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谈明月起来得很早,临月小楼有这么多张嘴,张嘴就要吃的,谈明月必须每天一大早就拿出食盆,从山头喂到山尾。
季寻真就提着裙子跟着他去喂,谈明月停下脚步,季姑娘,你该下山了。
季寻真打定了主意,他敢赶她下山,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夫妻间能用的绝活,她全给用上。
不走,就是不走!季寻真轻悄悄拉住他的衣摆,夫君,这次我都以为我回不来了……我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才千辛万苦,历经生死回来的……她说得可怜巴巴,一双眼睛仿佛倒映在晨风之中。
你怎么忍心赶我走啊……她的手有些粗糙,可动作却又娇又俏,她说着话呢,就凑到他面前,趁他不注意,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然后小狐狸一般眯着眼,仿佛只要触碰到他,便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事了,谈明月:……心知她留下来是不对的,可总也找不到赶了她的理由去。
你总是要下山的。
谈明月冲直道,你乃新晋弟子,须得下山学习,才能步步高升。
季寻真听到这里,笑得更像小狐狸了,她踮起脚尖摇了摇身子,手指轻转他的一缕发丝,你知道以前,你怎么帮我修行吗?谈某不会给弟子开小灶,公平持重,乃是昆仑至理。
谈明月蹙眉。
还有,她不该玩他的头发。
他心中有气,这一女子,太不端庄了。
他正想着怎么把他的那缕头发,从她妖娆的指尖夺回来,小姑娘便软乎乎地靠了过来,踩着他的布鞋,你白天不教,晚上教。
夜晚教?谈明月琢磨着将她推开,却也不知道怎么把她推开。
他心里想着,他到底会什么功法,必须晚上教。
就是那个啦……她踩着他的脚,努力蹭到他的脖颈,伸手将他的脑袋引下来,在他的耳畔道,双……修……谈明月一个趔趄,差点没倒。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气急败坏地摒开她,你云英未嫁之身,怎可说如此之话?怎么不可以?季寻真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好笑,我是不是云英未嫁之身,你脑子忘了,你的这里忘得了吗?她戳了戳他胸口心脏的位置,谈明月你这个负心汉,你不仅将人家的第一次夺了,二次三次……以后无数次,哪一次不是和你……你倒好,不过三个月,你说忘就忘了。
说完,她气鼓鼓地转过身,蹲在了地上。
这一席话,将谈明月说得哑口无言。
其实他早已察觉到自己并非元阳之身了,他懊恼过、恼恨过、苦思冥想过,却也在记忆里找不出任何一位,与他走得近一些的女仙。
他甚至有时在想,怕不是哪一次执行任务之时,进入了妖孽制造的幻境所致。
如今,那个曾经与他云雨过的少女出现了,莫名的,他似乎对她很熟悉,却也燃不起丝毫内心的波动。
你起来,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谈明月郑重其事道。
怎么负责?季寻真回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燃起了希望。
你现在便回新晋弟子的居所,我会时常来寻你,指点传授你功法,助你早日进阶,仙途平坦。
谈明月义正言辞道。
你!季寻真是真的被气到了,眼睛一瞪,鼻子酸涩。
正在这时,天边传来呼啸之声,季寻真抬头一看,一人一身绿意朝这边俯冲过来,不是那该死的叶冲之,还能是谁。
叶冲之此人,正道新秀中的佼佼者,一身正气的代表。
但于他来说,从来正义是放在第二位的,第一位是谈明月。
季寻真眼皮直跳,她有种预感,此人定是来寻她下山的,她立马给自己周围下了禁咒,将自己的气息消弭于无,又用了隐身咒法,藏匿在树丛背后。
你,别说我在这里!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季寻真眼睛通红地瞪着谈明月道。
这边刚刚隐身,那边厢,叶冲之便乘着暴脾气叔叔及时赶到了。
明月!叶冲之急急跳了下来,他性格跟他的剑一样急。
前段时间,谈明月除魔受了重伤,谈抚萧便安排他回昆仑暂时休息。
叶冲之一直在前方除魔,听闻季寻真时隔三月之后返回昆仑,便直接赶了回来。
冲之,前方战况如何?谈明月一手提着食盆,抬眼问道。
那边那位智者确实狡诈异常,邪魔不在乎人类,常常以凡人为诱饵,故而一直冥顽抵抗。
叶冲之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放心,上一次你一连斩死五只邪魔,它们那边元气大伤。
叶冲之安慰道,不过靠一些万年大阵里关押的大妖来作恶罢了。
谈明月一听,倒也放心了许多。
明月,还有一件事……叶冲之支支吾吾,杵着暴脾气叔叔剑,不知怎么开口。
何事,请讲。
谈明月直截了当。
这时候小天狐从远处见了食盆,兴奋地后脚直立,跑了过来,边跑还边给谈明月作揖。
直至它靠近,看见了叶冲之,一些不好的回忆便涌了上来。
这个坏家伙,说过女主人的坏话,还把它吓哭过!小天狐一屁-股躲到主人身后,两只前爪抱着主人的一只大腿,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从缝隙里偷看叶冲之。
哼,它倒要看看,这个坏家伙这次又要使什么坏!叶冲之倒也不在意天狐,不过他听说自从季寻真回来之后,便没去居所报过道,也没去试炼大殿销一下任务。
如此她还能去哪里?很有可能,便是来了临月小楼。
有一名新晋弟子,是否擅闯过临月小楼?叶冲之隐晦道。
谈明月听了蹙眉,他听出叶冲之所说的是季寻真。
叶冲之什么身份,季寻真什么身份?那名少女的到来,竟然能让叶冲之从前方战场千里迢迢赶来。
看来他的记忆确实缺失了一块,这一块记忆的缺失,与季寻真有关。
但他现在也的的确确,对季寻真没有丝毫感觉。
当叶冲之问道新晋弟子之时,小天狐的爪爪一下子收紧了,它滴溜溜的眼睛往下望,它在害怕主人供出女主人来。
现在竟有新晋弟子有能力闯进临月小楼了吗?谈明月反问,那这名小弟子远非新晋弟子的水准了。
临月小楼几乎是除了萧天纵所在主峰之外,禁制最为严厉的地域了。
别说新晋弟子,就连精英弟子也没有能力擅闯。
叶冲之摸不准谈明月的意思,便直直盯着谈明月,明月,这名弟子姓季,名叫季寻真,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她身上,藏有某些关于邪魔的秘密。
叶冲之继续道,明月,若是你发现了她,定要知会于我,万万不能姑息。
如此严重?谈明月蹙眉。
自是,若放她随意行动,必定会影响更多邪魔入侵,为祸苍生。
叶冲之笃定道,明月,你千万不要姑息此人。
叶冲之盯着谈明月的眼睛,他明白谈明月此人心思到底有多纯净,眉眼中藏不住东西,若是他真的姑息了季寻真,此时听到季寻真此人与灭境生死存亡有关,一定会有所震动。
可是——什么都没有。
谈明月的眼眸里,一片对灭境生死的关切,如此明月清风、灿然纯粹,我绝不会姑息此人。
叶冲之松了一口气,好!这段时间,我会回昆仑暂住,顺便寻找此人,明月若是有线索,一定要知会与我,切记切记。
叶冲之又是嘱咐。
定然如此。
谈明月认真颔首。
叶冲之瞟了眼食盆,好久没替明月照顾动物们了,不若今日,我替明月跑一趟?谈明月大大方方将食盆一递,叶冲之抱着食盆嘿然一笑,认认真真随着谈明月,一路替动物们喂食。
其实,叶冲之如此做,当然另有目的。
他每走一步,都在以特殊的气丈量探查,期望发现哪怕一丝——关于季寻真的蛛丝马迹。
从早晨一直到了下午时分,叶冲之才拖拖延延地乘着暴脾气叔叔飞走了。
接下来,他要在山下搜寻季寻真的踪迹,他不能让季寻真再靠近谈明月了。
夕阳的余辉晕染了整片天空,待叶冲之消失在天际,谈明月匆匆回到最初的树林里,寻觅季寻真的踪迹。
季寻真隐匿了身形,也掩藏了气味,叫人遍寻不见。
季寻真?谈明月寻不见,便喊了一声。
没人应。
季寻真?谈明月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
谈明月环视了一遍又一遍,季寻真,季寻真,季寻真!若是你再不出现,我便……就在这一刻,有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谈明月回过头来,仙灵树下,少女抱膝而坐,她抬头望着他,你便怎样?你便向叶冲之供出我吗?少女的眼眸红透了,说话一抽一抽的,像是刚刚哭过。
少年亦蹲了下来,你别哭啊……你不是个坚强的人吗?少女狠狠地盯着他,你之前跟叶冲之说要检举我,那你现在就去啊!谈明月无辜,我没有。
你有!季寻真当时看到那双眼睛,可是写满了真诚。
我真没有。
谈明月重申。
你这人,那一刻肯定有将我送到叶冲之那里的想法。
季寻真笃定道,谈明月,你别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欺负我。
我没你想的那样坚强,我……我……我也是会跑的……她说到最后那句话,眼眶又红了起来,整个身子倾斜向了谈明月,狠狠抱住他,抵在树干上,就地吻了起来。
她的吻纯粹而灼热,热烈又莽撞,仿佛那横冲直撞的爱,又仿佛真的会因受伤而退缩的迷茫。
谈明月不知为何,没有阻止。
或许在叶冲之说出季寻真无比危险的那一刻,他当真有将季寻真送走的想法。
可是,当少女的吻一个又一个落在他的眼睑、脸颊、耳朵、脖颈上的时候,他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一个极为陌生的情感。
他突然害怕失去她。
这样的情感令他的心脏极为痛苦,她的吻令他的心连同身体,共鸣着一种奇怪的痛苦。
可莫名地,他不想阻止她,仿佛他一动了阻止的念头,少女便会像此时的晚霞一般消散了。
少女的脑袋,埋向了他的胸膛,在此之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以么?少年喉头一紧,他鬼使神差地理解到了少女的意思,他亦死死地看着她——心脏没来由地剧痛,脑袋也发懵。
你腹部的伤,可以通过这个治疗,要试试吗?少女解开了他的衣襟。
以前我也这样替你治过伤,效果很好。
少女抽了抽鼻子,她的鼻子亦红了,可爱极了。
谈明月鬼使神差地……伸手一点点触及她的鼻子,试试吧。
连他也不清楚,为何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又胆大包天的三个字,何况,这里席天盖地,如此空旷。
好。
少女撑着树干,将他压在了树下。
交给我便好,我想执掌你的一切,明月。
少女手掌划过他的额发,捧起他的脸吻了起来。
树影交叠,风亦婆娑,有情人在月下,在倒影中,在彼此的呼吸里。
谈明月心头没来由地剧痛,直至最后,痛彻心扉……可到头来,他都没有吭一声、皱一下眉头。
直至最后,少女累得睡倒在他臂弯,他抱起少女回到了临月小楼之中。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心头的锁还是锁不住那颗澎湃的心,那一颗隐形的小锁从少年的心头掉落下来。
他在月光下看向少女,头依靠着她的头,寻真。
作者有话说:还是……没能忘掉……随机20个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