婢,这里是情,,趣qaq2.还有小可爱纠结阿韫为什么前面那么弱,其实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故意的……3.以及阿韫第一次去给梁意如请安,为什么跪了一会儿腿就受伤了?因为阿韫很聪明,在宫里绝大部分时候还是过得很好的,没受什么苦,去永州的那段时间更是身心都被照顾得很好,自然皮肤嫩一点也没什么嘛qaq对不对?4.前面许良媛和梁意如之间的事情有些模糊,这个梁意如之后的番外里面会讲~好啦,暂时就这些啦~小可爱们看的时候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给我留言,只要不涉及剧透,我都会讲给大家听(●?●)最后,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文文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一直有你们的支持呀~比心比心(???????)看文愉快,生活愉快哦~爱你们第一百六十八章 阿韫陪陪朕?谢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低声道:口无遮拦。
这幅态度看得姜韫一噎,心中不知怎得竟生了几丝火气,她倏地推开谢济,自个儿一人坐到角落,对着车壁发呆。
谢济从未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陡然生了几分新奇,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接下来的一路上,姜韫再是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待到了御书房,众人躬身立在一旁请二人下来。
李胜上前掀开帘子,正欲伸手去扶,去见着一抹淡紫的裙角,先出来的人,竟是姜韫!就是他犹豫的这片刻功夫,姜韫已经搭上他的小臂,小心翼翼地下了撵车。
画眉见自家主子出来了,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主子可还难受?话落,却又见着姜韫光洁的额间红成一片,她忍不住惊呼: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可是路上磕着了?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因为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沉沉的视线直直盯着这处。
她忙顿住话头,怯怯地看向姜韫。
姜韫看了眼御撵前立着的男人,冷哼一声,率先离了去。
御撵前,李胜只觉得皇上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看了,他战战兢兢地垂着头,暗自祈祷皇上别看见他。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谢济半晌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姜韫,直到她安全进了廊下,这才不着痕迹地收回来。
李胜跟着他拾阶而上,不想下一刻便听他淡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朕记得清竹那儿有一株千年的雪莲,你走一趟,替朕取回来。
李胜一听,整颗心便凉了个透顶。
谁不知道那暗卫统领清竹大人是个吝啬的,他去那儿取东西,还不知要遭受怎样一番折磨呢。
但谁叫他撞上了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呢?李胜只好苦着脸应下。
主仆二人一路前行,来到廊下,谢济一眼便见着姜韫撅着嘴站在门前,一脸的不高兴。
侍卫们见他来,立时上前见礼:参见皇上。
谢济随意地摆摆手,沉声问:怎么回事?侍卫恭声道:回皇上,宸妃娘娘想进去,被卑职拦下了。
诚然,御书房是宫中重地,他们这般做法无可厚非。
谢济沉吟片刻,眉间几不可见地轻拧了下:以后这里不用拦她。
说完,他不由转了视线,暗中看了姜韫一眼。
这一眼,果真瞧见了她微微翘起的嘴角。
下一瞬,却又见她变了脸色。
她扶着画眉,慢步走到大门前,眼角扫了眼仍旧呆怔在一旁的侍卫,淡声道:还不打开?这……那侍卫似是被眼前这场景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一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李胜瞧了眼谢济的面色,忙不迭地上前推开大门,对着姜韫笑出了褶子:娘娘请。
姜韫扫他一眼,冷着脸进了殿内。
留下谢济和李胜站在门外,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
当着旁人的面被人甩了脸子,谢济面上有些不好看,但这事本就是他理亏,他只得低咳了一声,道:让人上些点心来。
李胜低声应下,忙不迭地去了后面的小厨房。
他没问是什么点心,毕竟,谁又看不出来这点心是给姜韫准备的?御书房是这里处理政事的地方,整个殿内庄严肃穆极了,姜韫环顾半晌,总算在窗边找到了一方软榻。
她眸子一亮,忙让画眉扶着她过去。
直到坐到了榻上,姜韫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见此,画眉试探着问她:娘娘累了一天,可要奴婢替您揉一揉?她手上功夫极好,听得姜韫有些心动,但只一瞬便又清醒了过来。
她轻叹了声,有些失望:算了,等回了关雎宫再说吧。
谢济方踏进来便听到她这一句充满失落和遗憾的低叹。
他顿了顿,慢步走至二人身边,止住了欲要行礼的画眉,无声摆了摆手。
画眉会意,看了眼闭着眼假寐的姜韫,悄声退了下去。
姜韫闭着眸子倚在榻上,久未听到动静,疑惑道:画眉?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回应她的是肩上传来的阵阵力道,浑身疲惫似都被拂散了去。
姜韫软在榻上,舒服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见人按了几下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摇了摇头,轻声道:行了,停下来吧,皇上该进来了。
然而肩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她这才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肩上的那双手宽厚有力,分明不似女子所有。
她看看回首,果真见着谢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皇上?谢济垂着眼,一脸专注地做着手下的事,若被不知情的瞧了去,说不准还要以为他是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呢。
不知怎的,分明没有对上男人的眼神,但她心中仍旧慌乱了一瞬,肩上被男人握着的地方骤然变得滚烫,她似被蛰了一样倏地直起身子。
迎着男人疑惑的视线,她慌乱地低下头:皇上、皇上怎的进来了?话音甫落,边听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朕有政事,怎的不能进来?姜韫耳根红成一片,她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慌忙找补:那妾身先回去。
说完,便欲起身离去。
腰上倏地环上一双有力的大掌,再回神,她整个人已落入谢济怀中。
她一只脚还落在榻边,分明是极为危险的姿势,她却觉得极为安心,不由在人胸前轻蹭了蹭。
她这般依恋的模样让谢济爱不释手,他不自觉地收紧双臂,下颚抵上女子的额间,温声道:阿韫在这儿陪着朕可好?不知怎的,姜韫鬼使神差地便点了点头:好。
头顶忽地传来一声闷笑,姜韫倏然回神,却也反悔不及。
等被男人带着走到椅子上坐好,她仍是有些弄不清他的心思。
这处理国家大事,当真是她能看的么?然而她没预料到的还在后头。
谢济打开左侧的抽屉,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个稍显破旧的折子,递给姜韫:看看?姜韫瞪圆了眸子,慌乱地摆手:不了,妾身还是看看话本。
------题外话------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周六真的是工作日吗?呜呜呜呜不愿接受这个事实~(>_<)~第一百六十九章姜韫避之唯恐不及:妾,妾身还是看看话本......不想,谢济却仍未收回拿着折子的手,一双凤目灼灼,直勾勾地看着姜韫。
姜韫犹豫半晌,慢吞吞地接了那折子,才触及的那一瞬便觉出些不同来。
这折子入手分量极重,看着厚厚的一沓,侧边泛着些黄,一看便知定然是上了些年头。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姜韫的手颤了颤,抬眸望了眼谢济,有些不敢相信。
是朕特意让人找出来的,谢济颔首,温柔地轻揉了下女子的头顶:看看吧。
姜韫心中一颤,忙垂下头去看手里的折子。
方一入目,几个大字便刺痛了她的眼。
景元二十年,夏,湖州......她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谢济为何这么执着让她一定要看了。
这分明……是说的十二年前那事!她的目光一落在上面便移不开了,一行行看下去,那些字眼,一个个拼凑成那段当年震撼整个大夏的往事。
姜韫一目十行,几乎是颤着手读完整个折子。
上面所说,同姜韫先前知晓的大体相同,桩桩件件,不过是将一应责任全部推给下属的官员,看到最后,她险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
谢济一直看着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不对。
这是当年杨尚书递给先皇的折子,其中疑点重重,朕准备为你父亲翻案。
他温柔地揉了揉女子的头顶,温言安慰:一切都交给朕,放心。
姜韫先前便想哭,此刻听了这话更是止不住眼底的泪,孕中情绪波动本就大,她此刻骤然听得当年江南水灾一事有蹊跷,心中怎能不痛?她软在谢济怀中哭的不能自已,李胜打了帘子进来,一眼便见着御案后有些狼狈的二人。
他步子顿了顿,端着才出锅的点心有些不知所措。
这皇上哄人怎么还把人哄哭了?正待他犹豫间,谢济忽地抬眼朝他看来,轻瞥了眼桌案,李胜会意,轻手轻脚地将点心盘子放在御案上,又垂着头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谢济这才轻拍拍女子的后背:让你们一家受苦了,是朕之过。
姜韫原本伏在他怀里,听了这话却是渐渐止了哭声,她摇摇头,瓮声道:不怪皇上。
推她父亲出来抵罪的是杨尚书,下令处死她父亲的是先皇,十二年前的谢济也只是一个少年,或许根本还未入朝,这事如何怪得了他?皇上能告诉妾身这些,妾身……真的很感激。
她心中虽然怨恨先皇识人不清,听信谗言,但到底还是记着眼前人是不同于先皇的。
若非他告知这事,又特意拿了十几年前的折子同她看,她或许从始至终都不会知道真相。
是以,她说这话当真是出于真心。
谢济看她总算不再哭了,心中也悄然送了些,指腹轻轻擦过她殷红的眼角,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过几日休沐,可想出去转转?一晃眼,姜韫也在皇宫待了好几个月了,他之前一直忙于政事,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带人出去走走。
姜韫果真被他这话引去了注意,她在这皇宫待了快十二年,宫外的世界对她来说总是新鲜的。
她抬眸,眼巴巴地看向谢济:皇上当真要带妾身出宫?见她这神色,谢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轻笑着将人揽入怀中,手下轻抚着女子的青丝,却并未正面回应她的问题。
饿了没?用些点心。
谢济捻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眉目间全是掩不住的温柔。
作为皇帝,哪怕是书房,也配有专门的小厨房。
点心做得极为精致,然而姜韫的心却完全不在上面。
她随意咬了一口,便巴巴地看着谢济,眸色熠熠,似含了万千星辰。
谢济摇摇头,无奈道:朕何时骗过你?他定定地看着姜韫,嘴唇紧抿着,似要得到一个答案来。
迎着男人沉沉的视线,姜韫低咳一声,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软声找补:妾身是怕皇上太累,难得有一日闲隙,不在宫中好生歇息,出宫做甚?她这话说得极为自然,叫谢济心中陡然生了一股子郁气,卡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闷闷的。
姜韫在御书房一待便是一下午,起先她尚能同谢济说两句话,到了最后,干脆伏着靠背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渐暗,她这才被人叫醒。
娘娘,咱们该回去了。
姜韫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一方软榻上,但瞧这屋中摆设,当还是在御书房,她便猜到这是平日供谢济小憩的地。
她眨眨眸子,思绪渐渐清晰:皇上呢?皇上在等着呢,像是要一同回关雎宫去,画眉替她理好外衫,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走出去。
外头御撵早已准备好了,只等姜韫来便可出发,谢济立在廊下,见她来了,嘴角不自觉轻勾起一抹笑意。
二人目光缱绻,看得一众宫人都不由低下了头。
这宸妃娘娘同皇上的感情当真是让人羡慕。
*这边气氛和乐自是不用多说,而另一头的玉华宫里,气氛却低得吓人。
茶盏碎了一地,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高位上的人分明没有说话,却叫人不敢轻动半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外面天光渐暗,玉华宫正殿却还是一片冷寂,檐下的宫灯无人去点,如今只不过是个精致的摆设。
梁意如轻拨弄了下护甲,漫不经心地开口:跟着本宫,倒叫你们受委屈了。
骤然听得这话,底下的人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头垂得越发低下,无人敢应她这句。
梁意如等了半晌,也渐渐觉得失了兴致。
她看了眼常远,轻飘飘地吐出一口气:拉下去吧。
话音甫落,底下的人便齐齐松了口气,方才她们险些以为自己便要被赶出这玉华宫了。
然而她们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常远走过来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一个狠厉的笑,让人看得汗毛倒竖。
------题外话------今天可能暂时只有一更……对不起宝贝们哦明天补上quq(我写了!只是被屏蔽了omo)第一百七十章带走吧。
他声音不似旁的内侍那般尖细,反倒是有些阴沉,似潜伏了整个冬日的蛇。
那二人意识到有些不对,正欲求饶,可却已经晚了,常远大手一挥,二人便被蜂拥而上的内侍围了个正着,不顾她们的挣扎,带了下去。
常远阴冷的声音自院中传来:晓春,晚晚,不敬主子娘娘,罚杖责一百!所有人,速来观刑。
为了震慑到其余宫人,常远特意没吩咐堵上她们的嘴,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玉华宫,惹得一旁观刑的人人自危。
百来下板子可不算少,更何况还有光天化日下行刑的屈辱,那两个宫女没消多久便没了声音。
耳边惨叫声渐消,绿芜忍不住皱了皱眉,上前问:娘娘,这会不会有些太过了?梁意如原本正闭目听着外头的动静,眼下听得她这么一问,倏地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目微眯,却不答反问:你跟本宫多久了?绿芜恭声答:奴婢伺候娘娘,已经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啊……梁意如点点头,嘴角却渐渐勾起一个有些讽刺的笑:你跟本宫十几年……却不如一个只在本宫面前待了几个月的小丫头。
听了这话,绿芜顿时如遭雷击。
她瞪圆了眼,怔怔地看向梁意如:娘娘?梁意如阖上眸子,指尖轻叩桌面,低声道:下去歇息吧,唤绿屏过来伺候。
她声音极低,却透着浓浓的疲惫。
绿芜心如刀绞,但看了看她的面色,终究是将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她只得矮身行礼:奴婢先告退了。
临走前,她还特意将整个正殿的灯都点亮了。
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合上,正殿复又静了下来。
梁意如静静地坐在原处,直到绿屏推门进来。
莺语细嗓,端得是说不出的柔情。
娘娘,奴婢来了。
她这几个月被养得很好,暖光下,她的面容越发柔和,但眉眼间却透着数不尽的风情。
梁意如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淡声道:不错,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
她不过是随口的一句夸奖,却一下子便让绿屏红了脸。
她跪在地上,膝行上前:能得娘娘看重,是奴婢的幸事。
这幅模样,再是柔顺不过。
梁意如笑笑,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即逝,她伸手轻挑起绿屏的下巴,柔声道:能得本宫看重不算什么,能得皇上看重,才算是你的幸事。
话落,她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捻起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指尖。
明日,便行动吧。
绿屏低下头,轻声应下了。
红唇轻勾,她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
*第二日,那计划却没能成功。
因着这次的登基大典,同大夏有往来的几个国家都来了使臣来送礼,连同被谢济击退的漠北,也派来王子来朝贺。
两国相交,事关重大,因而接下来额好几日谢济都未出过御书房。
梁意如欲在半路拦人的计划,自然便落了空。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姜韫,在御书房那种地方,也能自由进出的。
她扫了眼一旁只着了件透明薄衫的绿屏,长睫掩住了她眸底的幽光:下去吧,再想想旁的法子。
计划没成,但她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温声细语的模样让绿屏受宠若惊。
奴婢告退。
她盈盈一礼,杨柳细腰一摆一摆地退了下去。
梁意如倚在榻上,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室内香烟袅袅,甜腻的花香让人仿若置身幻境。
*关雎宫,姜韫才起身不久便听人报竹七来了,她倒不觉奇怪,毕竟,昨日要不是皇上在这里,她也是要去寻竹七问个明白的。
眼下人来了,倒也正合她意。
她轻揉了揉眉间,敛下心头重重疑惑。
画眉替她梳好头发,正巧瞧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倦意,眸子闪了闪,不由开口劝道:娘娘昨日一定担心坏了吧?不妨让竹七进来好生看上一番?她一面替姜韫拢拢耳边的碎发,面上笑容得体。
姜韫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声道:她本就是我宫中的人,有什么通不通报的?画眉会意,刻意拔高了声音:娘娘说的是,奴婢待会儿便去同那不懂事的小丫鬟说道说道,这竹七啊,在咱们关雎宫,可是不用拦的。
她架势十足,惹得姜韫连连轻笑,发间的步摇跟着一颤一颤的,娇媚动人,整个屋子都被映得亮堂了几分。
珠帘那头,竹七将内室的动静分毫不落地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紧抿着唇,双拳紧握,不是一般的紧张。
她久未见动静,等的珠帘里侧的人都没了耐心。
姜韫别过脸,视线落在那水晶珠帘上,似不知道人就在那儿般,她问画眉:不是说竹七来了?怎的没见人影?你替我去看看。
话落,那头立时便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
一声轻响,珠帘晃个不停,竹七低着头走进来:主子。
不过一夜未见,她便好似消瘦许多,便是声音都比往日低了几个度。
画眉心知二人必定有话要说,适时地上前提出告退:主子,奴婢去替您看看药膳,待会儿就回来。
姜韫没拦着,待她走后,竹七一掀一摆,作势欲跪。
姜韫看得眉间一皱,倏地沉了声音:你这是作甚?竹七屈膝的动作一顿,僵硬的抬起头,哑声开口:是我连累主子了。
这话说完,她便又低下头,肩膀耸拉着,一副后悔模样。
若是她能警醒些,也不至于被人盯了那么久也未察觉不对,更甚至,若是她不去见那人,这后来的事,便都不会发生……姜韫一眼便知竹七在想什么,她盯着竹七的发间看了半晌,倏地轻问出声:我可有受伤?竹七等了半天,未料到姜韫会突然问这一句,她有些愣愣地开口:主子没受伤。
听她这回答,姜韫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我可有因你的事被太皇太后,被皇上责罚?第一百七十一章 朕欢喜极了并未。
听到这里,竹七似有些明白姜韫的意思了。
她目光闪烁着,有些愧疚:主子,我……姜韫轻叹一声,打断她的话:好了,我相信你,索性这回是有皇上出面,以后吸取个教训,万事小心才是。
她相信竹七,也相信谢济。
不论竹七同那漠北人有什么纠葛,时至今日,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见竹七满脸纠结,明白她定是不愿再提这事。
这事就先这样,你昨日受了伤,下去歇着吧。
为了能顺利将人擒住,那李美人可是对着她下了不少的软筋散,纵使竹七内里深厚,也觉有些缓不过来。
多谢主子,竹七先告退了。
竹七知姜韫是好意,倒也没有多做推诿,竹七至死至终只忠于主子一人,主子放心。
来之前她心中不是不忐忑的,毕竟,任是谁也没办法忍受身边的人同敌国扯上关系。
何况姜韫还是后妃,这凡事一旦牵扯上后宫,就有许多道不尽的了。
姜韫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轻抿着嘴但笑不语。
*很快便到了谢济说的休沐日。
这天一大早姜韫便醒了,外头晨光微露,整个关雎宫却已开始忙碌起来,因着圣驾在里头,进进出出的宫人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寝殿中,姜韫已经睁着眼看了许久床顶了。
许是昨夜有人睡在身边的缘由,她昨夜睡得极沉。
分明眼下还不到起身的时候,可姜韫却已经醒了过来,而后便再也睡不着。
她动了动身子,细碎的微光透过楹窗照进床帏,床畔边,依稀只见男人温润的眉眼。
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瞧出男人眉眼间的疲色。
她唇瓣轻动,将要出口的话复又咽了下去。
如此这般,直到画眉带着人轻轻敲响了外面的门。
皇上,娘娘,你们可醒了?这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内室人的注意。
谢济眉心微动,甫一睁眼,便瞧见了怀中女子眼下淡淡的乌青,他不由得抬手轻抚了下,柔声问:怎么了?没睡好?他时常握笔,指腹间生了一层薄茧,痒痒的,惹得姜韫连连躲闪。
昨夜睡得早,天不亮就醒了。
说来奇怪,她方才分明精神得紧,可眼下却倏地又生了些困意。
她眯着眸子,恹恹欲睡的模样逗笑了谢济,要不你先睡会儿?咱们晚些时候再出发也不迟。
姜韫原本正昏昏欲睡呢,眼下听了这话,思绪一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她紧攥着男人的衣袖,糯声道:不了,出宫不容易,咱们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因着这句话在前,此后姜韫硬气挺着肚子逛了大半个时辰。
京城的街道依旧热闹,并未因为这坐皇城的易主而生了半分变化。
贺宰几人看看手上提的一大串东西,颇有些无力地抬头望了望天。
他今日一回来,便接到宫中宣召,万万没想到是这等子差事,这可比让他拿刀杀人,要困难得多。
不过……他看了眼在前面小摊上挑东西的姜韫和谢济,面上闪过几丝犹豫。
到底,要不要说呢?姜韫许久未逛过民间的铺子,到最后还是谢济看不下去了,打断她的兴致高昂:逛了这么久,你难不成不累?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姜韫便也倏然回过味来。
阵阵酸涩自脚脖子处传来,她不由自主地倚上身边男人的肩:妾,妾走不动了……他们正巧处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做糖人的老婆婆见了此景,手下飞快地摆弄两下,几息之间,两个相依偎着的糖人就做好了。
夫人且瞧瞧,老婆子我做得可还像?那老婆婆将手中的糖人递给姜韫,还不忘打趣一句:小两口感情真不错,成婚多久了?这怀的是第一个娃娃吧?市井之人,便是善意的询问也往往带有几分调侃之意。
姜韫倏地一下烫红了脸,却并未出声否认,只道:婆婆手艺真不错。
阳光下,那婆婆手中的糖人当真是像极了缩小版的谢济和姜韫。
等几人离了那糖人摊子上了马车,姜韫嘴角的笑仍未落下。
手中的糖人却只咬了一小口,谢济的目光从始至终便不曾从她面上移开过,见状,不由问了句:不喜欢?他记得,她惯是爱吃糖的,尤其是有孕后,吃的要比平日还甜上几分。
迎着男人关切的视线,姜韫缓缓摇头,眸底闪过一丝光亮。
不知为何,谢济周身一凉。
心中陡然生了些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女子甜腻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姜韫看着他,瘪着嘴,软声道:妾身吃不下了,皇上吃了吧?谢济一滞,险些叫停马车。
那老妇人用料实在得紧,谢济只看一眼便觉齁到了耳后,哪儿敢吃下一整个?他看着姜韫,剑眉紧蹙着,无声透露出拒绝之意。
皇上当真不吃?姜韫微撅着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济动了动眉梢,最后干脆阖上眼,闭目养神起来。
可惜了,那便给画眉吃吧,小姑娘应该是会喜欢。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谢济心中忽地生了几分不情愿来,他眉心轻挣了挣,倏然睁开眼:慢着。
姜韫掀帘子的手一顿,有些奇怪:皇上也喜欢不成?她虽是极力忍着笑,但谢济仍是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沉沉地看着姜韫,眸色微深。
下一瞬,他倏地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顾忌着她的肚子,一双手紧紧揽着怀中人的细腰。
姜韫被吓了一跳,她不由惊呼一声:皇上!话音甫落,便觉唇上倏地覆上一抹柔软,男人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姜韫的双手无助地抵在胸前,却收效甚微。
为着低调,马车不算奢华,但内里也足够宽敞,可眼下,她却只觉空间倏然变得窄小,便是连呼吸都变得有几分困难。
手中糖人不知何时落了地,丝丝糖渍落在二人身上,缠绵悠长。
过了许久,谢济终于餍足,他直起身子,爱怜地揉了揉怀中人的发间:朕欢喜极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生的眉清目秀,怎么心这么黑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姜韫陡然回神,正巧听见男人这一句,丝丝殷红自脖颈处蔓延,整个人变得如同煮熟了的虾子。
谢济揽着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环在女子腰间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摩挲。
腰窝处传来阵阵痒意,姜韫忍不住控诉:皇上,您做甚?她声音本就绵软,此时更是露出一股子娇柔,似在撒娇。
谢济手下动作未停,俯身在姜韫额上落下一吻,无声安抚。
腰上的力道不减反消,耳边人呼吸声渐重,迎着男人灼亮的视线,姜韫忽地生了些慌乱,她本想要推拒,却不料马车忽地一个颠簸,她倾身扑向谢济,二人一同倒了下去。
马车外传来一声厉喝,贺宰冷着脸看向忽然朝自己撞来的老妪:你这是想干什么?不要命了?闹市因着这处的事沉寂了一瞬,一时间满大街的人都往这处看来。
马车内,谢济眸底闪过一丝戾色,手下的动作却是极尽温柔:可有伤到?姜韫摇摇头,她虽是被吓得不轻,但所幸谢济反应极快,将她牢牢护着,实则并未受伤。
谢济却仍是不放心,他看了眼女子的面色,自顾自地做了决定:等下请个大夫看看。
闻言,姜韫点点头,没有拒绝,月份越来越大,越是小心越好。
安抚好她,谢济这才放心处理起外面的事来:怎么回事?他声音带着些内力,让外边围着的人听了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无端让人想要臣服。
贺宰冷冷看了眼地上哭闹不停的老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解释了个清楚:少爷,属下带着人好端端地走在这街上,这老妪不知从哪儿来的,直直朝咱们的马车撞过来,属下情急之下才勒了马,让少爷和少夫人受惊了。
竟有这等事?车内,姜韫瞪圆了眸子,讶声道:这人莫不是想寻死不成?谢济瞥她一眼,并未出声。
怀中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件事他不得不让他深想。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呢?车外,那老妪听了这话,却是痛哭起来:杀人了啊……这人撞了老婆子还想赖账!小伙子,我见你也生的眉清目秀的,怎么心这么黑?!周遭人听了这话,纷纷开始开始指责起贺宰来。
就是啊,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人欺负我们老百姓。
你这小伙子撞了人,还怪起被你撞的?真实忒不讲理了。
一来二去,马车竟被人围得严严实实。
竹七眼眸一眯,下意识就想拔剑,好在贺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不可冲动。
他虽然也被气得不清,但好在他还记得车上的人是万民之主,越是重要关头,越是不能冲动行事。
竹七用力地拂开他的手,怒极:你干嘛拦我?她看这老妪分明是故意的,既然她想找死,她不介意送她一程。
贺宰看她一眼,淡声道:主子是低调出行,不要冲动。
经他一说,竹七这才收敛了些,但看向那老妪的眼神中还是免不了带着几分杀意。
那老妪被她这样一看,心中倏地生了几分恐惧,但随即又看到了他们车壁上的流苏,神情却又是坚定了几分。
于是她愈加不管不顾:来人啊,父老乡亲帮帮老婆子吧,苦命啊。
她声音本就苍老,这般哭嚎间更是显得又几分骇人。
谢济垂眸,不动声色地捂住怀中人的耳朵,沉声吩咐外面的人:竹七拿着令牌去叫京兆尹,贺宰清理下人群,莫要阻碍了人家赶路的人。
是。
车外二人应声,分开行动起来。
贺宰带着人驱散围观的人群,那些人虽有些不乐意,但看贺宰一身气度不似常人,嘀嘀咕咕几句便走远了。
直到最后,原处只剩下附近几个摊主,以及仅剩的看热闹的几人。
其中有个卖糖水的妇人,犹豫了许久,悄声拉过贺宰,低声同他说:小公子,这人啊就是个泼皮,平日里专门靠这行骗的,估计是看你们眼生,才会找上你们。
我看啊,不如你们给她点银子,这事也就算了,没得为了她耽误了行程不是?她起先说的那几句倒还正常,但越往后越是不对劲,贺宰看了她一眼,拱手谢过:多谢大姐,这事我家少爷自有定论,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说完,他便回了马车,立在一旁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身后,那女人白了他一眼,擦擦手回了自己的摊子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多时,竹七终于带着京兆尹赶了过来。
那地上的老妪一见官差便想溜走,然而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竹七。
啊——杀人了!她被竹七一脚踹回原处,嘴上却仍不死心。
竹七脚踩在她身上,暗暗使了几分力道:闭嘴!那京兆尹翻身下马,知道谢济此行不想暴露身份,便只朝贺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既然已经有人来处理这事了,还是在京城百姓中风评极好的京兆尹,谢济便不打算再留。
贺宰,你留下协助大人。
男人淡淡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来,京兆尹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直面天威。
京兆尹一挥手,自有官差将还在撒泼耍赖的老妪带了起来。
竹七一扬马鞭,围观的人群自然而然地为一行人让出一条道来。
贺宰看看挣扎个不停的老妪,朝京兆尹点点头:有劳大人了。
诶。
,京兆尹摆摆手,颇有些惶恐地开口:贺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老夫的失职,让大人们受惊了。
只这简简单单的几句,却让原本还在挣扎的老妪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大、大人?她喃喃低问。
然而,却无人理会。
方才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去,青石地面烫得惊人,可她却似如同置身三月的冰窖。
而那头,此时已近正午,若要回皇宫必定是来不及,谢济索性叫人掉转马头,向东宫而去。
去东宫。
东宫是储君的府邸,但谢济没有皇子,这处自然就暂时空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那笑里隔着些什么东宫门前值守的侍卫只看见一辆黄花梨盖马车慢悠悠地驶进巷子里,随后,竟然就在东宫正门前停了下来。
侍卫一惊,立时便想上前喝止。
然而下一瞬就被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男人惊得怔在原处:皇,皇上?谢济垂着眼,气度从容地下了马车。
侍卫们忙上前见礼:参见皇上。
谢济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起来吧,朕今日微服出行,尔等只做不知便是。
他虽如此说,但谁又敢当真?那侍卫讪笑了下,正欲开口,就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倏地转过头,温声对着马车说了句:出来吧。
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内里掀开,一截皓腕从里头探了出来,手腕处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明晃晃的闪人眼。
侍卫心中一紧,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离得有些远,只能听到女子软乎乎的撒娇声:皇上抱着妾身呀。
如同蘸了蜜般,腻得人牙疼。
等谢济抱着人走远了,不少人还呆怔着,仍旧留在方才的震撼中回不过神。
竹七冷眼看他们一眼,忽地扬了扬马鞭,凛冽长风划过空气,众人陡然回神。
先前东宫姜良媛身边的竹七,他们自然是认得的,既然如此,方才皇上抱着的女子是何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众人回过神来后忙不迭地同竹七寒暄起来。
竹七淡淡看他们一眼,低声道:来的时候马车受了惊,附近可以医术好的大夫?众人一听这话,哪儿还能站得住,纷纷站出来说去请大夫。
解决好门口这些人,竹七这才安心进了东宫。
另一边,姜韫被人抱在怀里,只一会儿便后悔了,前往昭明殿的路实在太长,来来往往地人莫不向二人投来惊讶的目光。
饶是姜韫再不在意旁人的眼神,此刻也有些遭受不住。
她轻拽了下男人的衣襟,一双眸子微闪:皇上,放妾身下来吧,妾自己走。
谢济觑她一眼,喉间溢出一声轻应,但脚下步履却一直不停。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灼烈,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
一路来到昭明殿,殿中一应事物还是姜韫走时那般,就连闲时绣了一半香囊也仍旧放在小榻上的针线篓子里。
姜韫被谢济放在榻上,见着丝毫未变的昭明殿,一时有些恍惚。
如今替谢济守着东宫的嬷嬷得了消息,特意前来拜见二人。
她见着姜韫的肚子,眼中闪过一道狂喜:皇后娘娘若是知道这事,必定高兴极了。
她是谢济的奶嬷嬷,从前少有出现在人前,只在谢济登基后,这才领了这照看东宫的差事,是以眼下也是姜韫也是头一次见她。
那嬷嬷也的确是一心为着谢济,看着姜韫肚子的时候,那眼中的慈爱比太皇太后也不遑多让。
有着这样一个缘故,随后谢济一提让她进宫照顾姜韫,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知晓二人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因此也没多党的就下去为他们准备午膳了。
她走后,姜韫往谢济那边靠了靠,直将整个人都靠在他肩上,眉眼间掩不住的欣喜:皇上真好。
她身边的竹七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办事也妥帖,但有些事上终究经验不足,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坐镇,能让她少操许多心。
谢济见她这般高兴,心中亦是舒坦不少。
他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声问:午膳应当还要一阵子,可要先睡会儿?指尖微凉,轻擦过姜韫耳边额时候引得她一阵颤栗,丝丝酥麻自尾椎骨传来,她下意识弓起了身子,连他说的什么都没听清便应了。
都听皇上的。
谢济敛眸去看她,忽地轻笑出声。
等躺在床榻上,姜韫仍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出声来。
东宫的人走了一大半,此时更是正值午后,整个世界异常静谧,姜韫窝在怀里,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逛了一上午,她当真是累极了,就连竹七请来的大夫替她诊脉都没能将她吵醒。
大夫看过后,半晌也没瞧出什么大碍来,谢济只好随意挥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他立在床前,隔着床幔看着女子的睡颜,眉间不由陇上一层愁绪。
杜启云的叮嘱仍旧历历在目,眼看着姜韫肚子越来越大,他心中的担忧却也越甚。
这次出宫,也是他担忧她孕中多思,这才想的法子。
他还记得那时她在永州逛灯会时明媚的笑容,在宫中时,姜韫虽然也笑,但他却总觉得那笑里隔着些什么。
淡淡的,显得有些不真实。
*姜韫醒来时,谢济已不在殿中。
殿外不知开了什么花,整个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竹七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主子醒了?姜韫看了眼天色,有些惊讶:我睡了多久?她分明记得她睡前外头还是天光大亮的,而现在,外头已经黑了,昭明殿甚至点上了灯烛。
竹七替她取来外衫,一边解释:现在已经是戍时了,皇上说今晚就在东宫过夜,主子可饿了?闻言,姜韫心上稍松。
一日未曾用膳的肚子此时也咕咕地开始抗议起来,好在此时并无旁人在。
她摸了摸肚子,低声问:皇上呢?可用过膳了?贺大人回来了,皇上去前院了。
姜韫点点头,心知贺宰必定是为白日的事来的,便也不再多问,她看向竹七,忽地想起一事来:你可有见过皇上的奶嬷嬷?既然谢济已经将人给了她,那袁嬷嬷留在关雎宫便已成了定局,她怕竹七会多想……果然,竹七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属下见过了,晚膳便是她亲自为主子准备的。
是吗?,姜韫有些惊讶,她知宫中嬷嬷惯来是养尊处优的,更何况还是袁嬷嬷这样的身份?她含笑嗔了眼竹七,低声道:小七苦着脸,是怕嬷嬷来了寻你立规矩?姜韫对宫人向来宽和,关雎宫也没甚大规矩,而袁嬷嬷却恰好相反,单从她将这东宫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便能看出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可曾死过人?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去了关雎宫,那群规矩松散的小丫头会有什么罪受了。
对此,姜韫也没放在心上。
她从前不管,不过是因为怀着孕,懒得计较那么多,二来,也是觉得宫中奴才过得辛苦,只要不犯了她的忌讳。
有些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也就算了。
可如今……有些事到底不一样了。
她轻抚着小腹,慢悠悠地坐到榻上,眼眸微闪。
她肚子里的,不论男女,都是谢济的第一个血脉,凡事只要占了这第一,终究是不一样的。
外头天光大暗,夜幕低垂,姜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双明眸半眯着:摆膳吧。
竹七轻声应下,转身出了内殿。
不多时,袁嬷嬷便带着人亲自来了,她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宫女,每个人都拎着一个食盒,且看样子分量还不轻。
姜韫坐到桌边,显然有些惊诧:嬷嬷,不过是一顿寻常晚膳,有劳你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袁嬷嬷已然领悟了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点头,面上却仍是一副再慈和不过的笑容。
娘娘言重了,老奴心里开心着呢,您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她如此热情,姜韫也很给面子,举着银箸挨个尝了个遍,赞不绝口。
这让袁嬷嬷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皇上是她亲自伺候大的,说句不敬的话,在她心里,皇上如同亲儿无异。
虽然白天她只看了一小会儿二人相处的场景,但也足以让她明白这位宸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皇上难得有个看重的人,又有了血脉,她是真担心姜韫是个难缠的。
好在,一番相处过后,她能感觉到姜韫对她的态度是善意的。
为人好,也得皇上喜欢。
袁嬷嬷悬着的另一半心也放了下去。
见时辰不早,她也便适时地提出告退:东宫眼下空旷得紧,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娘娘若是乐意,也可出去转转。
姜韫正有此意,她来时瞧见水榭西边的花园中有处玉兰开得正盛。
眼下刚用完饭,正好去消消食,也是一个好去处袁嬷嬷听了,便也不急着回去了,当下张罗着宫人们准备。
姜韫在一旁笑看着她忙碌,心中越发觉得谢济将袁嬷嬷送到她身边这个决定再合适不过了。
待一众人收拾好,姜韫披着披风上了步撵。
袁嬷嬷叫了数十个宫人相随,自己则是同竹七一块儿提着灯笼走在步撵两侧。
因着事先打过招呼,去往花园的一路上点了不少灯烛,此刻瞧着,倒也别走一番风味。
到了花园边,果真见着开得正盛的白玉兰。
此时夜色不算太深,朵朵玉白隐在枝丫间,小巧精致。
淡淡的玉兰香萦绕在鼻尖,让人不自觉沉醉。
众人不自觉深陷在这美景之中。
姜韫扶着竹七的手慢悠悠地往里走去,才穿过一个枝头,她忽地顿住了脚步。
与方才鼻尖全是玉兰的芳香不同,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怪味。
淡淡的,却拂不开。
竹七见她停下,也一同顿住了脚步: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这话刚说完,姜韫脸色倏地一下白了,她扶住一旁的树干,无端地开始干呕起来。
这可吓坏了众人。
竹七的握着剑的手一紧,一双眸子如鹰般警惕地盯着周围。
袁嬷嬷几步走到姜韫身边,关切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她分明记着,晚上姜韫用膳时并无半点异样,眼下怎得就,就突然干呕起来了?姜韫摆摆手,却仍说不出话来,只扶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
早有机灵的宫人往前院跑去请谢济和大夫去了。
几息之后,姜韫这才阵干呕才渐渐消了,方才那一阵吸了她浑身的力气,她靠在竹七肩上,浑身发冷。
袁嬷嬷心疼地捻起帕子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娘娘,咱们先回去吧?孕妇最忌生病,眼下姜韫满身是汗,待会儿冷风一吹,这保不准就得了风寒。
这谢济才将人交给她,她便让人生了病,这可怎么向他交差?袁嬷嬷本是好意,谁知,姜韫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扶我去水榭里坐坐。
众人无法,只得看着竹七扶着她进了水榭。
袁嬷嬷犹豫半晌,还是在水榭外头停了下来,她想着,或许这主仆二人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也不一定。
谁想,不过半盏茶,竹七便掀开了帘子:嬷嬷,主子要见您。
袁嬷嬷眼眸一闪,顿觉她话中有异,但也没多想,只身进了水榭。
水榭两旁开了窗,姜韫坐在临窗的榻上,支着手看方才几人经过的玉兰园。
袁嬷嬷上前见礼:娘娘,可是这玉兰园有什么不妥?她也是在宫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有些事,一点既透。
恰好,姜韫最是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她转头看向袁嬷嬷,眸底划过一丝亮色:嬷嬷不愧是先皇后身边的人。
听她这话,袁嬷嬷心中一凛,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去:老奴愚钝,请娘娘明示。
她奉命管着这东宫,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半分差错。
姜韫敛眉,眸色微闪。
片刻后,她轻声道:嬷嬷先起来。
袁嬷嬷顿了顿,遂依言起身,老奴一颗心都是忠于皇上的,娘娘有话但说无妨。
姜韫轻轻颔首,晚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她轻拧着眉,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
嬷嬷,自皇上登基后,这东宫可曾死过人?东宫的下人,一部分跟随着先主子去了皇宫,剩下还留在这里的,除了袁嬷嬷这种被委以重任的,便是一些没有门路进宫的了。
眼下姜韫既然这样问,自然问的是留下来的那部分人。
袁嬷嬷坐在小杌子上,细细沉思起来。
她管理东宫向来严明,不说一个活人了,便是厨房今儿杀了几只鸡她都清楚,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她便想了起来。
皇上刚登基不久后,东宫有个小宫女得疫死了,老奴怕犯了忌讳,便叫人卷了席子烧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像是……死人!皇上登基前,东宫曾死了个小宫女,老奴怕犯了忌讳,便叫人卷了席子烧了。
话音甫落,姜韫举着茶盏的手不由一顿,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袁嬷嬷许是瞧出些什么,连忙出声解释:娘娘莫要误会,只是这……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姜韫点点头,未说什么。
宫中规矩森严,奴才生病而避讳主子也是常事。
她才点点头,外头就传来宫人的问安声。
她一抬眸,便间水绿色的帘子被人挑开,下一瞬,那修长卓越的身影已走到近前。
烛火摇曳,姜韫眨了眨眸子,心尖倏地悸了一下。
她撑着身子打算站起来,却被已行到近前的男人一把按住了身子。
灯影昏黄,谢济垂眸,立时便望入了女子满是后怕和无措的眼里。
他抬手在姜韫手背上轻拍了拍,揽着人一同到榻边坐下,这才沉声开口:发生了何事?他紧锁着眉,额上一层薄汗,看着像是紧赶着来的。
姜韫捻起丝帕,一点一点擦净他额上的汗,嘴上却也没忘了同他解释:皇上,妾身觉得这玉兰园很是蹊跷。
自打有孕后,妾身的鼻子便极为灵敏,方才本是同人在园中赏花的。
园中玉兰开得正盛,可妾身却闻到了一股子臭味,像是……像是……那股子臭味仿佛还在近前,姜韫身子一僵,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像是…..死人……谢济原本的注意一直在她的手上,听到这话,不着痕迹地拧拧眉,察觉到女子的颤抖,不由伸手轻抚她的手背,触手的冰凉让他一瞬间变了脸色。
姜韫一直关注着他的面色,见此,心上一紧,深怕他不信她,忙低声解释:妾身是真的闻见了!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大费周折地让人去唤他。
谢济轻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沉声道:朕信你。
他知姜韫的性子,断断不会拿没把握的事开玩笑。
原本是出于担心才走了这么一遭,却没想还会有这样的发现。
*几人来到方才姜韫闻见味道的墙角下,月色柔淡如水,冷冷地洒在院里。
姜韫离得老远,遥遥指向西边:就是那儿,皇上。
被叫住的谢济身形一滞,立时顿住脚步,好半晌没有动静。
远处,姜韫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想也不想地便要上前,幸而竹七及时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
主子,您怀着孕,咱们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袁嬷嬷也满脸忧心:是啊,娘娘,有皇上在,您别担心了。
一说这个,姜韫便觉胃里一阵翻涌。
她忍不住轻拍了拍心口,企图压下胃里一阵阵的酸意。
再抬眼,谢济却已来到近前。
他面上看着同方才无异,可姜韫却仍能从他紧抿着的唇角看出一二分凝重来。
见此,姜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丝帕,轻声问:如何?皇上可看出端倪了按着谢济的脾气,她估摸着,这事怕是严重得紧。
谢济揉了揉她的发间,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一旁:朕先让人送你先回去,这事交给朕来。
他按着她所说的,在那儿不过待了一瞬,便觉恶臭无比,恐怕,事实要远比她猜测得更骇人。
私心里,他是不愿让姜韫直面这样的事的。
他这话一出口,袁嬷嬷便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忙跟着劝:天色已晚,娘娘随奴婢先回去,歇着吧。
她在宫中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哪儿会想不出谢济的用意?竹七虽然没回过味来,但她过惯了厮杀的日子,自然也能觉出不对劲:主子,咱们还是先回去的好。
姜韫原本也没甚兴致留下来,当下便点点头,轻声道:那妾身便先回去。
先回去,若这儿真的有事,她也有法子知道。
谢济面色淡淡地颔首,等亲眼看着人上了步撵,这才收回视线。
夜里风冷,李胜浑身一个激灵,狠狠抖了抖身子,男人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查。
李胜背部莫名一紧,连忙应下。
*那边,抬步撵的人都是袁嬷嬷亲自挑选的,来的一路上也都妥帖至极,没出什么岔子,可偏偏,这回去的路上仿佛同谢济做对一样。
步撵才出玉兰园,抬撵的小太监脚下一滑,整个步撵都跟着晃了晃。
姜韫高坐在撵上,索性竹七这一路仔细看护,倒是并未出什么岔子,只是那小太监的脚却是出了问题。
姜韫竹七扶着下了步撵,仍有些惊魂未定,方才若不是竹七,她不敢想会是怎样的后果。
袁嬷嬷见她无事,也舒了口气,心中却在暗暗后悔提议姜韫出来转转了,依着谢济对姜韫的看重程度,后者一旦出事,她或许就会自此失了圣心。
姜韫坐的步撵是六人抬的,眼下少了一人,自然是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
是以,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暂且回水榭等一等。
这时,忽地有个小宫女开口问:前面就有个院子,娘娘不如去那儿歇一歇?倒还要比水榭近一些。
她们正前方便有一座小院,确实如那宫女所说,比回水榭要近一些。
只是,那院子许是许久未住人,眼下竟连一盏灯都未点。
东宫院子本就多,有这么个无人懂得院子也不稀奇。
袁嬷嬷看了眼那院子,越发觉得这办法不错:娘娘,她说的没错,不如老奴叫人开了院子,咱们进去等一等?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姜韫身上,仿佛只等着她开口,她们便要在此地停上一阵子般。
谁料,姜韫沉默了半晌,却是缓缓摇头。
水榭那边尚且可赞上一句风景怡人,这院子难不成要比昭明殿更美不成?她说的不差,倒叫袁嬷嬷几人没了他话。
方才姜韫离去时只说的身子不适,是以随行的人尚且不知这内里的缘由。
待到了水榭处,却见玉兰园四周站满了侍卫,连带着水榭处也围了个严严实实。
姜韫到时,正巧碰上方从里头出来的贺宰。
他行色匆匆,看起来似有要事,见着姜韫,他一惊,险些没顿住步子:宸妃娘娘,你怎么来了?第一百七十六章 要一直陪着朕他今夜宿在东宫,因而一接到谢济的传令便来了,他是外臣,来此尚且情有可原,可眼前的人是后妃,事关重大,她竟也来了!难道宸妃的荣宠已经盛到让皇上不避讳朝中之事了?他越想越觉心惊,低着头不敢擅自动作。
姜韫不知他心中所想,对他出现在此也没多惊讶。
贺大人,皇上可是有事交代了你?贺宰面色微变,陡然回神,他抱拳行了一礼,道:是,娘娘恕罪,下官先行告退。
话落,他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姜韫收回视线,带着竹七缓缓向里走,才迈了两三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在此看守的侍卫目不斜视:娘娘留步,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此地。
姜韫扫他一眼,脚下未停:本宫亲自去同皇上说。
那侍卫一愣,再回神,眼前哪儿还有她的身影?袁嬷嬷留在原处,朝他安抚一笑:放心吧,皇上不会怪罪的。
事已至此,那侍卫也只好作罢,他叹了口气,又板着脸看向袁嬷嬷同她身后的宫人。
进去两个就够了,这些都要一同进?袁嬷嬷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们就在这儿等宸妃娘娘便是。
说着,她不由向后轻瞥了眼,果真见着方才同姜韫说去小院歇歇的宫女昂着头,目光直直落在前面的玉兰园上。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心头划过一丝凝重。
*另一边,谢济在见到姜韫来的一刻便沉了脸。
他丢下身边正喋喋不休的侍卫统领,几步来到姜韫面前,沉声问:怎么回来了?因着这命案的缘由,他面色格外的冷,惹得姜韫缩了缩身子,面上闪过一丝迟疑。
谢济看的眉间轻皱,正欲说什么,忽觉衣袖被人轻扯了下,他微顿,垂眸看她,就见她仰着脸,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皇上,妾身又闻见了。
又闻见了,闻见什么,不言而喻。
谢济沉着脸,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轻轻颔首:朕知晓了,你想回昭明殿还是同朕待在一起?他没再纠结本该回宫的她为何又突然回来,更未质疑她的话。
因为此时,他身后的一切,无不是在证明着姜韫的话没有作假。
夜色深冷,被谢济晾在身后的苏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前的深坑中,尸体臭味熏天,他捂住鼻子,大喊了句:皇上,这尸体可要叫人抬出来?许是时间有些久了,眼下又正值夏日,那尸体烂得不行,若要抬出来,怕是得费上一番功夫。
谢济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瞬,便见姜韫的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方才还泛着些粉意的唇瓣血色全无。
她睁圆了一双眸子,纳纳地问:什么,什么尸体?偏生这时起了一阵风,将原处的恶臭尽数带到了这里,姜韫忙偏过头,捂着唇连连干呕,身子一颤一颤的,像雨中的花瓣儿。
谢济揽过她的肩膀,右手温柔地在她背上轻抚:没事了,有朕在。
好半晌,姜韫才缓过神来。
她一双眸子红红,细声问:玉兰园中竟也有?虽是问句,但她心底都已经明白了,思及不久前自己还漫步在这玉兰园中,她不由阵阵恶寒。
见他如此,谢济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只伸手轻拂过她的眼角,并不言语。
苏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人久久没有回应,不由又喊了句:皇上?而这次,回应他的,是谢济冷冷看过来的眼神。
他缩了缩脖子,止住了声音。
谢济满意地收回视线,他轻抚过女子的脸颊,温声问:朕送你回去?至于她说的旁的,也不急,他自会查到。
谁料,姜韫却是一怔,继而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妾身陪着您。
手中忽地钻进一片温软,掌心传来一阵细腻的触感,姜韫抬眸,眼底一片亮色,灿若星河。
谢济的心猛烈地颤了下。
他回握住女子的手,片刻后,他听他沉声说:好。
要一直陪着朕。
*除了那个崴了脚的,原先跟着姜韫出来的宫人此刻皆都聚在水榭旁的小路上。
夜色渐深,但有袁嬷嬷在,无人敢闹腾什么。
此刻见姜韫和谢济一起出来,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虽不知这处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眼下见人出来了,他们可算是松了口气。
本以为会就此回昭明殿了,不想谢济的下一句生生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嬷嬷,劳你带人走一趟,将东宫所有人都聚到这里来。
这话一出,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便是再有三分困意,此时也丁点儿不剩了。
袁嬷嬷方才听了一耳朵,是以心里明白得很,因而也未多做推脱,应了声便带着人去了。
谢济收回视线,目光温柔地落在姜韫身上:走吧。
姜韫点点头,二人顺着小径前往方才路过的那座小院。
到了地儿,李胜便不由咦了一声。
他声音并不大,但此时所有人都刻意压着声音,因而落在众人耳里,便出奇的清晰。
谢济睨他一眼,沉声问:如何?认得这院子?听了这话,李胜险些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他帮着谢济打理东宫,便是如同普通人家的管家一般,做管家的,哪儿有不认得主家院子的?更何况……他又仔细看了眼面前这小院,心中更是确信了几分。
他静默的时间有些久了,谢济忍不住催促:有什么不妥只管说便是。
闻言,李胜彻底放心了。
他指指前面的小院,低声解释:回皇上,这院子在后院,原本奴才是说不上话的。
只是前些年,梁妃娘娘的胞弟时常过来,梁妃娘娘念及他年幼,便将人安置在了这处……说到这儿,他飞快地觑了眼男人的脸色:这一来二去的,咱们这些伺候的便默认这院子是梁小公子的了。
说完,他便低下头,浑身的动静都敛了些。
随行的人提了灯笼,依稀见得门上斑驳的红色。
谢济立在门前,冷冷扫了眼朱红色的大门,沉声道:开门。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皇上,咱们是要从哪儿挖?谢济看了眼那朱红色的院门,冷声道:开门。
身后,李胜抖了抖身子,忙向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忙不迭地离开了。
夜风萧瑟,无人说话,场面一时寂静了下来。
姜韫被谢济揽在怀里,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朱门,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瘦高瘦高的身影,快得她险些抓不住。
谢济一直紧紧握着女子的手,是以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惦记着她体弱,便又问了句:可要让人先送你回去?回应他的,是姜韫灼亮的眼神,她轻摇摇头,慢声说:回去才更怕呢,倒不如在这儿陪着您。
谢济一噎,无奈地看她一眼,只好由了她。
时间一点点过去,去寻钥匙的小太监却没了踪影,李胜暗暗抬头看了眼男人越发冷峻的脸色,后背渐渐生了些冷汗。
片刻后,他听见男人冷声道:撞开罢。
李胜心中不由为梁意如狠狠捏了一把汗。
看来,皇上这次是要动真格了。
几个侍卫合力,不消片刻,便有了动静。
吧嗒一声,铜锁落地,朱红色的院门被人推开,露出内里空洞无人的小院来。
小院里没有点灯,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发显得瘆人。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谢济拧着眉,一双手护着怀中的姜韫,视线落在前面的小院内,良久,忽地唤了声:李胜——猝不及防地被叫到,李胜猛地回神:诶,奴,奴才在!也不知这么短短一瞬间他是想到了什么,听着声音竟还透着些颤抖。
谢济瞥他一眼,朝他伸手:灯。
李胜起先还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来,他一个激灵,倏地反应过来。
皇上这意思,分明是要亲自提灯走在前头!他一张脸顿时被吓得白了个彻底,连连摇头:不可啊,皇上!然而谢济心意已决,他轻瞥李胜一眼,沉声:拿灯来。
李胜苦着一张脸,频频冲立在他身后的姜韫使眼色。
皇上龙体要紧,还是让奴才先来……他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可谢济却显然未变了主意。
姜韫站在谢济身后,只垂眸看着青葱似的指尖,对李胜的求救视若未闻。
直至谢济忽地转身,迈步向前。
李胜低头一看,自个儿手上,哪儿还有什么灯笼?夜色苍凉如水,姜韫笑看着谢济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她轻抚上小腹,低声开口:我们也去。
竹七惊讶地看她一眼,眼中满是不赞同。
瞧出她的担忧,姜韫笑笑,温声安抚:放心,咱们远远看着便是。
她才不会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
主仆二人相携着上前,而那边,众人自是不可能真的让一国之君上前冒险。
苏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接过谢济手中的灯笼,以身挡在他面前:皇上,属下先去探路!谢济瞥他一眼,面色平静地颔颔首。
几人就这样进了小院中,倒是李胜,虽然急得满头是汗,但脚下的步子却始终不敢挪动半分。
直到谢济同姜韫都不见了踪影,他吓得心中狠狠一颤,慌声道:皇上,娘娘,等等奴才啊!*皇宫,玉华宫。
今日一大早,梁意如便去了太皇太后宫中请安,可结果却被桂嬷嬷一句太皇太后身子有恙给打了回来。
她病本就还未好,这样一折腾,自然是不可避免地又倒下了。
她一倒,玉华宫的琐事便全数交由了绿芜打理,如今在她病榻前服侍的,是绿屏。
夜深人静,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梦乡,可梁意如却迟迟没有睡意。
殿内一片寂静,绿屏掐着点进来,她走至桌案上,正欲吹灯,只听床幔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放着吧。
绿屏一惊,手上的蜡烛忽地倾了下,蜡油滑落,她好不容易养得白皙些的手背上立时起了一个脓疱。
手上灼热的痛楚迫使她紧紧咬住唇瓣,她低下头,眼中飞速地闪过一丝不甘。
这时,床幔后又传来一声:绿芜?绿屏转身,慢步走到床边,轻声道:娘娘,奴婢是绿屏。
床榻上的人似是顿了顿,片刻后,才开口:你来做甚?奴婢来替娘娘值夜呀,娘娘忘了?绿芜姐姐帮您处理了一天的公务,眼下怕是已经睡了。
绿屏拨开床幔,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娘娘可是有事要吩咐绿芜姐姐?床上的人面色如纸,一双眼却深邃如痛化不开的墨。
她阖上眸子,缓缓摇头:下去吧,本宫无需人值夜。
绿屏早知此事,眼下倒也没多做纠缠,她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娘娘好生歇息,奴婢先告退了。
殿内寂静,无人应她。
绿屏抿唇一笑,转身离开之际,却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层层纱幔中,长灯将榻上人的身形映得无比纤瘦。
*东宫这边,一切却已接近尾声。
李胜不知从哪儿寻来个干净的圈椅,特意搬到廊下请姜韫就坐。
姜韫看了眼院中央的几人,笑盈盈接受了他的好意。
劳烦李公公了。
李胜摆摆手,连称不敢,但他也知姜韫不是客套,是以,面上的笑容愈加真诚了几分。
谢济抬眼望过去时,就见姜韫坐在廊下,李胜和竹七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看着并无任何异色。
他这才稍稍放心些。
耳边传来苏统领的询问声:皇上,咱们是要从哪儿挖?苏统领看看四周,面上有几分犹豫,这院子看着瘆人,实则也不过是多种了些花花草草罢了,他看了眼墙角开得正艳的长春花,心中越加犹豫起来。
皇上英明一世,怎么就对这后宫女子的一句话如此深信不疑?他看向谢济,就见他缓缓摇了摇头。
苏统领来不及欣喜,便又听那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再等等。
等什么?苏统领心中越发惊奇,但眼下偏生无人为他解惑。
谢济收回视线,开始一点点打量起眼前这个院子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怎么才来……这处看起来处处普通,唯一特别的便是满院子都种上了花草,许是因为久无人打理,这些花草多数都已败落,只留下墙角的长春花开得艳极。
他拧眉看着墙角,脑中却不由浮现出梁家父子的音容笑貌。
……暗夜中,忽地传出了几声狗叫,寂静着的小院一下子划破了表面的平静。
贺宰两手各牵了一只巨型犬,疾步走进院中。
入了院子,那两只狗叫得更凶。
贺宰朝着谢济轻点点头,声音尚有些不稳:皇上,微臣来迟。
谢济颔首么,未说什么,眉间的褶皱却稍稍松了些。
见两狗叫得甚凶,谢济不由得看了眼廊下,未见什么异样后,这才放心看向贺宰:开始吧。
贺宰点点头,倏地晃了晃手中的长绳,那两只狗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俱都静了下来,四处乱嗅着,似在找什么东西。
不消片刻,贺宰便跟着两只狗圈出了几处地界。
谢济面上始终不动声色,只摆摆手,低声吩咐:挖。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苏统领立马带着人动作起来。
起先未见什么动静,足足挖了有一盏茶后,才有了异动。
皇,皇上,土里有……有东西!院内众人立时看了过来,谢济冷声道:继续挖。
那拿锄头的侍卫面色苍白,一双手抖个不停,哪儿还听得进去什么话?还是贺宰看不下去,一把夺了锄头,奋力锄了几下,土里的东西这才露出全貌来——一身淡粉色宫女装,浑身的血肉早已同黄土混成了一片,看不出本来面目来。
浓烈的恶臭熏得众人后退几步,饶是七尺的男儿,此刻也不由得心中骇个不停。
谁也没想到竟真的会挖出尸体来!众人默了一瞬,纷纷看向谢济。
再挖!真的挖出了尸体,众人再动手时,动作便小心了些,免得稍作不甚坏了皇上的大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挖出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竟足足堆了十三具!加上先前玉兰园那具,足足有十四具!这些尸体中,有男有女,俱都着了东宫奴仆的装束。
到底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又胆大包天,竟在东宫犯下此等恶事!后贺宰一步到来的刑部主事慷慨激昂,足足骂了一刻钟才停下来。
他大步走到谢济面前,长长一揖:皇上,天理昭昭,老臣绝容不得此等恶人猖狂度日!还请皇上准许,容臣彻查此事,还那十四条人命一个公道!话未说完,他便已泣不成声。
在场众人亦是憋了一腔怒火,早先挖尸体的那点子害怕全都凝了实,化作对恶人的痛恨。
谢济负手立在那株妖艳的长春花树下,良久,才颔颔首,道:准奏。
长廊下,姜韫听不清几人说了些什么,她长睫颤了颤,低声问:小七,是都挖出来了么?竹七眼力好,纵使在夜里,依然将原处的骇状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转过身,一字一句将看到的说与她听。
这话说完,不仅是姜韫,就连李胜都不由抖了抖身子:十四具尸体?!许是因为惊讶,他这声音格外尖利,惹得竹七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姜韫敛眸,指尖寸寸收紧,裙上起了一片褶皱。
气氛沉沉,无人开口说话。
直至谢济走了过来,他面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一开口便是不容置喙:朕先让人送你回去。
这回,姜韫没再拒绝,她点点头,便欲站起来。
谢济立在原处等她,却见女子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复又坐了回去。
谢济挑眉,不等他发问,就见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软声道:皇上……妾腿软……方才听得那样骇人的事,她面上虽没有什么,但实则心中很是惊诧了一瞬。
毕竟……她之前路过,差一点便进来了。
姜韫念起之前种种,无数后怕涌上心头,她仰着脸看向谢济,一双眸子里尽是湿意:殿下,你怎么才来……她这声极低,几乎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但谢济还是听明了,他心中一揪,酸涩不已。
他走上前,在姜韫面前半蹲下身子,待视线同她齐平,这才开口:是我之过,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尽数说出来,我想尽办法让你出气。
如何?北境战起,他身为储君,自当身先士卒。
为此,他将她晾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让她怀着身孕却只能小心翼翼的藏于人后。
他不敢想,眼前这小女子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时是如何冷静地做下了那些决定。
他无愧大夏百姓,却差点负了她。
所幸,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以后,他会护着她,竭他所能,予她一世荣宠。
他看着姜韫,凤眸深邃,里头似藏了万千柔情。
姜韫心中狠狠悸动了下,她轻扯着男人的衣襟,将脸埋入男人胸前,糯声道:皇上可要记得您说的话。
耳边响起一声闷笑,再回神,她已经整个落入男人宽厚的怀抱中。
朕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
谢济抱着她穿过长廊,出了院子,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到步撵上。
温声嘱咐:回去歇着,朕很快便回来。
说完,视线轻移,略过竹七,直直落到一旁的李胜身上:你也跟着去,照顾好你姜主子。
李胜垂下头,讪讪地开口:奴才遵旨。
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在这东宫,他见天儿地被支使到姜韫身边,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姜韫身边的奴才呢。
谢济嘱咐完,便欲往里走。
这时,姜韫终于想起来还有话忘了说,连忙开口:皇上等等——她坐直了身子,面上带着几分急色。
谢济回首,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叮嘱,不想姜韫的下一句直让他险些丢了魂。
这院子,妾身曾差点来过……谢济眸子一厉,声音又低了几个度:你说什么?姜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妾身曾和人路过这里,差点就进去来着……------题外话------我发现了一个解决章节重复的办法!!点一下下载,然后章节就不是重复的了,亲测有效!第一百七十八章 哪件同她脱得了干系!直至姜韫离去,谢济在原处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
指尖冰凉,他不由掀起眼皮子看了眼身后的小院,浑身煞气更甚。
等进了里头,所有人都发现他明显比方才更冷的面色,贺宰思忖片刻,上前问:皇上,这事可要交由刑部候审?谢济远远地看了眼墙角开得正艳的长春花,视线下移,落至一旁数十具尸体上,缓缓摇头。
这件事,朕亲自查。
毕竟,若是按照眼下的种种蛛丝马迹来看,梁意如的嫌疑是最大的。
若是真将这事交给刑部,怕是会让人有所顾忌,左右也不过是审个案的功夫,他亲自盯着,免得有人偷梁换柱。
既然他铁了心要查这件事情,众人自然不会出言阻拦些什么,相反,他们甚至巴不得他亲自动手。
毕竟,东宫身份今非昔比,一个不慎便会使得全家受累。
刑部来时带了仵作,这会儿正按个查看尸体,不放过丝毫线索。
谢济坐在圈椅上,细细回想着方才姜韫说的那件事,指尖轻点在扶手上,声音沉闷闷的,似打在人心上。
良久,他终于开口:去请袁嬷嬷过来一趟。
袁嬷嬷一直负责着东宫的琐事,若是真有那样一位跛脚的太监,她必定会有印象。
贺宰应声退去,不多时便带着袁嬷嬷回来了。
袁嬷嬷到后,也没急着四处乱看,径直来到谢济身边,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问:皇上宣老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虽然不清楚全貌,但她也能猜出一点儿来,甚至早就做好了被宣召的准备,是以一点儿也不惊讶。
谢济点点头,指指远处的尸体,问:嬷嬷,东宫近年来有多少宫人身故的记载?方才仵作已细细探过,竟发现这些人多是在两年前身亡的,只最近的两具同现在较为接近。
闻言,袁嬷嬷却又是想起姜韫在水榭时问她的话,她跟着谢济所指的方向看了眼。
饶是她早有准备,仍是未能料及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内里竟然深藏了这么多的罪孽。
她面色煞白,猛地怔在原处。
过了许久,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回皇上,花名录上不过只记载了十六人。
改朝换代,东宫的奴才自然也少不得生些变动,有那等子跟着现在的主子进了宫的,也有被余留下来的。
人来人往,自然是要拿出个章程来,袁嬷嬷特意翻了近两年来东宫的册子,上面清楚地记载来这两年东宫宫人们的情况。
而这已亡故的,她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十六人不会错!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里光是被挖出来的尸体便有十四具,可这嬷嬷却口口声声说东宫只死过十六人。
难不成这其中十四人都是被同一人杀的?其中种种惊讶,自是不必再说。
谢济摆摆手,自有人去核实那十六人的身份。
他却又问起来另一件事:嬷嬷可知,这东宫可曾有过一个跛足太监?在大夏,跛足是大忌,这样的人应当不会被遣送到东宫来,可姜韫偏偏说那引她进去小太监是个跛足的。
他非是不信她,只怕她被人迷惑了去。
谁料,袁嬷嬷却真的说出了一个人名。
皇上说的是小乞子?谢济拧眉,不明所以。
袁嬷嬷觑了眼他的面色,慢声解释:这小乞子,是先太子妃娘娘带进东宫的,据说是为报娘娘大恩,甘愿入东宫做内侍。
可太子妃是谁?堂堂梁国公府的嫡女,怎会少了人伺候?那小乞子最终如愿入了这东宫,可却被分到了这外院来,别说是报恩了,平日连见太子妃一面都是难若登天。
可惜……想到这儿,她不由摇摇头,叹息一声。
见状,谢济不由得挑眉,问了句:这是何意?袁嬷嬷面上的严肃忽地褪去,换上一种似悲似叹的惋惜:可惜……可惜小乞子在皇上登基前,便染了风寒没了。
东宫死了个奴才,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事甚至没惊动任何人,若不是今日谢济问起,这件事或许不会再有半点儿水花。
谢济眉峰皱起,指尖轻点盘扣,细细思索起来。
袁嬷嬷立在一旁,垂首静默不语。
谢济看了眼正在查验尸体的仵作,忽地沉声问:那尸首是如何处理的?他声音平淡,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
袁嬷嬷想了想,低声答:这事是交由外院的小子们办的,念着先皇殡天,他跟着没了也算是功德一件,便让人葬到郊外的山坡上去了。
对比起那些一卷席子烧掉的人,他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谢济垂下眼,眸底复杂的情绪愈加浓郁。
这时,也不知那仵作是发现了什么,原本围在远处的几人忽地顿了一瞬,而后齐齐朝这处看来。
谢济眸色稍暗,扬声:何事?刑部主事接过仵作手中的东西,朝这处走来,皇上,微臣等在一具男尸上发现了一物,有些奇怪。
说着,他颤颤巍巍地抬手,将掌心的东西呈给谢济。
藏青色的汗巾上,静静地躺着一枚耳坠子。
月色下,硕大的东珠莹莹生辉,漂亮至极。
谢济眸子一厉,倏地坐直了身子。
东珠,为皇后所有,当初太皇太后给梁家赐婚,特意赐下了一整套的东珠头面,可算是为梁意如做足了面子。
这东宫,也只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收拾。
谢济冷冷看着那枚耳坠子,忽地嗤笑出声:这就是皇祖母给朕选的太子妃?这话一出,便是袁嬷嬷都吓得跪了地。
她看看刑部主事手上的耳坠子,磕磕绊绊地说:这……许是,许是这小太监偷了娘娘的东西?这话说到最后,便是她自己也不信,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谢济忍了一晚上,心中耐心早已耗尽。
先是梁意如的胞弟惯来住这院子,再到阿韫遇见的那小太监,最后便是这从死人手上拔下来的耳坠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儿同她梁意如脱得了干系?------题外话------又到了每年的这一天了……心痛难以抑制健康平安这种最最普通的东西其实才是最珍贵,也最难得的希望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有一章进了审核,抱歉,等我改改放出来第一百七十九章 圣谕谢济倏地站起身,狭长的凤目看向西边,如同淬了冰一般:袁嬷嬷,你亲自去一趟玉华宫,将人带过来。
此时已经子时,宫中早就落了锁,袁嬷嬷一时有些犹豫。
皇上,夜已深了,不如……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厉声打断了。
谢济负手立在树下,无边月色洒下,衬得他越发清冷,越发显得孤寂起来。
嬷嬷且去便是,这是圣谕,何人敢不从?话音甫落,院内便响起众人的叩拜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莫说这落了锁的皇宫,哪里他去不得?圣旨即出,无人再敢有任何异议。
袁嬷嬷看了眼面色沉沉的谢济,轻叹一声,矮身退了出去。
剩下众人愣了一瞬,复又忙碌起来,天色尚未明,这活,可还未干完呐。
*这夜,在正阳门值守的御林军远远见了一辆青帷马车驶来。
御林军首领下意识地按上腰间的剑柄,拧眉看着疾驰而来的马车。
这马车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奉命前来的袁嬷嬷。
到了正阳门前,马车果不其然地被拦下了。
为首的御林军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厉声大喝:来者何人?深夜擅闯皇宫,意欲何为?马车上的人没有作声,就连赶车的人也未作任何反应。
那御林军气极,手中利剑几欲出鞘。
却在这个时候暼见了车顶上垂下来的流苏,那倒钩着的徽记,可不正是东宫么?他怔了片刻,后背猛地生了大片大片的冷汗。
眼下龙椅上坐的那位,从前不正是东宫的主君么?咔哒一声,长剑回鞘,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马车施了一礼,抱拳问:敢问阁下是何人?顿了顿,又道:眼下宫门已落了锁,擅闯宫廷是大罪,阁下若有事,不如明日再来?宫门酉时落锁,这是规矩。
除非有格外紧急的情况,任何人擅闯宫廷都是大罪,可以杀头的!甚至于,看守宫门的御林军也会被问罪。
故而,那御林军此时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宫门前静了一瞬,下一刻,车帘被人掀开,袁嬷嬷探出头来。
她晃了晃手中的龙纹玉佩,笑着道:老身是奉了皇上的口谕而来,几位大人不必担忧,一应事务,自有圣裁。
月光下,她手上的龙纹玉佩莹莹生辉,叫几个年轻的御林军险些看花了眼。
宫门前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这……这皇上在承明殿好好待着呢,嬷嬷怎么从宫外来?实则见着这玉佩,他心中便已信了大半,但嘴上却仍忍不住再问。
袁嬷嬷看他一眼,但笑不语。
那御林军心知自己失言,忙转了话题:天黑得紧,嬷嬷路上小心。
袁嬷嬷点点头,待他们开了宫门,率先走了进去。
跟在后头的绿衣内侍压了压帽檐,以防人看出端倪来。
待二人走过了宫门,他一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嬷嬷,咱们先去承明殿。
夜色朦胧,帽檐下,赫然是一张英俊朝气的脸,绝非普通内侍可比。
此人正是贺宰,他护着袁嬷嬷一路来到承明殿,叫了小李子的门。
小李子见了他们亦是吓了一跳:贺大人,袁嬷嬷,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他揉揉眼睛,深觉自己出了幻觉。
袁嬷嬷笑着拍他一下,打趣道:许久不见,你怎得还像个孩子?她并未用力,可那真切的触感却让小李子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梦。
他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被贺宰的一番话打入了谷底。
他愣愣地看向二人,声音难掩慌乱什,什么尸体?时下正巧有风,惊地他抱紧了胳膊,满脸恐惧。
奴才这,这就去叫人。
他慌里慌张,外衣都未穿好便跑了出去。
*玉华宫这边,绿芜早早地便收拾好躺在了床上。
这几日她忙的脚不沾地,常常无暇顾及其他,但只要稍有片刻闲隙,她耳边便会响起梁意如的那句话。
不如陪了本宫几月的人。
字字句句,轻如纸,又重似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有冰凉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她却动也不动,任由它滑过眼角,落至枕上。
恍惚间,似听到一阵急促的叫门声。
她不由拧起眉,悄然睁开了眼。
这么晚了,是何人来访?正殿中,纵使点了百叶香,梁意如依旧迟迟未能入眠。
院外急促的敲门声似打在她心上,惹得她胸中怒火层层攀升。
许是迟迟未见动静,那敲门声愈发急促沉重起来,梁意如倏地睁开眼,怒极:绿芜!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室空寂,她这才陡然反应过来,绿芜被她打发去管着杂事,旁人她也信不过。
故而,她这殿内,自是没人值夜。
夜风不知何时吹开了楹窗,冷风沿着窗沿涌进屋内,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她坐在床榻间,忽觉心中空落落的。
*殿外,气氛有些紧张。
夜风萧萧,绿芜看了眼几人身后一大群的御林军,讽笑了声:嬷嬷三更半夜闯入我玉华宫,还带着这么多御林军,您是想谋反不成?她双目大睁,怒视着身前的袁嬷嬷几人,气势拿捏得十分到位。
然,袁嬷嬷终究不是年轻的小宫女,她上下打量了绿芜两眼,笑着说:几月未见,绿芜姑娘倒还是那般伶牙俐齿。
未及绿芜出声,她便摇了摇头,一脸语重心长:我等是奉了皇上的圣谕,前来请梁妃娘娘去问话的,姑娘还是莫要不自量力的好。
这话一出,一众玉华宫的宫人都惊诧了一瞬,继而低声交谈起来。
常远立在绿芜边上,身子几不可见地微僵了一瞬。
绿芜只愣了一下便缓过神来。
她冷了脸色,杏眼含怒,一寸寸扫过身后的玉华宫宫人,低斥他们:一个个的,没得个规矩!都想挨板子了不成?这话一出,众人难免想到几日前挨了一百大板而丧命的宫女,纷纷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言。
绿芜满意地收回视线,再度看向袁嬷嬷时,态度却明显软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九章绿芜满意地收回视线,再看向袁嬷嬷时,态度明显软了几分。
嬷嬷,这么晚了,不知皇上宣我家娘娘过去是有什么事呀?她目光落到袁嬷嬷身后的御林军上,状似惊讶一般:嬷嬷怎的还带了这么多人随行?袁嬷嬷心如明镜,知她这般是咋拖延时间,当下也不再同她废话,直言:皇上是有要事同梁妃娘娘商议,还请姑娘莫要耽搁时间,不然,老身便要亲自去请了。
如此这般,竟是半寸不让。
绿芜心中气极,但又无处发泄,只得好言道:嬷嬷请进来稍等片刻,我家娘娘染了风寒,睡得沉,怕是还要一会。
她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如何也该看在太皇太后,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通融几分。
却不想,袁嬷嬷只掀了掀眼皮,似没听到一般:看来绿芜姑娘这是不愿了,那么老身便亲自去请。
说完,她便上前挤开绿芜,作势欲往里头冲。
绿芜大怒,厉声一喝:拦住她!一众玉华宫的人如同大梦初醒,蜂拥上前拦着袁嬷嬷,好叫她无法进得内殿。
贺宰一直跟在袁嬷嬷身后半步,他不着痕迹地撇开周边阻挠他们的人,护着袁嬷嬷往里挤。
院子里剑拔弩张,两拨人谁也不让谁,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袁嬷嬷来时便预料过这种情况,是以她也不急,反倒是笑笑:姑娘这般,莫不是觉得这能让圣上的怒火平息不成?绿芜动作微顿,僵直了身子。
谁都知道,这样非但不会平息皇上的怒火,甚至会愈拖愈甚。
绿芜愣在原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却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袁嬷嬷扫了她一眼,转身便欲去往正殿。
绿芜倏地反应过来,腾地一下跪倒在她脚边,哀声求:嬷嬷,娘娘现在受惊不得,皇上那边,您带奴婢去也是一样的。
满院子的人倏地静了下来,默默看着这处。
然而,不论绿芜如何哀求,袁嬷嬷愣是连面色都没变一下,她拂开绿芜的手,沉声道:这可不是老身能做主的,姑娘与其哀求老身,不如快些去替梁妃娘娘梳洗一番,也好全个体面。
她说这些也是看她实在忠心,这才多说了几句,可听在绿芜耳里却只觉悲愤异常。
她闭了闭眸子,正欲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开了一道声音:哟,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么热闹?院内众人俱是一惊,纷纷转头往外看去。
来人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桂嬷嬷,她身后还跟着是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嬷嬷。
袁嬷嬷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心中没来由地生了些紧张。
她不信桂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是巧合。
与之相反,绿芜却只觉得庆幸。
她倏地站起身子,远远迎上桂嬷嬷:嬷嬷总算来了,快救救我家娘娘吧。
她看了眼袁嬷嬷和院内的一众御林军,意有所指:嬷嬷再不来,可怜我家娘娘,也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袁嬷嬷淡淡地扫她一眼,没理她:桂嬷嬷,我等是奉的皇上的口谕来此请梁妃娘娘过去一叙的,还请嬷嬷莫要为难我等。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也没添油加醋,只简单陈述了事实。
桂嬷嬷点点头,低声开口:这并非我能阻挠的,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请梁妃娘娘去说会儿话,皇上那边,恐怕是暂且去不了了。
袁嬷嬷拧眉:嬷嬷的意思是?桂嬷嬷笑而不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气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良久,袁嬷嬷终是败下阵来。
她轻叹一声,道:罢了,既然是太皇太后有旨,那老身便去回了皇上。
说着,她又看向绿芜,冷声道:既如此,便劳烦绿芜姑娘跟老身走一趟了。
绿芜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可袁嬷嬷本就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退了一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保下她。
是以,她只能点点头,涩声应了。
闹腾了一刻钟的玉华宫又恢复了寂静,绿芜跟着袁嬷嬷离去,原处只剩下桂嬷嬷和一众战战兢兢的宫人。
桂嬷嬷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低声吩咐:回去吧。
夜色浓郁,离天亮还早。
*另一边,绿芜跟着袁嬷嬷几人走出了老远,眼见着宫室越来越稀疏,周围开始变得肃穆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嬷嬷,不是去承明殿么?这是何意?袁嬷嬷紧抿着唇,仿若未闻,脚下却越走越快。
直至回到正阳门前。
看守宫门的御林军早已换了一波,但却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动作利索地开了宫门。
绿芜的面色已经不足以用惨白来形容了,她跟着几人出了皇宫,心中惊惧万分。
一路上,袁嬷嬷都未曾搭理她。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就赶回了东宫。
绿芜看着面前熟悉的宫门,心中疑惑更甚。
好端端的,带她来东宫做什么?无人回答她的疑问。
谢济见着袁嬷嬷只带回来一个绿芜时,并未觉得有甚惊诧的。
袁嬷嬷深夜入宫,太皇太后必定会得到消息,至于太皇太后的选择……却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是以,见得他们回来,谢济只摆摆手,立时有人将绿芜带了下去。
见状,袁嬷嬷亦是松了一口气,她生怕谢济责备她办事不力。
好在现在的结果也不算坏。
谢济只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担忧,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天色不早,嬷嬷先回去歇着吧。
正如他所说,天色不早,袁嬷嬷早已熬不住了。
她没多做推脱,轻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留下谢济立在树下,原处仵作和东宫的人正围在一起忙个不停。
谢济看在眼里,眸色越发幽深。
*这一夜,有人辗转发侧难以入睡,亦有人安睡到天明。
姜韫醒来时,已过午时。
她忆起昨夜的事,胃中一阵不适,只好伏在窗边干呕。
外间的袁嬷嬷听到动静,掀了帘子走进来,心疼地替她抚抚背:娘娘,莫怕莫怕。
第一百八十章这阵子呕意来得快,也消得快。
谢济进来时,只见到她软在袁嬷嬷怀里的娇弱模样,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
我见犹怜,应如是。
袁嬷嬷见他来,会意地退了出去。
珠帘轻动,内室只剩下二人。
谢济几步走至床边,代替袁嬷嬷将人揽入怀中,温声问:是昨夜吓着了?男人身上源源不断的温热让她稍稍安心了些,姜韫靠在他肩上,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脖颈:皇上……软软的,似在撒娇。
她的确是被吓着了,但也是她非要留在那儿的,如此一来,便有些说不出口。
然谢济却已明了她的意思。
他不着痕迹地拧拧眉,空着的手绕过那截细腰,直直落在怀中人的臀上。
啪——轻轻的一下,不算响,却让姜韫僵直了身子。
以后可还要逞强?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湿热的呼吸洒到她脖颈间,只一瞬,便让那处染了一片殷红。
姜韫又羞又恼,整个人埋入男人颈间,低声控诉:皇上!眼见着她脖颈处红成一片,面色也不再如方才般苍白如纸,谢济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轻抚上女子的青丝,柔声安抚:罢了,以后莫要逞强,看你难过,朕心里担忧得紧。
所幸这里没有外人,姜韫羞恼了一会儿便放开了些,她紧攥着男人的衣襟,细声说:有皇上在,妾身不怕。
她仰着脸看向谢济,眸子里亮晶晶的,眼底全是对他的孺慕和信任。
谢济一颗心猛地跳动了下,胸腔被涨得满满的。
他抬手抚上女子精致的眉眼,倏地遮住了那双明眸,待看不见那灼亮的眼神,他这才觉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姜韫疑惑:皇上?谢济如梦初醒,倏地收回手,没等姜韫反应过来,却又两人紧紧揽入怀中。
鼻尖龙涎香萦绕,姜韫只来得及看见男人绯红的耳尖。
她软在男人宽厚的怀里,不由得痴痴笑了起来。
谢济身子一僵,来不及转移话题,便听怀中人瓮声问:皇上,你耳朵怎得红了?谢济一噎,说不出话来。
这回,不自在的人换成了他,偏生挑事的人还打不得,骂不得。
袁嬷嬷立在廊下,听着内室连连不断的娇笑声,不自觉地勾起了唇瓣。
*这头气氛甚佳,可玉华宫的梁意如却觉不太美妙。
昨儿夜里她一直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有声音,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来。
等她一觉睡到天亮,身边似没什么变化,只格外静了些。
她倏地放下手中的汤匙,引得案上瓷碗发出阵阵脆响。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绿屏陡然回神,她连忙解释:回娘娘,奴婢昨儿学了个新发式,刚才是在想怎么帮您梳呢。
她回答的飞快,可那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却没逃过梁意如的眼睛。
她冷了声音:说!绿屏被她吓得身子一抖,险些站不住脚。
娘……娘娘,便是奴婢说的这么个事……哦?,梁意如打量她一眼,忽地嗤笑出声:你才来不久,应当没人告诉你欺骗本宫的下场吧?她虽是笑着,可声音中却是掩不住的冷意。
绿屏再是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奴婢知错,娘娘饶命!说。
梁意如耐心早已告罄,要不是念着眼前的人还有几分用处,早已让人拖了出去。
绿屏心中惊惧,早已忘了那人的叮嘱,她眼睛一闭,便欲开口。
娘娘,是——话未说完,内殿忽地闯入了一人。
常远看上去分外急切,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娘娘,奴才有事要报。
梁意如拧眉,伸手轻掩住鼻尖:什么事?常远垂着头,眼角扫过地上的绿屏,频频向她使着眼色:回娘娘,是皇上的事。
奴才刚刚才知道,原来皇上昨日带着关雎宫那位,一同出了宫,眼下那位还在宫外头,皇上下了朝又出去了。
呵,就这事?梁意如看他一眼,眉眼间全是不耐:这种事,不必拿到本宫面前来说。
她听了,也是膈应。
殿内楹窗大开,些许微光落在她面上,衬得她容颜愈发如玉,鼻下的朱唇却红的妖艳。
常远心中乱了一瞬,仓惶地低下头,恭声道:是,奴才知晓了。
梁意如摆摆手,遥遥一指,视线落在地上的绿屏身上:你呢?有什么事要同本宫说?绿屏心中一紧,手心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余光瞥见常远别有深意的眼神,她连忙摇头,道:回娘娘,奴婢要说的同常公公说的,是一件事。
哦?梁意如挑眉,似是不信。
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狐疑地问:你如何知道的?顿了顿,又道:怎的比他还知道的早?常远才是玉华宫的领事太监,绿屏却一天到晚地待在内殿服侍,按理说,绿屏不应该先比常远知道才对。
二人慌乱了一瞬,不知如何解释。
最后,还是绿屏急中生智,出来打圆场道:奴婢早起去了趟御花园,听那儿的洒扫宫女说的。
闻言,梁意如终于轻轻颔首,面色平静,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总归眼前这关是过去了。
待二人出来,绿屏不由瞪了眼常远,埋怨道:常公公出的好主意,倒险些叫我跟着受罚。
她声音绵软,就连生气的抱怨也好听至极。
可常远却连眼风都未曾动一下。
他看了眼身后,忽地将人一把拉过,待至了僻静处,面色陡然变得阴冷。
你只管闭紧你的嘴,若是让主子知道了,别怪我不客气!他面上一片阴冷,吓得绿屏面色煞白,连忙求饶:知,知道了,常公公。
见人乖觉,常远也不再多做耽搁,他狠狠剜了眼抖个不停的绿屏,冷声警告:记住你的身份,娘娘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至于旁的心思,你最好给我消得一干二净!绿屏点头如捣蒜:是,记住了!------题外话------新封面好看吗好看吗qaq第一百八十一章日头渐下,余晖铺就在青石路上,将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马车沿着护城河走了一圈,最后直直向着正阳门驶去。
车檐下垂着的明黄色玉坠随风轻晃着,赶车的青年一身黑衣,面色沉沉地盯着前方。
眼看着就到了宫门口,守门的御林军拦也不敢拦。
马车始过,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守门的御林军这时才回过神来,方才那个,就是圣驾?没错,能让贺大人亲自驾车,除了皇上,还能有谁?那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回了位置,站得笔直。
……马车进不得后宫,只好在御书房便停了下来,李胜带着人在那儿早已恭候多时。
皇上,娘娘,轿撵已经准备好了,请随奴才来。
谢济在御书房里另约了大臣商议事情,因此他只让人先行送姜韫回去。
昨夜东宫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一整夜都在处理那事,今天早上慌忙回来上了个朝,一整宿过去,眼下的乌青格外严重。
姜韫紧抿抿唇,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皇上也要好生歇息,妾身在关雎宫等您。
谢济看他一眼,面色平静地颔首,算是应了。
二人就此分别,待再看不了那顶轿撵,谢济这才收回视线,大步进了御书房。
屋内,早有一干重臣在等着他。
他们都是暗中接了谢济的信才来的,那消息太多骇人,因此,眼下一见到人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皇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太傅自打得了消息便急得不行,眼下好不容易等到了谢济,第一个便冲了上去。
皇上,太,梁妃娘娘可是先梁国公的女儿,怎会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卫太傅是老臣,又曾教导过幼时的谢济,一向在谢济面前很受重用。
可唯独这一次,谢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帮着梁意如,他尚能理解,毕竟有着旧事在,太皇太后帮着她,也是正常,但……卫太傅为何一直帮着梁意如?殿内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僵持了下来。
众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新帝背后卖的什么关子。
最后,还是谢济开口打破了这平静,呈上来。
众人不知他这是何意,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外。
吱嘎一声,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贺宰带着刑部主事走了进来,他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隐约可见几丝愤怒和痛心。
给他们看看,看看这是不是误会!谢济坐在御案后,薄唇紧抿着,阳光垂落下来,叫人一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卫太傅几人不明所以地接过贺宰递来的纸,只短短看了一眼,便白了脸色。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罗列了东宫那十几人身前的大大小小的事,五一例外,俱都是得罪了先前的太子妃后,悄然没了性命。
至于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暂且还没有推论,但必定同梁意如脱不了干系。
卫太傅大惊,他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地开口:皇上,这......他看着御案后端坐着的年轻帝王,剩下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半晌,他惭愧地低下头,低声道:老臣有愧,老臣有愧!说完,也不等谢济有什么反应,转身出了御书房。
他离去后,御书房内静了一瞬,那些人看看谢济,又看看手上的状纸,摇摇头,纷纷提出告辞。
皇上,微臣先行告退。
微臣也是,先行告退。
直至最后,御书房内竟就只身下贺宰和刑部主事。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梁家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这才将将平静了不久的京城,怕是要再起风波。
果然,不多时,寂静的殿内响起谢济淡淡的声音,将梁妃身边的那宫女再好好审问一番,务必要问出些东西。
二人自是应下,随后,谢济又指出了几个可疑之处,这才算作罢,一番商议结束,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谢济从内里走出来时面上仍是冷冷的,叫人只看一眼便觉得畏惧。
李胜见他出来,一边招呼着人提着灯笼,一边问:皇上,咱们去哪儿?话才出口,他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除了关雎宫,这皇上何曾去过旁的地儿?好在谢济心中有事,倒没注意他说的什么,只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说:去关雎宫。
李胜高声应下,招呼着人提灯跟上。
*一路来到关雎宫,姜韫还未睡下。
她白日睡得久,眼下睡意全无,干脆领着小宫女一块儿做些针线活。
腹中孩子已近七月,过不了多久便要生了,自己人做的,到时候孩儿穿上便也放心些。
谢济一来,宫人们便默契地退了下去,好将空间留给二人。
灯火摇曳,融融暖光打在姜韫身上,衬得她愈发温柔,叫谢济一时看晃了神。
暖光下,女子专注地弄着手上的衣物,嘴边噙着一抹笑容,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谢济浑身的不愉就这样散了去。
他走上前,紧挨着女子坐下,轻声问:怎的还不睡?他本是随口一问,谁料,身侧的人却倏地抬眼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嘟囔着抱怨:当然是在等着皇上了。
谢济一噎,显然未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下一瞬,姜韫却已停下了动作,她牵着男人的手一步步来到正厅,皇上定是还没用膳吧?妾身叫人煨了些汤,您陪妾身用点?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桌案旁,有皇上在,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盅汤。
谢济原本没甚胃口,可许是姜韫喝汤的样子看起来实在诱人,他不知不觉便也觉得饿了。
匆匆用过膳后,姜韫又拉着人去院子里消食,一来二去,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
等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谢济这才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从前,她可从未等过他,更别提主动拉着他去消失。
自打啊姜韫有孕来,便恨不得整个人长在榻上。
思及此,他不由得侧身去看床榻里间的人。
------题外话------emmmmm明天再加更吧呜呜呜第一百八十二章有孕后,倒的确是丰腴了几分,烛光下,莹白的小脸如珠如玉。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此时一双细眉紧紧蹙着,叫人看着就生了几分怜惜。
谢济眸色微暗,伸手抚上那紧蹙着的细眉,无声安抚。
许是察觉到什么,她轻蹭了蹭他掌心,唇瓣微张,似在说着什么。
谢济轻挑着眉毛,不由凑近了些,这般姿态使得二人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床壁上映出二人的影子,引人无限遐想。
谢济凝神,只依稀听她说:皇上,别难过……她声音绵软,却似带了某种力量,使得谢济心中狠狠一震。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宠着姜韫才非要揪着这事不放。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出于私心,便是他一向尊敬的太傅也……可他们似乎都忘了,他同梁家父子的关系同样不浅。
他从前更是将梁意如看做自家妹妹一般,若非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真就那般容易进了东宫。
他自问并未亏待过她,可她又做了什么?借着太子妃的名头,将无辜宫人的性命视若无物。
他心中是无比失望的。
甚至开始后悔起来……若是当初他拒绝地再坚定一点,不让梁意如做太子妃,事情应当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中的郁气,再睁眼,眼中已恢复了坚定。
不论如何,这次,他都不会手软了。
或许,从前错的,早该纠正过来。
烛火摇晃,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宫中无端生了些流言,也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作祟,短短半日,便传得到处都是。
为此,太皇太后亲自出面,打杀了几个宫人后,这才使得流言稍稍平息了些。
画眉剥了橘子喂给姜韫,一边压低声音问:娘娘,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姜韫抬抬眼皮,问:什么真的假的?画眉先是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后,才开口:外头人都说,玉华宫那位……似是想到什么,她不由得抖了抖身子:听说从前杀了许多宫人,就埋在长信宫后面呢!她说得煞有介事,若不是姜韫早知事实,现下恐也要信了。
姜韫咽下口中的果肉,轻摇摇头,道:传言还说我是妖孽呢。
她面色平淡,似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却生生将画眉吓白了脸。
画眉倏地站起身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面上全是不赞同:娘娘,这话怎么能乱说呢!您,您……她急红了脸,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韫眨眨眼,无端生了些心虚,好了好了,我也是随口说说,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画眉也知这个道理,当下也只好劝了句:奴婢知晓了,可娘娘,这话可当真不能乱说了。
大夏人最忌讳妖孽,凡事和妖孽一词沾边的,都讨不了好。
姜韫也知这个道理,总归是她理亏,眼下也只好应了她。
同时,也不忘了叮嘱画眉:你盯着些宫里的人,如有那种跟着闹腾的,只管打了板子,赶出关雎宫去。
画眉点点头,一脸受教模样。
袁嬷嬷才进来便听得这么一句,心中对姜韫的感官又好上一层。
皇上将她给了关雎宫,也就意味着,只要日后姜韫不犯什么大错,那她,便会一直留在姜韫身边。
是以,袁嬷嬷私心里是希望姜韫能走得更远些的。
这短短几日,她也熟知了姜韫的性子,聪明,难得的更是这份心性。
她心中对这份差事更满意了些。
这宫中,聪明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姜韫一抬眸,便将她面上的欣慰和赞赏看在了眼里。
她愣了下,继而盈盈一笑:嬷嬷怎得来了?姜韫招招手,画眉连忙从一旁搬了个绣凳过来,请人入座。
袁嬷嬷也没推脱,坐下后便径直开口:娘娘,老奴过来,是有见事想同您说。
她面上的笑容不变,但却又添了些旁的东西。
惹得姜韫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她垂下眼,略思索了下,才低声道: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袁嬷嬷张了张嘴,视线却又落在画眉身上,欲言又止。
她知姜韫身边的两个宫女都是心腹,但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晓才好。
她的眼神瞒不过姜韫二人。
殿内无人说话,陡然寂静了下来。
楹窗开了半扇,午后的风带着些许微凉,姜韫抿唇一笑,依着她的意思支开了画眉。
画眉,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鸡汤,准备一份送去御书房。
画眉应了声,悄然退了出去。
这下,殿内便只剩下二人了。
姜韫倚在软榻上,不紧不慢地翻着手中的话本,似乎根本不在意袁嬷嬷要说的话。
袁嬷嬷只犹豫了一下,便开了口。
她这一开口,便叫姜韫听了许多皇家密辛。
最后走时,袁嬷嬷仍旧不放心,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太皇太后若是真想帮那位,娘娘还是得早做准备。
至于什么准备,她却是没说。
她走后,姜韫仍旧沉浸在她带来的震惊中,就连手中的话本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也未发觉。
画眉进来时,便见着她一脸恍惚样,忙担忧地问:娘娘?娘娘?姜韫陡然回神,一眼便看见了她眼底的担忧。
娘娘,您这是怎的了?姜韫摇摇头,右手轻抚上小腹,扯出一个笑来:中秋便要到了,也不知哥哥赶不赶得上与我过节。
她面上的忧愁不似作假,画眉没得防一下便被她带跑了思路。
连连宽慰:娘娘放心,江公子定然也急着赶回来的。
她虽这样说,但实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先皇大丧,天下皆知。
江淮不论在何处,都应得了消息,眼下都已过去了近两月有余,若人真来了京城,怎会没有一点儿消息?这些,姜韫心里门清儿,但她心中却仍抱有一丝期待。
许是……许是哥哥只是暂时不方便呢?她微敛了眸子,眼中晦涩不明。
*而此时,京城的某处客栈中,被姜韫念叨着的人正在看手中的密信。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德不配位!(二更合一)江淮半月前就抵达了京城。
彼时新帝初初登基,京城里一派喜庆样子。
小贩走街串巷,沉寂了近一个月的京城又热闹起来。
江淮立在窗下,沉默着看向下方的街巷。
主子,王上那边已经有了决定,阿莫斯将军已经带着姑娘在来的路上了。
仇央将收到的密信拿了出来,他刚说完这话,就觉屋子里的气温冷了几分。
男人冷眼看完,手一扬,密信瞬间化作尘埃,随风融进了京城的街道里。
想个办法,让耶律齐滚回去。
仇英心中一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您,您是说?他不敢随意揣测男人的意思,只好将手横在脖子前,飞快地比划了一下。
外面的天不知阴了下来,江淮看了眼远处的黑云,长睫也掩不住他眼中的寒意:漠北,早该乱了。
仇英心中一凛,再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几月前,眼前人还是漠北的战神,可如今,却成了催命的死神。
*袁嬷嬷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她才走后不久,建章宫便来了人。
来的人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另一位掌事嬷嬷,同姜韫并不熟悉,见了姜韫,也没有说旁的,只客客气气地请她去建章宫坐坐。
若说这建章宫,自打姜韫搬出来后,就甚少回去过。
但也不是她不愿,只是,这去了五次,总有三次是见不到太皇太后的,久而久之,姜韫也品出了些味道,便甚少去了。
更何况,后来又闹出了竹七那事,虽然情有可原,但若让她心中全无半分不怨,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东宫那事才稍稍传出点风声,建章宫便来了人,这其中若说没有一点儿关联,姜韫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她放下才喝了一口的安胎药,取了丝帕细细地擦拭着嘴,一边轻声开口:嬷嬷且坐片刻,本宫去换身衣裳。
说完,也不等那嬷嬷有何反应,径直起了身,去了内殿。
一进内殿,没了外人,姜韫面上的笑便淡了下来。
小七和画眉同我一起去,让小于子想办法给皇上递个消息,别被人瞧见了。
她能感觉到,太皇太后对她是没有恶意的,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莫名有些心慌。
思绪游走前,她又忽地想起袁嬷嬷的那番叮嘱,心中一滞,倏地握紧了丝帕。
耳边传来画眉担忧的低唤,主子,您抬抬手。
姜韫陡然回神,僵着身子动了动手,任由画眉替她褪下了衣裳。
*姜韫一到建章宫,便觉有些怪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子,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杨美人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她生得原本就白,这身衣裳更是衬得她越发容颜如玉。
此刻,她正立在太皇太后身侧,毕恭毕敬地替着老人家捏着肩膀。
见了姜韫,盈盈施了一礼。
许是刻意装扮过的缘由,她这简简单单的动作都格外的惹人亮眼。
她面上一片笑意,可姜韫却无端生了些不适。
她微敛了眸子,扶着肚子来到太皇太后身边坐下,笑着看向一旁的杨美人:许久不见杨美人,今日倒是有缘。
杨美人手下的动作微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忽地一红,支支吾吾道:是太皇太后垂怜,妾身也愿意伺候太皇太后。
短短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
姜韫看着一脸含羞带怯的杨美人,一时有些失语。
伺候太皇太后,怎得还红了脸?她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向一旁的桂嬷嬷看去。
然而这回,桂嬷嬷却是摇摇头,避过了她的眼神。
姜韫愣了下,掌心缓缓收紧,心中倏然生了一阵苦意。
恰巧这时,太皇太后开了口。
她摆摆手,一众宫人便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杨美人却是留了下来。
直到最后,殿内只剩下三人,静得可怕。
太皇太后闭着眼,气定神闲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宸妃啊,皇上一向独宠你,可见,这六宫嫔妃,唯你最得他心意。
姜韫瞬间提起了神,皇家讲究雨露均沾,太皇太后这是要拿这个说事?果然,下一瞬,太皇太后便直接将这事挑明了说。
这后宫嫔妃,也都是皇上的妃妾,你如今身子不便,也该明些事理,再者,你如今位高,可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否则,那些御史的折子都要将御案给淹没了。
这些道理,你可懂得?她说完,便也睁开了眼直直看向姜韫。
那双眼,如同她第一次来建章宫时一般,充满着威压与审视。
若不是姜韫心中早有准备,此刻怕是非得被她吓了去。
她看看上首的二人,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方才杨美人一连串的怪异总算得到了解释。
她便说,为何伺候太皇太后要脸红,原来,人家想伺候的,根本就是皇上。
她思考的时间太久,太皇太后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向身侧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殿内便响起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杨美人捏着帕子不时擦擦眼角,嘟囔着说:姐姐有皇上宠爱,许是不知这深宫的日子有多难捱……女子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不易,不一会儿就哭得双眼红肿。
若是有人见到这幅场景,说不得便要将人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可惜,她遇上的是姜韫。
姜韫听她哭了半晌,心中全是不耐,她闭了闭眸子,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看向太皇太后时面上却一片温顺。
太皇太后的教导,臣妾不敢忘记,妾身会多多规劝皇上的,至于……她轻咬住唇瓣,眉心皱成一片:可这旁的,臣妾便做不了主了。
太皇太后一怔,没想到自己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韫却似不买账。
她拧着眉看向姜韫,语气倏地重了些:身为嫔妃,规劝皇上也是你的分内之事,若是不能,岂不是德不配位?好一个德不配位,姜韫被她气笑了。
她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抬眸看向上首,状似不解:太皇太后这是何意?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茶盏便碎了一地,茶水飞溅,有几滴落到她衣裙上,渗出深深的暗渍。
姜韫来不及多想,耳边就响起了杨美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来人呐!太皇太后晕倒了!殿门倏地被人推开,宫人门蜂拥而入,姜韫直愣愣地看着歪倒在榻上的人,迟迟不能回神。
*御书房,渝北有一处地龙翻了身,谢济正带着六部的人商议赈灾。
来报信的宫人许是慌了神,没见到人就嚷嚷开来,不好了皇上,不好了,宸妃娘娘把太皇太后气晕了——他这话一出,立时在御书房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就对姜韫独宠而看不惯的大臣急冲冲地站出来,也不问其他,梗着脖子就对姜韫横加指责了一番。
百善孝为先,宸妃娘娘此等行径,怕是不妥,实在是难为后宫表率!话音刚落,便引得人齐齐赞同。
谢济冷着脸坐在御案后头,一双眼如同淬了寒冰一样看着那来报信的小太监。
污蔑后妃,拉下去,杖毙。
这一番话,让原本喧闹的御书房暂时停了下来。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太监仅仅只为这一句话,便丢了性命?李胜最明白圣心,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的小太监,暗道了声晦气。
皇上明摆着宠着宸妃,这些人怎就不长记性?他亲自带着人将那小太监拖了下去,全然没发觉自己一颗心不知不觉中,早已偏向了姜韫。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方才出言说姜韫不是的,此刻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谢济冷冷看他们一眼,淡声道:皇祖母身子不适,朕去探望,诸位爱卿便先退下吧。
有那小太监的前车之鉴,众人再不敢有半分异议,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谢济来的不算慢,但等他到了,建章宫早已围了一圈人。
橙黄橘绿,各色衣衫具了个全,就连头上的珠钗,都整整齐齐。
众妃见了他,面上皆是闪过一阵喜色,就连行礼的姿势都各有千秋,单瞧着,倒不失为一道风景。
谢济本不欲理睬,奈何刚往里走了一步,便被扑鼻的脂粉香气熏了个满怀,他脚下顿了顿,剑眉拧得更深。
地上跪着的人见他停了,不由心上一喜,难掩雀跃地开口:皇上,妾身……话未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
只见他指指一大片跪着的嫔妃,冷声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适,闻不得脂粉味,将人带到外头跪着去。
话落,甩袖进了内殿。
若不是场合不对,李胜都险些笑出声来。
他板着脸将地上的众妃一一请了出去,若不细看,谁也瞧不见他眼中的讽意。
众妃心中有苦说不出,但下命令的人是皇帝,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只好认命跪到了外头去。
这会儿天色渐晚,黑云堆积在天边,光是看着就觉得心头压抑。
谢济转过屏风,一眼便将内室的情形尽收眼底。
雕花大床上,太皇太后昏迷不醒地躺着,只瞧面色,便觉苍白得吓人。
谢济脚下一顿,眸色渐深。
里头的人见了他,连忙便要行礼,谢济摆摆手,大步走到床边,低声问太医:如何了?许太医收回手,也不看他,只恭声回:回皇上,太皇太后应当是急火攻心,许是……被什么事给气到了……他的话刚说完,屋内众人便往姜韫和杨美人身上看。
谢济看着床上闭目不醒的太皇太后,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急火攻心?姜韫看了那太医一眼,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然而当时的情形姜韫也说不清楚,她看向床边立着的男人,心中一阵忐忑。
这时,一旁的杨美人忽地出了声。
她倏地跪倒在太皇太后床边,一双美目怒瞪向姜韫:皇上容禀,是宸妃娘娘害得太皇太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太皇太后不过是说了几句,宸妃姐姐便,便出言不逊!若自个儿不是同她对立的一面,姜韫都有些想站出来叫好了,这颠倒是非的本领,可真叫人叹为观止!杨美人以为,谢济听了这话该大发雷霆才是。
不想,他却只是看着床上的人,对方才那番话置若罔闻,看着男人冷峻的面容,她心中忽地生了些不好的预感。
皇上,该不会当真宠爱宸妃至此吧?她心中慌乱,原本想好的话语顿在了唇边,不知如何是好。
她急,姜韫心中却也没好受多少。
自男人进来后,便没朝她这方向看一眼,她不由有些怀疑,难不成他当真以为是她将太皇太后气晕的不成?姜韫瘪瘪嘴,心中一阵酸楚。
她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恰巧这时,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醒了过来,睁着眼看向四周,似乎有点茫然。
谢济松了口气,他闭了闭眸子,低声问:皇祖母可觉得好些了?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太皇太后被他这一声唤醒了神,思绪渐渐恢复清明,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触及到姜韫时,倏地冷了脸。
谢济看在眼里,眸色暗了暗,忽地说了句:皇祖母刚醒,你们先下去,改日再来探望。
他想支走姜韫,可太皇太后偏偏不愿如了他的意。
站住。
姜韫几人一顿,堪堪收回才踏出去的脚。
谢济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祖母刚醒,身子要紧,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桂嬷嬷也在一旁劝她:娘娘身子要紧,便是有什么事,您也可尽数交给皇上不是?今日这事,她事先并不知情,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总觉得,杨美人说的不全是真。
太皇太后轻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这意思,分明是不愿如了他们的意。
谢济心中耐性渐渐告罄,他面色愈发沉了些,指上扳指愈转愈快。
偏生杨美人只顾着太皇太后的脸色,没往他那儿看,此刻见着太皇太后面色不虞,张嘴便欲定了姜韫的罪。
------题外话------这章有好多好多字哦quq明天一定六千!一定一定!第一百八十四章皇上,臣妾亲眼所见,是宸妃娘娘出言不逊,这才使得太皇太后晕倒,皇上可要严惩才是!杨美人跪伏在地上,低垂着头,没叫人瞧见她的不甘心。
殿内静了一瞬,众人都有些惊诧,毕竟,杨美人向来甚少参与后宫争斗,况且,此前二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和睦。
谁也不想她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认姜韫。
太皇太后半闭着眸子躺在床上,听了这话,指尖动了动,却没其他反应,如此,她的态度便不言而喻。
画眉气红了眼,她正欲开口,身侧的姜韫就似察觉到什么一般,悠悠地投来一个眼神。
红唇微张,轻声安抚了句:别急。
今日这是明显是冲着她来,怕是早在她踏进建章宫的时候便落入人家的圈套里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指望有人能帮着她说话。
她垂着眼立在一旁,谢济余光里只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再看向杨美人时,眸中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杨美人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滞,倏地从骨子里生出了些慌乱来。
谢济看了眼身侧的李胜,冷声说:带下去,严加审问。
李胜最知他心意,自然不会忤逆了他去,当下便带着人上前欲要拿人。
满殿的宫人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杨美人摊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谢济,不敢相信换他竟连问都没问便要处置她。
这与事先所料的不同,杨美人终于生了些慌乱,她不停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试图挣扎。
太皇太后终于看不下去,倏地低斥了声:住手!她倏地睁开眼,沉声问:皇帝这样,是要包庇宸妃?谢济眼也未抬,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紧握在一起,可见他此刻揪着的心。
朕认为,宸妃不会做这样的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等他说完,便被太皇太后厉声打断:误会?她摇摇头,嗤笑出声:她也曾是哀家宫里出去的,哀家为何要害她?谢济在她膝下长大,一向最是尊敬她,这还是祖孙俩头一次这么直接对上。
她眼前一黑,这下是当真觉得有些晕了。
桂嬷嬷连忙从旁扶住她:娘娘,您保重身子要紧啊。
说着,边示意一旁的太医再把把脉。
太医知趣,把完脉后又顺势开了些汤药,继而便迫不及待地提出告辞了。
这番动作使得殿内的气氛缓和了些,总算不像方才那般僵了,李胜适时地上前打圆场。
他看了看床上的人,讪讪地问:皇上,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谢济不置可否,他点点头,颔首向床幔后的人表示歉意:皇祖母好生歇息,今儿的事,朕会让人好好查,改日再来看皇祖母。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你当真要如此护着她?太皇太后倚在桂嬷嬷身上,有气无力地问,见谢济停了脚步,她便软了语气:哀家记得你从小便立志要做一位圣明的君主,但你可知晓,多少明君,是毁在女人身上的?你今日为护着她而顶撞哀家,明日,是不是要为了她而对抗整个朝廷?!她越说越气,说到最后,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恨不得能就此将人骂醒。
这话过后,殿内好半晌没有动静,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便是姜韫,此刻也有些乱了心神。
她脚下一松,整个人软绵绵的,全得以竹七在一旁撑着,这才没有摔倒。
谢济本欲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他看了眼姜韫,将她苍白的脸色看在眼底,心中一痛,陡然生了一股怒意。
当下,他再顾不得什么缓一缓,和所谓的怀柔政策了。
他尊崇着自己的心,一步步走向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情绪的女子。
女子纵使有孕后身子丰腴了不少,落在他怀里时,却还是显得格外的娇小。
谢济一个不留神碰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触手的冰凉让他心中一惊,再抬眸,就见得姜韫一张惨白的脸。
耳边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惊呼:娘娘……娘娘流血了……那一瞬,谢济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似被人重重锤了一拳。
他不再犹豫,抱着人大步向外走,头也不回道:李胜,传太医!分明是夏日,姜韫却觉得浑身发冷,小腹一抽一抽的,那股子钻心的疼意传遍四肢百骸,她一时竟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栗。
她张了张嘴,无声说着什么。
谢济抱着人出了正殿,想也不想便往侧殿走去,可这时,他竟觉怀中人倏地挣扎了下。
他眸色沉了又沉,柔声道:乖,别闹,太医马上就到了。
眼见着二人就要踏入侧殿,姜韫忽然挣扎得更厉害。
她疼得心尖尖都在发颤,纵使这样,她仍是拼尽了全力,说出了那句话。
她说:妾,妾身……不要在这里……谢济身子一僵,倏地红了眼。
他收回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竭力软下语气:好,我们不在这里。
后一步出来画眉几人只看着谢济将人抱到侧殿门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后竟直接出了建章宫!桂嬷嬷看得心跳都要停了,她一边支使着建章宫的宫人们跟上,却也免不了担心还在内殿的太皇太后。
快跟着皇上,这皇上怎么不把人放在侧殿呢!太皇太后被人搀扶着出来,恰好就听到这一句。
顺着长廊下的宫灯,她正好看见远处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直到再看不见了,她脚下忽地一晃,径直跌倒在宫人怀里。
整个建章宫霎时乱成一团。
宫人门进进出出,而原本跪在地上要被谢济治罪的杨美人,自然便被人忽略了。
贴身宫女扶起她,担忧地问:主子,咱们是去宸妃娘娘那儿,还是留着伺候太皇太后?她虽这么问,但心中却觉得还是留在这太皇太后身边才好。
毕竟,自家主子一个小小的美人却活的比那玉华宫的梁妃娘娘还要自在,这其中可少不了太皇太后的照拂。
第一百八十五章谁知,杨美人却摇了摇头,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意。
咱们回去。
回去?宫人惊讶地瞪圆了眸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皇太后晕倒了,主子不在跟前伺候着,怎么还想着回去?杨美人没再理会,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长廊的宫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她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建章宫,眼角闪过一丝晶莹。
宫人讶声问:主子,您怎么哭了?她摇摇头,涩声说:这灯太亮了。
*玉华宫,梁意如难得起了兴致,拿了笔墨摆在廊下作画。
方一下笔,心中所想便全数落在了纸上。
画中人身形修长,单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惹人遐想,长袖随风舞动,仿若仙君下凡。
绿屏侍立在一旁替她研墨,眼中掩不住的赞叹:好……好美的画……娘娘将皇上画得真好。
她说这话一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却也是为讨梁意如欢心。
哪知,她才说完,就见女子倏地沉了脸色。
狭长的凤目上扬着,眸底笑意全失:哦?像么?绿屏全然不知自己早已会错了意,痴痴地点头,杏眸含羞带怯:是,是像极了皇上……话落,女子笑出了声,弯弯眉眼中却全是冰冷。
她扬起画,一寸一寸撕了个粉碎,手一松,无数碎片飞落,落得满地都是。
绿屏面色煞白,呆怔在原处。
瞧你,怎得将本宫的画弄坏了?梁意如取了帕子细细地擦拭手指,冲着她嫣然一笑:罚你在天亮前修好,可有异议?*建章宫处于皇宫的正南面,几年前,先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养母的孝心,特意使人沿着建章宫修葺了许多宫室,亭台楼阁,花园小榭,数不胜数。
谢济从未觉得他父皇如此英明过,待他将人安置在榻上,心中的耐心早已告罄。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姜韫疼得浑身是汗,她平日里最是娇气的一个人,这会儿就这么躺在那儿,连呼痛的力气也没有,只一双眼扑漱扑漱地落着泪。
她无力地躺在榻上,耳边声音渐渐小了,浑身的痛感也似轻了些,唯独眼皮却越来越沉。
姜韫迷迷糊糊的,来不及细想,手上便倏地一痛,阵阵麻意自手腕处传来。
耳边有人长舒了一口气:醒了醒了。
太医一把汗,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好了些。
皇上,宸妃娘娘的情况十分凶险,微臣只能施针,以求生机,否则……剩下的话他未说完,但谢济却是听懂了,他心头重重一跳,喉间倏然涌上一股铁锈味。
榻上的人显然意识初醒,并未听清太医说了什么,一双眸子濡湿,怔怔地看着虚空。
谢济收回视线,深深吐了口浊气,哑声问:她可会有危险?太医看了眼榻上的人,低声道:微臣……只有六分把握。
说完,他犹豫了一瞬,有些迟疑地开口:若想母子平安,微臣只得六分把握,但若尽力保住娘娘……微臣却有九分把握。
实则他这番话已算大逆不道了,在皇家,皇嗣显然要更重要一些。
他说完这番话便有些后悔,万一……这皇上以后后悔了,记恨他怎么办?谢济面色低沉如水,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姜韫低着头告诉他有孕时的眼底的期待和憧憬,有两人耳鬓厮磨时女子眼尾的殷红,到最后,却都定格成她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涩声开口:朕要你十分的把握,给朕治好她。
太医有些惊讶,但只一瞬便恢复了镇定,微臣,领命。
他施针时,榻上的人似有所觉,连连闪躲,整个人都现出明晃晃的拒绝之意。
太医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一脸惶恐地看向谢济:皇上,娘娘若是乱动,微臣恐会扎错了地方啊……阿韫,阿韫……谢济将女子揽入怀中,修长的双臂结结实实地锢着她的两只手,俯身在她耳边低哄:没事了……阿韫乖……许是这样的方法真的有效,姜韫竟真的渐渐静了下来,到最后,整个屋子便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声。
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旁的。
好在整个施针的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
不但姜韫没了生命危险,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得意保全了下来,只是接下来几个月,姜韫怕是得好生休养一阵了。
谢济紧拧着的眉松了些,他抱着姜韫,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折腾一番,二人都出了一身汗,姜韫不知何时也昏睡了过去,她暂时禁不起颠簸,谢济便只好暂时将人安置在了这里。
姜韫死里逃生,身边的宫人都红着一双眼睛,方才那番情况,谁也不知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袁嬷嬷上前向谢济请罪,她去关雎宫本就是为了照顾姜韫,眼下主子出了等子事,她难辞其咎。
皇上,老奴有罪。
谢济揉了揉眉心,亲自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低声道:嬷嬷先不必急着自责,既然有罪,不如戴罪立功?替朕好好照顾她。
一番话说得袁嬷嬷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匆匆进了内室。
方才遭受了那样一番折磨,姜韫身上,还有得忙。
谢济回首望向内室,隔着珠帘,他只能看见摇摇晃晃的烛火。
良久,他转过身子,大步离去。
李胜看了眼身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谢济一路疾行,直到停在了那扇朱门外,头顶是建章宫精致的匾额,门内是他敬爱一生的祖母。
他忽地生了些晕厥感,月亮东垂,星子的光也黯了,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
李胜看了眼男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建章宫的大门,深深叹了口气。
这爱情和亲情,换谁都是两难啊。
*建章宫正殿,太皇太后靠坐在床头,任凭桂嬷嬷几人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歇息。
建章宫的灯亮了一夜,直到水榭那头传来了姜韫和皇嗣平安无事的消息,这才熄了下去。
------题外话------认个错呜呜qnq明天真的会努力的qnq还有就是……我感觉我遭遇了职场pua呜呜呜好难过第一百八十六章明月渐稀。
姜韫难耐地睁开眼,小腹处的痛意还未完全褪去,昏睡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她颤着手朝小腹探去。
手下真实的触感让她稍微踏实了些,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上下一阵疲惫。
袁嬷嬷进来时,便见着她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床顶,额上水涔涔的一片,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
她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担心,快步走到床边,拿着帕子替人擦净额上的水渍。
娘娘醒了?可还觉得难受?她生怕姜韫想起不好的事,赶忙转移着话题,奴婢做了百合粥,娘娘可要用些?折腾了一夜,姜韫腹中早已空空,但她偏生却没什么胃口。
半碗粥都未用完便再吃不下了,袁嬷嬷张了张嘴,有心想劝说几句,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扶着姜韫重新躺下,温声说:娘娘再歇会儿,画眉她们就要回来了。
就在她要离去时,姜韫忽地叫住了她。
嬷嬷……姜韫靠在软枕上,青丝散落,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
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消息?她直勾勾地看着袁嬷嬷,眸色幽深,面上淡淡,可藏在被子里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袁嬷嬷脚下的动作顿了一瞬,不忍地别过头,温声劝她:眼下虽没听有什么动静,但娘娘放心,皇上必定不会放过那背后之人的。
她生怕姜韫瞎想伤了身子,劝人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皆是让姜韫放宽心的。
可姜韫怎么能安得下心?她敛着眸子,眼中晦涩不明。
当着袁嬷嬷的面,她没说什么,只是等人走了之后,面色却倏地冷了下来。
今日若不是谢济来得及时,怕是她和孩子,都保不住吧?烛火明明灭灭,映出榻上人虚弱的身形。
谢济站在珠帘后,不知看了多久。
卯时,小李子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皇上,该上朝了。
李胜去了建章宫,临走前拉着他细细叮嘱了一番,眼见着快要到上朝的时辰了,可皇上却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没有办法,小李子只得出声提醒了一句。
他暗自觑了眼男人的脸色,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好在谢济心中理智尚在,他定定地看了眼榻上的人,转身出了内室。
他离开后,床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烛火轻晃了下,姜韫半眯着眸子,细细回想当时的每个细节。
从关雎宫到建章宫,一路顺利至极,许是太皇太后顾及着她腹中的皇嗣,也没多在规矩上为难她。
除了指责她不该独占皇上,旁的似乎没甚奇怪的。
非要说怪异,便是一身盛装出现在建章宫的杨美人。
从前东宫后院一群女人中,姜韫也就对她印象稍好一些,从前的几回接触中,也明显感觉得到她是同其他人不一样的。
这样的人,怎会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姜韫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散朝后,谢济一人回到御书房,御案上的折子堆了一叠又一叠,可他闭目皆是女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面容,再看不进去旁的。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开口:让李胜过来见朕。
他刚说完,就见着帘子后面匆匆地走进来一人,正是李胜。
谢济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可有查到什么?李胜垂着眼,面色有些怪异。
原来,昨夜谢济虽没再回建章宫,但却叫了李胜亲自去查看,太皇太后这回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查到了传个信。
他带着人找了一宿,竟什么都未发觉,直至最后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出现在建章宫的杨美人。
可等他到了杨美人住的地方,却只见着跪了一地的宫人。
杨美人死了,被人发现时,身子都凉了。
在她身旁,留了一封信,上面对谋害姜韫一事供认不讳。
李胜叫人守好了宫门,这才匆匆前来报知谢济。
刚刚登基,就有嫔妃自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谢济只是抬了抬眼皮,眉眼间满是凉薄之意:死了便死了。
便是她不自缢,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至于那信,他半个字也不会信!李胜讪讪地低下头,有些为难地开口:可这……姜韫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事,建章宫没有异样,太皇太后也不会无端出手谋害皇嗣,唯有杨美人最是可疑。
眼下杨美人身死,还承认了谋害一事。
除了她并未将具体事宜供了出来,除此之外,此事再无半分疑点。
这些话,李胜虽未全部说出口,可谢济心中却一清二楚。
他撂下笔,视线紧盯着手中的折子看了半晌,忽地嗤笑出声:你当这件事对谁最有好处?折子啪地一下落地,李胜无意中暼了一眼,是关于立后的事,具体的内容看不清,只瞧见了御笔在上头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他抖了抖身子,麻溜地捡起折子,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纵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按着男人说的想下去。
一旦昨日宸妃真的没了孩子,便少了一个筹码,在这后位之争上,定然是争不过世家出生的梁妃的。
李胜心中一凛,倏地明白了过来。
皇上……谢济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指尖轻点着御案,眼中一片幽深。
*而此时,姜韫也从竹七口中知道了杨美人身死的消息。
就连那信,也没半点隐瞒。
姜韫靠在床头,轻抚着日渐圆润的肚子,低低地开口:打点一下,给她一口薄棺吧。
后妃自缢,算不得什么体面事,加之昨日那事,杨美人便是身死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她让人备一口薄棺,也算是全了她们往日的情分。
画眉却听得有些生气,那杨美人分明就是个黑心肝的,险些害得娘娘龙胎不保,到最后,却还要反过来操心她的身后事。
好在她到底是死了,不然,岂不是没理?她心中所想,无不在面上表露了出来。
姜韫看着她这般鲜活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
第一百八十七章在东宫时她曾帮过我,但这些情分早就在她出手害我时散得一干二净了,今日若不是她身死,我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人都有碰不得的软肋,她的软肋,便是腹中的胎儿。
她说这话时,没有半点避讳,也不怕叫旁人听了去:她死了,这事却算不得结束了,人活一世,除了自己的性命,总还有旁的东西。
画眉听的似懂非懂,最后索性不再纠结,她只管将人伺候好了便是。
入夜,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水榭内,值夜的宫人抱着胳膊在廊下打盹,竹七绕开柱子,翻窗进了屋内。
烛火摇晃,室内暗了一瞬,复又恢复光明。
竹七轻手轻脚地走至床边,低声道:主子,我回来了。
姜韫睁开眼,低声问:如何?她半日睡得久,眼下看着倒是精神得紧,眸底闪着细碎的光。
我按着主子的吩咐,果真在杨美人屋子里找到了一个闻着没味的香囊,已经将它放到明面处了,想必明日便会有结果。
姜韫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有限,保住她已经是倾尽毕生所学了,至于她为何动了胎气,却怎么也寻不出个由头来。
姜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对方唯有在这气味上下手才是她防不住的。
自打东宫有人因着香料而出事时,她便对这事上了一些心思,知道有的香单独闻着无事,可若是和旁的混在一起,变成了阴损之物。
故而,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她勾了勾嘴角,柔声道: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竹七点点头,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李胜到御书房时,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贺宰。
他眉心跳了跳,笑着问:贺大人,今日怎么不见你去巡逻?贺宰紧蹙着眉,沉着脸的样子倒是同谢济有几分相似。
他扫了一眼李胜,未做理会,率先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谢济正在看十二年前的折子,他早便答应了姜韫,可近日事情繁重,一来二去,便将此事给耽误了。
贺宰进来时,他连头也未抬,只淡声问了句:查到了?贺宰绷着脸,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怒火冲天。
这几日,他都在查东宫那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线索虽少,但却还是让他循着蛛丝马迹给查到了真相。
害了东宫整整十四条人命的,正是当初梁妃所救的那个乞儿!不,或许现在应该叫他常远了。
无他,全因真正的常远早已被他谋害了去,这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扮作了常远的模样,顶着他的身份同梁意如一同入了宫。
贺宰心中恨极了这人,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被气得发红。
可御案上的人却始终平静。
直到最后,贺宰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这才问:皇上,微臣这就去梁妃宫中拿人?谢济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地问:拿谁?自然是那扮作了常远的贼人!贺宰看男人没有反应,疑惑地问:皇上,难道您不打算追究?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面色陡然转白。
谢济笔下一顿,拧眉睨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地开口:朕何时这样说过?不等贺宰再问,他已然转过了视线,看向李胜,无声示意。
李胜会意,从袖囊中摸出一个蓝色巾帕来,他掀开帕子,里头赫然是一枚粉色香囊。
谢济见着这个便生了些不详的预感,他总觉,这次的事,同它脱不了干系。
果然,李胜一开口便将殿内二人震在原处。
奴才已经私下寻过王太医了,这本香囊里的,单独闻着非但没有坏处,反而能让人凝神静气。
可若是遇上苏和,便可致使怀孕的夫人小产,据奴才所知,太皇太后宫中常用的香料中便含有苏和……眼见着男人的面色越来越沉,他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
饶是早便有了猜想,谢济仍旧险些控制不出胸中的怒气。
他伸手重重在御案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震得案上的折子都抖了抖。
好一个香料!朕养着她们,便是让她们这样回报朕的?他倏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凤目幽深,直直看向贺宰,一个奴才,何来的这般胆量,你说是不是?贺宰被他这句话砸得回不过神来,直愣愣地呆怔在原处。
皇上这是何意?然而眼前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就连李胜也不见了踪影。
*殿外,谢济被冷风一吹,稍稍清醒了几分。
李胜急匆匆地跟出来,就见着男人顿在台阶上的身影。
他愣了下,战战地上前问:皇上?谢济轻嗯了声,抬步向前走去,只是却不再如方才那般怒气腾腾。
她怎么样了?李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不由有些无奈。
听小李子说,皇上早晚都要往宸妃娘娘那小院儿跑一趟,去了却也不见人,只悄悄地看一眼。
这宸妃娘娘如何,不应当很清楚吗?谢济自然不知李胜正在心中悄悄腹诽他,见人半晌没说话,不由向后轻暼了一眼,淡声道:你教的徒弟,甚好。
至少,他每每询问姜韫的情况,他都能对答如流。
李胜却全然没听出他意,只当是自己的辛劳付出当真得到了认可,险些湿了眼。
谢济看他一眼,无奈摇摇头,脚下暗暗加快了些。
*纵使是白日,屋内也燃了灯烛。
一切皆因姜韫来了兴致,要做女红,袁嬷嬷怕她伤了眼睛,便让人将满屋子的蜡烛都点上了。
内室明晃晃的一片。
纵使是白日,屋内也燃了灯烛。
一切皆因姜韫来了兴致,要做女红,袁嬷嬷怕她伤了眼睛,便让人将满屋子的蜡烛都点上了。
谢济进来得突然,纵然姜韫反应快,那藏蓝色的巾子仍是露了一角。
她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皇上怎得来了?自那日出事后,这还是谢济头一次正面见着清醒时的姜韫。
短短两日,她好不容易丰盈了些的小脸便消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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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昏黄,本就白皙的面容隐隐透着些玉色。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姜韫,若不是竹七突然的闯入,怕是还要这样过许久。
竹七突然闯进来,他倏地回神,向后轻暼了一眼,虽未说话,但眸底却是一片明晃晃的不满之意。
竹七脚下一顿,怔在原处。
她本是来同姜韫说事的,却不知皇上竟在这里。
想到昨夜姜韫的嘱咐,她赶紧低下头,生怕叫人瞧出端倪。
姜韫瞧出她的不自在,眸子一眯,雅眼底划过一丝细碎的光,她抿抿唇,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可是袁嬷嬷的药膳做好了?袁嬷嬷会些医理,做得一手好药膳,自打她来了姜韫身边,关雎宫小厨房的药膳便再未停过。
她生的娇气,平日吃不得一点儿苦头,纵然知道那是为了她好,却也得捏着鼻子才能用完。
哪有像今日这般主动的?谢济几不可见地拧拧眉,就着床畔坐了下来。
见他没甚反应,姜韫连忙给竹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竹七迟疑了瞬,终究是转身退了下去。
少了一人,室内明显寂静了下来。
屋内二人各自坐在一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姜韫垂下眼,委屈地瘪瘪嘴,低声嘟囔:皇上是在怪妾身?这些日子,从男人的种种言行中,她不难看出男人对皇嗣的看重。
她曾亲眼见过后妃失了孩子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生怕自己随了丽嫔的老路。
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男人修长的大掌。
姜韫抬眸,正巧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眸里。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轻呢了声:皇上……谢济早便将她看穿了,对于她的反应倒也不意外。
他只是沉默着凑近了些,温柔地将人揽入胸怀里,感受到怀中温软的触感,他的一颗心这才平实了些。
他揉了揉女子的脑袋,涩声道:没事了,不怪你。
他或许埋怨过自己无能,埋怨过皇祖母的不作为。
但却从未怪过她。
她聪明伶俐,又长得这样貌美,若不是跟了他,自当有夫婿万般疼宠,又怎会受这样的苦楚?想到这样的可能,他心中倏地一沉,些许苦涩渐渐蔓延开来。
抱着她的双臂越收越紧,姜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怎么了?话音甫落,她便怔住了。
她从未在男人面上见过这般纠结的神色,似庆幸,又似叹息,隐约还带着些恼怒。
她捏着男人衣襟的手一紧,试探地问了句:莫非……是找到害我的人了?许是没有底气,她这话声音极低,到最后,几乎是呢喃着的。
谢济眼睁睁看着她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唇瓣抿直,不再有半点儿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惧意。
他伸手握住女子的手掌,果真触及一片冰凉。
是有些眉目了,他执起女子的手,动作温柔地放进被窝,随口解释:你安心养身子便是。
正巧这时,竹七去而复返,手中端着的,正是袁嬷嬷所做的药膳。
还未等她走近,姜韫的眉心便皱得老深。
迎着男人探究的眼神,她无奈,只好闭着眼用完了半盅,至于旁的,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谢济伸手替她拭去唇边的汤渍,拧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用了药膳,姜韫没一会儿便靠着软枕睡去。
谢济替她理了理被子,这才转身走出门去。
临要离开时,忽地看了眼竹七,眼底带着些审视,竹七被他看得后脊处一麻,整个人都僵在原处。
好在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只留了句好生照顾好你主子,便出了水榭。
等他走后,竹七倏地松了神情,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上湿成一片,全是冷汗。
*建章宫,宫人们被打发了出来,正殿只剩下当朝最尊贵的祖孙二人。
二人各自坐在一旁,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太皇太后闭着眼,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佛珠。
角落的香炉正徐徐冒着白烟,谢济盯着它看了半晌,忽地问了声:朕记得从前皇祖母殿中燃的,似乎并不是这个香?太皇太后一愣,手中的动作慢了些,她睁开眼,意味不明地说:原来皇上还记得。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二人间便似生了一天鸿沟,轻易跨越不得。
这些,谢济也意识到了。
他拧着眉,看向太皇太后的时候,眼神灼灼,皇祖母是在怪朕苛待梁家?殿内寂静,无人应声。
太皇太后只沉默着坐在原处,似是没听到谢济那一问般。
良久,谢济听她说——哀家没教好你父皇,他不是一位好皇帝,可是阿济,他终究是你父皇啊……她不知何时停了手下的动作,死死捏住手中的佛珠,昏黄的双目紧紧看向身旁的男人。
她虽说得不明不白,但谢济只稍想了瞬便明白过来。
他动了动唇,有心想要解释,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宫变那日,先帝被楚王毒杀于寝宫,他也一夕之间从东宫太子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太皇太后这话……分明是对先帝身死一事存有芥蒂。
他紧抿着唇,眉间皱得更深:皇祖母是在怪朕?太皇太后暼他一眼,并未回答。
然而她的意思却也明了。
谢济闭了闭眼,狠压下心中的那股子郁气,一字一句道:对此事,孙儿问心无愧。
他站起身,甩了甩衣袖,遥遥看向墙角的香炉:宸妃一事,孙儿已下定决心严查,但愿到时,那人也能说上一句问心无愧。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离了去了。
殿门被人从外关上,太皇太后如同没了力气一般,无力地靠在小几上。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中却忍不住细细品味起谢济说的那番话来。
不多时,桂嬷嬷听到动静走进来,担忧地问:娘娘,可要让人传太医来?太皇太后伏在小几上,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哀家没事。
短短四字,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末尾彩蛋】桂嬷嬷听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正欲再劝,却又听榻上的人淡声吩咐着说:罢了,去请孙太医来一趟。
孙太医是太皇太后娘家的族人,平日里专门负责替她调理身子,是信得过的人。
桂嬷嬷自是不会拒绝,她应了声,便去寻孙太医了。
只剩下太皇太后一个人留在殿内,她坐了片刻,倏地站起身子,几步走到那香炉前,凑近了定定地看着。
问心无愧就好……*隔日,姜韫歇晌起来,便听外面一阵骚动。
她微敛着眸子,轻轻抚弄着胸前的发丝,神色慵懒:去看看,什么事闹哄哄的?画眉应了声,正欲出去,帘子那头却已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韫抬眸,视线在空中同竹七汇聚,就见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姜韫心头微松,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下一瞬,有人拨开帘子,珠帘碰撞,发出阵阵脆响。
袁嬷嬷走得飞快,面上难得的带着满满的急色:娘娘,太皇太后晕倒了!什么?!姜韫一急,下意识便要撑着身子下地,袁嬷嬷几人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住。
她身子本就未养好,太医每天来把脉叮嘱的都是同一句话,要卧床静养,受不得折腾。
如此这般,她们哪儿敢放姜韫下地?更何况,此时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哪有屋子里安全?似是想到了什么,袁嬷嬷面上有些难看。
她替人盖好被子,连声叮嘱:娘娘紧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想必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会体谅的。
皇上自然是会体谅,可这太皇太后,那还真说不准。
姜韫靠在床头,轻蹙着细眉,面上全是犹豫:可,太皇太后毕竟是长辈……见她实在担心,袁嬷嬷迟疑了下,索性直接将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娘娘放心,甭管太皇太后心里再气,也自有旁人替您承受着!却原来,今日午后,玉华宫不知出了什么事,梁妃跟前的大宫女忽地闯到建章宫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太皇太后领着一拨人就往外赶。
路过御花园时,却听得一阵暧昧的声音,众人走近一看,就见着假山底下,一男一女抱在一起!那女子,赫然正是玉华宫的梁妃!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光天化日之下,梁妃同她身边的内侍抱在御花园里,不清不楚的。
太皇太后只看了一眼,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指责的话,便径直晕倒在了宫人怀里。
桂嬷嬷看着假山下尚且懵懂的二人,气得心窝子疼,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有别,直接叫人一并擒了。
眼下,正是太皇太后被送回建章宫,满后宫的人闻风而动,俱都往此处赶了来。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外头自然闹哄哄的。
听完这些,屋内几人久久没有动静。
姜韫惊得瞪圆了眸子,讶声问:这,这可是有什么误会?袁嬷嬷也奇怪得紧呢。
她同这位前太子妃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桂嬷嬷都亲自上手拿人了,那必定是做不了假的。
姜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忖片刻,忽地问:嬷嬷,我身子不便前去,你带着画眉替我走一趟可好?她仰着头看向袁嬷嬷,眼底一片镇重。
袁嬷嬷被她这样看着,哪儿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更何况,她走这一趟,是要代表关雎宫的,换言之,这是姜韫将她当自己人的一种表现。
她连连点头,还不忘叮嘱竹七:你好好照顾娘娘,有什么事记得让人传信。
至于画眉,她更是不会拒绝。
她可没错过方才姜韫看过来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和幸灾乐祸。
梁妃对姜韫做了何事,她心中清楚得紧。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暗自握紧了拳头,暗道待会儿一定要看仔细了,回来好生讲给姜韫听!*宫人前来报信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大得出奇。
满屋子的朝臣都听见了梁妃娘娘和内侍有染,气晕了太皇太后的事。
一时间,原本吵吵嚷嚷的御书房静了下来,众人默契地低下头,生怕自己又听到了不该听的。
御案后,谢济的面色倏地沉了,手中御笔被他从中折断,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抖个不停的宫人,甩袖而出。
李胜瞪了眼来传信的人,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丢下句:诸位大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要记得啊。
*没有传御撵,谢济一路疾行来到了建章宫外。
同上次一样,这里仍旧站满了闻风前来的后妃,有了上回的教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莺声燕语,吵得人头疼。
李胜眼见着谢济的面色又黑了一些。
果然,下一瞬,便听他淡淡的吩咐声:都回自己宫里待着去,无事不得踏出半步。
这话一落,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纤细的身形如同粉蝶摇摇欲坠。
皇上这分明,是在禁她们的足!众人心中有苦,却说不出半个字眼来。
谢济进去时,太皇太后已经醒了,却紧闭着眼睛,动也不想动。
见了他来,宫人嬷嬷跪了一地,孙太医收回把脉的手,俯身向他行礼。
谢济走到近前,见人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轻轻颔首,问:如何?孙太医拱拱手,恭声答他:太皇太后身子骨原本还算不错,可这接二连三的晕倒,急火攻心,已经伤了元气,要想养好,以后实在是不宜动怒。
谢济听在耳里,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扳指。
良久,他才点点头,涩声道:皇祖母的身子,便有劳你了。
等送走孙太医,桂嬷嬷打发了伺候的宫人,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祖孙二人。
殿内的香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午后的阳光映射进来,室内一片昏黄。
谢济在床边蹲下来,低声唤:皇祖母?床上的人呼吸一滞,眼皮轻颤了颤,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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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情绪,二在身体。
谢济向来疼她,故而这些日子即便两人睡在一起,也从未曾发生过什么。
夜里,姜韫又一次被热醒,身后是男人宽厚的胸膛,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环在她腰间的大掌不时地摩挲着,痒痒的,似挠在她心上。
夏夜的风止不了半点儿暑热,反倒让心头的火越烧旺盛。
她动了动身子,情不自禁地轻吟出声:殿下……身后的人没有反应。
姜韫一噎,又动了动,谢济仍是没有反应。
这下子,姜韫可算恼了,她倏地翻过身子,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如炬,姜韫心中莫名一烫,寸寸殷红自脖颈处蔓延。
她低低地开口:皇上,你弄疼妾身了……微扬着尾音,似在撒娇。
配上此时的场景,无端地惹人遐思。
谢济眸色暗了暗,眼中的欲色愈加旺盛,但他终是惦记着女子的身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下,沉声说:乖,莫招朕。
——我是分割线——姜韫:你是不是不行了?谢济:?第一百九十二章榻上的人动了动,眼皮轻颤了下,睁开了眼。
阿济......短短半日,太皇太后就似乎老了许多,鬓角的银丝尤为刺眼。
谢济看了一瞬,沉默地垂下头,就势坐到床沿。
太皇太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来。
她看着谢济,心中懊悔不已。
若是她当初不插手这桩婚事,眼下,又怎么会造成这个局面?眼中酸涩不已,她无力地闭上眼,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来:是哀家错了……*谢济出来时,正巧碰上袁嬷嬷二人。
他楞了下,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你们来作甚?袁嬷嬷和画眉对视一眼,恭声答:娘娘忧心太皇太后,故而让奴婢们过来看看。
谢济扫了她们一眼,颔颔首,未多说什么。
须臾,梁意如三人被带了上来,原本端庄贵气的梁妃娘娘,如今不知遭受了什么,发髻散落,就连衣衫都是乱着的,瞧着狼狈至极。
饶是如此,她见着高位上的人时也没露出什么旁的反应,眸色四散,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绿屏和常远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因为他们身份卑贱,较之梁意如,下场更为凄惨。
一进入正殿,绿屏便如成了精的兔子,猛地蹿到谢济面前,痛哭着求饶:皇上,奴婢是无辜的,皇上!殿内宫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谢济面色铁青,冷冷地扫向梁意如,声音淡漠,听不出一点儿情绪:你可有什么要同朕解释的?众人心知他的怒气来源,纷纷在心头为梁意如捏了一把汗。
反观梁意如,她面上倒是没什么惧怕的神色。
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板,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静了下来,无人敢开口说话。
此等丑事,委实见不得光。
她不说话,谢济也没有耐心再等,他捏了捏眉心,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冷得如同冰碴:袁嬷嬷——袁嬷嬷猝不及防被他唤了声,连忙应道:老奴在。
你来替朕审个清楚。
袁嬷嬷诧异了瞬,正要应下,忽地听下面的人出了声。
梁意如拂开锢着她的宫人,定定地看向谢济,忽地嗤笑出声:不必审了,我认下便是。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投去惊讶的眼神,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
殿内静了一瞬,过了半晌,谢济忽地背过身去,冷声吩咐:带下去,打入冷宫。
早有候在一旁的宫人上前,拿了主仆三人就要往外走。
即便被人屈辱地押解着,梁意如仍旧没有旁的反应,她木着一张脸,眸色沉沉,再看不出往日的半点儿生机。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绿屏仍是不愿放弃,她拼命挣扎着,企图求得一线生机。
皇上,奴婢冤枉——饶了奴婢吧,皇上!眼见着她被带着离正殿越来越远,她浑身手脚愈发冰冷。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突兀的一声:站住。
绿屏一愣,继而心头涌上无数欢喜,她有救了么?她只顾着高兴,自然就忽略了男人声音中含着的冰冷和怒意。
奴婢谢皇——话未说完,便被男人一声怒斥打断了:闭嘴!绿屏被他吓得缩了缩身子,忍不住咬着唇,眸上似蒙了一层水光。
这一简单的举动,竟与姜韫像了七成。
谢济脸色愈发冷了些。
带下去,杖毙。
说完,便再不犹豫,掀开帘子,去往内殿而去了。
方才那一句对谁说的,在场的人皆清清楚楚,绿屏被吓得白了脸色,瘫坐在地上,慌乱地摇头:不,不会的,皇上认错人了!有宫人要去抓她,她连连躲闪:放肆!本宫是皇上心爱的宸妃,你们做什么!画眉远远站着,本还觉得她可怜,眼下却听得这么一句,险些撕碎了手中的锦帕。
那人还在胡言乱语,画眉再是忍不住,一股脑儿的冲上去,扬起手,巴掌重重落下。
还不堵上她的嘴!许是太过用力,画眉只觉得手心都在发麻,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恶狠狠地瞪了眼瘫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人。
她气势汹汹,但无人敢说什么,动作麻利地堵了绿屏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庭院深深,夜晚的水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姜韫倚在窗下的小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小兔子。
她出不得门,难得有一样东西可以消磨时间。
吱嘎一声,画眉从外头进来,正好瞧见这幅场景,也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如何?可有消息?知道是她,姜韫头也未抬,一双手轻揉弄着兔子毛,暖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神色越发温柔。
今日那事,可谓是皇家丑闻,不论皇上在不在意梁意如,想必心中一定不会好受。
听闻皇上处置了个宫女,至于梁妃,则是先打入了冷宫,至于后事如何,还暂未知晓。
不过……单看皇上下午就去了建章宫,直至掌灯时分还未出来,姜韫便知,梁妃……大抵是落不得好了。
只是不知,对这事,皇上是如何看的?她低着头,长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深思。
画眉摇摇头,低声说:皇上还未出来呢,可要让人去建章宫外头侯着?她见姜韫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联想到今日的事,自觉明白了几分。
皇上受了挫,娘娘这是心疼了?姜韫哪知她的想法,今日闹了一天,她的心也跟着提了一天,眼下身上早已乏得紧,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见此,画眉忙招呼宫人伺候她就寝。
几乎是姜韫刚刚躺下,外面便有人叫门。
外头下着蒙蒙小雨,小于子打开院门,一片黑暗中,只隐隐瞧见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陡然一惊,连忙见礼:奴才参见皇上。
谢济绕过他,方入内室,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他步子稍顿,浑身的冷意散了些,只额角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
画眉福了福身子,知趣地退了下去,临走前,特意替两人带上门。
------题外话------评论有奖明天开噢~有一章被进审核啦,原因嘛,你们懂得嘿嘿感谢亲爱的你们么么哒~第一百九十三章室内寂静,一时间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
谢济走了几步,在离床榻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凤目幽深,定定地看向姜韫,眼底闪过一丝审视。
烛火摇曳,他背着光,面上的神情瞧不太清,只隐约一双眸子隐隐泛着幽光。
姜韫心跳倏地快了些,她堪堪稳住心神,仰着脸看向男人,糯声说:皇上,怎得这会儿来了?这处靠近建章宫,自打她住进了这里,他压根就没来过这里过夜。
说完,又看见男人滴着水的额角,她一惊,赶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好看的细眉轻轻蹙起:皇上怎么湿成这样?李公公没跟着?谢济顺着她的视线往自个儿身上看去,也不由拧了拧眉,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朕去去就来。
他正欲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他转过身子,正巧对上女子水润的杏眼。
皇上可要人伺候?谢济愣了下,触及到她眼底的不安,倏地明白了过来。
他原就看着这般不可靠?他眉心一拧,心中陡然生了些郁气。
姜韫一直留意着男人的神色,自然没错过他眉间一闪而过的不快,她心中一突,骤然捏紧了手下的被褥。
烛火跳动,发出一声轻响,各怀心思的二人陡然回神。
朕有手。
妾身伺候您……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齐齐一愣。
姜韫耳尖红的快要滴血,手下被褥被捏得皱成一团,她微垂着头,低低地开口:妾,妾身帮您。
谢济立在床前,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不知怎的,心中的那团郁气倏地散了,他低低地咳了声,道:不用,也不用旁人。
顿了顿,似觉得还不够,俯身凑近姜韫耳旁,压低声音说:以后你再来?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她脖子上立时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忽地离了去。
姜韫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好半晌才平复下呼吸。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从屏风后头传来,姜韫闭着眼,那声音便直接传进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水声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姜韫蒙在被子里,一颗心跳得飞快,睡前才漱了口,可她此刻却又莫名觉得口干。
身后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她被烫得心口一窒,耳尖红得更甚。
谢济闭着眼闭着眼将她抱紧,深嗅了下她发间的馨香,温声道:睡吧。
如此情形,姜韫哪儿能睡得着?她稍微动了动,腰上的手立时环得更紧。
许是真的累了,她只听背后那人浓浓的鼻音:别闹,让朕睡会儿。
这声音近在咫尺,她一转眸,就能瞧见他脸上的疲色。
姜韫心中一动,依言停了下来,就势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依稀觉得身后一直有一双眼在看着她,似有千般言语要说,可落到最后,竟都成了叹息。
日升月落,里屋的灯烛跳动了一夜。
晨起时,身边已然没了人,被褥早已温凉,姜韫撑着手坐起来,尚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时辰了?画眉将手中的湿帕递给她:快要巳时了,主子昨夜睡得可好?她眨眨眼,面上满是揶揄的笑意。
姜韫擦净手,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又懒懒地躺回去:我竟睡了这么久?闻言,一屋子的宫人都痴痴地笑出声来。
姜韫轻瞥她们一眼,低咳了声,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我睡着的时候,外头有些什么消息?朝堂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昨日宫中动静那么大,就是不知,这一夜过去,又会发生什么事?她懒懒地靠在床榻上,微垂着头,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画眉看她一眼,转身将侍立的宫人打发了出去,凑近了低声说:是传了些风声来。
姜韫挑眉:怎么回事?今儿早朝,那些大人都吵成了一团,听说皇上出来的时候,脸色黑的没眼看!最后御前传了消息,将那,将那......她看了眼姜韫,似是有些顾忌,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出口。
姜韫拧眉,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那什么?画眉顿了一瞬,慢吞吞地开口:将那常远五、五马分尸!五马分尸?姜韫心头重重一跳,面上血色稍退,好半晌,才抚着胸口平静下来。
谢济在他面前向来温柔,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大的火,这一瞬,她对他帝王的身份有了更深的认知。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那梁妃呢?皇上可有说什么?画眉递给她一杯温水,见人好了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皇上降了她的位份,关到冷宫去了,就是不知,之后会如何处置。
姜韫眸子一闪,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太皇太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虽然太皇太后直面了御花园那副场景,但姜韫仍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若是她出面死保,这事怕是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好在太皇太后似乎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饶是知道此时并无旁人在,画眉仍是四下看了看,才道:建章宫昨夜亮了一宿的灯呢,直到今早,也没半个信传出来。
如此,姜韫总算安心些。
不过夜长梦多,只要梁意如一日未死,她又怎能安得下心?她轻抚了下耳边的碎发,眸中淡淡,呢喃着说:去请太医来一趟。
画眉不知她所想,还以为是她身上有什么不痛快,忙问:娘娘哪里不舒服?可要派人去请皇上?谁料,姜韫只轻摇了摇头,朝她安抚一笑:不必告知旁人,悄悄地,去吧。
她瞧着并无异色,如此,画眉稍稍放心了些,应声出去了。
*建章宫里头,也有人在说着这事。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昨天那一晕,仿佛将她大半生的病痛都给带了出来。
桂嬷嬷舀了红枣粥,一勺一勺地喂她,饶是如此,也没吃进去多少。
第一百九十四章眼见着榻上的人越来越没精神,桂嬷嬷一双眼红了又红,双手微颤着,险些打翻了瓷碗。
娘娘……她正欲开口劝说一二,床上的人摇了摇头,缓缓阖上了双眸:你也下去歇着吧。
不过短短一夜,她的头上又添了几根白发,桂嬷嬷眼底一热,阵阵酸涩自心底而生。
殿内的香被撤了下去,殿内灯烛轻晃,桂嬷嬷无声地福了福身子,起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太皇太后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也终于回神,指尖倏地握紧,殿内传出一声轻叹:错了……冷风从窗缝里涌进来,这声很快就散了,只余一室空寂。
*直至半下午的时候,前朝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才停了下来。
一切皆因贺宰连夜找出来的证据。
东宫十四条人命的背后,赫然正是梁意如所主谋!这下子,满堂再无人敢说什么。
方才还在为梁意如说话的人梗住了脖子,气得满脸通红。
一时间,所有苗头一齐冲着梁意如而去,跟着前来旁听的现任梁国公被骂得面色铁青,然而上首的皇上都未说什么,他也只好低垂着头默默受了这份屈辱。
先梁家父子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梁家怎么养出了个这么狠毒的小女子。
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手臂上青筋暴起,然梁二叔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谢济看了许久的戏,直到梁二叔终于忍不住要反驳,他才开口叫了停。
够了!他靠在椅子上,指尖轻点着桌案,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多说无益,朕已决定赐死梁氏,你们,无需再言。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小小地躁动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有这事在前,无人再敢求情,但也有那等不知死活的。
譬如梁二叔。
他是家中次子,能力不足,从前仰仗着兄弟和侄子过活,后来梁家父子遇难,他被推着坐上了国公的位置,这么些年,本事没涨几分,但野心却涨了不少。
眼下一听谢济说完处死梁意如,当下便有些急了。
他连忙站出来,惊恐地求饶:皇上,不可啊!见高位上的人没有反应,他便直接跪到御案前:皇上,家兄去得早,微臣夫妻疏于教养,娘娘在有些事上偏激了些,求皇上饶臣那可怜的侄女一命——他说完便开始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般模样,任谁也不敢同国公爷联想起来。
简直叫人没眼看!其他人虽觉他这幅模样有失体面,但还是不免为他这一番话而动容,一时间,御书房内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谢济捏了捏眉心,向后靠在椅子上,心中陡然生了一股子厌烦。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梁二叔,冷声问:朕记得,梁爱卿家的幼子也有十五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下方的梁二叔身上,显得意味深长:北境军中正缺人,不知梁爱卿可有意向?梁二叔一怔,顿时僵直在原处。
他看向高位上的人,那人眼底一片戏谑,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便要将人送去北境受苦。
一时间,梁二叔的嗓子就如同被人勒住了,发不出半点儿声音来。
他的儿子还要留在京中做梁国公,怎么可以去北境受苦?他战战地低下头,不敢再轻易妄言。
见他老实了,谢济这才收回视线,缓声开口:退下吧。
至于后面的事如何,也无需再和他们多言。
在场的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哪儿能不知谢济的意思?纷纷知趣地退下了。
李胜带着人去了冷宫。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宫中传扬开了。
建章宫内,孙太医正在替太皇太后把脉,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察,手下便用了些力。
嘶……太皇太后难耐地拧起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甚。
孙太医面色一变,连忙跪地请罪:娘娘恕罪,微臣知错。
有梁意如的烦心事在前,太皇太后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这样一来,她愈加没了兴致让人诊脉。
她抬手轻摁了摁眉心,眼角眉梢俱是疲倦:下去吧,不用号了。
孙太医面色煞白,连忙抬头去看一旁的桂嬷嬷,妄图需求些帮助。
然而太皇太后本就是个倔强的人,下定了决心的事,旁人是怎么也劝不动的。
她朝孙太医摇摇头,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无奈。
等人退下去后,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痛,指尖微微颤抖着,直至同桂嬷嬷的交握在一起。
阿玉啊,你替我、替我送送……她说完这句,便再发不出旁的声音,只定定地看着桂嬷嬷,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桂嬷嬷只觉得手腕被她捏得生疼生疼。
相处多年,桂嬷嬷自然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怕她伤了身子,连连连连点头:好,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
*另一边,姜韫也知了这个消息。
手中的莲子羹顿时没了滋味,她撂了汤匙,瘪瘪嘴:太皇太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画眉知她所想,先四下看了看,才凑近去低声开口:方才奴婢看着,桂嬷嬷出去了,瞧那方向,应当是去冷宫的。
桂嬷嬷?手中瓷碗渐渐没了热气,姜韫眨了眨眸子,忽然说了句:咱们要不要也瞧瞧去?不知为何,不亲眼看着梁意如死去,她便没法子安下心。
画眉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全是不赞同:娘娘,您忘了太医说的?您身子弱,这回可得好生休养。
更何况——她顿了顿,才低声开口:那等子晦气事,咱们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不过才说了一句,就得了这么一长串念叨,姜韫连连扶额,无奈地讨饶:好了好了,不去了,你这丫头,真是能念叨。
话刚说完,外头就传来男人淡淡的询问:要去哪儿?*话刚说完,外头就传来男人淡淡的询问:要去哪儿?------题外话------开奖了!!!我去复制一下名字,贴在下一章作话里mua~第一百九十五章姜韫还在愣神,谢济已行至床边。
他抬手将画眉打发了出去,而后便顺势坐到床沿,迟迟等不到回答,便又问了句:要去哪儿?姜韫眸一闪,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被褥上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在一起。
她瘪瘪嘴,低声嘟囔着说:妾身日日在这屋里,都要被闷坏了!虽知是为了自己好,但她还是忍不住生了些委屈,她低着头,自然就错过了男人眼底的心疼。
谢济听她这样说,不可避免地想到此事的根源,手上的动作一顿,心口泛着丝丝疼意。
今日请了太医?是哪里不舒服了?姜韫仰着脸,一双眸子瞪得分外圆:皇上怎么知道?她让画眉请太医本就做得低调,怎会让皇上也知道了去?尽管她眼底的那抹惊讶去得快,谢济仍旧是看得清清楚楚,他轻睨了她一眼,无奈地解释:雁过留痕,宫中处处皆有人,你怎会觉得自己瞒得过所有人?有那么一瞬,姜韫几乎要以为他说的不是请太医,而是旁的事了。
她顾不得心中的惊讶,只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男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她很快便失望了,男人面色平静,不论她怎么看,也瞧不出来。
手心不知何时生了些汗,她轻咬唇瓣,试探地说:妾身只是怕人知道了,徒惹麻烦……纵使心里虚得慌,她却仍旧一副无辜样,轻瘪着嘴,瞧着似受了千般委屈。
见他不语,姜韫胆子稍大了些,伸手攀上他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耍横:妾身已经好了许多了,杜神医走之前还说了要多走动才好呢。
谢济被她闹得没脾气,原本想说教的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安慰:你再忍些日子,朕已经去寻杜神医了,纵使他不方便,也还有其他人,不会叫你在床上待到生产的。
为了保证姜韫的安全,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派去的人也有了回信,过些日子,他请的神医便会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韫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努努嘴,嘟囔着答应:妾身知晓了。
虽是这样,但那语气中却含着浓浓的委屈之意。
谢济轻拧拧眉,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下,沉声问:当真这么想出去?被困在床上的滋味,皇上怎会知道。
她撅着唇,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控诉。
谢济指尖微动,莫名觉得手痒。
他沉默着将人揽入怀中,轻抚了抚怀中人的青丝,半晌,他低声问:想去哪儿?姜韫眸子一亮,倏地从他怀中抬起头,可不等她高兴多久,又听那人淡淡地开口:朕陪着你。
姜韫一愣,唇角的笑容微微僵直了些。
她复又软进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男人衣襟处的龙纹,软声说:妾身就在御花园转转,皇上去忙便是。
谢济抓住她不断作乱的手,沉声道:朕不放心。
直到她坐在御撵上,仍是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
御撵宽敞,她便独自靠在窗边,不时探头去看外面的景色。
这会儿太阳正远远挂在天边,斜阳微洒,整个世界镀上一层浅黄色,姜韫原本紧张的心情倏然平复了下来。
谢济靠她旁边,一手翻着手中的典籍,一会儿抬头看看她,也不由轻勾起嘴角。
二人互不打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一时间,御撵内气氛大好。
直到御撵过了御花园,却仍未停下,姜韫疑惑地看了眼身侧的人,见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安心了些,也生了些好奇。
御撵穿过御花园,走上一条小径,身旁的景色越来越淡,沿路的宫室越来越荒凉,姜韫看得心中直跳。
这分明,是去冷宫的路!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谢济看出她的紧张,不由上前将人拉入自己怀里,指尖轻搭在女子的后背上,温声安抚:御花园的风景改日再看,今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许是因为心疼,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可听在姜韫耳里,却觉得冰冷至极。
她终是撑不过去,瘫在男人怀里,颤声问:皇上……您都知道了?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谢济不着痕迹地拧紧眉,却没回答她这话,反而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其他:朕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颇为聪慧。
本以为你会成为父皇的妃子,或者是二弟府里的人,却不想,兜兜转转,你竟成了朕的枕边人。
说着,他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反观姜韫,却越加疑惑:妾、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她第一次见他,难道不是那次种药?他从何处得知的她的打算?思绪混乱间,她只觉脸上覆上了一双温热的大掌,再抬头,便对上了男人幽深的双眸。
*谢济捧起她的脸,动作轻柔仿若对待稀世珍宝。
姜韫正恍惚呢,便听他温声开口。
朕初见你,便知你的聪慧了,这样说,你可明白?男人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姜韫只觉得鼻尖一酸,继而便落下泪来。
你、你说什么?她颤着声音,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其他。
谢济敛眸看着她,伸手替她擦净面上的泪水:朕都知道,所以,你无需有任何顾忌。
他知道梁意如的事是她干的。
甚至在东宫时,她做的事,她每一件都知道的清楚。
他本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无妨,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装一辈子糊涂也并无不可。
直到昨晚她一个动作将他点醒。
他终究是容不得她有半分隐瞒,随着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中的欲望便随之而长。
若有可能,他想同她坦诚相见。
他伸手抚上女子哭得殷红的双眼,俯身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他低声说:别怕。
正巧这时,冷宫也到了,御撵缓缓停下,谢济拍拍怀中人的手背,低声问:朕陪你一起进去?姜韫别过头,瓮声道:妾身自己去可以么?------题外话------算了我不发名字了呜呜呜,这几天留言的宝都有份!!!在我请假条下面留个支付宝,我看到就发哦么么~第一百九十六章姜韫吸了吸鼻子,瓮声问:妾身能……自己进去么?冷宫,顾名思义,是这皇宫最荒凉冷清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暗,冷风中夹杂着凄凄婉婉的哭声,无端地让人心生战栗。
姜韫下了御撵,她面上看着平静,实则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
早已等候多时的李胜赶忙迎上来,他身后站着三个内侍,一人手中端着托盘,剩下两人提着灯笼,冷风吹过,灯火跳动,几人背后是冷宫斑驳的院墙。
李胜提了一盏灯笼走上前,他恭声道:娘娘,请随奴才来。
姜韫瞥他一眼,抿直了唇角,没有说话。
若是方才她还不明白谢济这般做的原因,现下,却陡然明白几分了。
进了院子,里头的动静便更明显了些。
哭嚎声,阴测测的笑声,伙同着冷风一齐钻入众人耳里。
姜韫正出神时,身上忽地一暖,尚且带着男人体温的披风落到她肩上,灯火重重下,男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温柔:去吧,朕等你。
话落,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人,即便是面对着当朝皇帝,她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像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娘娘请随奴婢来。
说完,也不等姜韫有何反应,转身便要离了去。
姜韫犹豫了一瞬,也带着竹七跟了上去。
谢济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暗了暗,指间扳指不自觉开始摩挲起来。
吱嘎一声,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床边枯坐的人影显得尤为孤寂。
听见动静,床边的人影动了动,慢悠悠地看过来,灯影昏黄,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依稀能看出她凛冽的视线。
姜韫摸了摸肚子,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身后一声轻响,那人悄声退了出去,姜韫扶着竹七的手,慢步走到桌案边,笑盈盈地开口:好久不见……太子妃……梁意如似被刺激到了一般,她倏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心中恨意滔天,指尖深陷掌心,郁气在胸口几经回转,可最后,她却只能狠狠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是你?是你害本宫?她并非那愚笨之人,早在太皇太后领着人出现时便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落入了有心人的圈套。
但事实即是如此,她也无心辩驳,时至今日,她早已倦了。
竹七护在姜韫身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生怕她气急了眼。
姜韫坐在凳上,远远看着梁意如,微微摇头:娘娘说笑了……她顿了顿,唇边笑容深了些:娘娘该问,哪件不是我做的。
室内猛地静了下来。
梁意如怔怔地坐在床上,良久,忽地嗤笑出声:果然……她看着姜韫,忽地想起了一些事。
那时她刚嫁入东宫,人人惹皆道梁家的姑娘好福气,纵使没了父兄,也还是这京城最尊贵的姑娘,可她每每听了这些言语,都一笑置之,若是能换得死去的人活过来,这福气,不要也罢。
她看倦了宫宴上那些人谄媚的嘴脸,领着人到外头透气,恰好碰到先帝的后妃争执,其中一方许是受宠些,咄咄逼人,寸步不让,两方人闹得不可开交时,却被一女子三言两语安抚了下来。
这事的细枝末节她早已忘了个干净,可唯独女子的一双笑眸,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仅凭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面的人,怎会是愚笨之人?你知道了?虽是问句,但她面上却没露出几分疑惑,显然对此笃定不疑。
事已至此,姜韫也没瞒她。
她抬手轻抚了抚发间,不紧不慢地开口:早在你换了建章宫的香料,叫唆杨美人在太后跟前搬弄是非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果然……自己做的事被戳破,梁意如反倒是笑了起来,她视线轻移,落到姜韫腹间,眸底恶意满满:只是可惜了,竟这样都没能杀了你肚子里的孽种!她坐在床上,面色看着有些苍白,不时咳嗽两声,若是忽略她面上的嫉恨,也该是一副极美的画一般。
姜韫抬眼看了她一眼,心中没因她的话起半点儿波澜。
她拨弄了下手中的玉镯,眸子微眯,反倒是说起了旁的事:娘娘当初为了国公府的前程嫁了皇上,应当没想到,有朝一日,国公府会毁在自个儿手上吧?这话正巧戳中梁意如的痛处,但她不愿就这样败下阵来,咬咬牙,狠声道:便是本宫当真同内侍有染,皇上也断断不会怪罪梁家!她看着姜韫,讽笑着说:本宫就算不是皇后,也还能是梁家的女儿,国公府的门楣,你一个卑贱的婢女,又怎会懂得?姜韫摇摇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这些年过得快活,想是不知道底下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吧?她薄唇轻启,缓缓将道出小乞子杀害东宫十四条人命,后又假扮常远藏匿在宫中的事。
想必不出今晚,太子妃娘娘纵容内侍谋害人命的消息便会传遍京都了,届时,有哪家儿郎愿同梁公子相交?皇上……哪怕再是顾及当年的恩情,也帮不了再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不出半年,这京城,便再无梁国公府了。
梁意如浑身僵直,她怔怔地望向姜韫,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知道,姜韫说的……都是真的。
小乞子做的那些事,她心知肚明,但却从未想过会被别人知道。
重重打击之下,她终是忍不住瘫倒在床上,饶是如此,她也没敛下眸底的恨意: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她紧攥着手下的被褥,一双眸子如同淬了毒汁:终有一天,你也会踏上本宫这条路!来的路上刚被人揭穿了真面目,姜韫听得心中一跳,她抬眸,直直迎上她的视线,疑惑地问了句:你为何这般恨我?话刚说完,姜韫便没忍住自己笑了声。
在这深宫,害人还需要理由么?时辰已晚,姜韫站起身来,长时间的行走让她渐渐生了些倦意,她看了眼床上的人,眸色淡淡:妾身是来送娘娘最后一程的,娘娘一路好走。
*【题外话:因为我文笔不好,剧情不行,描述拉胯的,可以骂我我都忍着,毕竟我第一次写长篇,也不是紫薇星,但是,你骂我女主骂我男主的!!对不起,我要喷你,你忍一下^_^】------题外话------中奖的宝记得加我,号码在书友圈置顶上面,加不上可能是输错了。
卡文了,今天只有一更,明天补上第一百九十七章一声轻响,房门打开,竹七扶着姜韫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院中人听了动静,也缓缓转过身,二人就这般看向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至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姜韫头上的绢花晃了晃,谢济陡然回过神来,他迈步走到姜韫身前,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累了吗?淡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容越发柔和。
迎着男人温柔的视线,姜韫缓缓勾上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糯声开口:皇上送妾身回去吧。
谢济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抚。
他揽着人转身离去,同时也不忘看了眼李胜,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李胜知道是时候了,他矮着身子目送二人离去后,这才沉着脸招呼着人打开房门。
屋内,梁意如似有所觉,循声看过来,一眼就见着托盘上的刺眼的白色,她愣了一瞬,浑身手脚瞬间冰凉。
纵使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中战栗。
李胜带着人一路来到她面前,木着一张脸,全然瞧不出往日的和善,他展开手中的圣旨,也不管梁意如是何反应,径直开始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罪妃梁氏,心狠手毒,有违妇德,枉顾天恩,朕念其随驾多年,梁氏父子于朕有恩,特赐白绫一条,鸩酒一杯,以示天恩,钦此。
念完,李胜看着仍旧兀自坐在榻上的,低声劝了句:娘娘,您选一个吧。
他转过身,拿了内侍手里的的托盘递过来,黄色的绢布上,静静放着一条白绫,以及一杯看不出来什么色的酒。
梁意如没动,她定定地看着托盘上的东西,也不知想到什么,竟兀自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到衣襟上,沾湿了一大片。
李胜看着她这样,一时心中也不是滋味。
梁意如还是国公府的姑娘时,也曾随兄长去过东宫,那时,一向明媚张扬的国公府姑娘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啊,谁曾想不过短短几年,她就落得这个地步呢?这样想着,李胜面上也没忍住带了些可惜:娘娘……话未说完,便被梁意如厉声打断了。
收起你那恶心的眼神!她抬眸看向李胜,眼中饱含着恨意,本宫不需要同情。
说完,她便坐起身来,抬手轻抚了下发间,一举一动尽显雍容华贵:拿酒来。
她声音淡淡,似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李胜垂下眼不敢再看,亲自取了杯子递过去,神色间一如既往的恭敬:娘娘请。
杯中鸩酒清澈见底,梁意如就这般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李胜忍不住开始催促起来,娘娘,时辰不早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钟声,震得人心神发烫。
梁意如闭了闭眸子,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落至胃里,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竟觉得浑身开始抽痛起来。
疼,深入骨髓的疼。
她张了张嘴,却再是发不出声音来,反倒是不断溢出红色的液体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变淡,她终是撑不过去,瘫倒在了床上。
窗户没有关紧,阵阵冷风顺着床沿灌进来,李胜挥了挥拂尘,低声说:安心地去吧。
今夜的天格外的凉,回去的路上,姜韫静静靠在谢济怀里,闭着眸子不敢睁眼。
谢济察觉到她的紧绷,未说什么,指腹轻轻擦过女子微微透着淡粉的眼角,无声安抚。
良久,就在谢济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怀中人动了动,从他怀中挣了开来,他只听见一声极细,极小的声音——皇上不觉得妾身狠毒吗?姜韫看惯了话本,自然知道世间男子,不论是乡野村夫也好,又或是天潢贵胄也罢,最爱的,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子。
不然,世上为何会有闺训一物?她在谢济面前向来温顺,即便是撒娇,也有着自己的分寸,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不想从一开始人家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姜韫垂着眸子,细想这几月来的桩桩件件事,心中忐忑间也生了些不愉,她尽心尽力地藏着自己,还不是为了讨他欢心?可到头来,人家却是心知肚明。
姜韫又怕又恼,她大着胆子横了眼谢济,无声控诉着。
御撵内也被点了灯,她这故作凶狠的样子非但没半点儿吓退旁人,反倒是衬得她越发可怜。
二人来的路上就闹了一通,谢济怕她伤了身子,竭力忍下笑意,指腹轻抚上她眼角,擦净未干的泪痕。
他低声说:朕的阿韫温柔善良,那些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谈何狠毒?许是怕她不信,他索性拉过姜韫的手,轻放在心口处,让她真切地感受胸腔处的律动:你这样聪慧,朕很欣慰。
宫中十二年,他不敢想姜韫从前是如何度过的,又是如何练就了这一身本事的。
深宫无情,暗箭伤人,是以,相较于单纯的性子,他反倒是庆幸她这般有心计,至少,活下来了,不是吗?许是他眸中的深情太过明显,姜韫一时看得有些恍神,她堪堪移开视线,嘟囔着说:那,那皇上为何不拆穿妾身?若是他一早便说个明白,那她也不会忍得这么辛苦。
迎着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姜韫自觉闭上了嘴,她别过脸,不再问了。
谢济摇摇头,轻笑着将人揽入怀中:朕也是今日才想明白。
阿韫,朕想同你交心,同你真正的坦诚相见。
男人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姜韫呼吸渐快,心中一阵悸动。
不要怕我,好不好?御撵内安静无声,姜韫被他抱在怀里,清晰地听见有什么在急促地跳动,扑通,扑通……渐渐地,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月色绕梁,枝头的花无声地开了。
直至躺在温软的被褥上,姜韫仍旧有神回不过神来。
画眉看她神色恍惚,还当她是身子不适,吓得一张脸都白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联姻【二更合一】娘娘,您别吓奴婢。
姜韫陡然回神,看着画眉担忧的面色,她摇摇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别担心,我只是困了。
画眉将信将疑,招呼着宫人打水替她洗漱,周到至极。
夜深人静,姜韫躺在床榻上,细细回想着男人的一番话,久久平静不下来,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翌日,梁氏身死的消息就在后宫传开来,因着皇上废除了她的位份,便是皇家玉蝶上也除了名,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再葬入皇陵,天还未亮,梁国公府便来了人,将她的尸身运了回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梁家来的人不是国公夫妇,甚至也不是梁家族中的叔伯,而是梁意如的幼弟,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
画眉起得早,特意去看了,此刻坐在小马扎上说得绘声绘色。
那梁家的人,也真是薄情,让一个孩子过来也就罢了,听说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苦苦哀求来的结果呢。
相较于她,姜韫更懂世事的凉薄,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梁意如从前是东宫的太子妃,后来是皇上的梁妃,梁家人看在皇上的面上,也得捧着她们姐弟,可如今,梁意如犯了大罪而死,他们远着这对姐弟尚来不及,又怎会施之援手呢?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不过……看皇上的样子,并非真的将同先梁国公父子的情谊忘却,这梁家众人现在的做法,恐怕非但不能让圣上展颜,返回招来大祸。
姜韫眯着眸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手下的人,莫要在这当口闹出动静。
袁嬷嬷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心腹,她本就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凡事自然是比画眉这些小丫头要稳妥。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姜韫也对她很放心,故而也不再纠结。
这日下午,前朝果真传了风声。
梁家人果真因着那事惹了皇上的盛怒,御笔一挥,竟生生废了梁家的爵位,此后,京城便再也没有梁国公府了。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一片哗然,同梁家结亲的人家,有的连夜上门退亲,有的碍于颜面,生生忍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梁家愁云惨淡,只有那梁家的小公子,似是没受什么影响。
梁家不许梁意如葬入祖坟,他便将梁意如葬在了京郊的山陵上,这里靠近东边,是最接近日出的地方。
阿姐,我走了,父亲在时就说过,梁家的门楣,不该靠女儿家来换,这些年你受苦了。
阿姐放心,我长大了,从前逼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犯的错,我也会替你去赎,黄泉路上,阿姐只管放心地去。
少年最后看了眼京城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日升月落,梁意如的死逐渐随着时间淡去。
这天,姜韫被谢济小心护在怀里,搬回了关雎宫。
一进内殿,她便觉出不同来。
屋内各处都被挂上了红绸,各处摆件也明显换了新式,桌案上摆了各色瓜果,就连烛台,都换成了龙凤呈祥的样式。
袁嬷嬷领着宫人们上前见礼,这时,姜韫才发先她们腰间竟都绑了一根红丝带,打眼瞧着,竟同民间嫁娶时的样子像了个十成十。
谢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再看向李胜时,眼中便带了几分满意。
李胜窃喜地低下头,他摆摆手,满屋子的宫人跟着他尽数退去。
室内静了下来,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皇上……姜韫回眸看向谢济,一双眸子灼灼,似含了万千星辰,皇上这是作甚?虽是问句,可她面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喜欢吗?男人的视线太过温柔,姜韫面上红成一片,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着红烛的映衬。
谢济拥着人坐到床沿,指尖轻抚上她精致的眉眼,轻声问:阿韫再嫁朕一次吧。
姜韫原本靠在他肩上,听到这话很奇怪地抬眸看他:妾身不是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吗?红烛摇曳,姜韫有些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听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那不一样。
姜韫正疑惑怎么个不一样,下一瞬,面上忽地暗了瞬,原是谢济低头吻了过来,一时间,她只觉得浑身都似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舒适至极,她甚至忘了呼吸。
等这一吻结束,方才软在男人怀里,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她已情动,羞得不行,便干脆窝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偏生谢济没听到想听的答案,抓着她的手把人拉了出来:告诉朕,你……剩下的话未能说出口,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唇瓣丰润,眼尾殷红,叫人想抱在怀里狠狠欺负。
他眸色微暗,堪堪移开视线,可搭在姜韫肩上的手却忍不住开始摩挲起来。
痒痒的,勾得姜韫心尖尖都在颤。
她按住男人作乱的手,软声说:妾身愿意,天色已晚,咱们快睡吧她满心只想着躲避,甚至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深意,殊不知自己这番话有多引人遐思。
谢济才歇下去的火又被她挑了起来。
他紧盯着她,喉结缓缓动了动,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转而环上了女子丰盈了些的腰身。
他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姜韫早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晕头转向,美眸半眯着,软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衣衫落了一地,朦胧退去,露出大片大片细软的白来。
谢济眸色一暗,指尖微颤着覆上了那片他朝思暮想的地界,二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这声叹息生生将谢济唤醒了神,他倏地松开手,扯过锦被盖在姜韫身上,一点一点吻去她额上的细汗,哑着声音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姜韫躺在被褥间,眸子微闪,羞得不敢抬头:没,没有。
谢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怀中人隆起的小腹,丝丝懊恼浮上心头。
有了这等意外,接下来的一整晚姜韫都离得他远远的,好在这个床够大,她又睡在里面,谢济索性便随她去了,同榻而眠,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挑战呢?一夜无事,但次日清晨,姜韫却仍是在谢济怀中醒来的。
她挣了挣,尚且没见什么效果,腰上的大手却是环得更紧。
别闹。
男人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未醒。
姜韫看得新奇,却还是推了推他的胳膊,软声说:皇上,早朝。
本来她的名声就算不上好,她可不想再担上狐媚惑主的名头。
谢济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坐了起来,看着女子眼中藏不住的狡黠笑意,他最终只是冷冷笑了声。
姜韫此时尚且不明白他那笑的含义,直至下午,她兴冲冲地招呼画眉替她更衣。
也不知今日宫宴皇上请了哪些人,画眉你替我好好打扮。
然而画眉却只是站在原处,苦笑着看向她。
姜韫不解,轻蹙着细眉问:你怎么了?画眉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满屋子的宫人也放轻了手下的动作,生怕牵连到自个儿。
还是袁嬷嬷过来打了圆场,她笑看向姜韫,温声答:是皇上说宴上人多,怕冲撞了娘娘,这才说不让娘娘去的。
不让我去了?姜韫瞪圆了眸子,委屈地瘪瘪嘴:那别的人,也不去么?袁嬷嬷顿了顿,微微摇头。
这满后宫哪有旁的妃子怀孕,既然没有怀孕,那按照位份,自然是该去的。
姜韫支着手坐在梳妆台上,满眼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即便现在的后宫看着风平浪静,她也没敢懈怠了去,整日窝在这方寸之地,早就盼着宫宴去透一口气了,但她转念一想,也觉得袁嬷嬷说的对,宫宴上人多眼杂,若是冲撞了她,才是不好。
这样想着,她倒也好受了些,只是晚些时候谢济来时却仍没得到她的好脸色。
皇上来做甚?她撅着唇瓣,酸溜溜地开口。
谢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揉了揉女子的发间,淡声问:不想去宫宴了?姜韫原本低着头拨弄着手上玉环,听他这话,倏地从榻上坐起来:皇上要带妾身去么?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得谢济眉心狠狠一跳,顾不得训她,只忙着将人抱在怀里,感受着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这才安心。
姜韫!他瞪她一眼,声音沉沉,手上的动作却极尽温柔和小心翼翼。
姜韫也回过神来,她轻抚着肚子,细声认错:妾身知错了,皇上别气。
她向来知分寸,今日也只是太过激动,平日里哪一件事不是小心翼翼的?谢济也明白,但他却也打定主意要给她一点教训,于是当下便沉了脸:若是再这样,你就休想让朕再陪你出去了。
姜韫连连点头,生怕慢了一步她今日便出不了这正殿。
好在谢济也没狠心到那地步,他轻睨了眼怀中人,轻哼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姜韫心中一喜,连忙扶着竹七的手跟了上去。
皇上,等等妾身。
*章华台,受邀来赴宴的官员都来得差不多了,有人眼尖地看见上首的三个位置还空着。
这皇上还未立后,怎么有三个位置啊?旁边有人打趣地看他一眼,笑着说:皇上后宫人不多,高位的嫔妃也只有那么一位,这自然是留给宸妃娘娘的。
那人讶然:宸妃娘娘是何许人也,竟让皇上这般疼宠?同先帝的风流不同,新帝心系社稷,后宫妃子寥寥无几,想来这宸妃必定有过人之处。
那人却是卖了个关子:左右等会人就来了,你好好看看就是了。
剩下的话江淮没听清楚,他坐在漠北使臣的中间,暗自打量这四周,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无声嗤笑了下。
不一会儿,殿外便传来一阵动静,江淮用漠北人的礼节起身下拜,他生得高大,纵使低着头也能瞧见女子长长的裙摆。
灯影交错中,江淮悄悄抬起脸看向上首,相比上次见面,胖了些,气色也更好了,看得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
江淮盯着女子的笑颜看失了神,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唤。
阿兄!江淮回神,就见眼前的少女白着一张脸看过来,与此同时,大殿内响起粗犷的男声。
漠北王子耶律齐端着酒杯遥遥向上首举杯:我漠北愿同大夏永结秦晋之好,为此,小王特意带来我们草原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我漠北的塔娜郡主,献给皇上。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看着女子轻颤着的肩膀,江淮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了拍,轻声安抚:别怕,有哥哥在。
高位上,姜韫没想到还真有人借着宫宴来献美的,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漠北使臣那块的视线,不悦地撅着嘴。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济藏在案下的手无声地探了过去,姜韫甩开,他再握,如此反复两次,姜韫只好安分了下来。
安抚好身边吃味的人,他这才看向下方的耶律齐。
他同样举杯,面色温和,可说出去的话却不容拒绝:耶律王子美意,朕心领。
然朕身侧已有佳人陪伴,恐辜负了郡主,且两国交好,本不该系于柔弱女子身上,王子放心,只要漠北愿意,朕自当同贵国交好。
一番话说得在场大夏官员连连点头,再看向耶律齐一行人时,皆不由得在心底暗自唾弃起来。
什么草原不败的战国?还不是被他们皇上打得屁滚尿流!还结秦晋之好,背地里指不定包藏着什么祸心呢。
众人目光渐次落在耶律齐身上,他臊得面红耳赤,然而他却不想轻易放弃:皇上,郡主倾慕您多时,还请您看在她一个女儿家的一片心意上,不要拒绝。
话音甫落,宴上的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漠北这处就坐了一个女子,是以塔娜郡主是谁显而易见。
这回,就连姜韫都忍不住投去目光。
她竟不知,皇上的美名竟传到草原去了?------题外话------中奖的宝子们!加我啊呜呜呜第一百九十九章可偏生此时江姮正低着头细听江淮说话,因而刚好同姜韫的视线错过。
她低着头,姜韫只看见了女子光洁的额头,同大夏女子不同,微微泛着小麦色,再配上那一身劲装,竟有种不同于闺阁女儿的爽朗。
大殿上鸦雀无声,群臣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视线在高位上和漠北人使臣处转来转去。
这漠北郡主何时同皇上扯上的关系?一些人想起谢济从前那趟北境之行,莫不是皇上在打仗的时候同人家郡主有了交集?一时间,目光变得暧昧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这漠北郡主也当真是痴情……江姮就坐在漠北队伍的最前面,与大夏官眷所隔也不过几丈远,轻易便将她们的神色收于眼底。
鄙夷奚落有之,同情可怜亦有之……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心上陡然聚集了一股子火气,先前积压的不忿便都冒出来,她正想起身一走了之,却被人按住了肩膀:别动。
为了防止耶律齐的人看到,江淮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熟悉他的人依旧从他紧绷着的声线中看出他的不痛快。
江姮顿了一瞬,又乖乖坐回原位。
这处的动静很小,但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江姮身上,自然没有错过这里的动静。
高位上的人一直没有出声,殿内无声的寂静让耶律齐面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直。
他看了眼一旁亭亭坐着的少女,忍有些不死心:皇上,塔娜郡主是真心倾慕您,您……话未说完,便被人突兀地打断,谢济撂下酒杯,面色不善:朕无心郡主,王子不必再言。
话落,便向一旁的李胜使了个眼神。
李胜会意,带着宫人走到耶律齐面前,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高位上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今日乃大夏的腊八节,朕敬耶律王子一杯。
被拒绝到这个份上,耶律齐再说便是不知好歹了,他结果李胜递来酒,沉默着一饮而尽,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宴上又恢复了了热闹,赏着歌舞,吃着佳肴,殿内气氛一片和乐。
舞姬踩着乐声翩翩起舞,引得众人一片叫好,灯影交错中,姜韫不经意地一抬眸,正巧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国字脸,山羊鼻,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分明陌生至极,可不知为何,当那双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她却觉分外熟悉。
她正看得愣神,忽觉腰上一暖,男人修长的臂膀将她轻轻一带,她便落入了一个泛着墨香的怀抱。
冷香拂过,男人声音低醇:在看什么?姜韫倏地回神,粉唇紧抿着,轻扯扯他的衣袖,细声道:皇上,有人看着呢。
今日大宴,太皇太后称病未来,高位上只坐了他们两人,一举一动都显眼得很。
不过一瞬,姜韫便感觉有许多视线超这处看来,她窘得细白的脖子都开始泛着粉红:皇上,快松开!谢济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直至她脖颈处的肌肤红了个透顶,他这才松开手,却又转而捻起案上的果子开始剥皮。
青绿色的汁液沾湿指尖,他却丝毫也不在意,不消一会儿,晶莹剔透的果肉便露了出来,他捻着那果肉,指尖上的汁液还未擦净,便径直喂到了姜韫嘴边。
尝尝?姜韫方才缓过劲来,面上的殷红还未褪去,便又被他这举动弄了个措不及防,她只看了眼那果肉,便觉得牙根处一阵酸楚。
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好拂了皇上的面子,一时间,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正犹豫间,耳边忽地想起一声娇笑。
皇上和宸妃姐姐的感情真好,着实让妾身等羡慕。
姜韫抬眸望去,就见着一蓝色宫装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这处,见她看来,她还讨好的笑了笑,似生怕姜韫不知是她开的口。
这声音并不低,引来了许多目光看向这处,姜韫一时犹如骑虎难下,只好依着谢济的手吃了那果子,本以为必定酸涩不已,却没想入口却是格外的香甜。
她眸色微亮,一双眼满足地弯了起来。
谢济看在眼里,亦是忍不住笑笑。
于是下面不明情况的众人就只见着他们的皇上不仅亲自替宸妃娘娘剥果皮,还一脸宠溺地喂她,宴上女子无数,可他眼中却只装得下宸妃一人。
众人暗自咂舌,有心生羡慕的,也有那动了歪心思的。
宴会进行到一半,江姮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这处,她拧拧眉,不着痕迹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很快便注意到对面有个穿黄色儒裙的女子正盯着她看。
那女子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的同时,竟遥遥对她举杯。
江姮看得莫名,正奇怪着的时候,却见那人扶着丫鬟起身,朝门外走去,临出门时,还不忘朝她投过来一眼。
美人回眸,看得江姮心驰神往。
她擦擦手便欲起身跟上,却被江淮喊住:站住。
你去哪儿?他这次是扮作了仆从混进来的,样貌和装束变了,但周身的气势却不容忽视。
江姮吐了吐舌头,细声朝他撒娇:我去外面透透气。
她嘟着嘴撒娇,江淮本欲拒绝,这里不是漠北,江姮生性单纯,他如何敢放她一个人出去?可他还未来得及拒绝,就看到她眼下的点点乌青,他原本冷硬着的心一瞬间便软了下来,将少女眼中的期许看在眼里,江淮不忍再拒绝:去吧,不要离了仇越的视线。
江姮见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根本没在意他后半句说了什么,匆匆答应下来便离去了,一眨眼便消失在大殿内。
江淮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随后,他便又暗自向高位上的人看去,可这回,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男人的身躯将女子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只窥见一抹淡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此刻,姜韫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谢济似乎也找到了投喂的乐趣,一个接一个的剥着果皮,乐此不彼。
------题外话------前面哥哥的手下改个名【仇英】改为【仇越】大家晚安quq第二百章月上枝头,华灯高照,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淡去,姜韫顿觉一阵困意袭来,她也无暇思考其他,悄悄靠在男人肩上,轻捂着唇打了个哈欠:皇上,妾身有些乏了。
谢济原本就是带着她出来透透气,自然也不会拘着她直到宴会结束。
他摆摆手,李胜便上前,亲自出去替她招呼宫人。
轿撵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姜韫被竹七扶着出来时正好看到李胜提着灯笼等在那儿,她点点头冲他示意:李公公有心了。
李胜是皇上的人,本该避着后妃,但在姜韫的事上,他却一向亲力亲为,办得极为周到。
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皇上的圣心,故而,姜韫对此,倒也坦然。
总归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人,若是拒绝不了,倒不防坦然受下。
今夜月满,整个天地间映着月华,再加上一路上的宫灯,恍如白昼。
姜韫靠在撵内,昏昏欲睡。
忽然,前方的小径上传来一阵骚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站住!侍卫大人,就是她伤了我家姑娘!站住,别跑!……那声音越来越近,吵得姜韫睡意都几乎散尽了,她掀了帘子,轻声问:前面是怎么回事?宫中规矩森严,又是宫宴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何人,才敢在这样的日子大闹宫闱?李胜摆摆手,轿撵随之停下,一名内侍也会意,带着人往前去探听情况。
娘娘放心,许是哪家姑娘间在玩闹呢。
话音刚落,前面路口脚步声愈加清晰,姜韫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听到一声闷响,随之是女子的痛呼:哎哟——这声音极大,惊得一旁的鸟雀纷纷退散。
姜韫探身出了步撵,就见竹七正将一人死死压着,湖边昏暗,只隐约可见那人身上穿的衣物极为眼熟。
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机灵得很,纵使被竹七死死擒着,嘴上却仍旧兀自说个不停。
好姐姐,你这身功夫真不错!哪儿学的?收不收徒弟啊?真是一个活泼的姑娘。
这是姜韫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好姐姐,你先放了我,回头我让我哥哥好好谢谢你。
任凭江姮说个不停,竹七却连眼皮子也未动过:主子,她想上您的撵车,被我拦住了。
自己的心思被人大剌剌地说出来,江姮羞愤得满脸通红,正欲辩解,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好了,你先放开再说。
这声音极软,却瞬间让江姮的心沉静了下来,她停止了挣扎,纵使竹七将她放了开来,她却似被定住一般,指尖微颤着,愣愣地立在原处。
姜韫只当她是太紧张,见她衣衫也乱了,还冲宫人使了个眼色。
正巧这时,原先追着江姮的人也追上来了。
李胜见他们想也不想便要往上冲,立时便沉了脸色:放肆!宸妃娘娘在此,还不给咱家站住!侍卫们被他这一吼给唤醒了神,连忙给姜韫见礼:见过宸妃娘娘,娘娘恕罪。
姜韫看他们一脸急色,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问了句:你们这是作甚?那领头的侍卫眼尖,早先便注意到竹七身后的人了,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姜韫要护着,于是便有些支支吾吾。
这……姜韫拧眉,正欲将放他们走时,前方却又有人来。
这回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瞧着像是宫外的丫鬟模样,她扶着另一人,气势汹汹:就是她推了我家姑娘,侍卫大人快将她抓起来!这时,姜韫才注意到被扶着的那人竟是一副落了水的样子,身上披着的,还是这丫鬟的外衣。
她眸色微闪,本着同为女子的心情,让宫人去寻了件她的披风,却不想那姑娘却是不领情。
余家二姑娘也没想到会在这处碰见宠冠后宫的宸妃,她咬咬牙,干脆利落地跪到姜韫面前,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直哭。
但她不说话,也自有人替她陈情。
宸妃娘娘,我家姑娘是礼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今日宫宴,姑娘本是想出来透透气,却不想,不想遇见了这蛮子!话音未落,便听两声娇喝——你放肆!放肆!江姮蹭地一下转过身,不管不顾地就要动手,姜韫见状赶紧让人将她拉开,湖边一时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将江姮和那二人分开了,她却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肩膀一耸一耸地开始哭了起来。
不知为何,听了她哭,姜韫心中也有些难受,她看了眼江姮,见她没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扫了眼地上的主仆二人,说出口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漠北正同大夏议和,你们这样中伤漠北郡主,礼部侍郎当真是会教姑娘!时下女子婚嫁注重名声,可想而知,若是姜韫这番话传了出去,余二姑娘将来在婚嫁上,必定得吃亏,不光她如此,就连她同府的姐妹也讨不了好。
余二姑娘被吓得面色煞白,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姜韫,像是被吓丢了魂。
她没想到,姜韫竟会帮着爱慕皇上的人!她眼中厉色一闪,倏地伸手用力给了她的丫鬟一巴掌:你这贱婢!谁教你学的规矩?这一巴掌没有留情,那丫鬟面上立马便生了清晰的红印,但她也不敢辩解,只是不停地求饶: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余二又看向姜韫,解释着说:娘娘恕罪,是天色太暗,臣女这婢子没认出郡主来,她以为是有人要害臣女,这才生了误会,扰了娘娘清净,望娘娘恕罪。
姜韫还未来得及开口,江姮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才不是!分明是你们在引我出来,又说什么皇上如何如何俊美,还说要帮我成为皇上的妃子呢,你们这就忘了?完了。
全完了。
余二姑娘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敢说,她当真爱慕皇上么?她闭了闭眼,心中凉成一片。
她这番话落到宸妃娘娘耳里,可不正是明晃晃的挑衅么?------题外话------震惊!一个十八线码农开了奖却无人来认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百零一章远处的宫灯不知怎地熄了一盏,烛火啪嗒一声,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余二姑娘的心也如同被风吹摆的灯芯,慌乱得不行。
娘娘......夜里风凉,湖边树影婆娑,在江姮那话落下后,众人等了许久也未听到姜韫的声音。
余二等了许久,等得她额间都流下汗来,这才听到女子幽幽开口:看不出来,余姑娘竟这般操心起皇上后宫的事来。
未出嫁的女儿家,却插手后宫事宜。
这往小了说是言行无状,其后婚事堪忧,往大了说,怕是余家阖府上下的命都要牵连进来。
余二仓皇抬眸,哆嗦着身子说:娘娘,臣女错了。
她不该看这漠北郡主单纯就诱她出来。
她不该故意说着那些子虚乌有的话。
她不该......不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余二跪在地上,刺骨的寒意从膝盖窜起,她整个人仿若置身冰窖。
时间一点一点划过,四周静谧无声,就在她以为自己这回定要栽在这处时,就听那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既知错,本宫便也不愿多做追究。
余二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谢恩,却又被那人接下来的话弄得僵直在了原处。
姜韫暼她一眼,似乎并未发觉她面上的异样,只伸手紧了紧披风,不咸不淡地开口:本宫近日闲得慌,不知余姑娘和贵府夫人可愿来陪本宫说说话?她声音淡淡,落在地上的人耳里,却犹如白日惊雷。
她愕然抬头:娘娘?外臣之女进宫,还带着母亲,除了婚事,余二想再不出其他。
她面如白纸,还欲求饶,姜韫却已失了耐心。
她随意地挥挥手,李胜立即会意,带着人将余二姑娘和她的侍女请了出去。
她们走了,可江姮却不理解姜韫的用意,她倒是并未说什么,只低着头,一脸的闷闷不乐。
就这样便算了?也不知为何,姜韫非但没觉得她失礼,反而觉得很有趣。
她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只想伸手好生揉一揉:郡主放心,本宫会同余家夫人说的,你还要回宫宴去吧?本宫让人送你。
江姮听了这话才放心,若不是碰见了姜韫,她定要好生教训那个女人!眼下听到姜韫说要送她回去,原本松了的眉又紧紧蹙了起来,她抬眸看向姜韫,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整个人委屈的不行。
我不想回去…….说着,她瞥见了一旁的步撵,眸子一亮:我可以同你回去吗?话落,周遭宫人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却全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看着姜韫。
或许是她的眼眸太过纯真,就在姜韫受不住要点头同意时,灌木后却又传来一道男声——郡主!姜韫回神,视线随之落到前方,下一瞬,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拨开树枝走了出来。
他生的魁梧,比一般男子都要高大不少,远远看着,竟如小山一般。
他出来时,似没看到姜韫等人一般,眼中只有那小小的一只。
江姮见了他,顿时垮了脸色:仇大哥,你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小姑娘撅着嘴,瞧着可怜至极,叫姜韫看得心都化了。
可仇越却好似没看到一般,板直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郡主,该回去了,大人还在等着。
姜韫不知他口中的大人是何人,只是,在他这话落下后,原本还有些不安分的小姑娘立时安静了下来。
她看的好笑,却也在心里泛起了丝丝疑惑。
不过短短一个照面,但也看得出来这位塔娜郡主必定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不知这位大人是何身份,竟然一句话就能将人震住?不论她心中是如何想的,江姮却还是依依不舍地提出了告别:阿…….宸妃娘娘,我能到宫中来找你玩吗?她仰着脸,脉脉地看向姜韫。
对着这样一张纯真的眼,姜韫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终是伸手在小姑娘发间揉了揉,笑着开口:自然可以,随时欢迎郡主。
看着仇越沉沉的面色,江姮张了张嘴,终是没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几人就此分别,竹七扶着姜韫又坐上步撵,一路上再未生什么别的事端,平静得很。
倒是姜韫,分明在宴上就困的不行了,眼下却又毫无睡意。
夜色深沉,关雎宫的门开了又关,唯有那檐下高高挂着的红灯笼,始终如一。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果然有人通报余侍郎的夫人带着府上的二姑娘来了。
画眉正好在内殿伺候姜韫用膳,闻言拧着眉说了句:这个时候来,是生怕娘娘用了口好饭?姜韫面不改色,一直等一桌子膳食用了个大半,这才施施然起身,淡声道:走吧。
正殿,余家母女已经等了许久了,她心中渐渐生了些不耐,可偏生关雎宫的宫人又是沏茶,又是上点心的,生生堵得她找不出错来。
宸妃是君,她们母女是臣,便是让她们等上个一天,怕是也无人敢说什么。
姜韫到时,余夫人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这会儿真见着姜韫,就连头发丝都恭顺得不敢翘头。
长裙曳地,余夫人母女只低着头,正巧能瞧见那裙摆上若隐若现的牡丹花,高贵雍容,莫不过此。
余夫人心中再一次对宸妃的受宠有了衡量。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对着姜韫的要求满口答应,甚至还觉得感恩。
毕竟,自家女儿怀的什么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清楚?是以,当高位上那日要她为余二姑娘选婿时,她半点儿不敢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娘娘放心,小女确实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妾身回去就和夫君商量。
她这般配合,姜韫满意极了,她招招手,画眉会意地上前,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余夫人。
虽不知里面究竟是何物,但只瞧那盒子便知,必定不是凡物。
余夫人有些疑惑:娘娘,这是……本以为今日进宫必定讨不了好,可眼下,竟还有赏赐不成?第二百零二章姜韫见她面色怪异,略一思忖,便将她的心思猜中了几分,她也不说破,只盈盈笑着:这只步摇就当作本宫给余姑娘的见面礼,等来日姑娘出阁,本宫再另送上添妆。
这下,余夫人也顾不得思考她话中的深意了。
能得宫中皇妃的添妆,那可是件顶好的事,更遑论宸妃娘娘如今独得圣宠,来日又将诞下皇嗣,她的添妆,也算是京城独一份儿的了。
她本来还在担心自家匆匆将姑娘嫁出去会惹来闲话,眼下有宸妃的添妆在,谁敢说句自家姑娘的不是?余夫人也是聪明人,短短几息,便琢磨了个通透,她也明白这是姜韫在网开一面。
想明白后,她带着余二姑娘起身,行了个大礼,算是受了姜韫这一番好意。
姜韫笑着受了,二人又说了会话,余夫人这才带着自家姑娘满意地离了去。
待她们走后,画眉疑惑地看向姜韫,问:那余二姑娘先前分明是想进宫,娘娘为何不给她个教训?便是她这个局外人也看得分明,那余二姑娘教唆漠北郡主,就是想让漠北郡主闹起来,等那时,皇上的后宫进了一个外族女子,朝臣们又会旧事重提,鼓捣着皇上选秀。
不得不说,余二姑娘这招确实不错,可惜她错估了漠北郡主的心。
什么爱慕皇上,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哪儿懂什么男女之情?为何要给她教训?姜韫倚在榻上,半阖着眸子,暖光映在她面上,似踱了一层银辉。
想进这后宫的女子那么多,若是每出现一个我都亲自动手的话,怕是整日也不用干别的了。
娘娘的意思是?姜韫抬眸,视线落在方才母女二人坐过的凳子上,低声道: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知难而退了。
画眉愣愣地点头,似懂非懂。
*御书房,谢济看着手中的折子,狐疑地挑了挑眉:耶律齐走了?贺宰点点头,沉声应:没错,臣派去的人亲眼看着他出了高裕关,听说是老漠北王不行了。
谢济眉间皱得更甚,良久,他撂下折子,问:那人可有消息?闻言,贺宰苦笑着摇摇头。
谢济口中那人是漠北的战神,几月前在漠北王都失踪后,便再不见人影,不单是漠北人在找,就连谢济这边也派出了不少人去寻。
可惜,丝毫消息也无。
贺宰垂下头,心生懊恼,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皇上,臣在查此人时,打听到他还有一妹妹,兄妹俩都是漠北王收养的孩子,那姑娘不久前被封作了郡主,就在不久前刚刚抵达京城。
哦?谢济有些意外,你是说塔娜郡主?见他点头,谢济眸色暗了暗,心下细细思索起来。
方才你说……耶律齐已经走了?贺宰点点头,答:没错,其他人也正在驿站收拾行李,想来,不多时便也要出发了。
使臣是为贺新帝登基而来,到如今满打满算也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了,若不是事发突然,本也该在这时离京。
想个办法,拖住她们。
男人面色淡淡,声音冷凝。
贺宰心中一凛,恭声应了下来。
入夜,谢济如同往常一样准时踏入关雎宫的大门,宫人们早已习惯了他来此,早没了初时的大惊小怪,甚至都未惊动姜韫。
珠帘轻动,内殿一片静谧,姜韫靠在梨花椅上,已经睡着了。
长睫垂下,在面上落下一大片阴影,灯影朦胧,她一大半的面容都隐在雾里,却凭添一份神秘之美。
谢济忽地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垂眸细细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便觉一阵满足。
天气转凉,她睡得香,他却不能任她就这样睡着,衣衫摩挲,细微的摩擦声惊醒了姜韫,她轻睁开眸子,入眼便是男人隽秀的面庞。
她愣了瞬,继而笑开:皇上。
纤纤细手环上他的脖子,面上笑魇如花,眼底全是对他的信任。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她身子比从前重,谢济下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短短几步,却走得极慢,极稳。
等将人放置床榻上,他暗地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低下头,轻声问: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声音低低的,带着他不曾察觉的紧绷。
姜韫觉出他的紧张,倏地握紧他的手,笑着问:皇上在担心妾身?这一回,谢济没有迟疑,他看着榻上笑容鲜活的女子,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朕在担心。
他自幼得大儒教导,学的是帝王之术,自认天底下没甚可以难倒他的事,然而现在,却忽然有了。
他抚上女子软乎乎的脸庞,温柔摩挲着,所以阿韫若是害怕,也要同朕说,神医不日便要到了,到时请他们好生看看?姜韫窝在榻上,心中暖意阵阵。
她蹭蹭男人掌心,乖巧应了。
一切对自己身子好的,姜韫都不会拒绝。
*距梁意如身死也有半月了,然建章宫却仍旧无人敢提这茬。
那事对太皇太后的打击太大,一连多日,太医都要亲自前来为太皇太后看诊,然而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煎下去的药倒了一罐子又一罐子,太皇太后的病却始终未见什么起色。
这日,孙太医收回把脉的手,也顾不得身份有别,此刻,他仅仅是一位医者,是一位盼着长辈身体康健的晚辈。
娘娘,听臣一句劝,莫要执着旧事了。
太皇太后抬了抬眼皮,往日精明的双眼此刻却一片浑浊。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几不可闻:退,退下。
桂嬷嬷悄悄背过身抹了把眼泪,又俯身替她压了压被角,这才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孙太医:孙太医,老身送你出去。
孙太医红着眼,几欲开口,最终却沉默着跟着桂嬷嬷走了出去。
才转过屏风,就见着立在多宝阁下的谢济。
他一身郁色,也不知听了多久。
------题外话------前面我记错时间了呜呜呜……不是中秋宴,是腊八节呜呜呜,感谢小可爱纠正(悄悄问一句,还有人记得阿韫的娃几个月了吗quq不会忘了吧!第二百零三章他一身郁色,站在那儿也不知听了多久。
桂嬷嬷和孙太医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殿内未曾点灯,室内昏昏暗暗,空中浮动着浓浓的中药味。
谢济立在多宝阁下,一身气势尽数敛了去,却叫人不容忽视。
皇上……桂嬷嬷压低声音问:太皇太后方才服了药,现下已经睡了,皇上可要去看看?谢济摇摇头,转身出了内殿。
桂嬷嬷和孙太医犹豫一瞬,悄悄跟了上去。
*皇上,太皇太后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恕臣……无能……外头不知何时落起了雪,谢济闭了闭眼,只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句:退下吧。
孙太医躬身一拜,转身出了正殿。
谢济看了眼桂嬷嬷,忽地轻声问:朕听说赵王妃近日时常入宫?桂嬷嬷点头:赵王妃隔日来一趟,有她在,娘娘总是会开心些。
太皇太后这一病来势汹汹,不光皇室内眷,外臣命妇们也是时常进宫来探望的,只不过通常都见不得人,满打满算,也只赵王妃一人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谢济轻嗯一声,沉吟片刻,忽地淡声道:既然皇祖母看重她,嬷嬷便多请赵王妃进宫来陪陪皇祖母。
来年宫中也将有皇嗣出生,嬷嬷多劝些。
桂嬷嬷自是应下,只等谢济带着人出了建章宫,她这才收回目光。
此时殿外的雪落得越发的大,谢济没有唤御撵,带着李胜漫步在小道上。
李胜替他撑着伞,然竹伞根本挡不住愈加猛烈的风雪,远远见着关雎宫的红墙,李胜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看向身前面色沉沉的男人,提议道:皇上,这雪下大了,咱们去宸妃娘娘宫中避一避吧?这声音惊醒了正出神的谢济,他遥望着关雎宫的绿瓦,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自打有孕来,姜韫从未觉得有现下这般痛苦过。
此时天色渐晚,又逢雪天,整个关雎宫一片寂静,若是略去除了内室里低低哭吟声。
姜韫靠在软枕上,小腿肚上一阵痉挛,疼得她不住地抽气,分明是冬日,面上却生生出了一头的汗。
袁嬷嬷替她揉揉小腿,可却收效甚微。
画眉捻着帕子,替她拂去额上的汗,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之:竹七和小于子怎么还不回来……正走到门口的谢济心中狠狠一跳,他一把掀了帘子,方入内殿,便将榻上人面上的痛楚瞧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他几步走至榻边,想要去抱她却又恐坏了事,只好蹲下身去,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袁嬷嬷几人虽见了他来,却也顾不得上行礼,仍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皇上别担心,娘娘这是孕期常见的反应,奴婢已让人去请太医了,缓过这一阵便好。
常见的反应会叫人疼成这样?谢济说不上自己是何心情。
看着榻上面色惨白的女子,他一颗心似被人狠狠揪起,生疼生疼的。
她惯来娇气,这阵子疼虽比不得上回受惊那次,却也不遑多让。
在谢济来之前,她只紧闭着眸子,时不时痛呼一声,眼下谢济来了,她这才堪堪睁眸,漂亮的唇瓣原已没了血色,却生生被她咬出一道血痕来。
皇上……只来得及唤上两个字,就被阵阵抽痛夺去了力气。
她伏在软枕上,终是低低地哭了出来。
谢济垂眸去看她,指尖轻抚过她殷红的眼角,泪渍冰凉,似砸在他心上。
他倏地转身,怒道:太医呢!被竹七拽着袖子狂奔的太医终于姗姗来迟。
见着这幅场景,太医吓得不行,也来不及见礼,放了药箱便替人诊脉。
谢济站起身子,却未移开步子,一双眼牢牢盯着榻上的人,丝毫不敢错开眼。
殿内无人敢说话,只剩下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不消一会儿,太医便收回手。
他拧着眉,在心底纠结着措辞。
谢济紧抿着唇,眸色沉沉:如何?太医被他言语间的冷意吓得抖了抖身子,头垂得更低:回禀皇上,宸妃娘娘是体寒些,故而这怀孕时的反应也较之旁人更重些……生产许是会艰难。
当然,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太医觑了眼男人的脸色,愈加下定决心将此事深埋心底。
谢济扫了他一眼,指尖死死捏着扳指,良久,才冷声开口:下去吧。
他虽未说全,但此事早就在谢济的意料之中。
你们也退下。
袁嬷嬷几人对视一眼,担忧地看了眼榻上的人,转身离了内殿。
榻上,腿上痛意虽已减轻,但姜韫却是累极,她闭着眸子,瘫软在软枕上,无力动弹。
额上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她睁开眼,正巧对上男人深邃的眼。
瞧出男人的心疼和担忧,她眨了眨眸子,轻扯出一个笑来:皇上,别皱眉了。
可她根本不知她笑得有多难看。
谢济看了她一眼,忽地手一扬,温热的锦帕径直覆上她那双通红的眼。
姜韫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湿热的锦帕已盖住了她的眼。
骤然的黑暗让她有些心慌,指尖倏地攥紧:皇上?嗯。
身边传来男人的轻应,姜韫稍稍松了口气,她才哭过,嗓子涩涩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皇上这是作甚?这次,耳边久久没有回应,就在姜韫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忽听耳旁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笑得太丑。
他知她娇气,可偏生在这时却故作坚强,胸口闷闷的,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撇过头不去看姜韫,似是觉得这样便会好受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无人说话,气氛诡异又压抑。
姜韫闭着眼,任由眼上的锦帕渐渐流失了温度,她思忖良久,终于领会了男人的意思。
皇上?谢济没理会。
皇上——仍是没理会。
这下,姜韫急了,她一把扯下面上覆着的锦帕,伸手去够谢济的衣袖。
虽被嫌弃了,却仍是笑得甜甜:皇上听妾身解释。
------题外话------今天去过情关了,明天补上!亲亲大家ouo第二百零四章皇上听我说。
她面色惨白,眼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可一颦一笑间,却尽显温柔。
方才那一番动静,使得她额上一片水涔涔的,此刻她泪中带笑,眸底一片坚毅,叫整个屋子都亮眼了几分。
妾身也觉得这个时候该同皇上撒娇才好。
她轻抚上肚子,眉眼间一片温柔:可妾身每每想到肚子里的是妾身和皇上的孩子,就是再疼,也忍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不知不觉间,那个在马车上撞到额头都会找他哭鼻子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谢济喉结动了动,似被姜韫这番话给震撼到了,久久无法回神。
他向来不觉女子温柔贞顺有何不妥,可落在姜韫身上,他却只觉怅然。
*先前谢济一直在为姜韫寻找名医,小年之前,从大夏南地出发,走了一个多月的神医终于到了。
姜韫的肚子一天一个样,许多从前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又正逢冬日,袁嬷嬷便张罗着再为她新制几件冬衣。
地龙烧得旺,一行人正围着姜韫在内殿量身,忽听小于子在外头轻扣了扣房门。
娘娘,皇上跟前的小李公公来了。
小李子是李胜的徒弟,因着李胜的缘故,连带着他也跟关雎宫熟络些,故而姜韫倒也不怕怠慢了他。
她望了眼窗外白莹莹的雪地,慢声吩咐:将人请到花厅坐坐,本宫稍后便来。
早起便下着雪,这会儿外头路上已经堆了老厚一层,袁嬷嬷收了软尺,轻声问:这么大的雪,难不成是皇上那里有什么急事?日子冷了后,姜韫便愈发不爱出门了,谢济忙于朝政时,也时常叫御前的人过来传话,可这样的大雪天,却是没有的。
一来,雪天路难走,二来,谢济深知她的脾性,自然也不愿搅了她的清净。
眼下忽地叫人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姜韫靠在榻上,恹恹欲睡:去瞧瞧便知了。
几人护着姜韫来至花厅,就见厅内正坐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虽穿着简朴,一举一动却极为讲究,周身的气度,像极了世家掌权的老太太。
跟着姜韫进来的几人都是一愣,这是哪里来的老太太?倒是姜韫,见着那老妇人的装束,像是明白了什么。
厅内众人察觉到她们的到来,宫人们纷纷俯身跪礼,那老妇人却仍旧品着手中香茗,一动不动,仿若未觉。
姜韫也不在意,她扶着竹七的手,缓缓走到主位坐下。
一旁的小李子看了看那一动不动的老妇人,面上有些尴尬:小的见过宸妃娘娘,娘娘,这是皇上为您请的神医,姓窦,人称窦夫人。
众人目光随之落到窦夫人身上,见她虽两鬓斑白,却精神饱满,身上又有股自然的草药香,果真是一副神医样。
这么多人看着她,可她却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未动。
无人说话,花厅一时寂静了下来。
小李子看不过去,正欲上前说话,却被姜韫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宫人上了牛乳来,姜韫便靠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显然并未将窦夫人的失礼放在心上。
须臾,她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为着姜韫。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抚掌大笑一声:好茶!夫人若是喜欢,本宫便让人给包上一些?不知为何,姜韫总觉得她这般洒脱的姿态似曾相识,当下对窦夫人的好感又上一层。
闻言,窦夫人这才回神,惊觉厅内竟聚了这么多人。
她朝着姜韫点点头致意,也没故作推诿:如此,老身就多谢娘娘了。
窦夫人出自岭南世家,祖上以医术传家,家中子侄,说是闻名杏林也不为过。
其中,窦夫人自己,更是精通女子医学,因着未曾嫁人,世人都尊称她一声窦夫人,窦氏家族世代扎根岭南,族人等闲不出岭南,没想到,谢济竟将窦夫人请来了。
姜韫压下心底的疑惑,含笑看着眼前的人:如今天冷雪大,夫人若不嫌弃,不妨就在宫中住下?闻言,窦夫人略有些迟疑。
她向来洒脱,不爱拘束,能来这皇宫走一遭,皆因那皇帝给的几大箱子金银,若是还要住下的话……她倒当真有些不习惯。
她一会皱眉,一会儿摇头,将心底所想全都体现在脸上了。
姜韫看着只觉万分有趣,她本以为这窦夫人必定也是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却不想,竟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架势?姜韫也没催她,见她面前的茶没了热气,又使着宫人替她重新沏过。
这下子,窦夫人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般,她重重地朝姜韫点点头,笑着说:娘娘美意,老身却之不恭,方才进来时,瞧见这后面有殷红点点,娘娘这后面种了梅花不曾?若是有,老身歇在这后面便是。
关雎宫极大,后殿正巧种了一片红梅,是姜韫冬日最喜欢的去处。
她沉吟片刻,便也应了下来。
关雎宫只住了她一人,这后宫却不止她一人,将人安置在这处也好,若出了什么事,她正好护着。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窦夫人便开始为姜韫把脉。
放一搭上她的手腕,窦夫人便讶异地挑了挑眉:娘娘的身子曾经碰过阴损之物,若老身没猜错,现在一直在用温补的药养着?她只是探脉,便一眼道破了姜韫身子的情况,叫一干人又是开心又是害怕。
开心的是有窦夫人在,主子的身子也能养得更好些。
这害怕的嘛……便是怕便是窦夫人也没其他法子。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着姜韫的。
窦夫人认真把了一会儿脉后,便直言不讳地开口:老身为娘娘开些药先吃着,待吃足七日后,再换别的方子。
她瞧着似是很不高兴,半是心疼半是斥责地说:娘娘这身子本不该怀孕,奈何胎儿现下也大了,若是没有老身,可有得是罪受!众人听得惊诧万分,袁嬷嬷率先回过神来,对着窦夫人就是一礼:有劳夫人了。
第二百零五章窦夫人摆摆手,显然毫不在意:无妨,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
多日奔波,她面上已露了几分疲惫。
袁嬷嬷会意,亲自领着人去后殿厢房安置。
等她们出了花厅,姜韫仍旧坐在原处,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画眉走过来,轻声问:竹七煎药去了,娘娘可要奴婢扶您回去?宫中生活单调,冬日除了在房里闲着也没甚好去处,有的后妃会相约着串门,烤火打马吊,可都不是现下的姜韫能做的。
回去时正逢风雪渐小,她立在廊下遥遥看去,数不清的雪花纷纷落在地上。
去年这时,她尚只是庶妃跟前的一名宫婢,身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转眼一年过去,她却已是这后宫的一员。
虽苦辣,却也甘愿。
一阵风起,雪又大了些,画眉走上前替她挡住风雪,低声道:娘娘,咱们回去吧,仔细着凉。
姜韫收回目光,轻轻颔首,末了,说了句:天冷了,你去瞧瞧可有人缺了什么,记得添置。
画眉连连点头,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放眼整个后宫,太皇太后卧病,高位嫔妃也就只有姜韫有资格处理这六宫事宜,是以,这六宫是实打实的落在了姜韫头上。
好在关雎宫有个袁嬷嬷,跑腿的事也有小于子,平日无需她操心太多,一来二去,后宫竟奇异地平和了下来,连拌嘴的嫔妃都少了许多。
午后,雪越下越大,直至黄昏,方才有停歇之意。
姜韫本以为谢济所说的神医便是窦夫人了,却不想黄昏将至,宫门被人敲响,小李子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来。
娘娘,神,神医来了。
姜韫听得讶然,窦夫人不是早间便到了么?眼下,又是哪儿来的神医?小李子看出她的疑惑,便喘着气为她解惑:皇上担心娘娘,寻遍了整个大夏的名医,最终请了窦夫人和这位在医术上极有造诣的邹神医。
姜韫点点头,若有所思。
将人请进来吧。
小李子点点头,转身出了正殿,不消一会儿,便又回来了,姜韫抬眸望去,只见他身后跟了一位穿青色布衫的年轻男人,身形修长笔直,如风中屹立的松柏。
姜韫暗自点头,想必这便是小李子说的邹神医了。
邹神医上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见礼,他低着头,姜韫只能瞧见他的发顶,她敛下眸子,没叫人瞧见她眼底的那抹深思。
这邹神医,怎的给她的感觉这般熟悉?不等她有什么疑问,这邹神医却是大大咧咧地抬起头,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霎时映入姜韫的眼眸。
她眨了眨眼,也说不清楚心上那一刹失望的感觉是为何。
那邹神医却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旁若无人地搭上她的手腕。
他指尖极为冰凉,姜韫心中一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想为自己诊脉,她竭力克制想要收回手的欲望。
好在他把脉并不像窦夫人一般,几乎没用多久就收回了手,而后说辞和窦夫人近乎一样,又看了看窦夫人的药方,执笔修改了几句,这才提出告辞。
姜韫也没留他,等他走后,心中仍旧觉得有些怪异。
皇上为她请来的神医,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掌灯时分,谢济终于携着人姗姗来迟。
年关事忙,他几乎一整日都在同人议事,本该累极,可眼下见着朦胧灯影下的人儿,浑身疲惫竟奇迹般地散去。
听说你将窦夫人留在了关雎宫?姜韫倚在软榻上,正就着画眉的手小口小口喝着汤药,听了谢济的问,也只淡淡地点点头,中药味苦,使得她连连皱眉。
谢济在一旁看了会儿,又是心疼又觉好笑,末了,只能堪堪移开视线,这才不叫她发觉异样来。
待二人洗漱好,宫人们相携退下,谢济领着姜韫靠在软枕上,平日里批阅折子的手,此刻竟也拿上了民间的话本,只因姜韫爱听。
皇上,那邹神医是什么来头?妾身瞧他,总觉得有些面善。
迷迷糊糊间,姜韫却还记得这事,不由问了一嘴。
身边人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而后殿内响起男人平淡的嗓音:是北境的名医,阿韫从未去过,怕是看错了。
姜韫蹭了蹭他的掌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声音近乎呢喃:皇上,早些睡。
这回,殿内无人应声。
谢济目光沉沉,打量了她一会儿,忽地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身边早已没了人,姜韫见怪不怪,洗漱的时候,她忽地想起了什么,说:听闻太皇太后病了多时,嬷嬷你去问问窦夫人,能否去建章宫看一看。
袁嬷嬷当即放下手中的事务,转身就去后殿寻窦夫人去了。
不出一会儿,便回来了。
窦夫人同意了,不如老奴现在就带着人去?外面风雪已停,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门不过。
姜韫点点头,放他们去了,临行前还特意叮嘱:雪天路滑,坐轿子去吧。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建章宫。
帘子隔绝了雪意,殿内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
桂嬷嬷和赵王妃伺候着太皇太后用了早膳,正在榻前守着呢。
忽听外面小宫女来报关雎宫袁嬷嬷来了,桂嬷嬷愣了一瞬,继而站起身来:辛苦王妃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卫如烟虽心里好奇关雎宫的嬷嬷来此要做什么,但也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倒是她的丫鬟,捏着嗓子阴阳怪气了一通:听说太皇太后是被宸妃娘娘气病的,外头都说皇上是被她迷了魂!住口!卫如烟未料她会如此口出狂言,气得声音都抖了抖:平日太惯着你了?什么话都敢说!莺儿从未见她这般生气过,当下便跪倒在地,顾忌着太皇太后在前,也不敢大声求饶:王妃,奴婢错了,王妃饶命……终究是从小服侍自己的丫鬟,卫如烟也不忍苛责,她横了地上的人一眼,冷声警告:起来吧,日后记得谨言慎行。
是第二百零六章是。
知道自家主子不再追究,莺儿松了口气,她方站起身来,却不经意瞥见榻上人晶亮亮的眼神。
她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慌声道:太、太皇太后……卫如烟一惊,倏地转身,正巧对上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的视线。
她也立即跪了下去,慌声求饶:皇祖母,孙媳没管教好奴才,求您责罚。
殿内一片寂静,榻上的人久久没有言语。
*晚些时候,袁嬷嬷和窦夫人一同回了关雎宫。
姜韫正等着她们呢,见了人,便赶忙招呼着人赐座,低声问:夫人医术高超,可知太皇太后的身体如何?窦夫人最爱姜韫这儿的一口茶,她受了姜韫的好处,对她也越发和蔼:娘娘不必担心,太皇太后这是心疾,虽无药可治,但我窦家有一门针灸之术,倒正巧可治此疾。
闻言,姜韫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自打上次在建章宫遭了害之后,她和建章宫的关系便微妙了起来,有几回她分明都听到了李胜同皇上说太皇太后的事,可再问时,他却只做无事。
她本不是柔善之人,皇上待她好,她也想让他开心些。
若是太皇太后能平平安安,从前的事,她忍上一回也无妨。
*窦夫人去了建章宫一事,不到下午便传到了御前。
谢济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让人送了许多东西去关雎宫,前来议事的朝臣只觉今日皇上心情似乎格外得好,发落人时,都轻了些。
御书房内祥和一片,身在建章宫的卫如烟却觉得如坐针毡。
午膳过后,太皇太后借口想吃酒酿圆子,将桂嬷嬷打发了出去,眨眼间内殿就只剩下了卫如烟和她的贴身侍婢。
你说,外头人都说宸妃迷惑了皇上?虽在病中,可她这话却说得中气十足,仿佛这些日子的病容都尽数敛了去。
莺儿本就害怕,现下听她这么一问,便一股脑地将在宫外听的那些流言说了出来。
她低着头,于是就没看见卫如烟面上的绝望。
那些人说、说宸妃娘娘是、是狐狸化作了精,前来迷惑皇上的!太皇太后只觉眼前一黑,重重跌回榻上,恼怒和愤恨齐上心头,竟觉喘不过气来。
皇祖母!卫如烟也顾不得其他,惊呼着上前替她顺气:没事了,祖母……都是外人胡说的……莺儿早就吓傻了,瘫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桂嬷嬷来得及时,同卫如烟一同将太皇太后安抚了下来。
等一切结束,时辰也不早了,冬日天黑得早,桂嬷嬷便劝卫如烟早些回去。
天黑得早,娘娘早些回去吧,这儿有奴婢们呢。
卫如烟心里也乱得紧,胡乱地点点头,带着莺儿便出了建章宫。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未曾讲话。
直至看见雪地里立着的人影,卫如烟几乎是扑了上去:阿琮!谢琮看着朝自己飞奔过来的人,心提到了尖尖上,雪地不平,他连忙迎上去。
直到怀中落入女子娇软的身子,他揉了揉女子毛绒绒的脑袋,轻笑着打趣:才半日不见,你就这么想你夫君了?他本是调侃,依着卫如烟往日的性子,此时必定是要同他拌上一会儿嘴的。
可今日,她却始终乖乖地伏在他胸口,不曾有半点儿动静。
谢琮一颗心沉了又沉,他垂眸去看,就见往日如小太阳般朝气蓬勃的小妻子,白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咬着唇,见他看来,一双眼红了个彻底。
夫君……我好像坏事了……远处有雪惊了枝丫,谢琮一颗心也跟着抖了抖。
*那日过后,卫如烟有好几日未曾进宫。
腊月二十四这日,正逢小年,谢济免了宫宴,只请了同为先帝子嗣的赵王,于建章宫中陪着太皇太后共用了家宴。
雪停后,谢济亲自去接了姜韫,二人相携着进了建章宫,行走时,他处处小心呵护,叫一众人看得咂舌。
方至侧殿,便听一阵欢笑声,还伴有奶娃娃的声音,看起来气氛甚佳。
姜韫二人进去后,殿内欢笑声稍凝滞了一瞬,继而恢复原样。
太皇太后瞧着精神甚好,只除了有些虚弱外,再见不到从前的病弱姿态。
见了姜韫二人,她似乎十分高兴:好长时间未见着你了,这些日子可好?腹中孩儿可还闹你?姜韫敛着眉,一一答了。
她又治指指一旁的榻上,笑着道:这是皇上的四弟,哀家特意让人抱来的,听说孕妇多摸摸男娃娃,这生男胎的几率,也就大些。
你去摸摸,争取来年给皇上添个皇子。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自然,可姜韫听了却觉得堵心得紧。
她看了眼榻上闹个不停的小王爷,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纵使生出来的是个公主又怎样?难不成便不是皇上的子嗣了?许是瞧出她的勉强,太皇太后唇角的笑容慢慢地有些僵了,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就听那明黄色的身影笑着开口:无妨,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朕掌上珍宝。
这一番话堵得太皇太后哑口无言,楚王也赶紧上前打圆场:是啊是啊,臣弟和如烟都把孩子的满月礼都准备好了,皇嫂只管生便是!话音刚落,便收到来自谢济的一枚眼刀。
不过不可否认,他这话糙理却不糙。
不论如何,万事皆有他在,姜韫,只管安心等待足月便是。
借着桌案的遮掩,他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无声安抚着。
姜韫正被他那番话惊得不能回神呢,察觉到男人手上的温热,她赶忙回神,一颗心跳得飞快,她只觉眼中一片盈热。
皇上……谢济含笑着看向她,指尖弯曲,轻触上她鼻尖,温言:莫哭。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姜韫当真想扑进他怀里,她何德何能,能得他这样倾心爱护?谢济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轻抚:阿韫乖……莫哭……------题外话------今天吃了一个瓜……看得我真的又生气又难过ono……教科书多么神圣的东西!怎么会有这样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画的和蛇一样,而且擦边,性暗示,不尊重女性,这是要潜移默化地教孩子们什么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男女平等,我们女孩子也不用害怕走夜路呢?第二百零七章过了小年日子就越发快了,天也越发得冷。
因着是先帝去后的头一个新年,又加上太皇太后冬日里生了一场病,谢济特意嘱咐了好生大办一场。
自小年那天起,就不断有宗亲命妇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连带着,离开时也会到关雎宫问一句,虽说大多时候都见不得正主,但好歹是露了一面不是?这日,姜韫正听窦夫人将妇人生产的要紧事,画眉踩着雪进来,笑着道:娘娘,余家夫人带着姑娘来请安了,娘娘可要见见?上次余夫人回去后,没少往宫里送东西,这倒是她头一回进宫。
姜韫抚着肚子,沉吟了瞬,终是点了点头。
画眉会意,掀了帘子出去通传了。
这时,窦夫人也站起身:娘娘有客,老身便过会儿再来。
姜韫笑着点点头,让人送她出去了。
今日余夫人是来同姜韫表达谢意的,那日出宫后,她便将自家姑娘得了赏的事宣扬了出去,又趁着年节前去了几场花会,自家姑娘的婚事果真有了着落,她心中也感念着姜韫的恩德。
娘娘,咱们自家庄子上收了些新鲜蔬菜,臣妇今儿带了一些过来,您尝尝。
她笑得开怀,看着姜韫就好像在看自家人般,较之上回,态度热络许多。
闻言,姜韫眼眸微闪,状似惊讶地挑挑眉:夫人如此客气,那本宫便却之不恭了。
她如今不缺这些东西,但若是不收,恐会凭空惹人非议,既如此,倒不如大方收下。
那余夫人见她收了,也是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她同宸妃非亲非故的多,她还真怕人家看不上她这些东西,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话,却不想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娘娘不嫌弃便是,等开了春,庄子上若有新鲜玩意儿,再送进宫来给娘娘尝个鲜。
姜韫看她笑得拘谨,面上又隐隐含着期待之意,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余家,这是想拉拢她?不得不说,这倒是正合她心意。
只是……她伸手抚上腹间,心中的忧思也一闪而过。
冬已过半,远行的人何时才会归来?她面上的愁绪没能瞒过余夫人,她四下看了看,只觉得这关雎宫再舒适不过,皇上盛宠宸妃,众人皆知。
如此,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她烦忧的?娘娘,娘娘?姜韫抬眸,就听她关心地问:娘娘是乏了?那臣妇就不叨扰娘娘了。
虽事实同她说的有异,但姜韫也没辩解,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算是默认。
如此,余夫人也适时地提出告辞。
她们走后,姜韫懒懒地倚在榻上,瞧着像霜打了的茄子,焉焉的。
见状,画眉上前想劝,却被竹七一个眼神制止了。
娘娘看似柔弱,实则却最是通透,她都想不开的事,便也只能依着自己才能解开。
画眉欲言又止,但也只能作罢。
可不知怎的,这事竟然传了出去。
姜韫歇晌起来,御前的人早已在恭候着了,小李子看着面色无异的她,悬了半天的心好歹是放下去了。
奴才见过娘娘,皇上担心娘娘一个人无聊,特意传了戏班子进宫,娘娘可要传他们过来?戏班子?姜韫讶然,抿直的唇角也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她垂下头,捧着瓷杯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摩挲,颇有些心动。
见她如此,小李子哪儿还能不明白?他了然地笑笑,躬身退了下去。
宫中少有戏班子来唱戏,他得去好生准备一番。
他走后,关雎宫的气氛也开始轻快了起来。
皇上如此宠她们娘娘,做奴才的,也有个奔头。
众人嘻嘻哈哈地围着姜韫说着凑趣话,一时间,殿内和乐融融。
邹庭来时,正好见到这幅场景。
隔着珠帘,满堂锦绣中,女子笑卧在软榻上,时有宫人环绕,说话逗趣,好不热闹。
她浅笑着,便是什么也不说,便叫人觉得欢快。
他动了动僵直的指尖,上前恭声道:草民参见娘娘。
于是,欢笑声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年轻医者身上。
烛火轻晃,落在他修长的身影上,衬得他越发身姿如玉,几个年轻的小宫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便羞红了脸。
然而,等他抬起头,却是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容,两相对比,叫人心上好一阵怅然。
邹神医有礼了。
姜韫扶着画眉的手坐起来,不着痕迹地撇了撇他紧抿着的唇,心中越发觉得怪异。
这样的怪异,直到邹庭把完脉时还未消。
她几不可见地拧拧眉,忽地问了句:邹神医是哪里人?正在收拾药箱的邹庭一愣,挺直的脊背僵了僵,他沉默地收好东西,就如并未听到这句话一般。
然身后那灼灼的视线不容忽视,他犹豫半晌,只低声道:草民生于民间,家乡只是个不知名的小镇,娘娘恐未听过。
话落,人已携着药箱走远,徒留下姜韫兀自出神。
谢济诏了戏班子进宫,然而这日姜韫却未曾听上戏。
一切皆因太皇太后的一句话——年节下,宫中来来往往皆为命妇,实在不宜过于吵闹,失了皇家体统。
如此,原本正在兴头上的小李子也只能收了工,暗自期待了一下午的后宫众人也歇了一口气。
这哪是不宜吵闹,分明是太皇太后故作为难吧?这一晚,不知后宫多少嫔妃扯碎了帕子。
倒是姜韫,听了小李子的传话,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只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好生送人出去吧。
消息传到御书房,谢济本就不大好看的神色愈发冷了些,戏班子是他传的,怎的就不成了体统?他不着痕迹地拧拧眉,忽地又想起小年夜那天的事。
为何皇祖母忽然对姜韫成见这般大?莫非是有人说了什么?想到这个可能,他恨不得即刻将人正法。
李胜——传赵王过来。
李胜听到内室的喊声,拔了腿就往里赶,然而还未走进去,就又听到这声。
他冷不丁地抖了抖身子,只觉浑身寒意更甚。
赵王殿下是何时触怒了皇上?------题外话------在发烧……在打点滴……第二百零八章谢琮来时,御书房内议事的朝臣刚刚退下。
先帝在时,他便同谢济交好,如今更是大夏唯一的亲王,同皇上私交甚好,御书房的内侍也不敢怠慢,指引着人快步入内。
一路上,不断有朝臣擦肩而过,他们拱手见礼,谢琮却只朝他们笑笑算是回应。
先帝故去,太子登基,往日的兄长一下子坐到了那个至尊之位,他也一瞬间便懂得了避嫌,譬如现在,御前的内侍将他带进去后便退了下去,御案后的人没有发话,他便也识趣地没有出声。
殿内没有燃香,却飘动着一股天然的墨香。
谢济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殿下的人身上,似不经意地问:前些日子皇祖母病重,朕听说赵王妃常常进宫来侍疾?说完,他眸色暗了暗,指尖倏地握紧了笔杆。
谢琮不妨他会突然发问,更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自家王妃来,愣了半晌没有出声。
怎么?男人声音低沉,隐隐透着寒意。
这声音让谢琮很快回神,他点头,目含歉意地看向上首:回皇兄,如烟听说皇祖母病了后,担忧得不行,所以臣弟便干脆让她进宫陪着祖母了,皇兄可是有什么不妥吗?他自认自家王妃乖巧懂事,就算是在规矩森严的宫中,也断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然而御案后的人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这下子,倒是看得他愈发迷惑。
他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性子,心有疑惑,便也索性开口问了:皇兄怎得突然提起这茬?他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谢济扫他一眼,心中疑窦却并未全消,沉吟片刻,却忽地说道:宸妃肚子大了,你多让她进宫来坐坐。
说罢,又指指一旁的小几:谢礼。
谢琮挠了挠脑袋,未料事情竟是这般进展,但所幸这也不是坏事,便道:谨遵皇兄圣命。
谢济点点头,眼也不抬:下去吧。
*另一边,赵王府。
自从卫如烟听人说谢琮进了宫后便一直悬着心,不过半日,宫中发生的事便已经传了出来,卫如烟身在王府,得到的消息还要更真实一些。
太皇太后竟连皇上的面子也不顾,竟然直接同宸妃对上了?得知这个消息,卫如烟甚至连晚膳都没顾得上用几口,一心只担心着会不会是因着前几日莺儿说的那些话才让事情变成这样。
若真是如此,那也算是自己惹出此事的,她必定得进宫说清楚才是。
可莺儿却不这样想,她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体贴地为卫如烟揉捏肩膀:姑娘,要奴婢所说,这倒算是一桩好事。
卫如烟拧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许是被她面上的怒气吓到,莺儿缩了缩身子,可口中的话却不需思考,脱口而出:皇上是天子,却被宸妃这样的妖精迷惑,若是太皇太后真能出手解决了这个祸害,这可不是对社稷有功?卫如烟愣在原处。
分明是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何时就坐实了宸妃是妖孽了?她回过神,正欲出口斥责,不妨房门却被人大力地推开,谢琮一身风雪,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害怕,担忧,惊讶一同袭来,卫如烟面色煞白,怔怔地站起身子,踉跄几步,喃喃道:夫君……谢琮下意识想上前去扶她,可刚有动作,就想起自己方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一番话,霎时冷了脸。
他拂袖而去。
外头下着大雪,纯白色的雪花簌簌地落满了他的肩头,卫如烟只听他道:把门关上,本王回来前,不许仍何人进出。
是。
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合上,方才回过神来的莺儿猝不及防见了这场面,眼睛一闭,却是昏了过去。
卫如烟却仿若未觉,从始至终,她都只愣愣地看着房门出神。
*雪越下越大,天边昏暗地甚至看不清前路。
谢琮一言不发地让人备马,瞧那面色,似是发生了天大的要紧事。
自幼跟着他的小太监看不过去,几乎是哭着一张脸劝他:我的爷,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您有什么事交给下面的人来办成不?身子要紧啊。
然而任凭他怎么劝,谢琮都铁了心似的要出门,无法,他只得陪着人牵了马,实在放不下心,又悄悄派人去禀了孀居的太妃。
风雪愈大,然而谢琮却满心焦急。
他又想到在御书房皇兄投来的饱含深意的眼神,那是他不知,竟真的同自己有关系。
同别人不同,他同皇兄,年幼时是一起在尚书房听过大儒授课的,他心里清楚,皇兄宠着宸妃,必定不是因为什么被迷了眼。
那日家宴,他亲眼目睹了皇兄二人之间的相处,他看宸妃的眼神,就同自己看卫如烟时,是一样的。
谢琮不敢想,若是明日皇兄知道了缘由,会是如何的雷霆之怒。
他也不敢想,太皇太后若是真的信以为真,对宸妃下死手的话,该如何收场。
那时,皇兄会如何看如烟,会如何看他?可他是他从小最敬仰的皇兄啊,他怎会害他护着的人?谢琮心乱如麻,即便有大氅护着,却依旧冻得全身都僵住了。
赵王府距离皇宫不远,可即便这样,等他一路疾驰来了皇宫,却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赵王殿下,宫门已关,无诏不得入。
守门的禁军看他实在狼狈,便好心问了句:王爷可有皇上的诏令?自然是没有的。
他本就无意朝政,身无要职,哪儿来的诏令?看着眼前厚重的宫门,他忍不住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之际,却是没撑住跌了下去。
禁军大骇:赵王殿下!*关雎宫,谢济正安抚着姜韫。
自打上回抽了一次筋后,她几乎每隔一日就要发作一日,时常在梦中被惊醒,又在疼痛中睡去。
谢济心疼不已,却束手无策。
至此,他便几乎每一夜都要在关雎宫睡下,唯恐她在梦中疼醒时找不到自己。
第二百零九章腿上痛意已消,男人的手修长有力,那征战沙场的手此刻正耐心替她按1摩,原本钻心的疼意逐渐被舒适取代,姜韫思绪渐渐飘远,意识逐渐淡薄。
正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怀中人似有所觉,拧着细眉,嘟囔着说:是谁啊……谢济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拍,待将人安抚好后,这才汲了鞋子下地。
今夜雪大,李胜缩着身子立在门廊后,正欲再唤,却听门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嗓音:何事?他声音清冽,带着无尽的凉意,倒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李胜抖了抖身子,压低声音回他:宫门处传来消息,赵王殿下方才不知何故赶着来见您,禁军拦着不让进,最后却又晕倒在了宫门口。
闻言,谢济眉间皱得更深,他不自觉摩挲着指尖,可方才二人入睡,手上扳指早已收了起来,眼下指上一片空荡荡的。
隔着房门,李胜也瞧不清楚他的面色,只借着他淡淡的声音推断出他此刻心情定然算不上好。
着人送回赵王府,好生安置便是。
李胜应是,正欲退下,却又听那人说了句:你如今倒是细致。
李胜怔住,浑身僵直,只等门后脚步声远去后,他这才觉好受些,扶着墙大口喘起气来。
在谢济这处吃了排头,李胜再出去时便也不敢再耍什么小心思,将袖中的荷包原数奉还,低声道:皇上已经睡着了,咱家也不敢大声喧闹,王爷那处,怕是顾不了了,你们先将人送回去吧。
那小太监本就是受人所托,更何况眼前站着的是御前的红人,他不敢有异议,揣上银子便往宫门赶。
李胜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便也回去了。
殿内,谢济并未如同李胜说的那样睡着,他行至床榻边,爱怜地在女子额上留下一吻,动作温柔,可眸底却极为深沉。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风雪已停,谢济临去前,特意叫来袁嬷嬷好生叮嘱了一番,袁嬷嬷诧异地看他一眼,虽觉奇怪,但终是没说什么,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离去后,内殿久久不见动静,袁嬷嬷拨开珠帘走进去,见人好端端地睡在那儿,这才松了口气。
一连几回,都是如此,她这反常的举动很快引起了竹七的注意。
是以,在袁嬷嬷再一次想要去内室看看动静时,被竹七拦住了去路:嬷嬷这是怎么了?袁嬷嬷心中正想着事呢,被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慈蔼地笑着说:今日天冷,我去看看娘娘有没有盖好被子,若是一个不慎着了凉,可有的苦受。
闻言,竹七点点头,若有所思。
袁嬷嬷看着她这样子,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和蔼的笑,她还欲再说,里头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画眉?袁嬷嬷赶忙进去,原是姜韫已经醒来了,正靠在床头醒神,这会儿听着动静,她便循声看过来,许是还未睡醒,面上还带着几分迷茫。
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回娘娘,还有一刻钟就是午时了,娘娘可饿了?听到现在已经要过午时,姜韫惊讶不已,她竟睡了这么久?许是瞧出她心中所想,袁嬷嬷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娘娘就要生产了,这些日子贪睡些也是正常。
她经验老道,姜韫被她这么宽慰一通,也觉得有理。
想通过后,便是用膳,往日里姜韫都是一人,倒是今日,宫人们摆好膳食,方才退了出去,就见谢济领着人走了进来。
姜韫近来面对他是越发自然,眼下见了他,也并未特意起身,只笑着看向他,软声唤:皇上今日怎过来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届时会御笔会停,是以朝中众人这几天都赶着来报事,就怕耽误了时辰,算起来,自打进入十二月后,他便少有这个时辰过来的。
谢济打量了她一番后,柔声问:今日如何?京城的冬日极冷,是以他当初特意将这处有地龙的宫殿划给了她,今日化雪,走在外面都觉得手放不开,可到了屋内,却觉得温暖如春。
姜韫面上红润,瞧着气氛极好,他这才稍稍安了心。
他已知了太皇太后的事,也顾不得外面寒冷,顶着寒风便走了过来,眼下见她安好,顿觉那点子风霜也不算什么了。
他在看着姜韫,姜韫也同样在看着他。
二人隔着桌案对视,生生将殿内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
见状,袁嬷嬷忙使了个眼色,带着一屋子的宫人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姜韫靠在梨花凳上,笑得眉眼弯弯:好极了,皇上快来同妾身一起用膳。
谢济又等了一会儿,直至身上的寒气褪了,这才靠近姜韫。
二人紧挨着坐了,好在是冬天,这样非但没有不方便,反而愈加暖融融。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谢济正舀汤,冷不防听她这么一问,险些带翻餐碟。
虽只是一瞬,但姜韫还是注意到了这变化,她抚着肚子,忧声问:皇上?换做平常,谢济定会乐意地同她絮说,可眼下她大着肚子,他如何能让她听到这些谣言?然宫中事多,他怕万一一个不甚有人说漏嘴了,恐怕会祸端更甚。
思及此,他索性转过身子,歉意地看向姜韫:是有些烦心事,但也不甚要紧。
姜韫被他看的莫名,正欲说话,忽地灵光一闪,试探地问了句:是同妾身有关的事么?她问得小心翼翼,显然也是十分忐忑。
谢济却不料她一下子便猜中了,不知怎的,他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叹。
他的阿韫,最是聪敏毓秀,怎么猜不出来?迎着女子忐忑的视线,他缓缓点头:没错。
是有人在皇祖母跟前说了你的是非,朕已经让人去查了。
他轻抚上女子的青丝,温声安慰:有朕在,但若是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了自己,都依你。
第二百一十章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或许应该让她知道。
毕竟,他也不能时时护在她身侧,有些事情,总得她自己也要注意才行。
姜韫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便是心中一暖,她仰着脸,笑里全是对他的信任:有皇上的话在,妾身便放心了。
上回二人都已把话说开了,姜韫此刻倒也没有那些负担。
皇上能和妾身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她敛了笑容,一双眸子如最清澈的湖水,就这样定定地看过来时,谢济霎时便崩了心防,他揉揉女子软乎乎的脸颊,低声说:赵王妃进宫侍疾时曾带了一丫鬟,那丫鬟将口出狂言,朕已命人将她擒了过来。
姜韫有些好奇:她说了什么?谢济看她一眼,有些不忍再说。
先前那丫鬟已经将那些话在御书房再说了一遍,纵使再回想一遍,他仍是觉得可恶,恨不得当即就将人正法。
他垂着眼,唇角抿直,整个人都紧绷着,任谁都能看见他眼里的怒意。
他终是没将那些污言秽语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只就着这姿势将人拥入怀中,一遍遍拂过女子的青丝,无声安抚。
见他这般,姜韫便也作罢,只暗地里悄悄将这事记在了心上。
谢济用完膳便离去了,仿佛他只是单纯来陪姜韫用个饭。
风雪已停,天气正好,一路上不断有宫人从路边而过,见了御撵来时的方向,又是一阵轰动。
羡慕自是不必说,这风雪天,皇上专程从御书房出来,只为陪着宸妃娘娘用一回午膳,可真是无上荣宠。
等她们散去后,假山后传来一阵响动,假山背后的树丛中逐渐显出一个人来。
身材修长,挺如松柏,却面容平平,正是邹庭。
他看了眼御撵离去的方向,眼中晦涩不明。
上上荣宠?*关雎宫,谢济走后,姜韫单独叫了竹七进来。
你去宫外打听打听,最近可有什么关于我的流言。
竹七会意:主子是担心有人……没错。
姜韫斜靠在榻上,眸色幽深:流言伤人,若是当真有人要害我,这是最简单,却也最有效的法子。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法子,可去余家,找余夫人便是。
属下明白。
竹七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才拨开珠帘,就见到迎面走来的邹庭,他背着药箱,看起来似是刚到。
姑娘,宸妃娘娘可醒着?竹七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室。
她去而复返,姜韫还当她是有话要问,便道: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竹七沉默着不说话,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如此这般,直到把姜韫一颗心高高勾起,到最后,她干脆收了话本,坐起身来,又问:怎么回事?你想到什么了?只见竹七面色发白,一双手紧握在身侧,好似要冲上去和人干一架。
姜韫越看越疑,一双秀眉紧紧蹙起,正欲唤人,忽听她颤声说:那人有异,身手不在我之下。
她曾听说过这邹神医的大名,分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可方才那人,她连他的脚步声都未曾听到,且她观他全身气息,分明是高手才有的。
她这声音极低,但姜韫还是听到了。
霎时,一股子阴寒从脚底窜上来,她立马便白了脸色。
正欲再问,忽听耳边一阵珠帘碰撞的声音。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邹庭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儿,见她们看过来,平静道:草民许久不得回应,便进来看看,娘娘可要诊脉?竹七护在姜韫身前,虎视眈眈:你是何人?那人好像愣了下,又好像没有,他疑惑地朝这处看来,问:草民乃永州医者邹庭,姑娘这是何意?你骗人!竹七扫他一眼,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姜韫这才明白方才她的话,一双眸子灼灼,在邹庭身上扫了一圈,忽地开口:小七,莫要闹了,让邹神医诊脉吧。
竹七回过头,不敢相信:主子?她还欲再说,就见女子摇了摇头,沉声说:下去吧,唤画眉进来。
可姜韫却干脆闭上了眼,,如此,她只好作罢,经过邹庭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可她的态度却似乎并没给邹庭带来什么影响,他径直坐到姜韫下方,放好药箱开始诊脉。
这期间,姜韫一直闭着眼,直到他把好脉,正欲施针时,就听女子软乎乎地唤了声:哥哥……邹庭顿时怔住,面上看似平平,可食指间的银针却晃个不停。
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声:娘娘在唤谁?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姜韫心上一疼,长睫轻颤了下,可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哥哥这是不认妹妹了吗?声音已隐隐有了哭腔。
邹庭呼吸一窒,堪堪别过脸,涩声道:娘娘认错人了。
伸出手来,让草民施针吧。
然他这一句却像是触怒了姜韫,她睁开眼,定定地看了会儿眼前的男人,忽地径直站起身:本宫不看了,你回去。
她扶着肚子,快步朝外走去,许是当真气急了,全然不顾自己怀着八个月的身孕。
邹庭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裂痕,他一颗心高高悬起,跟着她的动作不断起起伏伏。
胡闹!他起身拦住女子,声音沉沉可动作却格外温柔。
他将人带回软榻上,定定地看了她的头顶许久,终于开口:娘娘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说完,便再也不管姜韫,连药箱都未拿便出了关雎宫。
姜韫坐在榻上,一张脸苍白如纸,也不知是被他伤了心还是刚刚吓住了。
画眉进来时,她正倚着软枕出神,面上只有一双眼是红着的,吓得画眉差点失手丢了托盘。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她不过是去库房寻了两样东西,来回也不过一刻钟,这是出了何事?姜韫性子好,可这会儿却也实在没什么心情理她。
------题外话------求票票票票票票票票quq第一百一十一章姜韫性子好,可这会儿却也实在没心情理会她。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画眉点点头:那娘娘先歇会儿,奴婢去瞧瞧药膳。
姜韫轻嗯一声算是应下,她坐在软榻上,除了面色有些白,其他倒也瞧不出什么大碍,画眉又看了她一眼,躬身退下了。
隔日晚间,竹七带着一身风雪从宫外回来。
她一回来,就径直去了姜韫跟前,将她在宫外探听到的事说了个清楚。
原来,自进入腊月起,大雪下个不停,田地里的许多庄稼都被压坏了,好在朝廷征税不多,百姓们靠着余粮,也能过个好年。
可也不知从哪天起,就起了一股流言,相传宫中的宸妃,是淮南精怪所化,特地来为害大夏的。
那些嚼舌根的人也知道厉害,不敢大肆宣扬,只在相熟的邻居街坊间口口相传,这一来二去,虽明面上没听到什么风声,但背地里却落了很大的影响。
以至于昨日竹七只是不经意间透露了点话头,便有人同她说了个遍。
事到如今,她只恨自己当时下手不够狠,没将人打死当真是可惜了。
如此,可有找到那流言的源头?早就做好了准备,姜韫对这个结果倒也算不上意外,只是……她想了想现下后宫的人,是谁有这个心思?竹七点点头,沉声说:属下在城外的隍城庙找到了一人,恰好在那里遇见了皇上的人,所以就将人交给他们了。
皇上么……姜韫这才知晓原来谢济竟也有派人注意这事,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再正常不过,再者,这事交给他倒也省事。
既然这样,那便先这样吧,事情如何,我会去问皇上的。
冬日寒冷,屋内的地龙烧得热,无端地惹人困乏。
姜韫靠在软枕上,掩唇打了个哈欠,忽地又想到一事:听说皇上请了奶娘过来,你记得带着人将她们好生查一遍。
主子放心。
虽说如今后宫相安无事,但女子生产一事极为危险,又易生变故,凡事多提防着点总是无碍。
那日过后,便只有窦夫人日日循着旧例来替姜韫看诊,邹庭始终不曾露面。
画眉觉得奇怪,便问了句:这邹神医怎得这几日不曾过来?娘娘可要奴婢去问一问?姜韫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们这些伺候的难免不会提起心思,恨不得时时都仔细盯着才好。
姜韫看了看窗外的梅花,眉眼间划过一丝落寞,半晌,她轻声道:不必麻烦,有窦夫人在,足以护我无虞。
这当然是实话,窦夫人医术超群,又从医多年,看护过不知多少女子生产,护姜韫一人,绰绰有余。
画眉深觉有理,便也不再多提。
至此,这事便就这般过去。
至于邹庭的反常,除去姜韫外,无人放在心上。
这日用了午膳,姜韫正听竹七说着前日那事的后续,画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她今日要喝的安胎药。
浓黑的药汤正咕咕冒着热气,她一进来,药味便蔓延得满屋子都是。
娘娘,药好了,您快趁热喝吧。
竹七不得已停下话头,站到一旁等着姜韫喝完。
姜韫接过来捧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开口。
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往日里喝惯了的安胎药,可今日她却仅仅是闻着便觉得恶心。
她拧眉看向药碗:都快生了,这药还要喝多久?她向来是怕苦的,画眉她们深知她的脾性,但这安胎药却是不能少的,只能劝她:今日李公公送了许多蜜饯儿来,娘娘等下喝完药含一颗在嘴里,就不苦了。
心知躲不过,姜韫便干脆放了勺子,打算一口喝下去一了百了。
哪想刚喝了一口,胃里便像翻江倒海似的,将她喝下去的,尽数呕了出来。
娘娘!主子——这可吓坏了画眉二人,还是竹七率先反应过来,拿了干净帕子替她擦拭着药渍。
喝进去的药全都吐出来了,然而胃里的难受劲还未过去,姜韫靠在竹七身上,连连干呕,说不出一句话来。
吓得画眉连忙飞奔出去寻太医,快得喊都喊不住。
这事也惊动了正在建章宫的谢济。
流言一事已经查清,他生怕太皇太后多心,当即便拿了人过来同她说清楚。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一向明事理的太皇太后,竟却此事坚信不疑,甚至觉得一切都是谢济为了袒护姜韫而所做出的证据。
二人正争执不休的时候,李胜匆匆掀了帘子进来,急得礼也来不及行。
皇上,宸妃娘娘宫中出事了。
谢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他倏地站起来,面上带着太皇太后从未见过的慌张,身子仍然挺拔,可却步履匆匆,到最后,殿中只余下他淡淡的声音——孙儿明日再来同皇祖母解释……太皇太后看着匆匆离开的二人,缓缓阖上眼,长长叹了声。
桂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替她揉捏肩膀,一边有意无意地开口:开春咱们皇宫便要有一位小皇子了,娘娘,这可是您的第一个重孙啊。
太皇太后呼吸微顿,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殿内青烟缕缕,楹窗开了半扇,带来说不尽的清新意。
桂嬷嬷等了许久,也未曾听到她说话,她心中诧异,偏过头去看,却发现她手中捏着佛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桂嬷嬷犹豫一瞬,终究是在她肩上轻拍了拍:娘娘,娘娘?太皇太后迷茫中睁开眼:阿玉啊?这是几时了?她面目平和,看着倒也有几分像平凡的老太太了。
过去一年,岁月在她面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桂嬷嬷心中一酸,若无其事地别过头,轻声道:这里冷,奴婢扶您去床上睡。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才停下来的雪又开始下了,冷风中夹杂着点点碎雪,整个京城,莫名变得更冷了。
这一年,对于那些忙作于土地间的人来说,委实算不得友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土地人都靠庄稼吃饭,没了庄稼,来年可怎么过呢?这一天,许多人关紧了门窗,一家子围着火炉,叹息声连连。
*谢济刚出建章宫没多久,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李胜急急忙忙地寻了伞替他撑着,可他却越走越快,到最后,李胜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等到了关雎宫,他正巧撞上从里头出来的窦夫人和画眉。
窦夫人朝他打趣一笑:皇上来得好生快!她如此做派,谢济便知了姜韫问题应当不大。
等到了内殿,果真见着姜韫好端端地坐在那儿,面色红润,眸光灼灼,同星辰无异。
见他看来,先是诧异了一瞬,继而灿然一笑:皇上怎地这时过来了?谢济紧绷的神经霎时松软下来,他立在珠帘下头,在姜韫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舒了一口气。
他沉默着上前,却并未回答姜韫的话:方才看见窦夫人走出去,今日感觉如何?他坐落在榻上,姜韫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将脑袋靠近他的肩头,亲昵至极。
窦夫人说妾身一切都好,皇上不必担心。
谢济揽着她,大掌抚上她的肚子,眉眼间的冰冷一寸寸化了开来。
殿内温暖如春,气氛甚好。
二人相依着说了一会儿话,李胜就急急忙忙地喊人了。
皇上,卫太傅到了。
既然姜韫无事,谢济自然也没了放任国事的理由,他揉了揉姜韫发顶,温声道:朕去去就来,明日再好生陪你。
明日是除夕,从明日起,御笔会封停七日,在这期间,若无要紧的事情,早朝是不会开的。
姜韫浅笑着送走了他,等他一走,面上的笑容便淡了。
竹七。
她低声说。
将方才的药,取一些送到邹神医住的地方。
竹七虽不知明明连皇上都要瞒着的事,为何偏偏要去寻那邹神医,但她素来对姜韫忠心不二,便也没有多问。
她走到桌案边,拿起还剩下一半的药碗,小心翼翼,一滴不落地装进了随身带着的瓷瓶中。
窦夫人来时,姜韫并未刻意提起这药,是以,窦夫人只知她身子不适,却不知其中真正的缘由。
小心一些,若有人看见了,就说是邹神医这几日没来,我让你去问问情况。
竹七点点头,揣着瓷瓶便离去了。
画眉送完窦夫人便回来了,她见姜韫面上掩不住的疲色,便提议说:娘娘不若去睡一会儿?奴婢替您守着。
姜韫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二人慢慢向床榻走去,中途姜韫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问:明日除夕,我身边用不着多少人,你从前在宫中生活了这样多年,不如我放你一天闲,你也好同你的小姐妹去热闹热闹?隔着衣袖,姜韫分明感觉扶着她的手僵了一瞬,她敛下眸子,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的收紧。
她听她说:那奴婢就多谢娘娘了。
*傍晚,小李子来了趟关雎宫,道皇上同卫太傅在御书房议事,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让姜韫先休息。
闻言,姜韫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还顺道让人送了一道参汤过去。
夜深人静,姜韫躺在榻上,却是久久没能睡着。
灯影摇曳,室内昏黄成一片。
窗外,不知是哪儿的雪,惊了枝丫,落在地上,砸出沉闷的一声。
烛火暗了一瞬,有风灌进来,带着凛冽的雪意。
姜韫睁开眼,轻暼向楹窗下的那一抹影子。
她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似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只说出来三个字:你来了?室内寂静,若不细看,定发现不了窗边的人影。
面对姜韫的疑问,他久久没有回应,半晌,动了动蜷缩良久,有些僵硬的手指:是我。
阿韫,哥哥来了。
这一回,他没有可以压着自己的声音,属于江淮的独特的清越的声音低低回响在室内。
他沉默着,迈步像床头走去。
一步步,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以及,十二年的光阴。
姜韫终是忍不住,在看到男人面貌的那一刻,痛哭了出来。
几月前匆匆一别,她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在皇宫再见到。
看着哭成泪人似的姜韫,江淮也再忍不住,一把伸手将人揽入了怀中,这一刻,空寂了十二年的内心终于得到圆满。
他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如同小时候那般,温声安抚:别哭了,一切有哥哥在。
同上次的陌生不同,姜韫这时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的哥哥还活着,还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对了,妹妹!姜韫倏地从他怀中钻出来,瓮声问:哥哥,宝儿呢?宝儿是不是……她方才哭过,一双眼亮如星辰,江淮心中软了又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也好好的,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姜韫高兴得不行,她缓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一直想问的事:哥哥怎会在宫中?难道哥哥这些年一直都以邹神医的身份活着吗?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疼。
她低着头,没瞧见江淮面上一闪而过的杀意和不自然。
江淮沉默了一瞬,忽地问了句:你想和哥哥回家吗?回家?姜韫下意识地便想答应,可她忽然觉得腹中一痛,男人如墨的眸子便浮上眼前,她眨眨眼,低声问:哥哥的意思是?江淮笑笑,意有所指地说:一家人,就该团聚不是吗?心中怪异感觉终于袭来,她不自觉地捏紧了锦被,有些迟疑地开口:可,可我……江淮将她面上的纠结看在眼里,他心中一痛,终是没能狠下心逼她。
哥哥说笑的,你既已嫁人,便也该同夫君生活在一起,告诉哥哥,现在的日子,你心里可喜欢?喜欢吗?姜韫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好像就这么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江淮看着她恬淡的面容,心头悔意阵阵。
早知道当时在东宫初见就该不顾危险,带人一走了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背叛【二更合一】良久,榻上的人也没说话。
江淮收回视线,只觉得心上一阵钝痛,他闭了闭眼,正欲开口,却听那人轻声开口:喜欢不喜欢,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声音淡淡,却掩不住话语中的落寞。
江淮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哑声道:你可知你今日的药里被人放了什么?话落,姜韫便随之一僵,她愣了一瞬,才问:果然如此吗?纵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真的听到这话时,她仍觉得难以接受。
藏在锦被中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凸出的触感让她心中稍微踏实了些,可却也抵不过这消息来得震撼。
她身子颤了颤,搭在腹上的手紧捏着,扯出一片褶皱。
江淮见她这样,又心生不忍,他还欲再说,却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响,随后响起小于子刻意压低的问安声。
奴才参见皇上。
那人好像又说了什么,外面接二连三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姜韫率先反应过来,虽说两人是亲兄妹,但江淮夜半出现在这儿,还是不妥。
她指指一旁的轩窗,轻声开口:哥哥先回去吧,妹妹明日再去找你。
那一扇窗户正是江淮先前翻进来的那一扇,此刻它半开着,露出一点儿细缝,露出些许月色,凭空添就几分凄凉。
借着微光,他定定地看了眼床上的女子,须臾,终是移开了视线。
吱嘎一声,窗户重新合上,室内又只剩下一地寂静。
谢济进来时烛火已燃了大半了,姜韫躺在床上,一半面容隐在黑暗里,叫人瞧不真切。
他立在床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始脱衣,将要上床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地一瞥,被脚踏上的一丁点儿泥土引起了视线。
他上床的动作顿住,率先去看榻上熟睡的人,见她睡颜平静,呼吸平稳,可眼下的阴影却在轻颤着。
那是——她乌黑的眼睫。
谢济目光一缩,心中陡然不平静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翻身上榻。
二人肌肤相碰的那一刹,他清楚地感受到怀中人那一瞬间的轻颤,黑暗中,他无声笑了笑,只做不知,一双手却将人揽得更紧。
一夜无话。
这日,恰逢除夕,分明不用上朝,可姜韫起来时身边依旧没了人影。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低声问:皇上呢?画眉朝外面招呼伺候的宫人,一面还不忘回头打趣她:皇上一早被卫大人叫到前面去了,娘娘昨晚睡时皇上还不曾来,这一大早,娘娘可是想皇上了?一屋子的宫人都笑起来。
姜韫被她们打趣得有些脸热,她别过有,煞有介事地说:今儿过年,不同你们计较,快收拾了,找袁嬷嬷领赏钱去。
众女听得有赏钱也是心中高兴,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很快,内殿便只剩下画眉一人候在原处。
许是因着除夕,她今日难得穿了件玫红色的夹袄,又因跟的主子都是不差的,她也养了个白嫩皮肉,此刻俏生生地立在那儿,就如枝头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姜韫支着下巴看她,笑着说:你怎地不下去?我今儿不是放你去歇着了?刚刚醒来,她声音还带着一股子沙哑,是缺水所致,画眉贴心地为她奉上早准备好的热牛乳:奴婢的小姐妹晚些时间才有空,娘娘跟前没人,奴婢不放心,多伺候会儿再出去。
她凑得极近,近到姜韫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味。
姜韫动作一顿,捧着喝了一口的牛乳定定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画眉站在她身侧,不安地捏紧了手心的锦帕,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姜韫手上的动作。
好一会儿,直到画眉快忍不住想出声催促时,她终于开口。
你来到我身边,也快一年了吧?可不是么?姜韫是去岁三月入的东宫,二月在太皇太后宫里住了一阵,是桂嬷嬷亲自将画眉指给她的。
春去冬来,弹指间,便已一年过去。
她眼中泛起阵阵涟漪,似在回忆着什么。
画眉看在眼里,原本不平静的心里,也逐渐泛起阵阵波澜,手中锦帕攥得更紧,她看向姜韫,欲言又止。
姜韫却似没看到她眼中的纠结,抬手,作势要饮那碗中牛乳……不要!画眉回过神来,就看到她微仰起的下巴,手腕处一片雪白。
眼看她便要饮尽,画眉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她再顾不得什么,倏地伸手打落了姜韫手中的瓷碗。
叮——瓷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一如她们之间的主仆情。
娘娘,不能喝……地上满是碎了的瓷片,可画眉却似瞧不见,她面色惨白,哆嗦着身子跪倒在姜韫面前:娘娘,不能喝……方才那一番动静,便是连外殿的宫人都被惊着了,她们慌慌张张地想往里跑,却被突然出现的小于子给拦住了。
他四下环视一圈,不咸不淡地开口:站住,没有娘娘的吩咐,谁都不许进去!都做自己的事去!这是袁嬷嬷在附和。
内殿,画眉的反应同姜韫所料不差。
她捻了帕子一点点擦净手上沾染上的牛乳,不紧不慢地问:为何?为何不能喝?她停了瞬,忽地俯下身子,伸手挑起地上人的下巴,轻声问:这不是你端给我的么?她轻笑着,仿佛刚才的狼藉都不曾有。
可虽是笑着,眼底却未沾染分毫笑意。
画眉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视线相碰的时候,她被吓得脑中一片混沌,压根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好在姜韫大着肚子,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儿便累了。
她收回手,又坐回先前的凳子上,却也不看地上的人,一双眸子看着虚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就在画眉以为等不到她开口时,她听她淡声道:从今日起,你便不用跟着我了。
画眉心中一紧,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娘娘……你是个忠心的,今日起,就收拾了东西,去建章宫伺候吧。
画眉泣不成声,可思及自己做的事,又觉没脸再说什么,只伏在地上不停悲泣。
娘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姜韫坐在一旁,心中也觉得分外难受。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却是头一次被亲近之人背叛,这滋味,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闭了闭眸子,正欲唤人,忽感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眼前一黑,便要直直跌倒下去。
好在画眉时时看着她的,立时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倏地站起身,不顾疼痛接住了正要倒地的姜韫,口中急呼:娘娘!这声音惊动了在外殿守着的小于子和袁嬷嬷,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害怕。
方入内室,就见着刺目惊心的一幕。
满地的碎瓷片,女子瘫软在画眉身上,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额间汗水沿着脸颊落下,到了衣襟处,已分不清泪还是汗了。
身边传来宫人的惊呼:啊——娘娘,娘娘流血了!于是整个关雎宫乱成一团。
袁嬷嬷有过几回经验,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暗道不好,她看了眼眼前慌乱成一片的宫人,正了脸色:娘娘要生了,快来人把娘娘抬到产房去!去请太医,皇上,再去请窦夫人来!立时站出来了几个力大的嬷嬷,袁嬷嬷紧跟上,将姜韫护得严严实实。
画眉也想要跟上,却不料被小于子拦住了去路,他红着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发了狠:收起你那假惺惺的眼泪,我们娘娘,必定会平安产下皇子。
说完,他深深剜了眼怔仲着的画眉,冷声道:将她捆了,丢到后面雪地里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画眉下意识地想追出去,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画眉姐姐,小的们得罪了。
膝上的伤这时才传来痛感,画眉缩了缩身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满打满算,姜韫也才八个多月,是以纵使大家都没说,但心里知道这一胎必定是极为凶险的。
好在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生产要用的一应事物也准备得齐全,万事俱备,只差姜韫平安捱过去了。
疼……姜韫被放在干净的榻上时,意识已经所剩无几,小腹上传来的阵阵疼意痛得她险些昏过去,耳边似有人在不断地说着什么,可姜韫却只觉得委屈。
疼得委屈。
袁嬷嬷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地涣散,急得不行,她伏在姜韫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娘娘,娘娘听话,咱们坚持住。
可榻上人没半点儿反应,连呼痛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一屋子的人险些被吓得神魂出窍,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宫人手中拿着巾帕,慌声问:嬷嬷,怎、怎么办,娘娘她、她……袁嬷嬷咬咬牙,干脆趴到姜韫耳边:娘娘,您要坚持住啊!小皇子和皇上都需要您啊……小皇子是谁?皇上又是谁?袁嬷嬷的声音犹如一道清风,让姜韫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她眨着眼睛醒来,下身撕裂般的痛意让她血色尽失。
嬷嬷……我好疼……话落,身下的疼痛让她再发不出旁的声音,她如一只被夺去了湖水的鱼,企图做着最后的、无用的挣扎。
女子的痛呼声越来越小,谢济一颗心也随着上上下下,到最后,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犹如失去了理智的困兽,不顾人的阻拦要破门而入。
这可下坏了一旁的李胜等人。
他几乎是跑着过去抱住谢济:皇上,皇上不可啊!产房污秽,您是天子,不能乱入啊!他这声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谢济本就焦躁的心瞬间被点燃,他回首怒斥:放肆!你所说的污秽,里面有着朕的女人,朕的骨血!朕乃天子,有何处去不得?他眼眸似冰,浑身寒气阵阵。
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李胜也悔不当初,他伏在地上,深深叩首:奴才知错,皇上饶命!谢济冷哼一声,正要甩袖而去,却被闻讯而来的太皇太后叫住了。
你是天子,你是不怕,难道你就不怕她怕吗?谢济脚下一顿,堪堪停在门前,太皇太后的声音自耳后传来:你今日若是进了这个门,明天,弹劾宸妃的折子,便会传的到处都是。
院中静成一片,谢济僵在目前,只觉心乱如麻。
太皇太后说得很对,他不怕什么污秽,不怕世人误会他半分,可唯独,不忍让她沾染上半分,哪怕是世人的闲言碎语。
他收回步子,面无表情地看向轩窗处,冷声道:起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李胜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到他身后,不敢露半点儿异样。
这时,才静了许久的产房忽然响起了女子压抑的低泣声。
谢济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又险些功亏一篑,指尖的扳指不知何时被他捏变了形,可他却仿若未觉。
产房内,姜韫这时才知方才袁嬷嬷劝她要忍着是何意思,身下一波一波的痛意袭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前奏,更难的还在后面。
有人端来了参汤,姜韫勉强喝了几口,便再用不下去,脑海已被痛意占了去,她只凭着本能大口喘着气。
娘娘,再加把劲儿。
娘娘用力啊,快出来了!从午时等到太阳渐落,产房内却仍旧没有半点儿动静。
姜韫力气已经用尽,眼前景象逐渐虚无,意识也慢慢淡去,袁嬷嬷吓白了脸:娘娘!这一声好像在谢济心上重重落下了一锤,他死死盯着产房门口,呼吸收紧,身子下意识前倾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门口,整个院内分外寂静。
片刻后,出来了一人,正是袁嬷嬷。
她白着脸,面上是少有的凝重,行到谢济身边时,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要知道,她身份特殊,本不必行如此大礼。
如今这般,莫不是……第二百一十四章如今这般,难道是宸妃出了什么不测?众人的心高高提起,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袁嬷嬷,只听她道:娘娘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求皇上下令,请邹神医入内!听到姜韫晕过去了,谢济身形一晃,面色沉得吓人:李胜!不用他多说,李胜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应了声便狂奔出去。
日头渐落,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雪,一帮人冻得手脚发僵,却也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儿苗头。
李胜回来的很快,邹庭进去后不久,产房内便又断断续续开始响起女人的呼痛声,谢济身形微顿,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屋内,众人围在软榻旁,隔着帷幔,邹庭将女子的抽泣声听得清清楚楚,他面上平静,可心中却波澜四起。
今日除夕,他借这机会出了趟宫,没想回来就撞上前来寻人的李胜,没有人知道他看着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的人时心中是怎么想的。
这时耳边的尖叫声倏地拔高,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百会穴,起。
那头,窦夫人想也不想,眼疾手快地取下姜韫额上的银针,大冷的天,却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日光渐暗,产房内哭声慢慢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啼哭声,细细的,极为微弱,却让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众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吱嘎一声,袁嬷嬷从里头出来,笑着像谢济报喜:恭喜皇上,宸妃娘娘平安诞下小公主!公主?竟是公主么?人群中,有真心艳羡的,不论如何,在这宫中,有了子嗣,便是有了依靠,哪怕是个公主。
自然,也有暗暗庆幸的。
后宫本就宸妃一人独大,若此番生了皇子,那皇后之位岂不是囊中之物?竟不料,是个公主。
也所幸,是个公主。
男人遥遥望向产房,久久没有说话,众人的神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就连袁嬷嬷也敛了笑,迟疑地看向谢济:皇上?莫非皇上是不满意?一片寂静中,谢济陡然回神,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涩声说:公主……甚好。
袁嬷嬷悄悄把心放了回去,还欲向他说几句的时候,便又听他问:她如何了?半晌没听到女子的声音,谢济的心便一直提着。
这下,袁嬷嬷明白会意地笑了:皇上放心,娘娘只是累了,睡过去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了。
谢济点点头,整个人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指上扳指已不能用了,他摩挲了下,忽地开口:李胜。
奴才在。
传令下去,公主降生,朕心甚慰,明年的赋税减免三成,给宸妃和公主积福。
阖宫上下,赏两月月例。
闻言,不管先前心里如何想,眼下众人却是实打实地为高兴起来,毕竟,这两月月例,可是真真的赏赐。
至于前面那句,无人在意,只有李胜和袁嬷嬷听懂了,这赋税乃国家大计,非等闲情况动不得的!皇上是真疼宸妃娘娘和刚出生的公主啊。
是以,再回神时,二人动作间愈加恭敬了。
院中气氛渐佳,不论是后妃还是宫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谢济眉眼间的冷酷终于淡了,他迈着步子,正欲去往里走,忽地从外面冲进来一人。
红衣黑甲,正是贺宰,这是后宫,外臣不得入,他突然的闯入,顿时吸引了满院子的目光。
他当是来得匆忙,连气都未来得及喘匀,便着急忙慌地开口:不好了皇上,北境乱了!谢济已经迈出去一半的步伐又收了回去。
袁嬷嬷怕漏了风,产房的门关得紧紧的,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妄图透过丝丝缝隙看到那个人。
可终究只是徒劳。
身后传来贺宰的催促:皇上,裴将军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
他闭了闭眼,眉间深深皱起沟壑。
良久,他终是转过了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风雪又起,远处只传来他淡淡的吩咐:照顾好你们娘娘。
贺宰连忙跟上,圣驾一走,院子里便空了大半,袁嬷嬷叹了口气,也转身回了屋子。
无人记得,此刻后殿的梅树下,还跪着一个人。
不,若是远远的看,压根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
刺骨的寒冷早已冻得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瞧着眼前微笑着看她的人,画眉痴痴一笑:娘娘……您来了?不等那人说话,她又使劲儿地摇摇头:奴婢没有还您!奴婢不是故意的呜呜……奴婢错了……错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跪地久了,早就听不出她原来的声音,稀稀落落的雪落到她头上,衣服上,这幅可怜模样同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来人唏嘘地摇摇头,状似悲悯地说了句:可惜了……这声音中满是沧桑,如同库房里陈年的稻草灰,画眉倏地抬头,讶声道:嬷嬷?那人似是笑了笑,又上前走了一步,她身上暖意阵阵,让画眉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凑得离她更近。
呵……嘭——似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它砸在雪地上,连树上的梅花都被惊得落了几朵。
冷风吹过,这处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那头,姜韫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袁嬷嬷嫌宫人们手脚没有轻重,便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开始收拾。
外间,邹庭正在写方子。
她动作飞快,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路过外间的时候,猝不及防被邹庭喊住了。
嬷嬷稍等。
袁嬷嬷回头,正瞧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篓子,眼神阴鹜,骇人至极。
不等她说话,邹庭便起身走了过来,他指了指篓子,道:这块布可否让我瞧一下?闻言,袁嬷嬷好歹是松了口气,她顺着视线看过去,一块大红色的软布便映入眼帘。
是娘娘生产时侍女们擦汗用的,邹神医要这个作甚?她见多识广,电光火石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从前的梁妃。
她抬头看向邹庭,恰好对上他如寒潭一般的眼。
袁嬷嬷一颗心都跳得更快了,她伸手拿出那块软布,一双手直抖个不停,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房门被人从外面被人推开。
一个圆脸宫女从外走进来,她笑着说:嬷嬷,奴婢来帮您收拾屋子。
袁嬷嬷心中一跳,故作生气的说:不是叫你们下去休息吗?嬷嬷我难道还收拾不了?那宫女果然开始紧张起来。
袁嬷嬷大手一挥,将手中的篓子递了过去,没好气地开口:拿去,拿去。
那宫女得了这篓子,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喜滋滋地下去了。
邹庭冷眼旁观,直到她走了后面色才有了几分改变。
神医可是在怀疑什么?袁嬷嬷正了脸色,原本因着姜韫平安生产好起来的心情又开始沉了下去。
邹庭伸手:是与不是,我看了才知。
许是他的面色太过正经,以及他眉眼间掩也掩不住的担忧,袁嬷嬷只犹豫了一瞬便将藏在袖中的巾布递了过去:如此,我家娘娘,就有劳神医了。
她眼中含泪,是当真在替姜韫担心。
邹庭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视线轻移,落到帷幔后头,低低地应了声:嗯。
*那厢,谢济带着人回到御书房,朝中重臣已来了个遍。
今日是除夕,宫中本就有宴,是以大臣们本就来得早,消息传来时几人便都知晓了。
有人在心中感叹,今日真是不平凡啊,先是宫中宸妃早产诞下公主,再是北境传来告急,怎么看都不是太平样。
来的路上谢济就已经听贺宰说了个大半,要说今日这事,还是得从漠北使臣离京开始说。
当日老漠北王缠绵病榻多时,就等着这膝下的独苗回去即位,然而许是这一路上耽误了太久,总之,等耶律齐回去时,老漠北王早已驾鹤归去,甚至连传位的诏书都未来得及下。
老漠北王有耶律齐一个亲子,但异母兄弟却众多。
是以,前些日子,漠北内部可谓是乱成了一团,或许是狗急跳墙,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耶律齐竟又打上了北境几个边城的主意。
去岁两国刚刚谈和,又适逢新年,朴实的大夏百姓未多设防,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御书房内,众人只觉得气压越来越低,饶是在座的都是经历过风雨的老臣,也不免有些喘不过气来。
年末才从边防回京的裴将军率先出列,他是常年镇守北边的,分明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是生生气红了眼。
皇上,请准许臣,披挂上阵,杀他个漠北臭佬屁滚尿流!因着这话,御书房内气氛松了一瞬,好歹不像之前那么紧绷。
谢济敛眸,良久,才平静地颔颔首:我北境百姓,便交予将军了。
必不负陛下众望。
时有铁甲声四起,在这团圆的日子,有人一身铁甲,踏马远离了家乡。
众人散去,李胜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济身边:皇上,这宫宴?原本宸妃娘娘生了公主,那这宫宴嘛,必定是只有更热闹的,可眼下这……着实生乱。
谢济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道:继续。
除夕宫宴自古有之,更不论此时参宴的众人几乎都已入了宫,若此时取消,只会徒惹慌乱。
与其这样,倒不若让她们先高高兴兴过一晚。
*同他所料不差,来参宴的官眷几乎都已到齐了,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说笑,自然,她们讨论的头一件事便是姜韫生女。
这宸妃娘娘本就盛宠,现今生的公主听说也很得皇上疼爱呢。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儿郎,能娶到这大夏的明珠啊。
要说明珠,先前梁家那位,可不是实打实的出彩么?这最后如何,你们可都见着了?说话的人生了一张长脸,偏生眼睛又生得小,怎么看都是一副刻薄样。
她出了名的难缠和不好惹,一时间,几位夫人都停下话头来,不愿再说。
瞧见此景,她得意地勾勾嘴角,正欲开口,旁边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女声:我们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皇上仁德,宸妃娘娘也心善,想来公主殿下将来也必定是十分出色,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比得上的。
来人是余家夫人,她嘲讽地看了眼说话那人,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旁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掩唇笑起来,那人没想到自己得意不成,反惹了一身sao,恶狠狠地瞪了眼余夫人,正欲说话,外头却响起内侍的高声唱礼。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到——太皇太后竟也来了?众人来不及惊讶,便见着那明黄色身影进入殿内。
一番见礼后,众人次序入座,舞姬踩着乐声欢快起舞,觥筹交错间,却显得高位上的人格外落寞。
太皇太后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皇上这是作甚?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话落,御座上的人面色沉得更甚。
他紧盯着殿中跳舞的舞姬,手心紧握成拳,半晌,才道:皇祖母多虑了。
他回过头,看向这位他向来敬仰着的老人,若无其事地开口:宸妃早产,皇祖母以为如何?女子怀胎本就不易,这十个月中便说是历经千辛万苦也不为过,若非天意,便是人为,你若有怀疑,顺着查一查也不为过。
谢济点点头:孙儿受教了。
祖孙二人从始至终不曾变过脸色,落到旁人眼中,便又是一副祖慈孙孝的祥和模样。
然而究竟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了。
关雎宫,姜韫迟迟不醒,便是袁嬷嬷都有些慌了,派人请来邹庭才知,竟是药效所致,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那事来,趁这会儿得闲,她便压低了声音问:神医可有什么发现?要说先前邹庭的面色算不得好的话,那他此刻便更难看了。
那架势,说是见了仇人也不为过。
迎着袁嬷嬷疑惑的视线,他缓缓摇头,道:无事,是我多心了。
------题外话------6.1事情比较多,来不及更新,所以请假一天哦!打个预防针哈,不会虐的第二百一十五章无事,许是我多心了。
袁嬷嬷虽觉怪异,但也没有多想,只犹豫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今日有劳神医了,您回去歇着吧。
身后的人应了声,随后,寂静的屋内响起关门声,袁嬷嬷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叹了口气便折返回去了。
内室,姜韫仍未醒。
此番生产着实将她折腾得不轻,此刻静悄悄地躺在那儿,就如同花朵失去了生机,单薄得让人心疼。
袁嬷嬷担心姜韫醒了找不到人,她特意发了小于子和奶娘一起看护着小公主,至于姜韫,还是由她亲自来伺候。
远处的宫殿传来炮仗的贺喜声。
新的一年来了。
以后的年岁,都会越来越好吧。
风雪渐停,乌云消散,明月一点点露出影来,点点银色洒落在雪地上,衬得这夜有如白昼。
寂静的宫殿内传出一阵轻响,有影子如鬼魅般,悄然降落在房梁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冷风大股大股地涌入,而屋内的人却毫无所觉。
屋内静得吓人,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摇篮中,婴孩正熟睡着,浑然不知危险正渐渐靠近。
……万籁俱寂中,忽地一声尖啸划破寂静,刺耳得紧。
睡梦中,姜韫似有所觉,她倏地睁开眼,瞧见屋内的情景,思绪渐渐清明。
对了,孩子!她的孩子!想到什么,姜韫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小七……她今日吃了大苦头,本就元气大伤,此刻这一番动作牵扯到身下的伤口,她顿时生了一层冷汗。
屋中寂静,无人回她。
她强撑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袁嬷嬷疲惫的脸,她歪着头,竟是枕在床沿睡着了,姜韫心中一突,怪异感油然而生。
环顾四周,更是没有他人的身影。
这同袁嬷嬷的性子全然不同,思忖片刻,姜韫忍着疼,试探地推了推袁嬷嬷的手:嬷嬷?意料之中的,并无甚反应。
院中窸窣之声阵阵,似有人破门而入,她陡然反应过来,顾不得其他,一个翻身钻进了床底之下。
身下疼得要命,单薄的寝衣早已湿了个透,好在地上铺了地毯,她躲在床底下,细心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房门被人推开,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来人似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随后脚步声便慢慢靠近,像是要往床边来,姜韫趴在地上,只看到一抹深蓝色的裙角,她越靠越近,姜韫呼吸渐紧,只觉心跳如擂鼓。
人呢?屋内点着灯,是以她一眼便看见了凌乱的床铺,而所谓的姜韫,却并无人影。
她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她见了此番情景,亦是一愣:不见了?听得二人的小声商议,姜韫愈发确信是为她来的,眼下二人并未发现她,可这么躲着,绝非长久之计,她四下环顾着,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两人商议的话突然停了瞬,耳后那人满是恶意地笑了声:宸妃娘娘,倒让奴婢门好找啊。
姜韫身子一僵,那一瞬,她清楚地感受到有一道恶毒的视线朝她看来,黏腻腻的,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两人其实也不确定,只是想诈一诈她罢了。
可结果却有些失望,因为屋子里除了袁嬷嬷偶尔的鼾声外,再找不出其他动静。
那女子有些失望,难道她今天真要空手而归吗?双方谁也没出声,气氛就此僵持下来,姜韫缩在床底下,不经意地一瞥间,倏然发现了床底下遗落的金簪,许是之前生产时不慎滑落在这儿的,因着这地方实在隐蔽,竟也无人发觉。
情况紧急,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就在触及金簪的那一瞬,原本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哭声细弱,像受伤的小兽,可那声音却像是砸在姜韫心上。
她陡然僵住了身子,心中狠狠揪起。
娘娘,您还未见过小公主吧?瞧她哭的,想必是想娘亲了呢。
许是哭得久了,女童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嘶哑,姜韫心如刀割,她一使力,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本宫寝殿?纵然此刻她面如纸白,却丝毫不损气势,骇得那个叫莺儿的年轻丫鬟面色煞白。
她身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姜韫住在建章宫时,曾远远见过一眼,几乎是一瞬,她便明白了种种缘由。
当下,她心中恨意如风见长,恨不得即刻冲到建章宫去,问问那人为何要这般做。
娘娘不要担心奴婢们,您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那嬷嬷看着她从床底下钻出来,也没半点异样,只抱着怀中婴儿,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
若是本宫有个好歹,你当皇上会放过你么?姜韫拧着眉,看上去只随意的一问,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那嬷嬷靠拢,若是你迷途知返,本宫还可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求情,免你皮肉之苦。
可惜,她的目的没藏多久,只一会儿便被看穿了。
娘娘还是不要挣扎了,依着奴婢们,还能少受些苦头。
芳姑看着姜韫,满是褶子的脸上毫无笑意,大手拍打着手中的襁褓,看得姜韫一颗心高高提起。
她死死盯着芳姑手中的襁褓,藏在袖中的手一寸寸收紧。
莺儿……芳姑讽笑了下,还不送送宸妃娘娘?是。
莺儿虽然先前被姜韫吓住了,但此刻的情景却是容不得她再犹豫,一旦事败,她便是有千条命也不够太皇太后发泄的。
所以……她看向面色惨白,却依旧难掩绝色容貌的女子,愧疚道:娘娘恕罪,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素色锦帕,缓缓向着姜韫走去。
若是邹庭在这里,便能发现这帕子和先前他发现的那一块是一模一样的。
姜韫绷着脸,手中悄然握紧了那枚金簪,正待她要动手时,那厢却忽然传来芳姑的惨叫声。
啊——你个老东西,竟然敢咬我!!------题外话------厚着脸皮求一求月票qaq第二百一十六章原来,原本正混熟着的袁嬷嬷,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她看着有人要对姜韫行凶,也顾不得那些,抱着芳姑的大腿就咬了下去。
她发了狠,这一下可咬得不浅,让芳姑痛得险些直不起身子。
莺儿也没料到会突然生出此等变故,立时愣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姜韫趁机窜到芳姑面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婴儿,感受着怀中的温热,她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贱蹄子!还不过来?发什么愣呢?芳姑一个不妨被人暗算了,腿上的疼痛直接让她气失了理智,她朝着袁嬷嬷的头不断地挥舞着拳头,还不忘破口大骂:叫你咬我,叫你咬我!莺儿也顾不得姜韫,上前合力按住袁嬷嬷,拳头不断地落在袁嬷嬷头上、脸上、肩上,可她却硬是忍着没有松口,看着姜韫的眼里全是哀求。
快走,快走——无论去哪儿,总之别在这儿。
姜韫看懂了,可她的双脚却似定住一般,动不得半分,她闭了闭眼,终是动了脚步,却不是往外。
噗呲——金簪刺破皮肉的声音小之又小,可却让在场众人都停下了动作。
娘娘?袁嬷嬷怔怔地看向姜韫,眼中含着浓浓的心疼。
姜韫也被吓得不轻,她红着眼,颤抖着将簪子拔出来,鲜血喷涌如注,有的落在她面上,烛火昏黄,无端显得妖沿。
芳姑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她捂住脖子,只愣愣地看了眼姜韫,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倒了下去。
你……你……莺儿吓得面色惨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面色惊恐地看着姜韫。
姜韫闭了闭眸子,再睁眼,眸中已是一片坚定,她缓缓看向吓傻了的莺儿,轻笑着问:怎么?你也想试试不成?莺儿慌乱地摇摇头,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已经没了危险,可姜韫却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袁嬷嬷忍着疼,一把抱住了她,心疼地直唤:娘娘,娘娘莫怕……不是你的错。
姜韫身子一软,再是强撑不住,向着床沿倒去。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也察觉了母亲的情绪,朝着姜韫露出一个笑来,她牙床上尚未生乳牙,软乎乎的笑能将人心都融化了。
姜韫鼻子一酸,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
母女二人相拥,看得袁嬷嬷眼睛也发酸。
可不待她说什么,外头却倏地响起一声尖叫,是方才走出去的莺儿。
姜韫同袁嬷嬷对视一眼,正欲起身,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掠开,数十个黑衣人手持利剑,浑身杀气腾腾。
姜韫心中才升起的一点儿希望又碎了。
迎着黑衣人的利剑,她忽地笑出了声:这般阵仗,当真是看得起我。
袁嬷嬷护着她,低声说:娘娘,奴婢拖着他们,您带小公主快跑。
姜韫摇摇头,面色灰败:没用的。
只凭现在都无人来便知,太皇太后必定是下了功夫的,便是她此刻出了这个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冷风吹起她披散的头发,她又握紧了那枚金簪,眼中恨意滔天。
今日之仇,我必会放在心上,若我不死,害我之人,我必百倍讨还!她面上染了血,配合着这番场景,分明是柔弱女子,竟也让人生了寒意。
领头的人无意纠缠,一个手势,黑衣人便蜂拥而上,将她们团团围住。
上!袁嬷嬷护着姜韫左右闪躲,然而却无异于蚂蚁抱树,收效甚微。
很快就有人接近了姜韫,剑身上寒光闪闪,她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出乎意料的,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袭,一声闷响后,姜韫面前又恢复了光明,她迟疑地睁开眸子,迎着月色,一眼便看到了那正与人打斗着的身影。
长衣,冷剑。
一如当年。
袁嬷嬷连忙走过来,推搡着她:娘娘,咱们快些走!可姜韫却一动不动,她紧紧看着人群中御敌的青年,忽地展颜一笑:嬷嬷,我不能走了。
袁嬷嬷一怔。
姜韫深深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想亲一亲她天真的面容,可想起自己面上的狼狈,只轻轻将头靠在襁褓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随后,她郑重地将女婴放到袁嬷嬷手中:我就将公主托付给嬷嬷了,护着她,成为大夏最尊贵的女子,今日之事,也不必告诉她。
袁嬷嬷怔怔地看向她,这才发现,方才二人站着的地方竟积了一滩血,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血还在越来越多,她心中大骇:娘娘!饶是一贯坚强的袁嬷嬷,此时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眼中泪蒙蒙一片,她只看到,一片昏黄中,女子身子单薄,眉眼中的笑意让人心碎:嬷嬷,拜托了。
如此情形,袁嬷嬷只好含着泪点点头,趁着黑衣人还在同邹庭纠缠,她护着怀中人,快步走了出去。
*看她走远,姜韫这才觉松了口气,她瘫软到地上,愣愣地看着虚空出神。
江淮一直留意这她的动静,见她这般,心知不好,手下动作越发利落,也不再顾忌旁的,长剑一出,黑衣人顿时无从招架。
闹腾了许久的屋子倏地空了下来,黑衣嗯横七竖八地躺着,江淮收了剑,朝着姜韫走去。
离得近了,他这才瞧见女子身下的鲜红的血迹,他呼吸一窒,如遭雷击。
姜韫仰着脸,泪水扑簌扑簌地流个不停:阿兄……我好疼……身上疼。
心上也疼。
女子虚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江淮也觉得疼。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声说:阿兄来了,阿兄带你回家。
怀中人颤得更凶,良久,他听到极弱的一声:好。
江淮抱着她,路过仇越时,他顿了顿,双眸扫过屋内的狼藉,冷声道:烧了。
仇越不敢有异议,恭声应下了。
*因为抱着姜韫,江淮这一路走得很慢,可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又不得不加快步子,宫中侍卫众多,他还要分出神来躲着侍卫,如此大冷的天,生生急出汗来。
可饶是他再小心,路过一处假山时,仍旧被人拦住了去路。
------题外话------最近好像系统在维护,所以如果你们留言被删了的话,不是我哦!是系统qwq~~端午安康端午安康~今天吃粽子了吗?————————别纠结女主弱不弱啊呜呜,阿韫刚刚生完孩子呢!!元气大伤啊宝贝们!能站起来都算是体质好了!第二百一十七章可即便是这样,在路过一处假山时,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青衣,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假山垂下的影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叫人一时难以看清她的神情,只能从紧握的双拳中窥出她紧张的情绪。
江淮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他顿了顿,正犹豫间,忽听她说了声:跟我来。
随后,女子的声音如鬼魅般,悄然隐入黑暗中。
江淮犹豫一瞬,抬步跟了上去。
竹七一身轻功修得极好,有她带领,三人轻松许多,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一处偏门前。
此处杂草丛生,若不是亲眼所见,江淮必是不会相信此处是皇宫的。
他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虽有疑问,但情况也容不得他多问,远处隐约可听见宫人的惊叫声,他知道,时间已然不多了。
多谢。
他点点头,继而抱紧了怀中人,头也不回地跃了出去。
冷风拂过,此处又恢复一片寂静,竹七默立了许久,她深深看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无声动了动嘴唇。
保重……*今夜宫宴,太皇太后不仅一反常态地亲自莅临了,更是一直在宴上坐了许久,大夏朝辈份最高的人在场,其余人自然只有陪坐的份。
宗室王妃凑在一处说着凑趣话,只有卫如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位子上,她心不在焉地喝着杯中的果酒,自始自终不敢朝那边看过去一眼。
不知为何,她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
谢琮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几杯下肚,显然她已醉得不轻,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按住她的手:别喝了,明日同我一起去向皇兄和宸嫂嫂请罪?自那日后,夫妻二人已连着堵了许多日子的气,眼下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卫如烟直想哭。
她想也不想地点头:嗯嗯,我早就想去了,只是……她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谢琮心领神会,宠溺地替她拂开耳边的碎发:我都知道,放心。
卫如烟点点头,这下才是真正放下心来。
谢琮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又忽地想到了什么,随口问:对了,你那丫鬟呢?怎么今日没跟着你?莺儿身上不舒服,同我告了假在府中待着呢。
谢琮点点头,二人间遂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
宴上热闹,伶人正唱的高潮时,忽有一内侍破门而来,他面上一片焦急,五官更是扭曲着,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满座皆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可他却半点儿仪态也顾不得。
有人认出他是御前的小李子,是御前的得力内侍,这才没有拦他,只听他边跑边哭着喊:皇上!皇上不好了!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出事了!啊?满座哗然。
谢济倏地起身,声音如同淬了冰,连带着周遭的气温都降了几个度。
你说什么?小李子哭丧着脸,偏生他跑得急,此刻气喘吁吁,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济耐心告罄,甩了袖子便要走,他走得飞快,连太皇太后的急唤都没顾上。
宫宴被迫终止,伶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没看见那高坐上太皇太后已然沉下来的面色。
*谢济走得飞快,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看见远处的火光时达到了极致。
同往日的清冷不同,此刻的关雎宫被火团团围住,烈焰冲天,不停有人从里面冲出来,又有人拎着水桶进去。
可这火却仍是远远看不见边。
远处有人疾呼。
娘娘,娘娘和小公主还在里面。
快去找皇上,快救火啊——不行了不行了,这火越来越大,根本灭不掉啊!娘娘——娘娘——您在里面吗?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谢济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脚。
怎么会?怎么会?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才刚刚从那儿出来,方才宫宴上,他还惦记着等她出了月子,便带上女儿,带她回江南看看,看看她生长的地方。
他踉跄着,短短几步,却成了他此生最难熬的距离。
有人看见了他,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便又去忙着救火了,因为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禁军统领一个箭步跪到他面前,沉声道:皇上,微臣于戍时正看到关雎宫有火光,可这火势实在太大,臣等、臣等……他愧疚地低下头,不敢再言。
谢济怒不可遏,他气得手都在抖。
嗓子涩得发疼,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禁军统领只觉眼前一花,他愣愣地抬头,眼前哪儿还有男人的身影?皇上,皇上不可啊!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内侍抱着那明黄色的身影,在他们身边,还倒着一只空了的水桶。
放开!宫中扶侍的内侍哪儿止得住常年习武的谢济?那奋力一挣,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光中,似是感觉到有人进入,火舌跳动得更欢快了。
皇上——众人吓得肝胆俱裂,谁也没想到皇上竟就这样冲进去了。
皇上!李胜刚走进便看到这一幕,他慌得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也跟着进去了。
又是一片忙碌。
建章宫,得了消息的太皇太后眼睛一闭,随即便晕了过去。
这夜,宫中沸腾,久久没能平静下来。
*火势甚大,不断有火舌冒出来,烈焰吞噬了他的衣角,房梁落下,横陈在前,阻碍着他前进的脚步,有火星子溅落到他脸上,可他却似感受不到一般,只凭着意志朝前走着。
阿韫,朕来了……眼前视线逐渐模糊,他眨眨眼,妄图分辨清方向,可显然,并无甚作用。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好像看见了,花树下,女子对他盈盈笑着,柔声问:皇上,你来了?*谢济迷迷糊糊间似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心中一跳,倏地睁开眼。
太医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欢喜:皇上醒来了,快去,快去回太皇太后,皇上醒了!哒哒的脚步声远去,那哭声却还是不断。
第二百一十八章谢济怔怔地看着床顶,心中希望油然而生:谁在哭?太医面色一僵,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小李子。
小李子低着头,声音中含着哭腔:回皇上,是小公主,自您昏迷后,小公主便一直在哭……说完,他头垂得更低,悄悄摸了一把泪。
床上的人许久没有声音,就在小李子以为他又睡过去时,忽然听到他微颤着的声音:她呢?小李子再是撑不住,跪伏在地上,哀泣出声。
他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娘娘她、她……她薨了!咳、咳咳,闭嘴!话落,便被人倏然打断,谢济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眼如充了血,狠狠瞪向小李子:胡言乱语,拖下去,杖毙!小李子伏在地上,怕得连牙齿都在不停打颤,可他却死死咬着牙,没说一句求饶。
宸妃娘娘生前待他也好,若能死了同她陪葬,他也甘愿。
都给朕出去——有宫人端来刚熬好的药,他看也不看,无情地挥落到地,声音冷得如同亿万年的寒冰:滚——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退下,连地上的碎瓷片也不敢收拾。
长夜漫漫,这夜,又有多少人无眠。
*姜韫在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紧盯着她,悠长,却不染半分恶意。
她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青色的帐顶,身下传来的震感让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在马车上。
脑袋里空空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正当她要细想时,却只觉一阵刺痛。
嘶——眼前忽然一亮,随即耳旁边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你醒啦?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声音中又多了些担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姜韫靠在车壁上,双眸紧闭,脑中的刺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姮见她疼得额上都渗出了汗,连忙冲外头喊道:阿兄!阿兄!你快来看看——马车很快停下,青年掀开车帘走了进来,他身如修竹,面如冠玉,长眉入鬓,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风范。
车内的情况,他一看便明了。
当下二话不说便拿出银针为姜韫扎针,几针下去,姜韫便觉好受许多,她无力地靠在江姮怀里,半睁着眸子,低声道谢:多谢公子。
这话一出,车内两人俱是一愣。
江淮收针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向她:你……叫我什么?姜韫不明所以,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澄澈:公子?不等江淮说什么,她便失落地垂下眼,瓮声开口:我不记得我是谁了…..你认得我么?认得么?江淮怔在原处,见她这样,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也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庆幸的是他不必担忧她还要回那吃人的皇宫,至于失落的,便是儿时那些,这世上只他一个人记得了。
那我呢?江姮倒没想那么多,上次匆匆一别,她心里对姜韫这个姐姐好奇得更多,那我呢?姐姐可记得我不曾?自然,姜韫更不可能记得她。
江姮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可只一瞬,便被满满的心疼占据。
她拍拍姜韫瘦弱的肩,笑着安慰:不记得没关系,我呢,是你嫡亲的妹妹,江姮,姐姐叫阿韫,是……她未说完,便被江淮一个眼神止住了。
江姮不解,正要回嘴,却听他道:你叫江韫,我们的父母早十几年便去世了,我们从前一直在永州住着,这次是要回江南替他们扫墓的,是阿兄不好,让你跌下了山崖,受此重伤……江姮瞪圆了眼,震惊地看着他,这么蹩脚的理由,当真有人信么?令她大跌眼镜的是,姜韫还真信了,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江淮。
阿兄不必自责,倒是妹妹,给大家添麻烦了。
可……江姮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江淮打断了:我方才看到前面有村落,你下去看看,换点热水来。
同对着江韫时的温柔不同,他对着江姮通常都是严厉的,是以江姮虽然不服气,但她看了看江韫苍白的唇色,也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江韫担忧地看了眼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有些迟疑地开口:阿兄,她还这么小,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虽没了记忆,但骨子里流淌着的同样的血液做不得假。
江淮忍不住笑了:安心,阿姮本事大着呢。
直到几日后,几人夜间山林里留宿时,江韫这才明白他说的本事大是何意思。
彼时她已好了许多,可兄妹俩却仍是不让她出那车厢,夜晚的山间有清风阵阵,少女拎着带回来的一串山鸡冲她炫耀。
阿姐,我厉不厉害?江韫窝在车厢里,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生生将小姑娘夸红了脸。
江淮捡树枝回来,一眼便将这番情景收入眼中,明月高照,他只觉心中一阵满足。
这么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圆满。
*皇宫,自那日关雎宫大火后,整个宫中的主子便一连病倒了两位。
太医院一片愁云惨雾,坐诊的太医们嘴上都生了一圈燎泡。
吱呀一声,宋太医从外头推门进来,同僚连忙问他:怎么样?皇上的龙体如何了?宋太医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到桌案旁坐下。
实则也不用他回答,单看他的面色,便知结果定是不太好的。
果然,过了片刻后,只听他道:别说了,我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自打那日后,皇上便病倒了,这倒也没什么,太医院的人还算有几分本事,哪有他们看不了的病呢?可这难就难在,这太医院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进得去皇上的承明殿的,见不到人,便是他们有百般医术,也无用啊!唉……这么叹息的不止他们一个。
承明殿侧殿中,李胜无奈地冲袁嬷嬷摇摇头,低声说:皇上将宋太医打发走了。
袁嬷嬷手中动作一顿,摇篮中的婴儿立时不满地哼唧了声,似在抗议。
------题外话------我写了两个结局,你们想看be还是he???qwq————某人大概明天下线?第二百一十九章 宁州(二合一)自从那日关雎宫失火后,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日晨起李胜将要批阅的奏折送到内殿,晚间又从里面取出他批阅好的折子,朝去夜来,日升月落,整个承明殿,除了李胜外,再无旁人可进得去,皇上也不见任何人,包括小公主。
要只是这般便也罢了,可除了不见人外,每日送进去的饭食也未见那人动半分,如今已过去六天,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李胜摇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皇上不吃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啊?那日他冲进火堆,本身伤就还未好,眼下操心着谢济的事,愈发显得病恹恹的,大冷的天,嘴上硬是急出了一圈的燎泡。
皇上……对宸妃娘娘,可真是用情至深啊。
思及那日的情形,他不由感叹道,可惜……再深情有什么用?如今和娘娘有关的,这世上也只公主一人了。
袁嬷嬷是知道整件事的来由的,加上后来禁军在关雎宫里挖出的尸体,她无比肯定这不是一场意外。
可惜,那场大火,将能毁的,都毁干净了,要查真相,可谓是疑难重重。
二人相顾无言,偏殿一片愁云,良久,怀中的婴儿的一番动作却是提醒了袁嬷嬷。
她尚记得,公主出生那天,皇上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宸妃娘娘娘娘去了,可是皇上和公主,却是实打实的亲生父女,谁也做不了假的。
她爱怜地看了眼怀中的人儿,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希望来。
*承明殿,内殿。
谢济靠在椅子上,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正飞速地消失着,一旁的午膳早已冷了个透。
楹窗紧闭,斜阳从窗格渗进屋子里,落在御案上,可他却仿若未觉。
袁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巧瞧见谢济闭目沉思的模样,她眼睛一酸,心上也渐渐泛上阵阵心疼来。
皇上……她走到人身边,低声唤他:皇上已经许多日未曾好生用膳了,把李公公他们可吓着了。
御案后的人头也未抬,径直道:朕无事,叫他们不必担心。
他刚说完,便忍不住地低咳出声。
咳咳,咳。
他往日身子也还算强健,之所以这样,全是由那日呛进去的烟灰所致,实则不止是他,李胜也还在咳个不停呢,这六日,承明殿的咳嗽声就未停过。
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若是宸妃娘娘见了,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袁嬷嬷说完便期待地看向谢济,果然见那人稍微动了动身子。
灯影明明灭灭,谢济撂下笔,一阵无力浮上心来。
人生二十载,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思绪沉浮间,忽然有一声极细的幼儿啼哭声传来。
谢济一怔,他缓缓抬头,一眼便瞧见了襁褓中的女婴,几天过去,她又长开了些,面上的白嫩一点点散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分姜韫的影子。
他看着那小小的人儿,目光灼灼,像濒死的人见了曙光。
袁嬷嬷垂着眼,假意没看见他的眼神:小殿下长得很像皇上呢。
才不是。
分明最像她娘……他不自觉在心里反驳。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道:抱过来……此前他还从未抱过这么弱小的生命,只要一想到这是那人的孩子,他的心便不自觉软成一团。
见此,袁嬷嬷心下大安。
她背过身子,悄悄摸了一把泪,在她看来,若不是因为她,说不定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看着被男人抱在怀中的婴儿,她暗暗攥紧了手心。
正待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忽听男人沉声问:就叫云浓吧……可好?袁嬷嬷看过去,就见谢济正低着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婴儿,方才那声,也不知是在问谁。
这夜,送进内殿的膳食总算是有了些被用过的痕迹,虽然不多,却还是让李胜乐开了怀。
还是嬷嬷有办法。
袁嬷嬷摇摇头,笑而不语。
哪是她有办法,分明是那位自己想通了。
次日,正好是关雎宫着火的第七日。
谢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推开了承明殿的大门,他一言不发,抬步向关雎宫的方向走去。
李胜愣了一瞬,立即便想要跟上,却听那人轻飘飘地落下句:不许跟来。
短短几字,却愣是让人感觉到无尽的杀伐意。
李胜下意识地顿了下,等他缓过神来,眼前哪儿还有谢济等影子?*谢济没带人,循声往日的记忆,慢慢踏上了熟悉的路径。
他走得缓慢,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在忍着煎熬。
时有清风,片片雪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缓缓从空中落下。
往日精致端华的宫殿已不在,只余一地破败,从那些乌黑中,不难看出这里曾经遭受了什么。
来往的宫人见了他,次第上前行礼。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淡地,一言不发地走到那熟悉的空地,昔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只是,佳人……已不再了。
*远在千里外的一艘小船上,江韫正笑着看江家兄妹二人打闹。
她原本还对江淮的说法存疑,然而几日过去,那点子疑惑已经全然散去了,或许是骨肉至亲天然便有感应,她一看着他们,便觉熟悉。
只是……她垂下眸子,掌心向下,轻柔地搭上腹间,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
为何感觉这里空落落的呢?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再有便是,自己这身子着实奇怪,想到这儿,她面上忍不住一红,她从前竟不知,还有葵水能来数十天的。
若不是自家大哥便是大夫,她还当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想着,木船忽地颠簸了两下,她赶忙稳住身子,却听外头有人唤:船家,里头载的可是江家大郎?船夫似乎也很激动,他扬声回:是哩,江家大郎回来了。
外头又传来许多交谈声,却原来是要靠岸了。
两声吆喝过后,小船徐徐靠岸,这趟旅途,也终于画上句号。
江淮先上了岸,方才开口问的那人立即迎了上来,他瞧着不过五十上下的年纪,穿了身褐色棉布短衫,又穿了件同色大袄,那棉花用料足得很,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仆从。
事实也正是如此。
────只见他抱拳深深一礼,难掩激动:公子,老奴总算等到您了。
江淮亲自将他扶起,拍怕他肩上的灰尘,轻颔首:这些年辛苦吴叔了。
那被唤作吴叔的人摆摆手,一双眼不住地往江淮身后的小船上看:听说这回两位姑娘也来了,不知……他言语未详,可江淮却懂了他的意思。
他回身掀了帘子,灰蒙蒙的乌蓬船后立时露出一张俏丽的少女圆脸来,她一双杏眼圆睁,好奇地打量这陌生的地界。
吴叔眼前一亮,未等他说什么,便见那少女转身,俏生生地唤了句:阿姐,我们到了。
随后,便听一阵细长的铃音轻响,少女扶着另一人探出头来。
她着月白色长衫,外罩蓝色狐裘披风,发间插了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浑身上下不见多的缀饰,却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去了。
可只看了一眼,便被那通身隐隐流动的贵气给逼退了,只觉人自惭形秽。
吴叔只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处,若是细看,还能看见他眼中微微闪烁的水光。
太像了!这位大姑娘,可真同公子信上所说,和当初的江家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眨眼间,二人便已来到近前,吴叔的反应让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兄,这位……收到自家公子递来的视线,吴叔赶忙拍拍脑袋,做出一副惊讶状: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江淮轻咳声,止住了话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于是众人一路向前,等坐上了江家的马车,江韫便开始不着痕迹地套起话来。
我忘了许多事,等会儿回了家,阿姮可要记得提醒提醒,不然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听着这话,江姮原本满是笑容的脸僵了瞬,她倒是想提醒,可这宁州城,她却也是头一次来啊。
可面对笑吟吟的江韫,她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阿姐放心,万事有我在!孰不知她眼底的纠结早已是丝毫不落的被江韫看了个清楚。
马车缓缓前行,沿街的叫卖声渐渐小了。
江淮勒住马,沉沉看向眼前这座古朴的大宅。
片刻后,里头迎出来一人,她瞧着较吴叔年轻些,穿了件简简单单的藏青色长袄,看着极为利落。
她一路走到马车前,几次三番地张了张嘴,都没说出话来。
吴叔搂住妻子的肩膀,好言安抚:好了好了,公子和姑娘都好生生地回来了,瞧你,哭什么?妇道人家!他本是好意相劝,却还是得了一记眼刀。
江淮上前替他解围:婶子,好久不见。
绣嬷嬷一听就没忍住红了眼眶,她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人互相打量一番,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多年前,他们二人还是江家的仆从,只因那年水灾,江家夫人放他们夫妻俩出去散心,却没想到……再回来已是天人永隔。
江家的消息传出去后,两口子昼夜赶路,却仍旧没赶得上。
后来再相遇,彼时的江家大郎已成了赫赫有名的漠北战神。
江家二姑娘跟着他,也在混战中活了下来。
只是听说当年大姑娘和夫人在一起,已经不在了……是以月前收到江淮的来信时,夫妻俩激动的不行,吴叔方才已经见过了,是以还能端得住,可绣嬷嬷却是急得不行。
她频频向马车上看去,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将人搂在怀里看个清楚。
江淮知她意思,一路舟车劳顿,确实不好让两个小姑娘在车上久等,他走到马车旁边,轻扣了扣,道:到家了,下来吧。
纵使已经见过了,吴叔还是忍不住和妻子瞪大了眼等着。
江家夫妇都是极为出色的,他们的儿女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江淮自是不必说,纵使征战沙场许多年,也丝毫不损他清隽的面容。
等姐妹二人从马车上下来,绣嬷嬷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纵使一个人在外头生活了许多年,他们的姑娘也丝毫不比别人家的差,大人和夫人在九泉之下若有知,必定也会欣慰。
吴叔是个男人不方便,绣嬷嬷却方便许多。
她上前几步握住两个姑娘的手,近乎更咽着说:姑娘们总算回来了,一路上受苦了。
江姮虽然自小被江淮宠着,但却从未体会过来自年长女性的关心,如今骤然被绣嬷嬷这么一番嘘寒问暖,难得生了几分不好意思:不、不苦……说完,便羞得想往江韫背后躲,却没舍得挣开绣嬷嬷的手。
江韫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她轻笑着颔颔首,软声说:阿兄将我和妹妹照顾得极好,不曾受过什么苦,倒是嬷嬷,必定担心极了。
绣嬷嬷又掉了几滴泪,大姑娘这性子,同夫人真真是像。
一行人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才进去,期间江淮一颗心都放在两个妹妹身上,没注意到隔壁打开又关上的门。
这处宅子是江淮重遇吴叔夫妻时买的,因为平日就吴家夫妻二人,丫鬟仆从自是没有的,也就前些日子,听说几人要回来,这才去买了几个小丫鬟。
只等两个姑娘看上哪个,就留下,至于没看上的,也可做做粗活。
江淮自是没有意见,姐妹二人挑人时,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虽是没了记忆,可从前的一身本事却是没忘。
江韫一双眼睛雪亮,只一个照面,便有了决定,然而她也没出声,只等着江姮先选。
然而,江姮看着却似乎十分为难,她左选右选,最终指了个瘦瘦小小的,竹竿似的丫头。
江韫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拧。
绣嬷嬷没料到这姑娘选来选去竟选了个最差的,而且看着似乎还高兴得不行,她不由得有些着急。
第二百二十章可再看江家其他两位主子,竟都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绣嬷嬷只好踌躇地开口:二姑娘,您要不要再选选?那丫头骨瘦伶仃的,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瞧着就像是几日没吃饭,遭人虐待了。
可她分明记得买她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二姑娘瞧着便是十分单纯的,这样心思深的丫头,若是当真去了她身边,岂不是埋下了祸害?绣嬷嬷心里着急,可江姮却似铁了心:不必了,就她了。
她一双杏眼圆睁,微昂着头,端的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绣嬷嬷又看向上首,却见江淮半阖着眸子,指尖轻搭在桌案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又看向江韫,只见她弯着眼眸,笑盈盈地看着堂下人。
江姮的两个至亲都未说什么,绣嬷嬷想了想,便也讪讪地住上了嘴。
那头,等江姮挑完了,剩下的六个丫头便一次排开,躬身而立,等待江韫的挑选。
宁州天气湿冷,当地人又鲜少会做地龙的手艺,便是那富贵人家,也只能靠着炭火取暖。
江韫拢了拢衣袖,冷风穿过弄堂,带来数不尽的凉意,她抬眸,万千星辰在眼底散开:就她吧。
绣嬷嬷看过去,忽地笑了。
同江姮所选的那瘦小丫鬟不同,江韫选的这位,面容白净,衣着得体,水葱似的指尖干干净净。
这才像贴身丫鬟的样子。
绣嬷嬷心中暗想。
三人赶了许多天的路,眼看天色不早,绣嬷嬷便提议先回去歇息,江淮自是不必提,两个姑娘确实受不住的。
丫鬟们帮着烧了水,江淮亲自送两个妹妹回房。
这是一座三进宅子,院中景致处处透着精致,可以看出吴叔这些年将宅院看护得很好。
宁州的冬天是湿冷的。
明月高照,几人踩在碎雪上,缓缓前行,冷风拂过,全叫走在前面的江淮挡了个严实。
西边的跨院是留给江韫的,江淮低声同她道别,临走时又不放心地叮嘱:天气还冷,你在屋里多歇几天,等开了春,我再带你们出去。
江韫含笑应下。
江淮又看向江姮,姐妹俩是不住一个院子的。
可江姮却不愿就这般同江韫分开,她抱着江韫的胳膊,脆生生道:我要同阿姐住!江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江姮自幼被他宠惯了,闹腾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可没等他开口,就听女子低低的声音:好啊,我也想同阿姮住一起。
他顿的时间有些久,那双灼亮的眸子看过来,江淮只好若无其事地别开眼,淡声道:也好,你们住一起也有个照应。
如此,江姮便如愿同江韫住在了一起。
日子如流水般划过,冬日寒梅凋零,换来的是无尽生机。
转眼,便出了正月,柳树抽条,已是二月末了。
细数起来,江韫已经在宁州待了一月有余了,这些日子她也渐渐适应了宁州的生活,身子也在江淮和绣嬷嬷的照料下好了起来。
这日,她正同绣嬷嬷在廊下对账,厨房买菜的婆子忽地走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姑娘,绣嬷嬷,外头来了个人,凶神恶煞的,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婆子面色发白,斗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看得出来被吓得不轻。
江韫同绣嬷嬷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凶神恶煞,竟将一个婆子吓成这样?江淮和吴叔出门去了,此事自然交由江韫做主。
绣嬷嬷看向她,面色温和暗带鼓励。
江韫垂眸,眼中划过一道亮光。
她沉吟片刻,道:我去瞧瞧。
于是绣嬷嬷给她披上大氅,一路护着她到大门处。
隔着木门,男子粗犷的声音落入众人耳中:我找江淮。
听到江淮的名字,门内众人都渐渐放下心来。
木门被推开,娇花一样的女子显露出来,男子高大的身躯明显一怔。
家兄不在。
江韫侧过身子,只隐隐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公子不若等会儿再来?粗眉深深拧起,仇越面上黑得骇人。
不该啊......他张了张嘴,可还没等他说上一句,那头绣嬷嬷却是急了眼。
她拥着江韫,用自己的身子将人护到身后:姑娘先进去,我来招待这位英雄。
怪不得绣嬷嬷紧张,实在是仇越着实生得太过高大,此刻他立在江家门前,远远看去,竟像小山一样。
看出众人的警惕,仇越黝黑的脸微红,竟也生了丝不好意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挠一挠耳后,却没想这个动作会带来多大的误会。
等众人反应过来,仇越已经被绣嬷嬷按倒在地上了,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活生生将高出自己几个头的壮汉撂倒在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仇越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自己堂堂狼师第二人,怎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打倒?不只是他这样想。
听到动静闻声赶来的江姮也是看傻了眼,她挪着步子走到江韫身旁站着,杏眼圆睁,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仇……仇大哥?*一场闹剧,多亏江姮及时赶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经此一事,绣嬷嬷才知自己竟是误会了。
这仇公子竟真的同我们公子相识?纵使如此,绣嬷嬷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何止是认识……江姮悄悄看了眼榻上的人,垂下头不敢多说一个字,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嬷嬷还是去问阿兄吧。
说完,倏地起身离去。
我去看看仇大哥怎么样了。
绣嬷嬷原本还想问个究竟,听到这一句,老脸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
她方才下手可没半点留情,那仇公子,怕是伤得不轻……晚些时候,江淮带着吴叔回来了。
一踏进院子,便看见了院子中央站得笔直的仇越,他轻挑了下眉毛,连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吴叔先行离去,江淮独自走向仇越。
仇越。
闻言,仇越挺直的脊背僵了瞬,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只等到江淮又唤了声,他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
……江淮眼皮一跳,重重地咳出声:你……你这是?仇越别过头,不言。
江淮于是明白了几分,他忍下笑意,道:到我书房来说吧。
江淮等书房设在前院,各种书籍摆满了架子,书案上的墨还未干,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定是时常来的。
主子。
江淮摆摆手,指向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如今已不在漠北,你我不必拘于主仆。
仇越的母亲是大夏人,父亲是漠北的一名军士,可除了身高体形外,无半分漠北人的特征,因此自小便活在欺凌中,这种情况在他成年后才好了些,可这依然改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伤害。
仇越生父战死后,生母被族人活生生烧死陪葬。
他从军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母报仇。
那一天,大火席卷了整个马场,连同仇越骨子里那漠北人的血,一同烧了个干净。
江淮同他是在战场上认识的,后来江淮离开漠北,他便也跟了过来。
二人名义上是主仆,却更甚兄弟。
太阳渐渐落下,暮光初上,书房点了灯,仇越正细细地同江淮说京城的事。
属下用那死去的姑娘代替了宸妃,又在关雎宫外倒了一桶油,那火烧了一夜,皇帝并没有看出端倪……听到他唤江韫宸妃,江淮握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眼底划过一道浅浅的波澜。
仇越还在继续:皇帝给大公主赐了封地,以名作为封号,为云浓公主,同亲王同级,又追封公主生母宸妃娘娘为皇后,停灵七九之数,并生称要给故去的皇后守孝三年。
皇帝守孝,可不是笑话么?是以,这些日子朝中吵得不可开交。
可谢济铁了心要做的事,便是搬出先皇来也无用,太皇太后听了这个消息,不顾还在病中的身体走了趟承明殿,可却仍是无功而返。
昭告天下的圣旨已经写好,想来不久便会传到宁州。
届时,皇帝对皇后的深情,天下皆知。
可江淮却是一点儿笑意也无,他轻点了点桌案,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死后的尊荣,有何用?仇越垂下头,又听他道:宸妃是宸妃,皇后是皇后,江大姑娘是江姑娘。
仇越在心底细品了下,顿觉豁然开朗。
他没再问,只点了点头,恭声应了。
*没过几日,京城果真来了消息。
身穿黄马褂的差使刚从宁州的城门一过,皇后大丧的消息便在宁州掀起了惊天巨浪。
人们谈论的无非是两件事,皇上竟然立后了!听说皇后娘娘从前还是那宫中的宫女,是皇上尚在东宫时就跟着伺候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
可不论他们怎么说,这该守的礼制还是得守。
宁州知州连夜从白云山上请来了最德高望重的主持到府衙诵经,此外,还在府衙门前支了几个摊子,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施粥。
如此一来,为宁州知州叫好的人又多了一片,前来听经跪拜的人络绎不绝。
第二百二十二章江姮前两日出去玩染了风寒,江韫在家中照看她,因此并没有前去,只听去祭拜的绣嬷嬷感叹了几句。
夜里,她躺在架子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她忽地想起白日绣嬷嬷的感叹来——听说皇上为了追封这位娘娘为后,发落了不少大人呢,还和一直尊敬的太皇太后堵了气,可怜的公主刚出生就没了娘,现在被皇上养在身边,大男人怎么会带孩子?公主也真是可怜……不知为何,江韫脑中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副画面来。
瘦小的婴儿在襁褓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却只顾着自己手中的公文,连个眼风都未曾动过,最终,小婴儿哭得睡了过去,男人却始终未觉。
心中倏地刺痛了下,江韫回过神来,轻笑着笑了笑头,她在瞎想什么?她连忙闭上眼,企图将那些画面将脑中赶出去,可不知为何,那画面却似定格了似的,久久挥之不去。
直到后半夜,她耳边却好像还萦绕着细弱的哭声。
*翌日,江韫迟迟不见起,江姮带着绣嬷嬷来见她,却被她眼底的乌青吓坏了。
阿姐,你昨晚怎么了?江韫挣扎着坐起,铜镜里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面容来,细长的眉毛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美眸下的两点乌青。
生生将原本十分的颜色衬得淡了几分。
江姮抓着她的袖子嘘寒问暖,绣嬷嬷却已经捉了小丫鬟出去问罪了。
隔壁的宅子里传出几声鸡叫声,江韫握住小姑娘的手,柔声道:是我贪看话本睡晚了,今日不能陪你去逛街了。
几人自来了宁州,一直都没什么好机会出去看看,原本两姐妹约好了今日出去逛逛这宁州城的。
却不想生了这等意外。
江韫心中歉疚,正在想什么好办法哄哄小姑娘,却不料江姮看上去却好像没什么不快。
她抱着江韫的手臂,软乎乎地撒娇:那阿姐休养好了可要带我好好逛两天才行!江韫自是没有不应的,送走江姮和绣嬷嬷,她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
有些人家已经点了灯,天边布满了霞云,缕缕白烟自房屋顶上飘出,江韫走出房门,不由沉醉在这美景里。
只是她刚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脚。
阿兄。
她轻声开口。
这声音惊动了海棠树下的青年,他转过身子,眸中翻涌着江韫看不懂的情绪:醒了?江韫点点头,抬眸看他:阿兄怎么来了?来了宁州后,也就最初几日江淮是在府上的,尤其是仇越来了后,他更是早出晚归,兄妹几人时常只有在晚膳时才会见上一面。
残阳倾洒,金黄的暖光映在她面上,似镀了层光。
江淮负手立在树下,眼中掀起点点波澜,却在江韫看过来的时候尽数敛下。
阿姮说你昨夜没睡好,来看看你。
多谢阿兄,让大家担心了。
她如此柔顺,看得江淮眼眸发酸,他动了动喉结,涩声说:无妨,你我兄妹,不必如此生分。
江韫点点头,他又嘱咐:这些日子会有些忙,宁州最近热闹,却不是出去的好时候,等我忙完了,再带你和阿姮出去。
江韫不知为何不是好时候,但心里也猜到了和皇后的事有关,皇后丧葬,外头人流众多,却是不是好时候。
是以,她便也颔颔首,柔声答应下来。
阿兄放心,我会劝着阿姮的。
江淮看着她满是笑容的脸,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去。
他也是才知道,来宁州的人,竟同江韫是旧相识……他花了大力气才将她从皇宫那个龙潭虎穴带出来,他不容再有任何意外。
*宁州府衙,客院厢房。
小于子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屋子里。
窗外明月高悬,星子挂在天幕上,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他倒了杯茶水,仰着头一饮而尽。
暮冬的天气尚且还有几分冷,一杯冷茶下肚,他冻得浑身一个激灵,恰好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冷风拍打着窗轩,砰砰作响。
娘娘……分明饮的不是酒,他却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明月还是那个明月,小于子还是那个小于子,可有的人……却不在了……火起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醒了,他拼了命地往里跑,可直到倒下,都没见到那个身影。
他趴在小几上,眼泪和着茶水一起,将胸前的衣襟润湿了一片。
冷风拂过,更添一片凉意,可他却无暇顾及。
奴才无用!害了娘娘!奴才无用……一夜很快过去,直到清晨,才有人发现了发着烧的他,于是,原本定于今日结束的法事,便又加了一日。
宁州知州看着一袋一袋下到锅里的米,心上好像被人一刀一刀割着似的疼。
*皇宫,承明殿。
托了公主的福,承明殿的低气压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的婴儿啼哭声。
到了午膳的时候,宫人们提着食盒陆续走进殿里,袁嬷嬷和李胜则在殿内逗弄谢云浓,她已经一个多月了,比之前长得更开了些,眉眼随了母亲,想来长大后也会是一位绝色美人。
谢济还没来,殿内气氛一片和乐。
可总有不速之客。
嬷嬷,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承明殿的内侍拼命阻拦,可架不住来人气势汹汹。
眨眼间,他们便冲破了阻拦,来到内殿。
袁嬷嬷将谢云浓放到摇篮里,便生气地看向来人,毫不客气地指责:你们这是作甚?公主殿下还在睡着,竟放些不相干的人进来?袁嬷嬷说笑了,我们可不是不相干的人,是太皇太后想见见公主,特意吩咐奴婢们来请。
她本以为搬出太皇太后,袁嬷嬷几人无论如何都要顾忌三分,却没想却反是将一群人的怒火挑得更甚。
袁嬷嬷再不顾什么,怒骂:自公主生下来,太皇太后便没看过一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传懿旨,公主乃千金之躯,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题外话------求票票呜呜呜呜qaq第二百二十四章 前尘(二更合一)不等她反驳,李胜也站在一旁,兀自开口:不论是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这承明殿是皇上的寝宫,你们擅闯,该当何罪啊?竹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的眼神比从前更加凌厉,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脖颈冰凉。
几人将谢云浓的摇篮护在身后,殿中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那从建章宫来的那嬷嬷被气得直喘气,她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建章宫众人,忽然恶狠狠地骂了句:都给我上!今天不把公主带回去,就别进建章宫的门!话落,众人一拥而上,整个承明殿乱作一团。
竹七脚尖点地,三两下就将来抢襁褓的人打退了去,可来者众多,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一咬牙,干脆抽出了藏于腰间的软剑。
宫中不可携带凶器,可她本就是谢济麾下的人,这柄软剑,还是谢济特意赐下的,防的就是有人不轨。
剑身上寒光凛凛,倒真吓退了一些人。
见此,那嬷嬷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更加变本加厉,她怒瞪着竹七几人,耳后的肥肉都在抖:先抓这个丫头片子!她的声音本就不大好听,眼下急了眼,更是显得声如恶鬼,原本熟睡着的谢云浓不知何时被惊醒,扯着嗓子哭闹着,不时还打出一个哭嗝,让承明殿一众人看得心疼极了。
同刚出生时那细弱的哭声不同,这一个月,小云浓被照顾得很好,醒着的时候极为闹腾,哭起来也是极为厉害的。
承明殿中哭声震天,谢济刚踏入的步子猛地加快了些。
他几步走进内殿,眼前的场景让他心中狠狠一痛,再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谁准你们到这里来撒野的!众人被他的怒意吓得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那建章宫的嬷嬷觑了眼他的脸色,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她慌忙开口解释:是、是太皇太后叫奴婢们来请公主…….啊!她话未说完,便陡然停了身影。
啪——上好的青釉花瓶顷刻间摔得粉碎,白瓷上,那点点鲜红触目惊心。
那嬷嬷捂着头,大股大股的血顺着她的脸留下,地毯上很快就积了一小滩,众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
拖下去。
杖毙。
谢济沉着脸,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宫人,径直走到袁嬷嬷身边,熟练地接过谢云浓,眸间的冷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动作却是温柔得不像话。
说来也是奇怪,谢云浓一到他怀里,便立马止住了哭声。
谢济面色稍霁,殿内众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李胜带着人将建章宫的那些宫人带了下去,先前闹腾的厉害的那些人,此刻一个个抖若糠蒜,再不敢发出旁的声音。
那个嬷嬷率先被拖了下去,小李子看了眼剩下的人,凑到李胜耳边问:师傅,这些人怎么处置?可是要送回建章宫去?如今李胜被留在承明殿照顾谢云浓,倒是小李子,时常跟在御前,他本就是李胜一手带出来的,李胜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身后的大门紧闭,隐隐约约能听见婴儿的咿咿呀呀声,李胜立在廊下,远远望去,入目皆是望不到边的红墙绿瓦。
良久,殿内传来男人的传唤声:李胜——他赶忙回神。
临别时,他看着小李子期盼的脸,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皇上将才怎么吩咐的,你便怎么做便是。
说罢,他不再看小李子瞬间亮了几分的眼,甩甩拂尘,推门进去了。
他走后,小李子站到他方才的地方,面上的恭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的森冷:全部带走!窗外寒鸦扑簌着翅膀飞走,余晖映着树枝,在窗前落下点点剪影。
江韫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正细心翻阅着江宅这些日子的账目。
他们一家统共也就几个人,花费最多的还是江韫补身子的药,这些年江淮暗中购置了许多产业,便是光靠盈利,便足以让几人衣食无忧。
即便江韫算得仔细,也不由连连点头。
这些铺子都是挣钱的好营生,最要紧的,还是这些账面,也难得的清晰,即便是她来,也挑不出什么错漏来。
绣嬷嬷替她斟了一盏茶,轻笑着说:姑娘这算账的本事,当真是了不起,依我看,没什么能逃得过姑娘的法眼。
几人都跟着笑开。
江韫抿了一口茶面,鸦羽长睫垂下,遮住了她眼底的深思。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将江家的情况了解清楚了,父母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亡故了,江淮带着他们在湖州生活,去年才突发奇想搬到宁州。
那么,是谁教的她算账?纵有再多疑惑,她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索性日子还长,她有许多时间去慢慢了解。
*宁州河流众多,水运也发达,自古便有水乡之称,小于子来时是叫人备的快马,然而下一个城镇是湖州,自然是走水路方便些。
他是来自京城的内侍,又身负皇命,他走这日,宁州官员都来送他。
一行人在易江边上作别,宁州知州扯着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几日辛苦公公来,我等必定办好皇上的吩咐,不叫皇后娘娘香魂落寞。
听他提到皇后娘娘,小于子原本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波澜,他点点头,涩声说:大人有心了,我回同皇上转告大人的用心良苦。
宁州知州笑了。
那就不耽误公公了,您请上船吧。
小于子不置可否,一行人上了船,冷风起,桅帆被吹得咧咧作响,随着船家的一声高喝,木船一下子划出好远。
正巧这时,岸上传来一声少女的娇喝:站住!蓦地,他的心像是悸动了下,像是有什么被深深隐藏的东西又得已重见天日。
他僵着身子,慢吞吞地回头向岸上看去。
方才还平静着的岸上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红衣少女挥舞着马鞭,身下的骏马飞驰,不远处,一个男子四处逃窜。
隐约间,还能听见几声妇人的嚎哭。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啊!大家帮帮我吧……想来,那被人追个不停的男人便是那小毛贼了,那红衣姑娘……当是帮她的。
小于子定定地看着那抹红色,似是察觉到有人看她,马上的姑娘动了动,随即侧过身来。
烈风吹起她的额前的碎发,她的面容也开始清晰起来。
下一刻,小于子对上那双如月般澄澈的眼,他一怔,再回神,那人已经隐入人群中了,码头人头攒动,再看不见那抹红色的身影。
船行得很快,码头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一个黑点。
小于子抬头望了眼天,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累了,他竟将别人看成了娘娘。
船身划过,徒留下水面上的层层波澜。
傍晚,许多人家开始张罗起晚膳,江姮一身红衣,骑着马飞驰回江宅。
晚膳已经备好,就连出去办事的江淮都已经归家,桌上只余了她一人的空位,她恹恹的,瞧着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江韫有心想问,但见她闷头夹菜的样子,只好暂且作罢。
本想吃过饭再细问,可没想到刚放下筷子,江姮就没了影。
江韫饮了口清茶,没叫人看见她眼底的波澜。
阿姮这是……在躲她?*书房,江淮正提笔写信,灯影下,他清隽的面容却显得有几分肃然。
江姮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中的丝帕被拧得不成样子,她悄悄抬头看了眼桌案后的男人,愈发坐立不安。
江淮执笔的动作一顿,冷不丁地出声:怎么了?江姮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她当真是怕极了,是以没用江淮怎么逼问,便一五一十地将码头上的事说了个清楚。
怎么办阿兄……他认得我的……是了,去岁江姮去参加宫宴在宫里遇见过当是还是宸妃的江韫,当时她身边跟着的就是来宁州的这一位。
这也是江淮不让她们出去的原因。
江姮说完后便一直垂着头,心中愧疚和后怕交织,眼泪很快就模糊了视线,可她却不敢发出声来。
若是那人起疑,沿着她追究到这里来,那……江姮吸了吸鼻子,无数后怕涌上心头。
她不该出去的。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悄悄觑了眼上首的江淮,果真见着他比往常还要严肃的脸。
烛火摇曳,屋内响起小姑娘轻轻的啜泣声,江淮陡然回神,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低声道:你先回去,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江姮抬起微红的眸子,却只觉得今晚的烛火十分耀眼,那人分明相隔不过数尺,可她却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心上猛地跳了下,她莫名有些慌乱:阿兄……这一回,江淮没有出声,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江姮看了他一眼,依依不舍地合上门,透过门缝,还能瞧见江淮还是方才那个姿势,无形的大山压在江姮心上,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长夜漫漫,书房的烛火换了几轮。
有人彻夜难眠。
*皇宫。
下了早朝,谢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回承明殿,他先去了趟建章宫。
不同于往日,仅仅是站在建章宫门前的匾额下,就能感受到它的繁华和热闹,可今日,谢济都走到正殿了,来往的宫人却不过寥寥几人。
他顿了下,视线扫过身后躬着身子的小李子,眸色沉沉,却是什么都没说。
须臾,里头终于有人来迎,桂嬷嬷瞧着比从前更沧桑了几分,她行到谢济身边,弯着身子朝他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谢济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越过她进了里头。
珠帘轻晃,声声脆响似打在心上。
小李子背靠着珠帘站直,心上狠狠松了一口气。
昨日去承明殿的宫人都叫人杖毙了,他方才还生怕皇上怪罪他,眼下既然皇上没有降罪于他,那便说明师傅昨儿没有会错圣意。
那……小李子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谢济去了趟建章宫,也不知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带着怒意,小李子跟在他身后,额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
自那日后,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便彻底陷入了僵局,阖宫皆知。
建章宫的宫人折损了大半,可皇上却也没吩咐人补上。
没过几日,便听太皇太后又病了,各种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进去,太医院忙得脚不沾地。
只一样,谢济下了命令,只谴了后妃照料太皇太后,除此之外,不许宗妇侍疾,就连进言的赵王妃都被问了罪,赵王受她连累,从亲王被贬成了郡王,赵王府上也一片沉重。
太皇太后的待遇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三月初三,是个上吉的日子。
谢济带着谢云浓,亲自将放有姜韫尸身的棺椁送入了皇陵。
文武百官跪拜,来往命妇哭得声音沙哑。
临别时,谢济抱着谢云浓,深深看了眼皇陵的方向,耳边响起李胜的催促,他不再犹豫,踏上了车驾,只是细看下,就能发现他的动作有几分僵硬。
人群中,江淮压了压帽檐,悄然退了下去。
皇后姜韫大丧,天下皆知。
此后,便无人知晓,这世上,又多了个叫江韫的女子。
但这才是对的。
她生来便唤作江韫,若无意外,姜韫这名,这世上本不该有。
*姜韫,景元十四年生于江南,后入宫为婢。
景元三十二年,懿旨赐与东宫,后为太子良媛,次年六月,明帝即位,大封六宫,尊为宸妃。
明帝元年,除夕,生云浓公主,同日,内宫大火,薨。
享年十九。
明帝大恸,尊皇后,葬于北郊帝陵。
——《夏史·皇后本纪十五》*三月下旬,离家快一个月的江淮突然回到江宅。
他风尘仆仆,发间还沾了清晨的雾:妹妹,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乌蓬船载着几人一路南下,四月初,江淮带着两个妹妹来到湖州的一处山涧间。
------题外话------【注:文中人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文中地名和习俗均为架空,请勿考究。
】比心第二百二十五章 前夜(二合一,加更求夸qaq)他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绿色树林,眸色深深。
阿爹,阿娘。
孩儿不孝,带妹妹们来看你们了。
江韫惊骇不已,她看了眼男子认真的面容,跟着跪了下去。
江父受极刑而死,得老友暗中相护才葬在了这山间,江母亦是,被人斩杀后,便埋尸山野。
是以,这座山脉,虽没有一座石碑。
却处处是他们的影子。
江姮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她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韫直愣愣跪在地上,泪也不自觉地跟着流。
翌日是清明,兄妹几人在山间生了野火,好生祭拜了下江家二老。
回程路上,气氛一直沉闷着。
直到到了宁州,远远看见岸上那略有些佝偻的身影,继而响起那道熟悉的嗓音——船家,可是江家大郎?江淮揉揉两个妹妹的脑袋,温言安慰:到家了,开心点。
从前的苦难都已过去,接下来的,必全是让人羡慕的幸福。
岸上的柳条已经长出了绿色的枝桠,湖边的游鱼不时探出水面,天气回暖,是春天来了。
京城,无形的乌云笼罩着,朝堂上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低沉。
卫太傅走出宫门,背影间还透着些落寞。
明日,他的女儿,如今的赵王妃便要随赵王去封地了,此后几十年,父女再想团圆,难如登天。
他低着头慢慢前行,短短半月间,他如同老了几十岁。
早春天气尚带着几分寒意,京城天气多变,方才尚且晴空万里的天陡然暗了,原处雷云滚滚,似有大雨要来。
一声春雷,如巨石坠入湖中,惊醒了整个京城的人。
滂沱大雨中,有人尖声大喊——太皇太后薨了!*端惠皇后,高祖二十年生人,成帝三年,圣旨赐婚,为中宫皇后,后帝崩,子景帝即位,尊建章宫太后。
景元三十三年,帝大崩,孙谢长明登位,尊太皇太后,明帝元年春,薨,享年八十五岁。
葬于北郊帝陵。
——《夏史·皇后本纪十三》*春去秋来,日子如流水般划过,转眼间,已是江韫在宁州的第三个年头。
这三年,兄妹几人相依相守,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俗尘往事,俱都在风中慢慢散去了。
暮冬刚过,整个江南尚是一片清冷,一辆青帏马车驶过长街,缓缓停在城南的江宅门口。
江姮先行跳下了马车,也没等后面的人,自顾自地去扣门。
咚咚咚——咚咚咚——厚重的木门被人扣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江姮耐着性子敲了好一会儿,可门后却毫无动静。
她拧着眉,轻声嘀咕:怎么回事……阿姮。
身后的车帘再一次被人掀开,身着湖绿色织锦妆花裙的女子被小丫鬟扶着走了下来,盈盈暖光下,她如玉的面容更显白皙。
许是天气尚冷,她一下马车,身边的丫鬟就立即将手中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她看着屋檐下正欲扣门的女子,招了招手,柔声唤:阿姮,先回来。
好。
江姮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走到江韫身旁,低声嘟囔:吴叔和绣嬷嬷难不成忘了我和阿姐今日回宁州?怎的半天也不见人?她去岁已及笄,身段抽条,如今已俨然要高过江韫了,可性子上却还未褪去少女的天真。
江韫温柔地替她擦净手上的灰,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如此孩子气?她今年二十二,正是女子最好的年龄,这几年江南的生活顺遂,眉眼间便愈发温柔的不行。
便是瞪人也是好看的。
江姮被瞪了,却半点儿也不怕,嘻嘻笑着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半分不对劲都未察觉。
还是仇越,他实在看不过去,咳了一声,这才让江姮回神,看清了女子面上隐藏的凝重。
阿姐?江韫摇摇头,低声道:怕是出事了。
出事?江姮率先想到的就是江韫的身份,她面色煞白,顿时怔愣在原处。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江韫垂眸,问:阿姮,你怎么了?事情尚未分晓,江姮哪敢同她说?她苦笑着摇摇头:没、没事,可能是太饿了。
江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暂且按下了疑惑,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的事。
几人在门口已经有些时候了,可江宅却始终安安静静的,江韫心底沉了又沉,半晌,她动了动唇:仇越——纤长的食指指向木门:撞开它。
仇越得令也没多问,他曾跟在江淮身边率领漠北万余兵士,寻常木门难不倒他。
一声闷响,江宅大门轰然倒下。
然而即便是这样大的动静,江宅内里还是一片寂静。
灰尘四散,露出一片萧瑟的院子来。
江韫扶着侍女踏上台阶,视线一点点扫过影壁旁的绿植,每看一处,眉间褶皱便更深。
那绿植是江淮特意从北方带回来的,便是寒冷冬日也不会枯败,然而眼下天气已然回暖,若不是无人照料,何以枯败?吱呀——正巧这时,江宅旁边的人家推开了门,他穿了件素白色的长衫,头上带了个方方正正的巾帽,浑然是一副书生打扮。
可是江姑娘回来了?*什么?方家正厅里,江姮气红了脸,她提着马鞭便要出去。
什么山大王,我今日就教他好好做一做人!站住!江韫靠在椅子上,只觉得头一阵阵的疼,你一个人,能打他们白人么?若是你今日出了这个门,便不要认我这个阿姐!她显然是被气急了,几句话下去,江姮立时被吓得顿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气氛有些僵持,方浔偷偷看了眼江韫,随后便慌乱地移开目光,姑娘家中若不便的话,可暂且先住在下家里。
这话实则有些唐突,江韫抬眸看他,他立时便如被烫了一般,倏地站起身子,连连摆手:不、不是,江姑娘别误会,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是担心,担心你们被那些人盯上了,不安全……他耳尖都红了,眼神四下游摆,就是不敢看江韫。
江韫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她柔声为他解围:无碍,多谢方公子为我们姐妹二人着想,不过还是不必了,我们找个客栈住下便是。
她是不怕那些人的,但她也不想回江宅住,索性江淮出门前给了她们许多金银,便是在客栈住上一年,那钱也是有的。
方浔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自是愿意帮助江姑娘的,可人言可畏,他不忍她受到半分伤害。
江韫也明白,她没在方家多耽搁,叫人拿了行李便去找客栈了。
马车辘辘前行,思及绣嬷嬷几人,江韫面上不显,心中担忧却是半点儿不少。
她们每年三月便会去湖州一段时间,为江家父母扫墓,前几日江淮临时有事,是以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回到宁州。
方才经方浔一说,她们才知,宁州郊外的山头上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亡命之徒,短短半月,将整个宁州搅得天翻地覆,吴叔和绣嬷嬷,便是被他们抓了去了。
宁州知州带着人去了那山头一次,回来后就再不敢管这件事,是以这这日子整个宁州人心惶惶。
江姮也冷静了下来,她甚至反过来安慰江韫:阿姐不必担心,听说那些人只为财,吴叔他们应当不会有事的。
仇越也跟着安慰:两位姑娘不必担忧,我等会儿就修书给公子,他定会有办法的。
江淮虽然早已从漠北抽身,但实则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地里,他的实力仍旧不容小觑。
经他们一劝,江韫也慢慢看开来,这次的事闹这么大,朝廷定然不管,听说当今是位明君,皆是,必定会派兵增援宁州。
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何时能见到绣嬷嬷了。
江韫想的简单,可事实上,却根本没有客栈愿意接纳她们。
不好意思各位,小店暂时不收外客了。
可我们不是外客啊?不好意思,那也不收。
接连几个客栈都将几人拒之门外,江韫不得不吩咐仇越调转马头:我们回江宅去。
那里说不定比客栈还安全。
仇越气得脖子都红了,但他仍是老老实实听了江韫的,驾着马向江宅而去。
江宅仍是那个样子,大门被仇越按了回去,虽然看起来草率了些,但勉强能用。
隔壁传来开门声,方浔疑惑地问:姑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江韫没说话,倒是江姮,气鼓鼓地将那些人数落了一通。
她们一行人除了仇越这个大男人,其他分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些人居然怕成这样。
隔壁的门关上了,不过一会儿,江宅的门却被敲响了。
来人正是隔壁的方浔。
他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也还是不敢看江韫的眼睛。
姑娘,你们去我家住吧,我住江宅。
他的目的那么明显,一屋子人俱都笑了起来,这回,不仅是耳朵,方浔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江韫没笑。
她揉了揉眉心,婉言拒绝了小秀才的好意:方公子放心,仇大哥武功高强,若有人敢擅闯进来,定不会叫他好过,再有,若是当真让歹人闯了进来,我也相信,皇上不会不管我们这些百姓的。
她声音轻柔,可语气却又有千均重,方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耷拉着肩膀离了江宅。
这夜,方家的灯亮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浔才在书童的催促下睡去。
她平安着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即便入睡,他嘴角的笑意也没有下来。
就这样过了几日,江淮那边仍是没有消息。
江姮整日着急,嘴上生生起了一圈燎泡,夜里,江韫掌了灯,拿着针一个个替她挑破,嘴里也忍不住念叨:急也没用,我已想到法子了,不要担心。
闻言,江姮一个挺身,瞬间坐直了身子:阿姐,你说真的?你当真想到了法子?她声音太大,江韫怕她吵到了外间的丫鬟,连忙示意。
等她说完自己的计划后,江姮却少有的变了脸,她努着嘴,整个人都是抗拒:不行,阿姐你怎么能拿自己当诱饵?我会功夫,还是我去!话没说完,额头上便挨了响亮的一下。
仇越会跟在后头,你会功夫,一个人在家我也安心些,若是我一个人在,你岂不是更担心?江姮思忖片刻,顿觉她说的有理,可却她仍旧抱着江韫的脖子不肯撒手:那阿姐要答应我,不许受伤啊。
江韫拍拍她的脑袋,轻声答应:放心吧。
冷风呼呼地吹,屋子外头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窗外树影斑驳,烛火急促地跳动了下,随后,一抹黑影无声出现在屋子里。
江韫蒙着头,竭力稳住呼吸,不叫来人看出一点异样。
突然,身上的被褥被人猛地掀开,一阵地转天旋,她悄悄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被人抗在肩上。
虽然知道仇越就在不远处,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仅仅一瞬,便被人察觉到了。
你没睡着?江韫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她已被人从背上丢了下去,她穿的不厚,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在疼。
淡淡月光下,美人轻蹙细眉,星辰一般的眸子起了淡淡的水雾,红唇微张,皮肤白的如同刚剥壳的鸡蛋一般。
那人看直了眼。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仇越藏在暗处,正欲上前,那人却忽然动了,他抓着江韫便奔出了江家。
仇越立时跟上,速度快出了残影。
方家,方浔陡然惊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几分心慌,手中书卷再看不下去,他干脆披了衣裳走方家,他如往常一般踏着月色走到隔壁,就发现江家大门大开着,院中花草乱作一团。
思及方才的马蹄声,方浔脚下一晃,竟直接倒了下去。
------题外话------今天写了8000!真的不把推荐票投给我吗呜呜qaq第二百二十六章江韫被人架在马上,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江韫一时有些分不清他的意图。
一路疾驰,不知行了多少里,身下的马总算有了渐渐停下来的架势。
远处渐渐有微光起,江韫眨眨眼,正欲看清,头顶却倏地被一块黑布笼罩住,男人狠声呵斥:安分点!于是江韫不敢再动。
一路颠簸,她早已头晕眼花,甚至开始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安安分分等着阿兄的消息。
到了寨子,江韫被带到一个房间,男人没有拿走她头顶的黑布,也没说旁的,将她丢下便走了。
江韫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块布拿了下来,终于得见天光,她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透过微光,可以看到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小屋,屋里除了她并无旁人,甚至连多余的杂物也没有,江韫悄悄挪到门边,轻轻扣了三下。
少倾,外头传来仇越的低声回应:姑娘。
江韫稍微安心了些,她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人带着她绕了那么久,她当真怕仇越跟丢。
我没事,你刚才进来,可知道他们大概有多少人?她不是大善人,来这里虽然只是为了吴叔和绣嬷嬷,但若是情况允许,她也希望救下更多人。
仇越犹豫了一瞬,道:约摸两三百人是有的。
两三百人……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寨子了,加上地形的优势,剿匪确实是个问题。
仇越又道:姑娘莫要再想了,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姑娘出了事,仇越万死难辞其咎。
他已然在心底开始后悔起来,刚才在江宅就该两人拦下的。
那头,江韫也有些赫然,她摇了摇头,又想起仇越是看不见的,便低声同他解释:仇大哥,若今日换成阿兄,他也会这么做的,时间不多,你先去救吴叔他们。
仇越拧着眉犹豫不决,里头又传来女子的催促声:仇大哥,你快去啊。
无奈,仇越只好转身离去。
临走前,他交给江韫一个竹筒:姑娘若遇见了危险,拉响这个便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江韫坐在草堆上,暗暗捏紧了那竹筒。
*山下,烈风吹动着树枝,飒飒作响。
贺宰将在山下抓到的鬼鬼祟祟的男人丢到谢济马前。
主子。
马背上的人轻嗯了声,深邃的凤眸睁开,犹如一眼望不到头的寒潭,他一身玄色衣袍,举手抬足间尽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何人?贺宰恭声答:护卫们发现这人鬼鬼祟祟地在山脚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便将人捉了过来。
那被抓住的男人正是方浔,他略懂一些追踪之术,是以,发现江家的异样后立时追了上来,好巧不巧,正在山脚下推测方位的时候被人当成土匪逮了过来。
借着夜里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坐在马背上的人,身姿朗朗,倒像是正义之士。
再加上这人周围跟着的人个个都看着训练有素,其气势远非常人能比。
他来这里花了不少时辰,也不知江姑娘如何了。
故而,他略一思忖,便索性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诸位……可是朝廷来剿匪的?说完这话后,方浔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锋利了。
*那头,仇越倒是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被关押起来的吴叔和绣嬷嬷,一同在的还有江家的门房和几个婆子。
她们明面上看着倒像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格外瘦弱些。
不大的山洞里关押了许多人,仇越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吴叔见了他,漆黑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又想到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仇越一瞬间便明了他的意思,他向他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安抚。
吴叔开始跟着他一起唤醒其他人,江家人都是知道这位大个子的本事的,此刻心知自己有救了,被折磨了半个月的身子也有了力气。
很快,山洞里的其他人也被唤醒,平日里再是闹腾的人此刻也安静了下来,山洞里没有灯,黑暗中,无数目光朝仇越看去。
许是那些山贼对这里很放心,是以,这里看守并不多,仇越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偶尔遇见几个落单的山贼都被他轻松解决了。
眼看就要到山下,仇越担心江韫的安危,干脆点了几个看起来精神不错的大汉,叮嘱道:沿着这条路下去就能下山,我有重要的东西还在山下,接下来就得靠你们自己了,听着,若是遇见人,能躲则躲,不能躲,就和他们拼了!吴叔看着他毅然决然上山的背影,恍然明白过来。
*这处山寨是由一家几兄弟成立的,一般若是掳来年轻女子都会交给几个当家的看过后,由寨子的大当家决定女子的去处。
是以,当有人来报新得了个美人时,几人没有起任何疑心,相携着来到那处专门关押刚掳来的姑娘的屋子。
那人吹嘘得厉害,是以几个人都被他说得起了兴致,满心希望推开门,里头却已空空如也。
几人傻了眼,不等他们破口大骂,突然有人急匆匆从后山而来,他边跑边喊:不好了,大当家!那些人都不见了!什么?!那些人是他们费了大力气从山下掳回来的,为的就是给他们干活,如今人都跑了,他们以后怎么办?本以为这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这还远远不止。
远处有厮杀声渐近,不远处的土坡上,似有无数火光闪烁,一片嘈杂中,有人大喊:官兵来了——时间回到一炷香前,江韫正靠在土墙上仔细思索,黑暗中,锁扣的响声格外清晰。
江韫抱臂窝在角落,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这时才觉得今晚的做法有多么危险。
门外,那人似停了瞬,仇越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姑娘。
门开了,他高大的身形显露无疑,江韫闭了闭眸子,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仇越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说:山下有人来了,看样子是官府的人,我们快走吧。
------题外话------我今天写了一万!人都麻了wuw,剩下的章节修一修晚上再发!第二百二十七章一路上荆棘丛生,纵使有仇越护着,她的裙子还是被划破了,就连白嫩的面上都有了几丝血痕。
厮杀声阵阵,那些声音如同就在耳边,她勉强撑着,跟在仇越身后向山下走去。
他们走的小路,为的就是不遇上旁人,可即便是这样,路过一处土坡时,仍旧是被突然出现的土匪拦住了去路。
嘿嘿,这就是今晚刚来的小美人吧?真是漂亮,把她带上,老子就算丢了这个山寨又有何妨?说话的人是这寨子的大当家,他原本带着人打得不可开交,可对方实在太狠,眼看自己的人坚持不住了,他带着几个弟兄拔腿就跑。
却不想,倒是和江韫碰上了。
他是个亡命之徒,来这里占山为王本就是豁出去了,美色当前,他竟连逃命都忘了。
仇越抽出手中的剑,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
他身手不凡,对付几个山匪本不在话下,可也架不住对方来阴的。
提剑的手越来越重,仇越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他以身挡在江韫面前,朝她示意:走!山匪头头大笑:走?你中的可是我的独门秘药,你们一个都别想走!他一挥手,立时有人去抓江韫。
仇越已经挥不动剑了,局势一下反转过来,他身上被人刺了大小不一的伤,血流了一地。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放下手中的剑,纵使挥不动了,身子却本能地做着动作。
江韫心中恨极,她闭了闭眸子,哑声说:我跟你们走,别伤害我阿兄。
仇越一愣,睁大了眼睛看向江韫,眼里全是不解。
江韫看着山匪头子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功夫,我阿兄已经被你们下了药没什么力气了,对你们没什么威胁了,我跟你们走便是。
她顿了顿,又道:想必官府的人正四处找你们,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她说的这番话正巧戳中了那几人的要害,几人不再犹豫,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那一瞬,江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扶着仇越就往回跑,她跌跌撞撞,一路上不知踩到了多少碎石,终于在力气耗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火光。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耳边有人大喊,她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江姑娘——四周一片嘈杂,可这一声却如同闷棍,敲在了谢济心上。
此时正值日出,朝阳从山巅点点洒落,四周一片昏暗,可他一眼就见着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头发散了,衣裳上还有泥土的痕迹,可落在他眼里,却比明珠还要耀眼。
咻——利箭破空而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催动身下的骏马,以身做盾,迎了上去。
箭矢刺破他的衣裳,酥酥麻麻的痛立时传遍四肢百骸,他看着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将她拥入怀,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
这一次,他终是护住了她。
*江韫是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
鸦羽长睫轻颤,入眼是熟悉的粉色账幔,她张了张嘴,可喉间却干涩的厉害。
恰巧这时,有人从旁递过来一盏茶,端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视线上移,可不正是江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喂她喝了水,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缓声开口:绣嬷嬷和吴叔都没事,仇越也没事,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说着便起身欲要离开,江韫终于鼓起勇气,抓着他的袖子,哑声唤他:阿兄……江淮微顿,语气同往日一样温和:怎么了?脚底钻心的痛袭来,昏迷前的记忆无比清晰,江韫忍不住捏紧了锦被,泪水扑簌扑簌地流:阿兄是不是怪我?不管临行前是怎么保证的,可到头来还是没得到好处,若不是官府的人,她和仇越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听了她的话,江淮面上僵硬了一瞬,怪吗?他在心底问。
良久,他轻轻擦过女子的眼角,不答反问:若是阿兄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阿韫可会怪罪?自然是不会的。
江韫想也没想便点头:当然不会,阿兄是阿兄啊。
闻言,江淮倏然笑起来,他少有笑得这般开怀的时候,惹得江韫不由多看了几眼。
阿兄也不会怪你。
永远。
直到江淮离去,江韫也没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她身上的伤多是皮肉上的,因此,到了第二日,只除了脚上的伤还需注意着点外,她看上去同平日也没什么差别了。
一家人都都聚在她院子里用午膳,气氛正和乐时,外头来了人。
来人是贺宰,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就连步履都有些着急。
他见了江韫,二话不说便跪到她跟前,涩声道:娘娘,请您随微臣去看看皇上。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韫身上,有诧异,有疑问,也有愧疚和不舍……江韫手抖了抖,手中的筷子险些滑落,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位大人,你……你认错人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再不看他一眼。
贺宰双眼猩红,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好笑:娘娘这是何意?江韫不看他,倒是江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贺宰,沉声道:在下的妹妹自小长在江南,大人当真认错了。
贺宰来时满怀希望,走的时候却犹如霜打了的茄子。
城北的一处别院里,满头白发的大夫正为谢济施针,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人可来了?无人说话,他转身一看,只见着一脸灰败的贺宰。
大夫急了眼:人呢?不是让你带回来吗?贺宰摇摇头,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力:是我们认错了。
大夫一怔,几欲开口,可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榻上的人毫无生机,若不是他时时跳动的脉搏,根本找不出一点活着的证据。
那日射中谢济的箭上淬了毒,这毒本身并不难解,可难的是他这一中毒,还牵动了旧伤,几日高烧不退,身边人喂不进任何汤药,只靠着大夫施针吊着命。
第二百二十八章眼看他生机越来越弱,就在贺宰替他换药时,突然听到了他的低喃:阿韫……阿韫……这是皇后的闺名,少有人知。
大夫趁机建议说:皇上情况不妙,若是有他念着的人来,说不定能唤起几分求生的意志。
是以,这才有了下午那趟江府之行。
可谁料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袁嬷嬷带着谢云浓过来了,这些年,不论谢济去哪儿,都必定会带上她的。
几人原本还打算瞒着谢云浓,可骨肉情深,再加上谢济情况属实凶险,他们……再是不敢瞒了。
谢云浓迈着小小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谢济的病榻前,她知事早,早已从周围人凝重的面色中懂了许多,故而,她没像寻常孩子那样大闹,只一双小鹿眼,眨巴眨巴地流着泪,看得旁人的心都碎了。
袁嬷嬷爱怜地替她擦净眼泪,温声叮嘱:殿下不哭,在这儿同皇上说说话好不好?谢云浓点点头,掰着手指头开始碎碎念念起来。
父皇,嬷嬷今天给侬侬做了许多好吃的,父皇也吃过吗?父皇不是说带侬侬去看母后的家乡吗?是不是骗侬侬的?……从半下午一直到掌灯时分,谢云浓说了许久,可榻上的人却毫无动静,大夫叹了口气,不断地摇着头。
袁嬷嬷红着眼将谢云浓抱了出去,留下贺宰立在原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华灯初上,江宅今夜平静得很,万籁俱寂中,江淮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扣响。
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披着银色斗篷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看着江淮,如玉的面上一片坚定:阿兄。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江淮已然明了她的意思,他撂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背着光,叫人看不起他的神色。
良久,江韫听他淡声道:叫仇越送你。
街上行人寥寥,马车辘辘前行,最终停在了城北的一处宅子外。
江韫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对着车内人说了声:阿兄放心,我很快回来。
无人应她。
江韫讪讪地收回视线,转身踏上了那青石做的台阶。
晚风阵阵,偶尔吹起车帘的一角,露出男人藏青色的衣角来。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声,道:回吧。
*贺宰听人报有个姑娘来时没多大在意,直到那人出现在他面前。
她盈盈一拜,柔声道:大人。
贺宰连忙侧身,他怎么敢受她的礼?江韫被带到一处房门前,贺宰替她推开门:请。
江韫方踏进去,房门便阖上了,她也不在意,开始四下打量起来,屋子里帷幔重重,浓郁的中药味充斥着整个屋子,有些呛鼻。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最后,她停在一方榻前,怔怔地看着榻上的男人。
苍白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清隽的眉眼间一片灰败之色,江韫心中莫名一窒,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仿佛不该这样的。
指尖触及男人的面容,她下意识地沿着他的眉眼开始勾勒,丝毫没注意男人身侧微微颤动的手。
冰凉的液体滑落,江韫陡然回神。
她慌乱地站起身,可脚底的伤本就未好,这样一来,更是疼得刺骨,她根本就来不及想什么,就直直跌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榻上人身上。
依稀间,她好像听到了男人的闷哼声,她瞬间僵直了身子。
头顶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还不起来?可江韫却听出了几分寒意。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眼便望入了男人寒潭一般的眸子。
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全是她陌生的情绪。
她慌忙别开眼,轻声开口:既然皇上醒了,民女便先回去了。
她忙不迭地推门而出,正巧撞见端着药回来的贺宰,面对他疑问的眼神,她只来得及丢下句:皇上醒了。
随后便匆匆离去,看那背影,分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贺宰原本满脑子的疑问,可现下也只剩那句皇上醒了。
内室,江韫走后,谢济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直到贺宰突然进来打破沉默。
皇上,你终于醒了!榻上的人毫无反应,良久,贺宰听他说:三日后,回京吧。
皇上?朕说,回京。
*外头,江家的马车还在原处,而赶车人却不见了踪影。
江韫踏上马车后便独自蜷缩在角落,江淮也没多问,他默不作声地掀开车帘,片刻后,马车辘辘而动,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前行。
一路上,江韫不曾开口说半个字,江淮将她送至房门口,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江韫推门的动作一顿,她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双比核桃还肿的眼来:阿兄说什么呢?分明眼角还挂着泪,但她说这话时却仍是笑着,那一瞬,江淮所有心防功亏一篑。
他动作仍旧温柔,一点点替她擦净脸上的泪,涩声道:当年没问你的意愿,是阿兄错了,现在不论你想做什么,阿兄都依你,别哭了?说这话时,他的心痛不已,然而等说完后,却觉得无比轻松。
事实上,在她决定出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注定了她是不属于他的。
月色无声地攀上树梢,四下静谧,只有女子的低泣声。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搅和了无数人的好梦。
翌日,天色将明,江韫陡然从梦中惊醒。
梦里都是男人冷眼逼问她的场景,那双眸子如同淬了亿万年的寒冰,看过来时,她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僵在原处。
梦里的画面太过真实,以至于她醒来时额上都是冷汗,她无力地咬着嘴唇,面色发白。
或许这也不是梦,昨日那人看过来时的眼神,同梦中是一样的。
窗外雨声淅淅,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丫鬟杏儿进来时就看见她肚子坐在楹窗下,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
微风吹过,些许细雨飘进来,打在那截皓腕上。
她心中一惊,匆匆上前关了窗,又替江韫擦干手上的水:姑娘怎的这般不当心?淋坏了身子可怎么办?第二百二十九章江韫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杏儿瞧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她能从那些贼人手上逃出来多亏了姑娘,可倒是连累了姑娘自己,这可怎么是好?江韫就这样靠在窗边出神了许久,半下午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叫了杏儿进来,声音中隐隐透着些雀跃:去替我找些喜庆些的布料来。
杏儿虽觉诧异,但也为江韫有了精神开心。
料子很快送了过来,俱都是柔软舒适又时兴的料子,江韫拿着左挑右选,最终定下了一块大红色的布料。
她问:这块料子看着如何?杏儿连连点头:好极了,姑娘眼光真好。
江韫笑开,她犹豫片刻,又问:你知不知道三岁的女童该多高了?……杏儿面色怪异地看向江韫,姑娘要做给孩子穿?江家在宁州生活了三年,这三年,少有什么人家来走动,找遍江家上下也寻不出三岁孩童来,是以她看着江韫笑盈盈的脸,越发觉得奇怪起来。
江韫没有解释,她三两句将人糊弄了过去,就开始动作起来。
她这一做就做了好些天,这些日子,再没有城北的消息传来,一切平静得让她险些以为那天是场梦。
可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这日,雨终于停了,她做的小衣裳也终于完工,剪掉最后一个线头时,院门倏地被人推开,巨大的响声震得她心神一晃,剪子划破指尖,鲜血随之冒出。
她顾不得疼痛,因为江姮这时已经来到她面前。
一改前几日面对她时的躲躲闪闪,她定定看着江韫,几乎是吼了出来:阿姐!他们要走了!她没有明说,可江韫却懂了。
她倏地起身,剪子布料掉了一地,可她却顾不得,等江姮回过神来,眼前哪儿还有她的影子?阿姐!江韫走得飞快,她也不知哪儿生得勇气,竟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回想着江姮每次上马的姿势,顺利地上了马背。
骤然离开地面,她尚有些不安,可很快,就被旁的情绪占据了,她驱使着身下的骏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追去。
江姮赶来时,正巧看见她骑马离去的背影,她咬咬牙,也跟着追了上去。
宁州大街少有人骑马,江韫又是新手,是以,她一路上横冲直撞,险些惹出大麻烦来,她死死拽着手上的缰绳,细嫩的手心早就被磨出血来,可她却什么也顾不得。
一路疾驰,终于远远看见了马车的影子。
她恨不得大喊,可嗓子眼却被堵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前面,贺宰也发现了她,他犹豫一瞬,还是行到马车旁,低声道:主子,后面……后面什么,不用他说他也明了,他已听到了声音。
等一等——站住!不论过去了多久,他却仍旧记得这声音,谢济握着折子的手僵直着,半晌,他头也未抬,淡声吩咐:不必理会。
马车继续前行,此后的时间里,男人独自坐在车厢里,手中折子过了许久也未再动过。
贺宰看着后面那个身影,他迟疑了瞬,悄悄使了个手势,车队悄无声息地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韫终于赶上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长时间的骑马,她早已没了那个力气,她身型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耳旁传来贺宰慌乱的喊声:娘娘!谢济心陡然悬起,他再是顾不得,倏地冲出了马车,女子身子单薄,犹如一直拖线的风筝,落入他怀里的时候,甚至没什么重量。
他所有的防备倏地坍塌。
回去!他抱着人上马车时,连手都是颤抖的,江韫感受到他的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环上他的脖子,她凑到他耳旁,瓮声唤:皇上……谢济身子一僵,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了些,仿佛要确认什么。
痛……不用看,江韫也知,被他抱着的那处必定是红了的,她挣了挣,好不容易才争得一丝呼吸的空间,却骤然对上一双淬着寒冰的眼眸,她心口一窒,将要出口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皇上……唔……回应她的是男人骤然落下的吻。
他还生着病,连他的吻也带着几分苦涩的药味,他吻过她的眼角,沿着秀气的鼻子一路往下,脖子上,胸口……湿热的吻落满了全身。
二人的衣衫不知何时早已乱了,江韫的挣扎最终都化作了呜咽,她无力地靠在软枕上,任由男人为所欲为。
身上最后一块布料掉落,阵阵凉意惹得江韫身子一缩,就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谢济轻抚上她殷红的眼角,温柔地落下一吻。
别怕。
唔……皇上……日头渐下,余晖落在马车上,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城北的别院前,江淮站在哪儿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小路那头传来马蹄声,几匹高头大马在他面前停下。
什么人?护卫伸手搭在剑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出剑,江淮却面不改色,他几步走到马车前,道:大人,旧也叙了,可否把家妹还于江某?护卫们对视几眼,齐齐噤了声。
无人回他,许久后,车帘被人掀开,男人抱着女子缓缓走了出来,他将人护得严严实实的,可江淮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女子散落的发髻。
他怒不可遏:你**。
护卫的剑应声出鞘,谢济淡淡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吩咐:别留伤。
贺宰应声,几人将江淮团团围住,他分身乏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谢济抱着江韫一路来到卧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在梦中也是皱着眉的,他轻轻抚平她额上的痕迹,眸色沉了又沉。
江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房中寂静,并没有外人,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试探地唤了句:皇上?外头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过了一会儿,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绕过屏风,自然而然地坐到床沿:醒了?……------题外话------今天只有一更!这几天状态不好,写了几千字改来改去都不满意。
今晚更新第二百三十章他伸手替江韫试了试额上的温度:不烧了,饿了没有?江韫点点头,倏地想起昨日二人在马车上的胡闹,她低下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有些饿了。
谢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凤目中掀起点点波澜。
朕让人上些清淡的菜你用些,晚点再来看你。
不等江韫点点头,他便头也不回了走了出去,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觉得有些失落。
期间丫鬟带来饭菜,江韫也真是饿了,三两下就将饭食用了个个干净,她伸了伸懒腰,正欲向外走,却猝不及防被喊住了。
那丫鬟看着面上有几分为难,战战兢兢地开口:娘娘……您不能出去……江韫不解其意,她几步走过去推开门,果不其然,两个看起来军士样的人正守在她门口,见她要出门,恭敬却毫不客气地阻拦:娘娘,请留步。
江韫身子一晃,倏地退了几步。
这是皇上的人,他这是……要将她软禁?江韫在房中等了一天,却始终也没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
就像要躲着她一样,接下来几日,他仍是未来过。
江韫一颗心凉了半截,苦等无用,她深知这个道理,终于,这日,她趁着丫鬟送饭的功夫,打晕她换了她的衣裳逃了出去。
那人是皇上,便是给他暂居的别院,也是大得不行。
江韫没绕一会儿,便迷了路,花园中草木众多,身后已经隐隐传来找她的动静,她慌得不行,干脆一咬牙随意推开一扇门进了去。
男人修长的凤目微眯,打量的目光肆意落在她身上,他问:你这是何意?江韫一下子红了眼。
她几步扑进男人怀里,也忘了什么尊卑体统,只胡乱挥舞着粉拳,一边控诉:是我该问,皇上是什么意思?在车上对她做那样的事,还将她带回别院,却又把她一个人关在那里,不闻不问。
她轻咬着贝齿,眼中一片水盈盈:皇上把我关在那里,是何意思?......她的眼实在太过灼亮,叫谢济一时竟有些不敢看她,他僵硬地环上女子的细腰,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不答反问:你来作甚?江韫靠在他怀里,后背抵着桌案,膈得她生疼生疼,谢济一直看着她,自然没错过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痛楚。
他不动声色地后仰了些,朝思暮想的娇躯又到了怀里,他这几日忐忑不安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当年……江韫才想同他说当年的事,门外却来了人,她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来人是贺宰,他倒没说江韫的事,只道有人找。
谢济应了声,附身将她打横抱起,低声道:朕先送你回去。
外头正四处找江韫的护卫见了这场景,当下齐齐松了口气,怪不得他们找遍了也没见着这位,感情是同皇上在一起呢。
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江韫意识到他这是又要将她送回去,她不自觉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细声道:皇上……别、别带我去那里……她惯是爱撒娇的。
谢济步子一顿,脚下堪堪换了一个方向。
再回到当初那个充满药箱的屋子,江韫心中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眼前的人分明还是当初的模样,可这其中,又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你先在这儿歇着,朕去去就来。
谢济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下,临去前他又想到了什么,道:若是想出去,记得带上人。
江韫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了句:皇上不会再骗我?不会。
他轻声应。
那皇上可要记得……早些回来。
她说这话时再自然不过,就像是妻子在叮嘱出远门的丈夫,微风拂过,谢济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正厅,江淮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一见谢济,就立即迎了上来,贺宰要拦,却被谢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他就这样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江淮这掌。
他本就还受着伤,这掌下去,本就苍白的面色更为可怕。
贺宰忍不住惊呼:皇上!他急得不行,却见那人轻飘飘地摆了摆手,沉声道:都退下。
无奈,贺宰只得引着众人退下。
等厅里只剩下二人,江淮看他那副苍白无力的样,不禁讽笑出声:她不在,你这是装给谁看?一想到这人对姜韫做的那些事,江淮就气得牙痒痒,他越想越气,胸中的怒火几欲化作实质,若非他还残存了一二分理智,怕是早就冲上去了。
与之相反,从始至终,谢济面上的神色就一直淡淡的,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堂中的男人,淡声问:舅兄这是何意?猝不及防被人这么称呼,江淮胸口一梗,怒极:尊驾慎言,江家的女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的。
气氛陡然降了下来。
二人都不曾出声,厅中一片死寂。
良久,谢济忽然轻笑了声,狭长的凤眸微眯,一字一句地问:那谁有资格?身为江家养子的——你么?你!藏于心中多年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揭了开来,这还是同江韫亲近的人,这对江淮来说,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他犹如被人定住一般,直愣愣地立在原地。
那头,谢济却还在继续。
他高高坐着,毫不留情地将他那些隐秘的,不能与人说的事摊了开来:就算她身边没有朕,也会有其他人,而这世上,再不会有男子比我更爱她。
他掀起薄唇,凉凉一笑:你这般心思,她可知晓?这般心思,她可知晓?直到江淮踏出别院大门,谢济那句仿佛还仍残留在耳边,他浑浑噩噩地骑上马,连方向都顾不得,就此狂奔起来。
他如何……如何敢叫她知晓。
那样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心思,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日日夜夜,一年又一年。
他什么都能给她,可他却只能是她的阿兄,这漫漫俗世,终究会有人代替他守在她身边,直至死亡。
春日的云尚在,空中却已下起漂泊大雨。
是时候了,他想。
二十年前江父埋下的那坛女儿红也不知还在不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结局上是夜,大雨倾盆而落,谢济还未走近便听到女人和孩童的嬉笑声,他步子一顿,下意识的停驻下来。
室内灯火通明,女子正靠在软榻上,她怀中揽着一名同她模样有几分肖似的女童,二人依偎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什么,袁嬷嬷站在一旁,不时抹一把泪。
气氛好得不忍让人打破。
谢济站在帘子后头,不知看了多久,终于还是谢云浓发现了他,兴致勃勃地冲他招手:父皇快看!我就知道母后一定会回来的!一句话让屋里的几个大人都有些沉默,袁嬷嬷当年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事情始末的人,今日见着江韫,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原因。
眼下看着二人之间气氛怪异,上前抱起谢云浓就打算离开:殿下困了没有?嬷嬷抱你去睡觉好不好?被她这么一问,谢云浓顿时变得有些恹恹的,临别时,她依依不舍地揪着江韫的衣角,低声嘟囔:侬侬醒了就来找母后,母后不可以不见哦。
这般天真的话语恰恰击中了江韫心底最柔软的地界,她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连谢济什么时候坐下来的都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道:皇上……这副模样,倒显得他像个狠心拆散他们母女的恶人了,他冷着脸将人揽入怀中,说出去的话也不知是训斥还是心疼:不许哭了。
话音落下,一道绵软的力量忽地缚上他的腰,他垂眸,却只看得见女子露在外面的半个脑袋。
阔别三年,再抱着这具娇躯,他这才觉已经平寂许久的心又活了过来。
腰上的力道渐渐收紧,怀中人的不安一点一点传了过来,他轻抚上她的后背,轻拍了拍:别怕,有朕在。
皇上……江韫啜泣一声,这些日子的愧疚和后怕全都涌了出来,她抱着谢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当时是失忆了,我没想过要走的……我不、我不想……我知道,我都知道。
谢济软了神色,一遍遍在她耳旁安慰。
是我不好,没将你保护好。
这几年他常常梦到那一晚,梦里的关雎宫全是大火,伺候的宫人不知去了何处,他看见她在大火里哭喊,他试图去救她,可二人之间,却似隔着万千道屏障。
他就这样困在那梦里,一夜又一夜。
从最初的深陷其中到后来的恍然大悟,那种痛已深入骨髓。
此刻看着自己怀里的人,隔着衣衫,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这种圆满的感觉,于他来说,恍若隔世。
他微微俯下身子,深嗅她颈间的芳香:我很想你。
阿韫,我很想你……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子上,立时引得她一阵战栗,她仰起脸,眸底一片澄然,迎着男人深邃的目光,她仰着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也想皇上……不记得来处的每一日,我都念着皇上。
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有皇上的影子……灯火摇曳,暖黄的烛光洒在她面上,似踱了层光,谢济心中涩然,他执起她的手,二人十指相扣,一如多年前。
他轻抚过她耳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问:阿韫再嫁我一次,可好?不是以谁的名义,不是奉谁的旨意,她只作为她,堂堂正正的,以江家女儿的身份,嫁给他。
闻言,江韫眸子一亮:皇上是指?江家一案早已查明,当初参与此案的一干人都已得到了惩罚,可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这几年江淮为了隐藏行踪,甚至连祖宅都未去。
每年清明回湖州祭祖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暴露了行踪。
大抵江淮自己也没想过还会有这等意外。
江韫稍一思量便明了他的意思,欣喜之余却又有些担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还曾担了罪臣之女的名头,此番回去,京中众人该如何看?察觉到女子的担忧,谢济握住她的手不由重了些,莫怕,万事有我。
男人的手宽厚非常,江韫顿觉充满了力量,迎着男人温和的视线,她轻轻地、却又极为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论未来会发生何事,她想,她是愿意的。
**翌日,天色刚亮,袁嬷嬷便带着谢云浓在外面等着了,大抵天底下的孩子没有不爱自己母亲的。
昨夜谢云浓回去,袁嬷嬷哄她到半夜才睡着,今儿更是天不亮就起来了,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便到了谢济暂住的寝室前。
袁嬷嬷劝了几次,但显然谢云浓下定了决心,如此,几人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李胜看不过去,悄悄去里头传了信,没过一会儿,里头便传来动静,谢云浓眸子一亮,跟在侍女后头便进了屋。
隔着纱幔,依稀可见女子对镜梳妆的情景,谢云浓便站在屏风后,不错眼地看着她,生怕自己错过了半分。
此情此景,看得江韫胸口闷闷的,堵得难受。
侬侬,过来。
她看着铜镜里乖巧的女童,颤声说出迟了几年的那句,来阿娘这儿。
一旁侍立的婢女突然听到这话,险些没拿住手里的东西。
皇家那档子事她们也听说过不少,当今膝下唯有先皇后所出的一女,身份尊贵,非寻常公主可比,这人是什么来头,怎敢自居公主娘亲?纵然心头有千般疑惑,她也不敢有任何异样,恭恭敬敬地伺候完江韫洗漱便退了下去。
那头江韫已将谢云浓抱在了膝上,她从未当过母亲,对待谢云浓完全出自本能,一大一小两个倒也相处得很是和乐。
谢济坐在临窗的榻上,远远看着她们二人,面上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于他来说,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恩赐。
傍晚,谢济带着人亲自送江韫归家,顾忌着她的名声,几人没做多大排场,但一路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回到江家,谢云浓便头一个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眉眼间同江韫像了七成,俨然一副缩小版的江韫。
待听得江韫的一番解释,众人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当初那事,本来也怪不得谢济,若一定要论罪,或许同地底下长眠的先皇说比较好。
江淮不知去了何处,因着有谢云浓在,一家子相处得分外和谐,用罢晚膳,谢济便打算离开了,来时他身边尚有妻女,离去时却孜然一身。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在半空上,谢济回头望,仍能看见大红灯笼下相依偎的两个小小身影。
细细碎碎的雨打落在他面上,他仍不住同那人一样,笑弯了眼眸。
春雨虽冷,却也甘之如饴。
*谢云浓在江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快活,短短几日,母女俩之间无形的隔阂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谢济则是每日傍晚过来,同几人一起用过晚膳后便乘月归去,一切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就连江韫都以为他已忘了当初的心结。
直到这夜。
江韫晚膳吃得有些咸,半夜,她迷迷糊糊间从床上坐起来,转头便发现不远处的桌案旁坐了一个人影。
也许是某种直觉,她竟半点儿也没觉得害怕,她犹豫半晌,试探地唤了句:皇上?片刻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嗯。
他顿了下,又问:吵到你了?没有。
江韫摇摇头,汲了鞋子下地,皇上怎么在这儿?男人没有反应,江韫又走近了些,这回他终于有了动作,却是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他抱得很紧,就同当时在马车上那般。
江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顺势软了身子,双手环上男人的窄腰,学着他的样子,同他紧紧相拥。
隔着单薄的衣衫,她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一瞬的僵直,随后似察觉到什么,抱着她的力气松了些,她终于能舒口气,皇上……有冰凉的液体自耳后滑落,江韫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才少有动作,立时被揽得更紧。
男人沙哑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江韫愣了下,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明白过来。
她学着哄谢云浓时的姿势,轻拍着他健硕的后背,一边细声说:皇上别怕,我在,以后也会一直在。
月色绕梁,房中二人静静相拥,江韫已经困得不行了,却偏偏又舍不得就这样睡过去,便一直和谢济小声说着话,她说一句,谢济便应一句,直到最后,她只剩嘴巴在不停翕动,旁的什么也听不见。
谢济无奈地笑笑,他将人放回床上,又替母女二人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离去。
他来时月光尚且只照到庭院前的台阶上,这时却已经到房顶上了,他熟练地跃上墙头,没几下便到了江家大门处,这些动作,他这几日已经练得很熟了,一路下来,甚至连鸟雀都不会惊动,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江家正门处站了一男子,月色将他的身形拉得老长老长,衣袍翻飞间,隐约可见他手中剑上的寒光。
谢济思忖片刻,驻足停到他面前。
夜色幽深,二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不知何时,那人转过身来,盈盈月光洒在他面上,剑眉星目,正是消失多日的江淮。
他随意地挥了挥长剑,浅笑道:敢战否?谢济轻挑眉毛,坦然自若:舅兄相邀,不敢不从。
江淮只觉胸上倏地涌上来一股郁气,不上不下,堵得他生疼生疼。
他冷哼一声,再不多说,拔剑而上。
*次日,江韫直睡到晌午才起来,她梳洗好后来到正厅,一眼便看见了被人簇拥着的江淮。
她走进厅里,柔声唤:阿兄。
江淮亦朝她示意,二人同寻常百姓家的兄妹没什么两样,是至亲血脉,却不是相守一生的爱人。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用了午膳,谢云浓也很喜欢江淮这个舅舅,实际上,江家的每一个人她都很喜欢。
她长在宫廷,身为父亲的谢济对她寄予厚望,平日里虽宠她,却也不纵容,而旁的人,除了袁嬷嬷几人对她是真心疼爱,其余人多是恭敬和畏惧居多,这是她头一次,收到来自亲人的爱。
是以,在得知要回去时小姑娘抱着江韫哭了许久。
侬侬不要离开阿娘……阿娘不要丢下侬侬……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将江韫的心都哭碎了,她也跟着红了眼,不如……让她再跟我待一阵子吧……谢济心里也不好受,他头一次拒绝了江韫,他沉着脸,冷声道:谢云浓,朕平日怎么教你的?于是江韫就见着,她娇娇软软的女儿,像触及到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倏地站直了身子,也停下了哭声,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猫,只敢抽抽噎噎的,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江韫心底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抬眸瞪了眼谢济,不满地质问:皇上这是作甚?你怎么能这般凶她?一大一小都哭成这般,谢济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仍然坚持着,让袁嬷嬷将谢云浓带走了,等人走后,他欲想去安抚江韫,却被她唰地一下耍开了手。
皇上若是厌了我们母女,直说便是,我阿兄虽不甚富有,但养我们两个该是没有问题。
听她提起江淮,谢济陡然冷了脸色,他眼底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放肆!他低斥:你胡说些什么?江韫说出口便后悔了,但一想到谢云浓的可怜样子,便梗直了脖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谢济气极,他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愤愤然地甩袖离去。
江韫听到他离去的声音,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
本以为这时就注定这样过去,没想到的时,这日傍晚,江宅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扣响,吴叔推开门,就见袁嬷嬷抱着谢云浓下了马车,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
江韫没想到自己谢济当真会妥协,不仅妥协了,还将贺宰谴到了这边。
贺宰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能使唤的,他自少年时便一直跟在东宫,是谢济心腹里的心腹,谢济称帝后,更是在朝中有着不一般的地位,是谢济的左膀右臂,更是大夏朝的肱骨之臣。
这样的人被派来做这个差事,江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懊悔。
然而贺宰却很是坦然,面对江韫的担忧,他直言:娘娘和殿下都是大夏举足轻重的人,两位的安危,便是国事。
臣,幸得皇上圣命,自当万死不辞。
江韫叫人驾着马车来到别院,却已人去楼空。
贺宰替她解惑:京中有要紧事,皇上来不及同您说便回去了。
宁州山匪一事已得到解决,他们本早该回程,之所以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还是因着两人的婚事。
江韫点点头,满身失落地回了江家。
晚上江韫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思虑良久,终于还是起身点亮了侧间的灯。
烛火高照,信纸长长铺开,她本以为不过寥寥几笔便能结束,不曾想最后却是厚厚一沓。
飞书传信于二人来却是头一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结局 下收到信的谢济面上的阴沉终于散了,这些年来,承明殿的灯头一次在戍时就熄了。
时间就在二人的一封封书信间渐渐划过,等到五月底,二人各自的案上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摞。
五月二十五,谢济处理好京中琐事,又踏上了南下的船,同去的还有几名宗室皇亲,并几位朝中要员。
圣驾一路南行,沿途拜谒官员不计其数,终于在六月初二这日,圣驾在湖州码头靠了岸。
湖州众人瞬间沸腾了起来。
自打十几年前那场水灾过后,湖州便不被大夏人所喜,先帝几次临幸江南,统统将湖州避了开来。
周遭几个州府都隐隐有些瞧不起湖州的意思,谁能料到,这次新帝登基后头一次临幸江南命,哪个州也没去,就偏偏踏上了他们湖州这块地呢?湖州码头上,众人翘首以盼,大大小小的官员跪了一地,可最后却连圣上的一块衣角都没碰到。
倒是皇上身边那个慈眉善目的公公,朝他们笑了好几声,还吩咐宫人给他们称喜糖哩。
皇上高兴就好。
湖州知州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等等……方才那位公公给他们的是什么糖?下属答:大人,公公让大家分喜糖。
他当然知道,可问题是,谁的喜糖?!上了岸,谢济便改骑马,贺宰和卫家大郎随行在他身侧,几人身后还跟着许多身着吉服的朝中官员,队伍最后头,还跟着许多挑着礼盒的随行宫人。
百姓们挤在沿路两旁看热闹,虽不知这马上人究竟是何身份,但看着那排场,觉对大有来头,众人纷纷开始猜测是哪家的喜事,从前竟未听得风声?车队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城南的桂花巷前,到最后,竟一路直行,停在了最里头的江家们前。
众人看直了眼。
要说这江家,在湖州百姓间也是出了名的,当年湖州大水,可不正是江家那位大人带着人抵御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还是有不少人记着江家的恩情的。
可惜好人不长命。
那位江大人也不知是得罪了谁,听说后来死无全尸。
好在现任皇上是个贤明的,即位没过不久便为江家翻了案,前不久尘封已久的江家大门忽然开了,有好事的上去一问,这才知竟是江家的儿女回来了。
听闻江家两个姑娘都生得出色,想来今日这位,便是江家的女婿了?一时间,众人就地开始谈论起来,桂花巷被围得水泄不通。
迟来一步的湖州知州吓得眼皮直跳,眼见有人越说越不像样,他生怕那人触了圣怒,连忙高声道: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湖州百姓自然是认得他的,听他这般说,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深深叩首:吾皇万岁。
很快,场面便寂静下来,只余下礼乐声。
谢济抬手,沉声:平身。
众人起身,却再不敢放肆,谢济朝李胜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随即走到湖州知州身边,同他低声吩咐起来。
江家门前,众人分序而立,礼官挥挥衣袖,高声唱和起来。
江家大门紧闭,然而有心人却一眼看见了那门檐下挂着的红绸,礼官高唱了三声后,江家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无数目光下,江淮穿了身月白蜀锦暗花长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端的是一副俊秀公子样。
他隽秀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声请众人进去:家中已备好薄酒,诸位请随在下来。
江家的小院不大,甚至还没有宁州的宅子大,这么多人挤进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目光淡淡地一扫,将这个难题抛给了皇帝陛下。
谢济自然不会因为在意这些小事,在他看来,一切都不过是江淮心里的嫉妒心在作祟罢了,他随意地摆摆手,李胜立即凑到他身边,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引得李胜连连点头。
语毕,他毫不客气地踏上江家门前的台阶,面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舅兄请。
江淮呼吸一窒,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捏紧,好在最后念着今日是江韫的大日子,这才没有出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江家,礼官立在江家门前,兢兢业业地唱和,整个巷子礼乐声连连。
巳时三刻,吴叔带着几个年轻的小厮出现在门前,竹子做的筐子里被红布盖着,也不知底下是什么,只听他道:诸位父老乡亲好啊,今日是我家大姑娘同姑爷的好日子,江家特备薄礼一份,请诸位乡亲同乐。
人群中再一次掀起波澜。
众人早在知道谢济的身份时便已经激动不已了,哪料到还有薄礼可分?也有那好事的,拉着吴叔开始狠狠问上一通——这江姑娘许给了皇上?那以后岂不就是就是皇后娘娘了?对啊对啊,江姑娘进了宫,是做皇后还是妃子呢?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看不过去,便朝那嘴碎的人狠狠剜上一眼: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戏文上的皇帝老爷,这甭管是江姑娘做皇后还是妃子,以后啊,都和咱们不是一样的咯。
是啊是啊。
吴叔看着高声议论的众人,正欲开口阻止,旁边看不过去的官员却已开口了:什么妃子不妃子的?这江姑娘就是未来的皇后!你们谁听过皇帝亲自上门提亲的?可不是咱江姑娘么?形势一片大好。
浮云低低地挂在天边,五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顾着谢云浓在,江韫也没让人用冰,她正带着袁嬷嬷收拾东西。
过了今日,江家就要开始为江韫的婚事忙碌了,届时自然不好再带着谢云浓,是以,这次谢济过来,正好顺路将她带回京城。
这次一别,最快也要九月才能再见了,母女二人都很不舍,江韫忙着照顾闷闷不乐的谢云浓,就连江姮来传了前院的消息都顾不上。
直到午时,绣嬷嬷来请几人去用饭。
她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色的绸衣,还抹了胭脂,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姑娘快些来吧,姑爷都盼了一上午了。
众人笑开。
江韫别过头不理会她们的打趣,面上却是悄悄红了起来,她牵着谢云浓,一步步踏出了院门。
细算起来,二人也不过才一月未见,可踏入正厅的那一刻,江韫只觉得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分明昨夜还在与那人在信纸上诉说相思,此刻真正见着了,迎着他灼热的视线,她竟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起来。
二人之间那缠缠绵绵的目光丝毫不落地落入了众人眼中,她们善意一笑,没再说些什么,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
饭后,顶着江淮沉沉的视线,谢济从容地去了江韫的小院,二人早已是夫妻,旁人自是不会说什么,可怜的随行官员们,茶都喝了几盅,半点儿皇上的影子都没见着。
日头西下,斜阳洒在矮墙上,留下梧桐树长长的影子。
短暂的相聚后,换来的是长久的分离,但好在黎明渐近,曙光将起,这一次的等待,再也不是无期限的。
分别的时候,谢云浓甚是乖巧,由袁嬷嬷抱着便上了马车,连句哼唧声都没听见,倒是江韫,生生将眼泪忍了下去。
残阳倾洒,男人高大的身形被拉得老长老长,厚重的木门阖上,像是落日突然有了尽头。
自那日过后,江家突然多了许多想要登门拜访的帖子,无一例外的,那些帖子统统被江淮拒了,如无意外的话,江韫成亲后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久留,无意义的交际,只会徒增麻烦。
待嫁的日子过得很快,某天江韫一睁眼,发现满屋子的红绸,这才恍然竟已到了婚期。
出嫁那日,江淮亲自将她送到船上,另又备了小船随行,左右咱们在湖州已经没了牵挂,我和阿姮打算上京城看看。
江韫轻声应了,盖头下却哭成了泪人。
于是湖州到京城两千里,从水路到之后的马车,江淮几人一路相随。
到京城那天,天公作美,遥遥望去,万里苍穹没有一丝杂质,谢济穿着正红色的吉服,出城十余里亲迎。
城门大开,一路上人头攒动,贺宰甚至派了千余名将士维持秩序,车驾自城北出发,一路绕到城东,二人祭了先祖后,这才回皇宫接受百官朝拜。
太和殿外,出了高位上的二人,其余皆是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江韫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阵仗,心神震动间,她感觉有一只宽厚的手越过重重衣袖,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悄悄转过眸子,将将对上男人温和的视线,他微微颔首,无声安抚。
江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借着衣袖的遮掩,她搭上男人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她听她沉声道:都起来吧。
高台上有风,底下是芸芸众生。
她想,深宫重重又如何,这万丈高楼,便由她来陪他。
高处不胜寒?非也。
(正文完)(番外更新中……)------题外话------正文就酱!爱你们比心比心quq(番外想看谁?番外·如意事(be我死的那天,正是一个夏秋交替的时节。
诗经里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我并非死在夏末的七月也非死于秋初九月。
在诗经的歌谣里,它是一个被遗忘的季节,也是我生命的终点。
见到姜韫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环绕上我的脖颈,逃不脱避不掉。
我隐隐约约见到在天光大盛的八月里,有人提着灯,等待着我的到来。
在光影穿过我面前的人,阴影降落在我的身前时,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
事情发生的一刻我就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只是终究不甘这场故事如此轻易的谢幕凋零。
我不愿成为后宫中凋零的花,默然无声地迎接死亡的命运。
人总是得挣扎的,只有挣扎了才会知道,原来真的避不开既定的命运。
我半眯着眼眸,凝望着来人。
明知面前人是姜韫,可我的目光缓缓穿过她娇小的身躯,在她的身后凝聚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他浅浅笑着,对我伸出了臂膀。
在毒酒入喉的片刻,我知道属于我的人生结束了。
只是终究有些不甘,不甘我死在这一方小小的冷宫里。
那曾带着我插花走马的少年,那我她而死的伯仁,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现在,我要去见他啦。
我慢慢合上眼,去赴一场错失的年少。
许是过去了太久的时间,我竟然想不起来遇到连季越是什么场景。
原以为会铭记一辈子的初遇竟然如同泛黄的纸张般褪色腐朽,只在记忆中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以及一场不愿被遗忘的曾经。
阳春三月桃花扑街,我遇到他却是在一棵槐树下。
雪白槐花漫天雨下,我穿过长长古道,踏过生长着春雨过后湿滑的苔藓的青石板。
绿屏跟在我的身后,担忧地让我慢点。
那时年少好不容易逃离了国公府的我怎么会如她所愿?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阿爹是大夏最骁勇的将军,他们生我于锦绣繁荣间,珠钗华服,金银珍宝,这些世人最艳羡的东西,与我而言,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俗物。
那时的我,最是向往自由。
是了,自由。
初春温暖的风穿过长长的古街,我如同归家的雏鸟般投进这自由的世界里。
清晏寺并非一座出名的寺庙,也没有世人皆知的佛学大师坐镇,我站在寺庙之前,仰头望着略显破落的寺门前牌匾上,有力地书写着清晏寺三个大字。
清晏,河清海晏。
一只幼小的鸟雀在我抬头时落在了清晏寺牌匾之上。
我后退了几步,试图看清楚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儿,竟如此没有眼色地落于佛前。
惊扰了诸天神佛可怎么办。
嗯……会让神佛也讨厌我吗?我后退时忘记了这里并非是国公府,没有下人将亭台阶梯的每一处都打扫的透彻。
襦裙掩映之下的鞋面踩上翠绿的青苔,青苔和我的绣花鞋面面相觑。
我不出所料地摔倒了。
在摔倒的前一秒,我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位太子殿下。
听阿娘说,那位殿下和我有着自小定下的婚约。
就连宫宴上,太后娘娘也常常有意无意地说着这件事。
太子年幼丧母,却也不是话本子里的落魄皇子,他如月朗朗,是来拯救大夏的神明。
每每说起这桩婚事,旁人便是止不住的羡慕。
太子正妻,未来的一国之母,这该是何等的荣耀?可我却是不愿。
这世间珍宝我已经见识过了,华服美裳我也用之不尽。
难不成这位太子殿下还能给我更多不成?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屁股与青石板的亲吻。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我并没有跌落到地面,没有丧失我国公府嫡小姐的威严。
在我将要跌落之际,我感觉有一双手环住了我的腰。
修长,有力。
是一双男人的手。
意识到这里,我猛然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
少年青涩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羞涩,我眼尖地看见他的耳边一片通红。
我都还没有羞涩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羞涩!我有点不高兴。
当今风气对女子的束缚是远大于男子的,不过看在他方才拯救了自己,唔,还是原谅他吧。
放开!我呵斥道。
我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未来的太子妃,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和一个外男搂搂抱抱,就算是救人现在也应该放开了!少年仿佛才发现他揽着我的腰,手足失措地松开,在他的双手远离我的腰时,我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我的屁股着地了。
厚重的青苔掩去肉体与石块碰撞的声音,只是我的脸面和我的屁股一起,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怎么都拼凑不回来。
我:……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面前的少年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原本微红的脸一片通红。
这一次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
我原本还没有那么生气,他一问我更生气了!他怎么这么讨厌啊!我语气不好地说:你闭嘴!头也不抬地提着我的裙摆忍着疼痛离开了。
这是我们的初遇。
我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少年眼底的落魄与期待。
后来的我常常想,若是没有那天我没有偷溜出门,后来的那些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或许是上天早已注定,命运的齿轮在我们相遇那一刻就开始了转动。
如同宿命般的,我出游时又见到了他。
那天,京城的天一望无际的碧蓝,清风吹过,纯白色的槐花扑簌簌地落下来。
清香扑鼻间,少年炙热的呼吸洒在我面上。
他说:又见面了,姑娘。
他面色平静,可我却一眼看透了他的伪装。
他说:在下连季越,敢问姑娘芳名?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相知相识发生的短促而不经意,在暮春时节,我避开国公府的侍从,瞒着所有人在清晏寺的古槐下,与他一同刻下名姓,与他一同吟风颂月。
我曾幻想过属于我们的未来,他红衣骏马将我迎娶回家,沉溺在一场不愿醒的梦中。
番外·赴春约(be少年炙热的怀抱可抵世间一切孤苦,雨越下越大,清宴寺的床长年未修,可我却从未这般快活。
最后的最后,我听他说:阿意,等我。
我满心欢喜的回到府中,等来的却是阿爹的震怒,驰骋万军的他,竟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被关了禁闭。
听说,今日府上来了一位公子。
听说,他是被人抬出去的。
听了这句话,我几日未进食的身子再是撑不住,所有人中,阿兄最是疼我。
趁着夜色,他支开了所有守卫,他说,阿意,阿兄希望你能幸福。
茫茫夜色中,连季越拉着我,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京城大街,穿过汹涌澎湃的护城河……天边渐渐现出微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阿爹铁青的脸。
少年护着我,径直跪倒在他面前:国公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在下蛊惑梁姑娘……我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弯曲的背影。
他在说什么?我们分明……分明是两情相悦!重重灯火下,阿爹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我拼命挣扎,可国公府那扇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
我又被关了禁闭。
听阿娘说,皇上要去西郊狩猎,点了阿爹和阿兄随行。
临行前,阿爹来到我的屋子,这个大夏赫赫有名的战神,在我面前却笑得像个孩子。
我只顾着和他赌气,没看见他笑容背后隐藏的深意。
他叹了口气,如同小时候那般揉了揉我的头发:阿意,你若不愿,阿爹等会儿见了皇上就同他说。
阿爹只愿,我的阿意这一辈子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是我的名讳。
我心头诧异,待我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他高大的背影。
皇太后拍板的婚事,解除婚约岂是那么容易的?可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眸,我动了动唇,只敢在心底说上一句对不起。
大雨倾盆而落,听说圣驾在西郊遇到了敌袭,太子殿下生死未卜。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心头一阵慌乱。
雨声如鼓点般打在房檐上,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国公府,竟也会有觉得风雨飘摇的时候。
一夜无梦。
翌日,圣驾回京,途径梁国公府时,带来了两副棺椁。
听说太子遇袭,是梁国公和世子拼死抵抗,这才换得一线生机。
听说……皇帝感念梁国公父子的英勇,特许国公府二爷暂代国公爵位,等梁家小公子成年后,再承袭爵位。
那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灰暗的日子。
阿爹死了。
阿兄也死了。
后来,阿娘日日以泪洗面,没过多久,就抱着阿爹的牌位去了。
国公府的牌匾犹在,可却再不是从前的国公府了。
二叔是京城典型的纨绔子弟,少时溜猫逗狗,成年后便靠着梁家祖宗的荫庇在朝中领了一处闲差。
若没有这等意外,他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碰得什么爵位。
京城的人惯是会看人眼色的。
除了圣眷,梁家再没什么可依仗的,那个从前的大夏战神,已经永远变成了一个名字,刻在史书上。
二叔成了新的国公爷,那么我们这前人留下的子嗣,自然是不被任何人喜爱的。
我让出了阿爹生前为我精挑细选的院子。
我又让出了阿娘为我一年一年攒着的嫁妆。
我明白,这些都没有平安重要。
是了,平安。
可我换来的,却是旁人日益增长的野心,那天,后院冰冷的湖水将我和阿弟淹没,意识消散前,我好似看到了一袭红衣。
连季越……那人似没想到我还醒着,他怔了下,继而很用力地抱紧我。
阿意!这回,他不仅耳朵红了,便连那双好看的眸子都是红的。
我仰起脸,想要对他笑笑,最后却只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眼前一黑,想起那个满是槐香味的怀抱,我满足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跟前已没了那人的身影,绿屏跪在我的床前,抽抽噎噎地哭着:连公子救了您和小公子,又托人送了一些吃食和御寒的衣物,方才急急忙忙地走了,说是要提前迎娶姑娘。
依循古礼,双亲亡后子女当守孝三年才行,如今不过将将半年而已,可我知道,连季越并没有半点不尊重我的意思。
他只是……不想我受苦。
国公府嫡姑娘又如何,如今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小喽啰。
绿屏同我一起长大,同我感情深厚,我与连季越饿那些事,她再清楚不过。
是以如今,她也是为我高兴的。
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若嫁去连家,既是顺从心意,也可解了这困境。
姑娘以后同连公子成了亲,他们就管不到姑娘了。
她为我的未来欢呼雀跃,可我却觉得心如针扎。
我闭了闭眸子,艰难地说出那几个字:不必了。
姑娘,你说什么?告诉连季越,我不会嫁给他了。
姑娘?绿屏无比惊诧地看着我,仿佛在疑惑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张了张嘴,心中有万千语言,可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去吧。
那天过后,我偷偷去了趟东宫,太子殿下看到我来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位很了不起的储君,未及弱冠便入朝领政,为大夏做了不少的事。
这样的人,我心中一直是敬仰的。
可我的阿爹阿兄却因救他而死。
再面对他时,我不敢否认的是,我心中对他的确生了些不满。
我低着头,缓缓说明了来意。
殿下,臣女莽撞,今日来只是想问问那桩婚约可还算数?灯影阑珊,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怔愣。
时间一点点过去,良久,他从奏折堆里抬眸,烛火摇曳,他的凤眸深邃让人看不透。
梁卿同孤说过此事,你我的婚约,不做数便是。
说完,他又低下头,仿佛不曾有我这个人。
明明这是几月前我最期待的事。
可现在,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十指蜷缩袖笼里,我强忍着泪意,径直跪到东宫冰冷的地面上,嗓子涩涩的,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殿下。
臣女愿意。
太子冰冷的眸子打在我身上,似在疑惑,良久,他淡淡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你是梁卿的女儿,无论如何,孤会护着你,你无需如此。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那又怎么够?我弯身,额头轻触光洁冰冷的地面,语气却更加坚定:殿下,臣女愿意的,臣女愿意嫁予东宫,保持中馈,打理庶务。
只求……只求殿下怜惜。
有冰凉的液体自我眼中滑落,一同逝去的,还有我的年少的心动。
我回去的第二日,宫中便来了旨意,我成了圣旨钦定的太子妃,于是来往的宾客又多了许多。
她们虚情假意,却又恭敬无比地祝福我。
我却没有一丝快意。
三年,转瞬即逝。
大婚那日,花轿沿着京城的长街走了两个时辰,无数欢声笑语中,那声轻颤着的阿意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强忍着的泪再止不住,旁人看我这般,只以为是出嫁女儿舍不得家。
无人知晓,我的泪是为那人而流。
后来啊,我成了名满京城的太子妃,这京城市井,我再未听到那人的一丝消息。
或许是走了吧。
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午夜梦回,我曾想过许多次那抹红色的身影,可我从未想过,再次见到的,却只有那人冰冷的尸体。
当年的清宴寺早已不在了,庭院衰败的不成样,依稀只能见得这里从前的模样。
还是那棵槐树,我的意中人,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阿娘逝去后,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心爱之人离去的滋味。
我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枚玉佩,好巧不巧,正好同我在太子书房里看到的那枚是一对。
指甲深深陷入我的掌心,可我却远远不敌我心上的痛。
我将他的骨灰撒于树下,古槐岁月中斑驳了我们的曾经。
那年,我永远失去了他。
那年,太子从宫里带回来一个女人,她叫姜韫。
我一眼就看出了太子待她的不同寻常。
那种眼神,我曾在连季越身上看到过。
太子待她越好,我的恨意便深上一分。
太子登基,我却不是皇后,那一刻起我便知晓,皇后那位子,是留给他心爱的人的。
后来啊,我便成了这冷宫中的一员。
火光翻飞中,我隐隐见着一人。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一身红衣,闯进我的生命里,便再也霸道地不肯离去。
火光吞噬着我的衣角,我却半点不觉得痛。
阿意,我来娶你了……红衣少年对着我伸出手,他如飞蛾般壮烈而汹涌地扑向我,至死化灰仍不罢休。
这一生,我从来不后悔,或许真正的我早已死在了那年暮春,死在了古槐镌刻的年岁里。
少年温柔浅笑,许下来年暮春的约。
我伸出手,眸中的少年自秋日的暖阳中缓缓消散。
我等不到暮春,在这与暮春相似的天色里,我要去找我的少年啦。
番外·犹似故人归(另一个结局be谢云浓撑着伞从湖州城粉墙黛瓦的小巷穿过。
高高的马头墙在雨声淅沥中翘首长空,遥望北方。
独属于江南的细雨朦胧如烟,缓缓氲湿路人的罗裙衣角。
谢云浓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略重的裙摆,没将这件事放于心上。
她叩开青绿门环,厚重的青铜声与腐朽木门相撞,发出闷响。
老奴动作迟缓将大门打开,惊扰了几只纷飞的劳燕。
姑娘您回来了。
老女卑躬屈膝,手中紧握一把笤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打扰覆雨的庭院。
父亲今日如何?这几年大夏在谢济的带领下,国力愈加强壮,江南本就多富庶,财宝多了,蛀虫也就多了。
谢云浓巡游江南,谢济拖着行木将就之躯也跟着来了江南。
她没有拗过年岁已大的父皇,只能带着他一同来到这。
江南不似皇城,整日的烟雨让谢济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昨日她还见着父皇的手帕上星星点点的红。
所有人都默而不宣,粉饰一腔太平。
谢云浓本是不同意谢济南下的,烟雨与皇城大不相同的天气,带动沉疴旧疾,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奴弯身答:老爷在庭院内呢。
他是湖州城本地人,买下这座院落自带的奴仆,并不知谢云浓的身份。
知道了。
谢云浓垂眸回答。
她走入檐廊内,收拢手中纸伞交给老奴。
纸伞落了一地积水,在略有坑洼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水洼。
谢云浓径直走向内廷,踏过月亮门,窥见内廷景致。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仍风姿绰约,如天上皎月灼灼。
只是明月染尘,终会被拽下云端。
谢济南下的原因谢云浓知道。
留他与皇宫中等待死亡太是残忍。
父皇。
谢云浓轻声呼唤谢济。
谢济仿若没有听到谢云浓的呼唤,目光涣散地注视着庭院内的一春江南。
谢云浓再一次说:父皇。
谢济这一次才回过神,他没有看向自己的女儿,反而凝望着烟灰色的天空,似叹息般留下一句,你母亲喜欢江南。
谢云浓默然,她知自己不该接上这句话。
从未见过的母亲在父皇的口中被提及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着。
扶我回房间吧。
谢济咳嗽了两声,手帕掩着唇齿,声音只需轻轻一触就会破碎在这春雨之中。
谢云浓照做。
等待谢济睡下后,谢云浓离开了她的房子。
请来的医师今日家中有事,她还需为父皇再寻一位。
梧桐巷的小院骤雨初歇,姜韫将院落内一只翅膀受伤的燕子捧起。
她近来睡的并不安稳,总觉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
这小小的鸟鸣声打断了她的酣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受了伤的。
她将燕子放于院内石桌上,回房拿了药箱。
都是草药,人能用,鸟雀大抵也行。
敲门声便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姜韫为手中小小的燕子上着药,叩门声已是第三次响起。
阿珠。
无人回应。
姜韫才恍然想起,阿珠娘今日大寿,她回去帮衬。
索性她这并无太多事情,姜韫允了这个请求,如今梧桐巷的院落内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姜韫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希望拜访的人不要气恼。
姜韫心中划过这个想法,走到了木门前,脚步声让门外人停止了叩门。
请问何人拜访?姜韫倚靠门扉轻声细语询问。
还好雨势已停,清脆的声透过门适时传递到了门外人的耳中。
在下月前购了夫人家在陵水巷的院落,听闻夫人精通医术,家父病种,可否请夫人一救。
门外的女声虽然温和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不知为何,女声响起的时候,姜韫心中莫名一荡,有阵阵涟漪自心间散开。
姜韫一下便信了对方的话。
设身处地一想,慌不择路来到她这处并非意外。
湖州城内医者并不多,距离陵水巷最近的便是自己这处。
谢云浓在门外等待着门内人的回答,她还派了其他人去别处寻医,做好了被拒绝了准备。
只是医者仁心,这位夫人在湖州城内小有名气,应当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父皇那身体,虽是宫廷御医都已说无药可救,可有医者养护总比没有好。
谢云浓还在思考,大门被缓缓打开。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声,打开了被遗忘十七年的故事。
是来求医的吗?请进。
姜韫为谢云浓打开了门。
昏沉天色中,她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为父求医是个心善的。
这姑娘倒是合自己眼缘,和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真是巧了。
谢云浓目光落在面前神色浅淡的妇人脸上,一时间脸色煞变,只是作为皇储多年的修养让她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烟云散开,藏在云层深处的太阳显出身际。
她曾见过的。
在御书房里。
层层奏折中,悬挂着一副画像。
听李公公说,那是是她的母亲。
檐下灯烛摇曳,女人的面貌竟和那画像上的人重合起来。
只是比起那画上的人,面前这位的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积年长久的时光沉淀在她的眉眼间,拂去了几分俏皮。
谢云浓一时怔然。
家父病情可急?姜韫看着眼前有些走神的姑娘,唇角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笑意。
她仍惦记着石桌上受了伤的燕子,如若不急她想先为鸟雀上好药。
谢云浓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她最后摇头,示意姜韫可以先做其他。
姜韫得了谢云浓的回复,重新低头为鸟雀上药。
眸中的认真与温柔让谢云浓一时间忍不住询问:可否知道夫人姓氏?她想问她的名字,只是太过唐突。
我姓姜。
姜韫并无太多想法,听见便回答了,没有注意到痴痴呆立于一旁的谢云浓。
片刻过后,姜韫将燕子放于一个木盒内,为它找了点破旧衣服,处理完一切后,见这小姑娘还在原地不动。
天色略沉,姜韫去房内拿了一盏灯盏,暖黄色的烛火穿破烟雨黄昏,落于她的面容上格外宁静。
姑娘,我们走吧。
姜韫自觉耽误了太多时间,走到谢云浓身边,主动开口。
谢云浓神色恍惚地哦了一声,跟在姜韫身后。
那院落本就属于姜韫,她识得路。
姑娘可否先和我描述下家父病症,我好做准备。
谢云浓细若蚊蝇地描述着谢济的情况。
姜韫觉得这位姑娘有些奇怪,只是没说什么。
她耐心倾听着谢云浓的描述,在脑海中设想着这是什么病症,应当如何医治。
晚风吹散层云,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在自己踏入院落时分,从自己的身后离去,只有她一人踏着熹微月色进入内廷。
*谢济醒时谢云浓已不在庭院内,他丢开自己手中染着血色的手帕,他早已时日无多。
或许是今日或许是明日。
人对自己的死亡总是有预兆的。
谢济从前听闻,大师坐化前会有感召,如今自己竟是也有这等感受。
他扶着门楣,走到庭院中。
他这一生,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年少从眼前一幕幕翻篇,最是清晰的年岁里,他并非孤身一人。
只可惜竟是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生于北邙,葬于江南。
如今他要去见她了。
在满目火光中,绣花鞋踩过覆盖着浅水的路面,烛火破开前路。
有人衣袂纷飞,执灯而来。
------题外话------这是之前想好的另一个结局,be线的,可以当做平行世界来看,在那个世界,没有江南剿匪,谢济年轻时不曾来过江南,他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地治理大夏,大火过后姜韫失去了全部记忆,没有意外就没有恢复记忆,后来的后来……不写出来吧,你们可以想象qaq【另:之前看到有人质疑谢济为什么不杀皇太后,甚至给我留了很长很长的评论骂他骂我,虽然最后被举报了,但是这个事情还是让我受到了一些影响。
关于这点其实我也有想过,不杀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因为之前写过,谢济是太皇太后养大的,第二个是太皇太后本身在前期对朝廷贡献就很大,关于她到底怎么死的,我也没有写得很清楚,因为我觉得这点大家是有不同的看法的,或许是谢济嘱咐了太医,也或许她是自己病死的,真正的原因可能只有建章宫的宫室知道。
当然,我个人倾向是没有杀死的,毕竟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owo预告一下,剩下的番外大概是一个江淮的,以及一些甜甜的日常(我能写的话)我写的东西真的含糖量极低啊呜呜呜番外·春归去江淮是在秋天结束时离去的。
他来的时把江南的大部分产业都带上了,走的时候却孑然一身。
冷风吹开轩窗,桌案上静静地放着他的一封信。
信纸泛白,上面还残留着他淡淡的体温。
江姮犹豫了会,最终还是将信放了回去。
这是给阿姐的。
她下意识这样想。
除此之外,一同被留下的,还有仇越。
不知何时起,仇越便时常跟在江家姐妹身后,确切的说,是跟在江姮身后。
他就像个影子,默默守护着江姮。
同样的,江姮也无比依恋他,此时此刻,面对至亲的突然离去,她向来恣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无措。
仇大哥,阿兄还会回来么?这个问题,莫说仇越,怕是就连江淮自己也不知道。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睁着大眼睛,泪珠子要落不落的,仇越只觉得一颗心都开始疼了。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轻咳一声:会的。
至于什么时候,他也不知晓。
生怕小姑娘再问,他赶忙转移话题,皇后娘娘怕是还不知晓这事,你要不要进宫一趟?江姮对皇宫有种天生的不喜。
那高耸威严的宫墙,她向来是敬而远之。
可那宫墙里,有她的阿姐,还有她软糯可人的小侄女。
于是,那些不喜,也可忍受一二。
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吧。
*京城外,江淮孤身一人骑着马,一路风声烈烈,细细绵绵的雨从天际落下,他眼角眉梢都带了些凛冽的冷意。
路边的行人匆匆忙忙地往回赶,他却似半点儿不受影响。
这凡尘俗世的雨又怎敌他心上的痛?雨声淅淅,他最后看了眼烟雾中的京城,身下的骏马似察觉到主人悲伤的心绪,蓦地仰头,长长嘶鸣。
江淮回首,大雨浇湿了他的衣裳,一人一马都湿了个透顶。
马蹄声哒哒,很快,京城便被他甩在身后,只余下一个不大的圆点。
皇宫里,江韫听了这个消息,下意识地长长吸了一口气,她起身望外走了几步,最后又想到什么,只在门边遥遥望了出去。
朱红色的宫墙阻隔了她的视线,一眼望去,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宫女阿珠担忧地问她:娘娘,可要派人去追国舅爷?江淮是江韫的兄长,如今宫里人人都称他,国舅爷。
殊不知这声声都是在他身上扎刀。
大雨初歇,远处的云层中隐隐有斑斓的彩色,江韫往外看了一眼,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她虽不知江淮为何忽然离去,却也尊重他的选择。
很奇怪,从前一直是他在找她,等她回家。
如今,等待的人却已变成她了。
江淮不在,江韫担心江姮一个人在宫外不安全,便想将她留下来,可任凭她怎么劝说,江姮都要回去。
姐妹二人谁也劝不动谁,最后只好各退一步,跟着江姮回江家的宫人浩浩荡荡地坐满了几辆马车。
等到夜间,谢济处理完政事回承明殿,就见着江韫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旁边是已经空了的酒瓶子。
他摆摆手,李胜会意地将伺候的宫人打发了出去。
此时正值秋日,承明殿今秋刚刚种上金桂,冷风一吹,满室馨香。
似是听到动静,窗下独酌的人侧过身来,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芙蓉面上微微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谢济心中一惊,人已经先一步走到榻边,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那人却是往后缩了缩身子,恰好避开他的手。
霎那间,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个闷棍,他怔在原处,只觉得寸寸寒意自心底升起。
思绪沉浮间,女子温软的身躯撞到他怀中,带着桂花的香甜,以及清酒的苦涩。
皇上......她蹭了蹭他胸前的衣襟,瓮声道:好冷。
谢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发觉窗户开得有些大,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左右时辰已晚,他干脆俯身将人打横抱起,一路上,女子只静静地靠在他胸口,安静得好像睡着了。
谢济抱着她走到床沿,却没有将人放下,而是揽着人靠坐在上头,他轻抚上女子微颤着的后背,低头去吻她殷红的眼角。
他衣襟处已经湿透了,难以想象她有多么的伤心。
皇上......她哭得伤心,短短两个字只剩下破碎的气音,但谢济还是懂了。
他环住她腰身的手更加用力:我在。
他吻过她被眼泪沾湿的纤长睫毛,吻过她通红的鼻尖。
最后停留在那红唇上。
虔诚,带着万般温柔。
像祈愿的信徒。
我会一直在。
他对她说。
*江淮骑着马一直走,终于,十多天后,他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村庄。
这里不同于京城的繁华,站在村口的大石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荒芜。
入眼的,尽是一片黄沙。
他站在高高的杨树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远了,应该看不见了吧。
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想停下来,可当他勒住马,回首却仍是能清晰看见那人的影子。
于是,他走啊走,直到再看不见那座繁华的城,这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他儿时不知家乡,幸得江家收养才在这世间有了容身之处,少年时带着幼妹远走他乡,如今团圆之日还未享几年,便又是孑然一身。
他这一生,大抵本就该是孤独的。
男人黑衣骏马,一身远不同凡人的气势与这破落的村子格格不入。
但大家还是很快就接纳了他。
自他来后,这里的颓败开始一点点褪去。
人们这才知,原来世上还有那般神仙的地方,是了,神仙地方,在村民们的眼里,外面都是神仙地方。
有人问江淮为何到这里来,他从来不答。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走了出去,这里又渐渐开始破败,彩色逐渐褪去,只留下岁月的痕迹。
再后来,年轻人都走了出去,老人也在一年年减少,唯有江淮,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去。
他守着村口的那间茅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他身上的华贵气终于褪去了,唯有那双眼,犹如利刃,一如当年。
冬天结束的时候,外边来了信。
当时他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鸽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悄然停在了他肩上,江淮手上动作未停,麻溜地修好农具后才去拿信。
信很短,远远不比他当年留给江韫的。
可他却只嫌自己刚刚动作太慢。
农具落地,溅起漫天灰尘,他慌忙走到房子后面的马厩想去牵马,可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马厩,他这才恍然想起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伙计,早在多年前就病死了。
于是他顾不得披上衣裳,拿着那单薄的信纸就往外跑。
他已经上了年纪,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可那双脚步却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在遥远的北方,在那座繁华的城,有人......在等他。
分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来时的路却无比清晰,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初歇脚的小茶馆。
一切恍如昨日。
从前他生怕自己走得不够远,可如今他却只恨自己这副老弱无力的身子。
快些。
再快些。
他要去见她。
他就这样一直走啊走,一步步踏上当年的路,一步步,将当年遗忘的东西重新捡回来。
然而三天过去,他甚至还未踏上繁华的城镇,这时,他却又收到了信。
这一次,信更短,一眼望去,也只有短短几个字——速归!速归!他沉寂许久的心,忽然狠狠地疼了下。
信纸单薄,可他却觉得有些握不住。
好在上天这一次是眷顾他的,有人路过见他虽衣衫落魄,但那直挺的脊背却隐约能窥见几分从前的风骨,便主动为他叫了马车,又包了些银两赠给他。
江淮只在少年时受过旁人的馈赠,后来他在江南的商场上也算混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老了又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眼角湿了湿,忽地解开马车的绳子,颤颤巍巍地爬上马背,马车终究太慢,他要骑马。
旁人劝他:老伯,你年岁已高,京城路远,何不坐这马车?一路轻快不说,也安全些。
江淮摇摇头,高高扬起的马鞭带起一阵清风,他泛白的发丝飞扬,隐约可见当年战神的英姿。
年少鲜衣怒马时,他曾是军中最英勇的将军,生又何妨,死又何惧?若当真和那人一同踏上黄泉,才是他三生有幸。
渝州自京城九千里,他一刻也不敢歇。
穿过十里长亭,他终于能远远看见那座城的身姿,从前他最怕看见这座城,可如今,他却觉得分外亲切。
或许是他实在太过怪异,京城的守卫竟然未拦他。
他顾不得孱弱的身子,一路来到皇宫门口,还是被拦了下来。
禁军远远见了他,立时便拔出刀剑严阵以待,此人太过怪异,他们得将他带回去好好拷问。
皇宫威严华贵,那人近在咫尺,却又好像如隔千里。
江淮斟酌半晌,终是将那个称呼说了出来,我是,皇太后的兄长。
禁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继而发出爆笑。
你?你是皇太后的兄长,那我呢?我还说我是皇夫,你信不信啊?哈哈哈哈哈......连日来的赶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衣裳早已破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可疑的味道。
江淮心中一涩,暗自握紧了拳头。
他气极。
可那又如何?他早已......不再年少,这皇宫也不再是他随意便可翻越的了。
江淮低着头,开始思考硬闯的可能性,而那些禁军却已开始不耐烦,他们在心底琢磨改怎么将这个奇怪的男人送到大牢里去。
气氛僵持了下来,就在双方都快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女声阻止了他们。
谁要当朕的皇夫?谢云浓背着手从宫门后的阴影处走出来,她视线淡淡地扫过方才出言不逊的几人,冷声道:以后不必出现在朕的视线里了。
身后有人上前,一阵轻微的动静过后,宫门口便只剩下江淮和谢云浓二人。
江淮看着眼前同那人肖似极了的女子,眼中波澜渐起,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谢云浓收回视线,率先进了宫门。
她什么也没说,就像不认识他一般。
江淮跟了上去,宫人面面相觑,却再无一人敢拦。
几人一路前行,穿过姹紫嫣红的御花园,又绕过无数亭台楼阁,才终于在一座宫室前停了下来。
谢云浓亲自推开门,药香扑鼻而来,她却回头看向江淮,您进去吧。
江淮早年尝遍百草,只短短一息间,便闻出了好几种草药,那都是......续命的草药。
他颤着手扶住门框,破落的身子摇摇欲坠,谢云浓扶了他一把,他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行,含章宫铺了厚厚的地毯,可他却觉得每走一步都似针扎。
隔着帷幔,他看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人,殿内香烟缕缕,整个屋子似浸透了药香,那床上小小的一团,他竟有些看不清她的身形。
床沿边上还蹲着一人,他头发花白,握着女人的手,正低声说着什么,等走近了,江淮才听清。
我就在外面,马上就回来。
他看了眼江淮,什么也没说便推门出去了。
江淮小心翼翼地靠近,学着刚刚谢济的样子在床边蹲下身子,他竭力平下呼吸,可喉间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慢悠悠地睁开了那双眸子,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已没了光辉,她定定地看了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
那一瞬,她原本灰暗的眸子又有了光彩。
她用力扯了扯嘴角,唇瓣翕动,轻声喊出了那个隔了几十年的称呼。
阿兄——她想摸一摸男人的脸,可那双手动了动,半晌没有抬起来。
她已经没有多的力气了。
江淮再是控制不住,眼泪划过他苍老的面容,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到锦被上,很快便没了痕迹。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面上。
阿兄来晚了......江韫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不晚......阿兄来的,从来都不晚。
她气若游丝,声音已经很难听清了,江淮心中又是一阵难受,过去几十年,他从未这般心痛过。
阿兄,来世......来世再做......江韫还未说完,便觉一双粗糙的手放到了自己唇上,她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江淮却已点头答应。
他握住女人的手,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他说:好。
江韫满足地笑笑,倦意来袭如山似海,她再是撑不住,闭目睡了过去。
江淮看着她沉静的面色,一时只觉心如刀绞。
这些年他躲在偏远的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一切,可如今他才明白,原来,他一刻也没有忘。
不见她时,他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再见她时,他又感觉到了,那猛烈的跳动声,来自胸腔深处。
他一刻也不敢忘。
江韫是在一个午后走的。
那天阳光明媚,冰雪消融,万事万物都重新注入了活力,江淮站在湖边,看她彩衣红妆,坐在亭子里言笑晏晏。
那个她爱的男人笑着将最高处的花簪到她发间。
他真的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淮笑笑,原来这些年,他从未释怀。
春雨落下,庭前的花枝落了一地,有一场无疾而终的梦开始停下。
丧钟响起的时候,江淮也跟着阖上眼睛。
那个人占有了她一辈子,黄泉路上,便换作他来陪着她吧。
说好了,要下辈子的。
(完)------题外话------就到这里了……番外·竹七竹七和贺宰立在柳树下,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瞧见不远处相拥的一对璧人。
远处人声鼎沸,二人间如同生了道屏障,生生同旁人相隔开来。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撩人,贺宰总觉得他心跳得有些快。
他悄悄转头去看一旁的竹七,却瞧见她盯着远处看的出神,他顺着视线望过去,就见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盏河灯不知怎的翻了,灯身湿了大半,在河面上摇摇欲坠。
贺宰心觉怪异,他正欲收回视线,却陡然听到身旁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
把愿望写在这上面,真的会成真么?竹七的声音就同她这个人一样,冷冷的,贺宰嗯了声,下意识地忽略心上传来的酥麻感。
此时恰好一着微风传来,那只河灯在水面上打了个转,眼看就要完全沉没下去,不知从何处忽然飞来一块小石子。
竹七看得清楚,那黑色的小石子稳稳落到水面上,阵阵涟漪自水面荡开,河灯抖了抖身子,竟奇迹般地稳住了。
水波推动着,它反而比旁的河灯飘的更远。
竹七转眸,身侧的男人笑得憨实,他咧着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谢我。
竹七瞥了他一眼,眸中闪烁着奇怪的色彩。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树下站着了。
贺宰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她,正想跟过去时,又听到谢济唤他,无法,贺宰只能再寻机会。
可接下来的这一晚上,他也没再寻着机会。
夜里,他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都怪这月光,太过晃眼。
*那之后,贺宰便再未见过竹七了。
他如今是朝中要员,偶尔还要完成谢济交代的额外任务,实在脱不开身。
直到有一天,他骑马路过京城大街,将将遇上从宫里出来的竹七,她又换上了劲装,满头青丝高高束起,冷着脸打马而过的时候,连东风都为她让路。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没有一句话,仿佛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直等身后再没有声音了,他才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
那人打马走过长街,没有留下一句话,他下意识地驱使身下的马儿:驾......可走了几步,他倏地回过神来。
他们非亲非故,他以何种身份去呢?也是在这时,贺宰陡然醒悟过来,他们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在最初的时候,在北方的小镇,他们也曾彻夜陪伴过彼此,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不说话了呢?胸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贺宰终于明白,那些彻夜难眠的夜里,他是如此地思念一个人。
北风呼啸,这万万里远的长夜里,也有人彻夜难眠。
竹七离开京城后,便换上了男装,又隐去了姓名,投入了北境军中。
隔着一片荒原,那里,是曾孕育过她的家乡。
如今,她却要拿起刀剑,而剑尖的方向,却指向她的家乡。
因为那些中,有贪婪的强盗,如今她已非黄口小儿,她要护着她身后的土地,和......她深爱着的人。
在成为东宫的暗卫之前,她是漠北的郡主。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雨夜了,王军闯进王府,铁骑无情地破坏了所有的一切,仆人护着她,最后也没了性命。
而她,则跟着一群逃难的灾民到了大夏。
后来的一切都是注定。
她生来便是不详的。
她知道江韫会回来,于是她护着谢云浓,在她身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季,终于,她回来了。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会笑着看她,她的笑很温暖很温暖,是她从未体会到过的温暖。
也许,是时候走了。
于是,她向那个女人提了告辞,那天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她微微惊诧了一瞬,继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下来。
她很高兴,小七,一路平安。
她一如既往地笑着,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无端生了一层光辉。
竹七也试着扯了扯嘴角,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是以,她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和她说好。
秋去春来,转眼间,她来北境已有五年了。
这五年,她凭着出色的身手,很快在军中有了些小小的成绩,这天,边城不远处的村子和漠北人起了些冲突,她带着将士们过去调停。
这本是一件小事,两国虽然战火平息了,可小冲突还是一直存在的。
竹七到的时候,两帮人各持武器,谁也不让谁,争执间,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帮人竟直接开始厮打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漠北的人来了。
竹七看了眼他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再看看自己身后的,加上普通人也不过三十之数。
对方来势汹汹,竹七便也没有动作,可谁料那帮人更不讲理,蜂拥上来就将他们围住了。
竹七拧眉,你们这是何意?对方将领不怀好意地笑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你们过去喝茶。
若只是她一人,拼死杀出去也没什么,可现场还有许多普通百姓,竹七暗自摇了摇头,后退了半步。
就这样,他们被带到了漠北人的军帐前。
漠北和大夏的恩怨由来已久,可这几年两边相安无事,漠北人今天这处,就是等于将两国明面上的和谐彻底撕开了。
竹七靠在墙边思考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她带着一群人,终究不太方便,既然来都来了,若是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太过便宜漠北人了?夜里,所有人都抵不住困意,军中除了巡逻的军士,也大多睡了过去,借着夜色的遮掩,竹七悄无声息地从关押他们的地方逃了出来。
夜里风大,若遇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
她箭矢射出去的时候,眼前的记忆蓦地和从前重合起来,那时,她也是这样一箭,毁了漠北军队一半的粮仓。
那夜她在林子里遇见了故人,是他救了她。
正想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竹七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拔剑,可手伸到一半,她才想起,她的剑还在漠北人哪儿。
给你——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空中有什么东西朝她飞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接,入手的熟悉感传来。
是她的剑!她灿然转眸,月色下,男人咧嘴轻笑,一如当年。
完结啦~终于到了这一天请允许我用不那么严谨的语言来描述一下我不平静的心情这本书结束了但姜韫和谢济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此他们还在永远以另一种形式存活着其实是有点遗憾的(特别是有一章没给我放出来!!!呜呜呜omo)因为开书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三月的时候,主业很忙,每天都被要求加班,早九晚九,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吧……所以,我很少加更,包括上架,也更得比人少许多。
谢谢你们从来没有因为这点嫌弃我,谢谢你们看到这里。
谢谢在一个个黑夜中,与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好基友。
谢谢,这么努力的我自己quq原创难吗?挺难的,因为这一路上,作者并不是埋头写书就好了。
开书以来,每收到一个评论,我都会开心很久很久,因为三次元的事,没有办法一个一个给大家回复,但是我都有在看噢,并且,真诚地感激着。
谢谢你在茫茫书海中找到了我故事结束了,但生活还要继续,未来的日子,希望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好啦,离别的话就说这么多有缘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