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25-04-02 01:03:31

除了鱼塘里的鱼和一应设备的价钱, 叶舒城还给鱼塘老板多转了三分之一的钱,当做精神损失费,以此来抚慰他受惊的小心灵。

叶哲希盯了半天捞不到的那条鲤鱼, 连同它的几十个伙伴一起, 眨眼间就被开挖掘机的小杏师傅铲进了铲斗里面。

老板今天一天赚了一周的流水,虽然有些心惊肉跳, 但还是向金钱屈服并献上了自己用来运鱼的大水箱。

小杏师傅瞄准地上的大水箱, 哗啦一声, 将铲斗里的鱼和水精准地转移到了水箱里。

周围的跟屁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哲希站在人群中间,脸颊微微泛着红。

他忍不住转身抱住妈妈, 大眼睛里流淌着惊诧, 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受宠若惊:妈妈,那些鱼都是我的了?裴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然呢?小杏妹妹对你可真好!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可爱又霸道的小堂妹, 裴含说完那句话, 仍止不住笑,眼睛里都快飚出泪花。

身旁的顾夕也是相似的状态。

裴含真怕她身子太弱笑急了会犯哮喘。

她抬手想帮婆婆顺顺气,手贴到顾夕背上, 却意外地触到了另一只陌生的手。

裴含抬起眼睛, 撞见一双极为美艳的柳叶眼。

她曾经听老公说过, 舒城的女朋友不喜欢和叶家人接近, 让她没事千万不要打听人家的事, 在幼儿园里碰到的话, 点头致意就行了。

可是, 现在看来,这位姓盛的大美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冷漠排外。

她为顾夕拍背顺气的动作很温柔, 抬眼对上她视线的时候, 眼神也是温和含笑的。

裴含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怎么称呼她:是小杏妈妈吧?是呀。

盛卉礼貌回应, 哲希妈妈,幸会。

接下来又聊了几句,裴含渐渐发现,老公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盛卉只愿意和她进行非常表面的家长与家长之间的沟通,就连和舒城相关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多聊,仿佛他这个纽带完全不存在一样。

视线落回孩子们那边,裴含看见小杏主动邀请哲希驾驶她的挖掘机。

能教养出这么温柔的好孩子,孩子妈妈的心地一定也是很善良的。

裴含越想越糊涂了,不明白同样温柔善良的舒城,为什么迟迟走不进她心里。

今晚的活动太劲爆了,孩子们玩到将近八点,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父母各回各家。

直到洗完澡澡躺到床上,小杏仍在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妈妈,他们为什么叫我大姐大呀,大姐大是什么意思?盛卉朝她竖起大拇指:就是非常厉害的意思。

小杏:可是,我明明比他们小,不应该是妹妹吗?盛卉解释道:年纪小和大姐大不冲突,大姐大也可以是非常厉害的妹妹的意思。

小杏似懂非懂地哇了一声。

好不容易把女儿伺候睡着,盛卉离开她的房间,站在回廊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

二楼和三楼安安静静,姓叶的估计还在一楼待着。

他今晚表现得很好,该当苦力的时候当苦力,该付钱的时候付钱,盛卉寻思着口头表扬他一下,结果下楼一看,书房房门紧闭,这厮关在里面,不知道又在处理几个亿的事务。

盛卉也有一些公事没办完,于是搬了电脑坐在吧台,屁股还没有坐热,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叶舒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站在客厅落地窗附近,举着手机一边听电话一边踱来踱去。

步子虽然不快,但神态隐隐透着焦躁。

落地窗外,极远处的天幕忽地降下来一道闪电。

没有雷声轰鸣,转瞬即逝。

叶舒城拿起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晚在申城主城区有概率出现雷雨。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近十分钟,盛卉终于打完电话。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便往楼上走,不到两分钟就下来,身上披了件薄外套。

你要出门?嗯。

快九点半了,这么晚去哪?盛卉没有回答,人已经走到玄关处。

叶舒城又问一遍,她才飞快答道:去我舅舅家一趟。

话音落下,别墅大门由内打开,盛卉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框,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见房门自动合上的声音。

她回头望了眼,只见叶舒城紧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房门这才闭合,室内的光亮隔断,室外照明不足,叫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和神情。

叶舒城很快来到她身边:我送你去。

没问她去干什么,只要求陪她一起。

不用。

我只负责接送,不会进你舅舅家大门。

盛卉忽然皱眉,眸光透出几分反感:我说了不用。

男人依旧坚持:晚点可能会下雨,你现在情绪不对,我得保证你行车安全。

行车安全。

这四个字让盛卉微微一怔,终于松了口:好吧。

深夜十点出头。

申城西郊,富豪云集的繁山庄园,静谧车道上驶来一辆漆光冷亮的纯黑奥迪。

庄园深处一户人家的花园感应门自动打开,轿车转进门内,随意横停在露天停车场中。

盛卉从车上下来,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湿意与玉兰花香扑面而来,带起发丝刮过脸畔。

她用指尖轻拂开,红唇抿紧,雪白肤色透着一股冷意。

别墅里的佣人惊讶她深夜造访,盛卉不等她们传话,轻车熟路地径自走进房屋深处。

路过甜豆和土豆的房间,他俩竟然还没睡。

盛卉静悄悄地略过,目的明确地走到了主卧门前。

轻敲两下房门,舅妈沈南枝很快开了门,看见盛卉,难以置信地眨了两下眼。

小卉?怎么这么晚......舅舅在吗?盛卉问道。

沈南枝:他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盛卉蓦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在也好。

她大步走入主卧,让舅妈仔细关上门。

主卧的结构犹如小型公寓,有厅有沙发,盛卉在沙发上坐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

沈南枝坐到她身边,为她倒了杯温水,关切道:小卉,你怎么了?盛卉转眼看向她,语速很快:舅妈,您现在听我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不仅关系到您的未来,也关系到甜豆和土豆的未来。

沈南枝听罢,温婉似水的脸上露出退缩表情:小卉......如果还是之前那件事,我说过了,我不想听......盛卉皱起眉,语气有些强硬:您不想听我也要说。

舅舅这两年在外面买了几套豪宅,您知道吗?如果您知道,那当我什么也没说。

但是我猜您不知道,因为他故意走了几道弯路,如果不是我最近要查......反正被我发现了,我之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购房流程搞得这么复杂,就在刚才我查明白了,他大概率是为了瞒着您。

沈南枝的表情证实了盛卉的猜想。

盛卉: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和他当面对质。

沈南枝紧张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绝对不行!舅妈!盛卉眼眶都红了,怒其不争,反正他今晚肯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不要......沈南枝甚至做出了乞求的姿态,小卉,你让舅妈先缓一下好不好?甜豆土豆都还在家里呢......从明天开始,我自己也去查一查,说不定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

......盛卉抽出一张纸巾,贴在脸上揉了揉眼,过了很久很久才答:好。

她拗不过沈南枝,这个给予了她四年母爱的女人,她见不得她露出这种表情。

十点一刻,廖枫的车驶入花园大门。

他坐在后座上,看到露天停车场上停了一辆车。

今天据说有雷雨,所以他的车都转移到了车库,眼前这辆停泊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是小卉的车。

驾驶座上隐隐泛着微光,像手机屏幕的光亮。

司机将车开进车库,廖枫从车上下来,经过车库与别墅相连的门直接进入屋内。

他走进客厅的那一刻,正好遇上准备离开的盛卉。

沈南枝跟在她身后,万分紧张地揪住了她的衣袖。

盛卉咬了咬牙,用尽全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舅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廖枫的声音依旧稳重而温和:应酬多。

今晚和宝乐的董事会聚餐,你应该知道?嗯,听说过。

盛卉别开眼,不愿直视他那双过分慈爱的眼睛,我今晚.....刚好在附近办事,所以过来陪陪舅妈,现在准备走了。

廖枫:是不是又加班了?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

盛卉扯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我先走了,舅舅舅妈晚安。

廖枫点头,转身送她到门边。

与廖枫擦肩而过时,盛卉收了收衣摆,两人的衣料没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回到车上,盛卉系好安全带,整个人软软地瘫进了座椅里。

轿车在庄园内的小道上行驶,四周的绿化葱郁而茂密,在这寂寂深夜,无端给人以深重的压迫感。

远方天空,云层中再次划过一道紫白色的电光。

叶舒城忍不住卷起袖口,露出微凸的腕骨和一截冷白色手臂。

可以告诉我今晚发生什么了吗?他低声问,胸腔微微震颤着,像湿冷夜间燃起的一捧火。

盛卉闭上眼睛:廖枫......也就是我舅舅,他可能出轨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很快,盛卉冷冷补充道:不是可能。

叶舒城:你今晚刚得知的吗?盛卉点了点头,又摇头,音色显得遥远:准确的说,很早就知道了。

将近十年前,那时她才十八岁,高中还没毕业。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舅妈,舅妈却肯定地回答她,你一定搞错了。

再长大些,她将证据摆在舅妈面前。

舅妈干脆不看,说什么也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于是,盛卉直接跑去和舅舅对质。

舅舅在她面前承认了,忏悔了,并发毒誓,当下就和那个女人断了来往。

我能怎么办呢?当事人她自己宁愿当一个瞎子。

盛卉摸了摸鼻子,声音透出一丝哑,我想惩罚他,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公司的功劳无可挑剔,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置集团所有员工于不顾,甚至毁掉我们整个盛世的名声。

况且——后面半句话,被她深深压抑在了喉咙里。

——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我几乎要把他当成真正的父亲了。

叶舒城只能说:以资本的角度,你是理性的。

我不想理性。

盛卉望着窗外,不知想到什么,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了下,嗓音变得尖锐,她们这些女人难道离开男人就活不了吗?车厢再一次陷入沉寂。

作为男性,这个问题,叶舒城回答不了。

但他心里产生了疑窦——她们这些?除了盛卉的舅妈,还有谁吗?回家的路程不远,直到车停在家门口,天边浓厚的云层似乎也没有降雨的迹象。

叶舒城将车开进地库,乘电梯上楼。

听楼上传来的细微声响,盛卉应该已经进浴室洗澡了。

他忽然也失去了加班的力气,缓步走进客房,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沐浴后,叶舒城躺靠在床边看纸质书。

身体有些疲倦,但困意不浓,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终于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很小的雨,不知是雷雨的前奏,还是天气预报报错了。

约莫到凌晨,叶舒城终于熄灯躺下。

脑袋陷入枕头,睡意还未席卷而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的轰鸣。

伴随着大风呼啸而至,窗户在风中抖动,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叶舒城听了一会儿雷雨交响,蓦地想起来,盛卉卧室里的窗户不知道封没封上。

她总习惯开窗通风,今天心情这么差,很有可能没注意天气,忘记封窗了。

别墅主卧。

两米宽的大床,娇瘦的女人只占据了不到半米的宽度。

室内漆黑,她卷着被褥,身体裹得极其严实,苍白的额角微微冒着冷汗。

窗外雷电交加,接连不断的闪电撕扯着天空,狂风吹起卧室窗帘,滚滚雷鸣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盛卉处在半梦半醒间,逐渐陷入了梦魇。

自从十二岁那年的雷雨夜,第一次无意窥破,后来接连几个雷雨夜,盛卉都撞见了相似的场景。

她就算年纪再小,脑子再不灵光,也渐渐意识到眼前在发生什么。

父亲总是在雷电交加的夜里殴打母亲。

因为那一声又一声积雨云的嘶吼,能够掩盖地上发生的惨烈的声音。

盛卉曾经试图阻止这一切,却被父亲拎起来扔到小房间里,锁上门,一夜都不让她出来。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个深夜。

妈妈......二十七的盛卉耳边响起自己那稚嫩又支离破碎的声音,我们逃走吧,好不好,就我和你,逃的远远的。

她甚至不敢拥抱母亲,因为不知道她衣服底下是否遍布伤口和淤青。

盛卉哭着说:我不想姓盛了,我要和你姓,你快点和爸爸分开,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他。

廖柏却拒绝了她。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说盛司年早已经控制了她娘家的生意,她的亲人全攥在他手上,还有她弟弟廖枫,这些年一直在盛司年手下工作,他还那么年轻,拥有光明的未来,如果她敢反抗,盛司年随时都有可能毁掉廖家的一切。

盛卉那时还小,哪里懂这些,她只希望母亲能够不要受伤,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廖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腕。

小卉,你绝对不能改姓。

不要刺激到你父亲。

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神情不复稳定,嗓音仿佛带着最后的力量,妈妈已经立了遗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

你知道吗,盛司年也立了遗嘱,和我一样,他所有的股份、资产,全部都要留给你,还有你奶奶的,你爷爷的,盛家的一切的一切,以后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要把它们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盛卉感觉母亲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后来的后来,还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她躲在家里的床上瑟瑟发抖,时至凌晨,忽然接到一通电话,让她去什么交通事故现场......耳边猛地响起一道炸雷声,盛卉身体遽然一颤,痛苦地睁开了眼。

原本漆黑的卧室,此时却充盈着暖橘色的光亮。

床头灯不知何时打开了。

室外的雷电仍在翻涌,窗户的撞击声却小了很多,窗帘也静静坠在地上,显示着室内的封闭与平稳。

盛卉裹紧被子,防备地看向坐在她床边的男人。

耳边每响一下雷,她的身体就要狠颤一下,望着他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恐惧。

盛卉?叶舒城不敢碰她,只隔着一定距离坐在她身旁,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盛卉咬着下唇,并不作答。

她似乎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眼睛仍旧覆着一层雾,眉头紧缩,白生生的脸侧渗出细密汗珠。

叶舒城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他很想拥抱她,但她的视线明摆着告诉他那不可以,可能会激起她更剧烈的反应。

但是至少,她没有让他滚。

如果叶舒城知道她曾经的经历和心底的恐惧,一定不会做出接下来这个动作。

但他现在也很茫然,他只想尽可能地安慰她。

看见男人俯下身来,盛卉瞳孔倏地睁大,异常用力地攥紧了被褥。

除了嘴唇之外,没有其他地方的触碰。

他缓慢靠近她,温热的鼻息缠绕过来,淡粉色的嘴唇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和以往每次接吻的感觉都不同。

就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第一次和喜欢的女生接吻一样。

有点笨拙,还有点不知所措。

贴了一下很快就离开,眼神小心翼翼地紧盯着她,不愿意错过她眼中任何一丝变化。

盛卉的睫毛像触电一般抖了抖。

这个笨拙的吻结束后,她就这么愣住了。

那双深受梦魇困扰的美丽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望着他,几乎能看见他棕色眼底藏匿的星星点点。

有那么一瞬间,她耳边的世界万籁俱静,风声雨声雷鸣声全部撤退到了万里之外。

盛卉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下又一下。

嗯......叶舒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跳过不提,你现在好点了吗?盛卉点头。

应该是好点了。

叶舒城看见,她苍白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好像倒退回了十几岁的高中时期,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总有一股想挠挠后脑勺掩饰尴尬的冲动。

他解释说,因为担心她没关牢窗户,所以进来检查一下。

然后又道歉说冒昧了,既然她已经平静下来,那么就晚安,明天见。

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房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盛卉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她仍旧紧紧裹着被褥,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她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从一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治愈。

可惜暴雨和雷电不会就此停歇,可怖的记忆也无法彻底格式化。

她缩进被窝,戴上耳塞,再次牢牢地抱紧自己。

叶舒城回到客房。

脑海中持续放映着盛卉颤抖的身体和惊恐的眼神,曾经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厌恶男性,现在看来,除了厌恶之外,似乎还有一层更深的恐惧。

他沉思着,眉心的褶皱逐渐加深。

想到某种可能,他下颌倏地绷直,由脊骨向外,整个背部泛起一阵寒凉。

窗外雷鸣声久久不止,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响。

叶舒城扫一眼来电显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很快接起:怎么了?没事。

女人的声音柔弱中透着几分干涩,那个......嗯?那个............要不要聊个五毛钱的天?她状似轻松地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