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这几天一直在打探黑市的事。
这事不难, 黄牙就知道,亲自带他去了,谁知, 竟是一家古玩铺子, 里头金银玉器字画木雕,古玩店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确实没看见。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精瘦,留着八字胡,见猴子问太湖白,一张脸笑的客气, 说的话却斩钉截铁。
咱们博古轩可是卖古玩字画的,公子若是要买酒, 还请移步去醉仙楼。
黄牙在一旁劝说, 可掌柜始终笑着摇头。
没法子, 两人只好出来,黄牙急得眼都红了, 指着天发誓, 刘大人家二公子的小厮的堂叔,的的确确跟他说的是这博古轩,再没第二家!他若是记错了, 就让他一辈子开不了铺子。
黄牙人穷志不短, 做了十来年的牙人, 做梦都想自己开个铺子, 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到处给人当孙子。
猴子当然信, 他虽年纪小,可也算老江湖,在博古轩外蹲了两天一夜,今儿终于摸到了门道来。
怎么回事?我在博古轩对面的巷子里守了两天,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昨晚便拉了铁柱,一直守到天黑,到近二更的时候,瞧见位公子带着一位小厮,从北胜桥过来,拐进了博古轩旁边的巷子,我开始没注意,等了会,又有两位公子进了那条巷子,才觉得不对。
铁柱便带着我一路跟了上去,发现那两人进了一处宅子,我后来发现那宅子跟博古轩紧挨着。
于是,便装作那两位公子的仆从,混了进去。
公子,真是黑市!卖什么的都有,龙眼大的珠子,一人高的珊瑚,连皇上用的茶碗都有,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本来还想再看看,铁柱说有人盯着咱们,我俩就赶紧找借口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差点犯夜,幸亏铁柱机灵,编了由头,才躲过一劫。
沈熙看了他一眼,有点不赞同,这么冒冒然就闯了进去,若不是对方拿不准你们身份,你们又跑的快,说不得现在我就得给你们俩收尸了!哪里那么严重!猴子嬉皮笑脸,显然没听进去。
敢做这种生意,又堂而皇之地大晚上邀客人上门的,不是胆子大就是后台硬,杀一个两个人都是小事,这次是你们走运,下次可别冒险了!她声音严厉,猴子立刻站直,点头应了。
她又转头问后面的金戈,你知道这博古轩吗?东家是什么人?金戈还没从猴子的话里反应过来,见沈熙问话,立刻红了脸,恭敬地垂下头,小的倒是不知,公子若是想知道,我这就打听去。
等沈熙回到宣武阁时,金戈也一路小跑进来了,公子,打听清楚了。
博古轩是三年前新开的,掌柜的姓余,杭州府人,说是受东家的吩咐,来京城探探路子,赚几个小钱。
只知道东家姓赵,在当地做些生意,其他一概不知,至于后院开黑市的事,小的没打听出来。
辛苦了。
沈熙示意他歇歇,转头问铁柱,这几天钱宝那有什么动静?铁柱摇头,没什么动静,像是真等着咱们卖他酒一样。
真是个蠢货!猴子,你今天就去找他,告诉他,事情有些难办,已经有两个兄弟折进去了。
猴子立刻心神领会,一路小跑出去了。
铁柱,晚上再跟我去一趟。
不待铁柱回答,金戈就急急上前,公子,不可。
见她看过来,金戈到底没敢说危险的话来,只犹豫着道,晚上怕是出不去。
她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陪了老夫人用过了饭,回来时刚好酉正,换身了小厮的衣裳,带着铁柱出了院门。
两人贴着院墙一路向西,不用铁柱帮忙,沈熙自己三两下就翻过了院墙,院墙外便是西跨院,前面两个小院灯火通明,远远落在最后的一处只隐隐透着点光。
那是,左先生的院子?侯府地方大,幕僚都是一人一处院子,连教习也不例外。
见铁柱点头,她看了一眼便也放下,径直奔西跨院的小门。
守门的婆子见铁柱过来,二话没说便将门开了。
婆子是铁柱的干娘,那天从醉仙居回来铁柱便主动说了。
出了府,两人直奔博古轩后门。
远远响起了二更梆子的声音,隐在黑暗里的沈熙再转出来时,铁柱连瞅了她两眼,到底将脖子扭了回去。
沈熙一身暗白金丝纹长袍,胸前挂着的八宝璎珞项圈,玉面金冠,唇红齿白,哪里还有半点儿刚才那黑脸小厮的模样!见铁柱朝她看过来,她挑了挑眉,袖子一甩,手中便多了把金光闪闪的扇子来,一手晃扇,一手背后,直奔那明亮亮的余字而去。
到了门口,两人被拦了下来,门口的小厮恭敬有礼,这位公子,还请出示名帖。
什么帖子?喊小爷过来买宝贝还要帖子?这是看宝贝又不是看美人!要什么帖子,没有没有!沈熙粗粝嘶哑的嗓门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小厮有些为难,这公子一身金光闪闪,脖子上带着金项圈,手里摇着一柄金箔扇,脚下金丝软底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位公子,咱们这里的规矩,上门的客人都要有咱家的帖子,才好进来。
公子听了,扇子一收,转头厉声喝问一旁的小厮,那什么公子给咱们帖子了吗?小厮垂头,回公子的话,他给了,您没,后来,后来小的就给扔了!你这个混账东西,我的东西你也敢扔,害得小爷白跑一趟,大哥还说你聪明,我看你笨得跟猪一样!公子一边骂,一边拿着扇子敲小厮的头,小厮抱头到处窜,公子,咱回去吧,咱都花了十多万了,不能再买了!放屁,小爷要你管,小爷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你管?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再说,我海家的银子还怕花得了?外头一阵闹,早有人告诉了里面的余掌柜,余掌柜匆匆赶过来时,正好听了海家二个字。
海这个姓可不多见,最有名的便是福建漳州靠商船出海发家的海家。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上前。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沈熙揪着铁柱的衣领,掉过头来,一脸被人打扰的不高兴,干什么!余掌柜抬头一看这人,卧蚕眉,丹凤眼,面若桃花,发如泼墨,就是对上他家公子也毫不逊色。
公子大驾光临,余某有失远迎,不知公子贵姓?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我认识你吗?沈熙不买账,继续教训手里的小厮。
余掌柜笑着摇头,被娇宠惯了的小公子都是一个德行,这位公子,我是这家店的掌柜,公子若是对小店东西感兴趣,在下可以为公子介绍一二。
小公子闻言,总算想起自己大晚上出来是为了什么,又拍了小厮一巴掌,都是你的蠢货,小爷差点儿忘了正事!转头又冲余管事扬了扬下巴,你叫什么来着?小的姓余,余掌柜。
余掌柜好脾气的拱拱手,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我。
小公子眼珠子一转,姓韩!见周围人一副狐疑的模样,小公子恼怒地跺跺脚,说了我姓韩就姓韩。
余掌柜了然,侧过身,一边伸手请他进门,一边笑道,不知哪位公子邀了韩公子前来,小店也好给给公子安排坐席。
韩公子踢了踢小厮,那人说他姓什么的来着?姓刘,刘公子。
小厮衣领还在公子手里,闷着头答道。
韩公子歪头想了想,又去踢小厮,是叫刘二的那个?好像是,是,是。
余掌柜一听刘二,彻底放了心,原来是刘公子,刘公子可是有阵子没来了,您这边请。
韩公子倨傲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一边走还不忘去踢手里的小厮,今天就暂时放过你,你下次要再管我,我就把你送回漳州去!余掌柜眼神闪了闪,今儿可真是巧了,真是碰上海家的人了。
都说海家富可敌国,如今看来,到底一夜暴富,根基浅了些,子孙教养上比不上世家大族,再多的富贵只怕也撑不住不成器的儿孙。
韩公子当头,余掌柜在后,绕过影壁,穿过花墙,进了一处院子,院子里,几十个灯笼沿着游廊一路蜿蜒,照得小院内灯火通明,还没进屋便听着屋内人高声笑语,一派和乐。
刚一进屋,就有人高喊,老余,等你老半天了,快来,说好了今天有好货,你今天要是再不拿出点好东西,我就让人扒了你的衣服,看看你还有没有皮说大话!被人打趣儿,余掌柜半点儿不恼,王公子说得对,今日的东西要是还入不了各位的眼,我老余不用各位扒,自己就先扒喽!屋内笑声更大了,开了一场玩笑,各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沈熙打量了一眼屋内,堂上一副仕女戏猫图,两侧一副对联,堂下正中一张黄花梨长桌,四周依次放了十来把椅子,三三两两的客人正交头接耳的交谈。
再转头,便见伙计搬来一张椅子,不待她开口,一旁的小厮忙拽了自己袖子将凳子仔细擦了一遍,这才撩袍坐下,刚端起茶杯,还没到嘴巴,皱起了鼻子,啪地一声将杯子放在了几案上。
小厮低头看了看茶杯,弯了腰,略带恳求地哄他,公子且忍忍,一会儿咱回去喝!周围人见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人冷哼,有人摇头,余掌柜忙高声唤来管事,让人将东西摆上来。
几个伙计一捧着一只锦盒,依次放在了当中的桌子上,周围人忙起身上前去看。
东西不多,一把玉梳,材质上佳,做工古朴,瞧着不甚起眼。
一只镶红宝石赤金手镯,一对羊脂白玉雕兰草纹玉镯,一只赤金长命锁,几样东西成色皆是上品,做工精细,却也不是寻摸不到,最不寻常的便是当中一柄赤金九尾点红宝石凤钗,以及一把玉柄竹节扇。
屋内一时无声,周围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开口。
老余,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