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季寻真在村郊小居睡的最后一觉,她将自己裹进,不可遏制地进入了梦乡。
这是她刻骨铭心的一个梦,一个关于谈明月的梦。
那是她和谈明月上辈子私奔后,两人跌跌撞撞地开启了田园生活。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的顾虑,两人过得肆意又快活。
白天谈明月耕田,季寻真就在旁边指导他;谈明月修房顶,季寻真就在下面指挥他;谈明月翻修家具,季寻真就陪他在旁边打扫。
白天累得精疲力尽,夜里沐浴之后,小姑娘便从隔壁的床上跳了过来,裹着被子要对他胡作非为。
上辈子的谈明月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拒绝。
少女压住了他,轻抚他的脸蛋,为何要拒绝呢?你这臭小子,这辈子就没体验过女孩子的好处。
谈明月呼吸急促,他很快便体会到了少女的好处,并且食髓知味、销魂不已。
两个年轻的灵魂,在孤寂的田园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无论对季寻真还是对谈明月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一段经历。
好景不长,村子里出现了妖魔,谈明月前去除魔。
在村长的提议下,谈明月又前去县城除魔,在那里,他察觉出如今的妖魔比之前更加厉害、数量更加多、也更加凶猛狡诈了。
季寻真每天都躲在家里等他,谈明月回来得越来越少,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她很理解他,他是大英雄,他是上清界的新秀第一人,有无数的责任与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她不能如此自私,不能去独占他。
直到有一天,她从村里采买了一些物品回来,遇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叶冲之。
她方一进门,叶冲之的暴脾气叔叔剑就在了她的脖子上,妖女!叶冲之双目赤红,咬着牙怒道。
季寻真:……季寻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叶冲之:你可知,你害苦了灭境,害苦了明月!因你的原因,灭境大门已合不拢了,邪境源源不断入侵灭境,整个灭境危在旦夕!叶冲之朝季寻真怒吼。
那贼子沈涧,灭了几乎上清界一半的门派,威胁仙首交出上清界的钥匙,否则便荡平上清界。
季寻真没有想到,沈涧竟然真的快毁了上清界。
上清界的钥匙,是何物?季寻真讷讷问道。
叶冲之露出一副好似说错了什么重要的话的表情,他撇过头,此物太过贵重,你不应知晓。
哦。
季寻真只好点头。
叶冲之恨恨地看着她,我警告你,离开谈明月,否则整个上清界都会毁于你手。
他又告诉她,现在沈涧在满世界地找她,若她真的为上清界着一分想,便以自身为条件,去往沈涧那里,以此来赎回上清界被沈涧抓去的各大门派掌门。
那一天晚上,季寻真辗转反侧,她决心离开谈明月,独自去沈涧处。
她一条烂命至此已经连累了够多人了,而且她已经尝到了世间最幸福的情感了,已经活够了……不是么……夜里,她闻到了血腥气,一个冰冷又灼热的身体拥抱住她。
他带着冰冷的腥风,可他的怀抱却又如此灼热令她迷恋。
阿真……少年沉沉地喊了一声。
嗯。
季寻真答道。
阿真,我好累……少年嗫嚅地抱怨道。
我知道,你辛苦了。
季寻真安慰他。
阿真,阿真……外面的世界,快毁了啊……少年怀抱又紧了几分。
今日我前去天机神院见了阿爹,他让我快点逃……少年的嘴角蔓延苦笑,你瞧我阿爹,他真不是个称职的仙首。
宁愿自己与上清界共灭,也不愿意连累我。
可是阿真……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上清界覆灭呢……少年闷闷道。
是的,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季寻真轻声道。
阿真……少年怀抱是热的,对不起……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句对不起的含义,是那样重,那样可怕,那样令她一生都陷入痛苦之中。
如今,唯有一法,能救上清界。
少年缓缓道,他的声音是那样沉,那样建坚毅。
什么方法?季寻真问道,若是要我去找沈涧,也是可的。
或许整个上清界,能在他身边说得上一句话的,只有我了。
季寻真思忖了一下,他虽是将我当做玩物一般,却也与我相处了十年,就是养条狗,也会养出感情,是也不是?她自嘲地笑了笑。
别这样,你不要轻贱自己。
谈明月打断她,阿真,你将是英雄,将是整个上清界的救世主。
季寻真笑得哭了,明月,你不用如此地……说这些话。
谈明月摇摇头,将她转了过来,阿真,这个计划在告诉你之前,你必须先同意。
你若不同意,我便送你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我保证你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谈明月定定地看着她。
若你同意,那么……我同意。
季寻真回望他,若是上清界毁了,我又何处能安身呢?当真?谈明月看起来又犹豫了,阿真,你现在还可以拒绝。
当真!季寻真坚定道。
她不知道,她将永远悔恨这个决定,可当她答应谈明月的那一刻起,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谈明月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的额头抵着季寻真的额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似的……阿真……谈明月握住季寻真的两只手,仿佛怕她听到了下面的话,会挣扎拒绝一般。
那个计划便是……他在她耳边低语。
杀了我。
季寻真瞪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只可惜自己的手已经被牢牢握在了谈明月手里。
阿真,我不是……不是人。
谈明月继而快速地在季寻真耳边轻声解释道,我是那把钥匙,开启灭境的钥匙。
既然沈涧要我死,你便……割下我的头颅,敬献于他。
季寻真不断摇头不断摇头,而谈明月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紧。
听我说,既然他信任你,你便是敬献头颅最好的人选。
我死后,灭境的大门会在短时间内大开,可正因我活着,大门才会开,我死后三个月之内,它便会永远关闭。
期间所进来的所有邪魔,都会遭受灭境规则的诅咒。
凭此,上清界可起义大举反攻,而你……便是执旗者。
谈明月坚定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季寻真流着泪,谈明月,我宁愿自己死,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阿真。
谈明月将季寻真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摩挲,我谁都不信,连阿父都做不到的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谁都有可能被沈涧策反,只有你不会,我的阿真。
我只放心把我的头颅,我的命都交给你。
谈明月的脸庞是柔软的、炽热的,他带着颤音说的那些话,也是那样地有温度,可是……它们全部加起来,却如同一万只利箭,一同戳进她的心窝。
疼得万箭穿心、疼得撕心裂肺、疼得肝肠寸断。
明月,为什么啊……季寻真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谈明月的脸颊上。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曾经相爱过的地方,继续空林鸟语,继续安详如斯。
谈明月慢慢道,这样,以后的小姑娘和小少年们才不会重蹈我们的覆辙。
在我们获得过幸福的地方,我们也可以让其他人也获得幸福。
季寻真很想问他,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获得幸福呢,我们为什么要管别人的死活呢?我们为什么非要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呢?!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因为她的内心里,早已知晓了答案。
季寻真重重闭上眼,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叫做谈明月的人,他有至高至远的理想,他有宽广博大的心胸,他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一切,都深深地……深深地吸引着她。
所以她什么都没问,她只揪着自己的一颗心,重重地说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画面,全部变成了黑白,没有声音,亦没有色彩,因为失去他的世界,不需要这两样东西。
一切都是剪影,她如何砍下了他的脑袋,装殓了他的尸身,然后平静地将他的脑袋装进盒子里。
她一把火烧了他们曾经的家,朝外面走去。
她去面见了谈抚萧,抱着盒子,接受了谈抚萧在她面前重重一拜。
她的脸上都是平静的色彩,丝毫没有觉得堂堂仙首向她叩拜有任何不妥。
这是她该受的,她和谈明月该受的。
一番梳洗之后,她穿着盛装抱着盒子坐上了白泽拉纤的大车,车轮滚滚,将她送到了沈涧所在。
………………季寻真的梦醒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脑中的一切记忆迷雾,像风一样消散了。
她记起了自己真正的记忆,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她抱着谈明月的牌位,又一次观看了十年一届的试炼大会。
那一天,天雷隆隆。
又是催她飞升的天雷,她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她没有回到昆仑之巅,而是来到了无相大殿之中,那里,拈梵天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尊上,你真要如此做?拈梵天睁开眼睛,再一次询问道。
说过多少次了?季寻真嘴角调笑着。
我们不是已经反反复复地确认过了吗?季寻真把牌位认认真真地放到了命轮一侧,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愿。
就算记忆被篡改,就算能为全失,就算一身功德付诸东流?拈梵天再次问道。
若要升天,早在几百年前,我便升了。
季寻真走进命轮,盘腿坐下,何苦等到现在?卤蛋,开始吧……季寻真说道。
这次的计划,回溯逆天,必须骗过天道。
季寻真缓缓开口,若要骗过天道,就要先骗过自己。
只有纂改了自己记忆,方才能令自己相信。
卤蛋,改吧。
改了之后,您还会记得您此行的目的吗?拈梵天问道,您还会记得这个人吗?他亦看向排位。
会的,无论过了多少次,无论是早还是晚,我都会记得他。
我都会记得,我是为了他而来。
这一次,我换他活。
无论如何,我也要他活下来。
命轮的光晕淹没了女人,她走进了她的过去,那个不堪的、痛苦的、绝望的过去,可只有那里,才存在着那一个他。
那个不存在于光明未来的,那个熔身于天地之间的,那个明烈如火又高义如冰的他。
作者有话说:其实最痛苦的,一直是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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