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掌柜笑得委婉, 说得话却直接,能到各位眼前的,还能有假?他点着中间那只凤钗,这一件, 咱们不说,各位也知道她的主人,旁边这玉梳,各位可别看它不起眼, 却也是她老人家常用的。
据说,用它梳头,能延年益寿, 永葆青春不老,各位老少爷们回去孝敬自家长辈, 不说功效, 只说是皇后娘娘用过的东西, 那都是无上的荣光。
至于这玉扇,如今朝中谁不知太子殿下最爱竹节扇, 身边时时带着一柄, 如今这一柄,那可是大有来历,各位瞧好喽!余掌柜一声吆喝, 抖了抖袖子, 伸出两手, 轻轻将折扇打开, 向四周展示一圈。
正是太子殿下临摹前朝黄叠懋的那幅江山红日图,旁边还有他的落款, 大伙儿瞧瞧,这可是皇上都亲口赞誉过的。
还真是!早听说太子擅书,没想到这丹青也是一绝!从来没见过太子手书流传在外,没想到今天不光看到了他写的字,连画也一并看到了!余掌柜当真好本事,这样的东西都能弄出来!余掌柜客气地冲众人拱了拱手,不敢当,都是托各位的福,托咱们东家的福。
另外几件什么来历,快快一并说了。
镶宝金镯和长命锁是长乐殿里出来的,那对白玉镯则是从永和宫出来的。
余掌柜点着桌上的东西,一一介绍。
长乐殿住着的是皇上唯一的公主,乐平公主,永和宫则住的陈贵妃。
有了凤钗和玉扇在前,这几样倒显得一般了。
老余,这东西,你老实交代咱们一句,来路正不正,你若不说,今儿个,我可不敢下手。
二爷,您放心,今天的东西虽来之不易,却是官府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追究,若真有人问起来,您老尽管来找我。
莫非,这是前几日宫里捐出来的那一批?有人迟疑地问。
余掌柜不说话,却冲说话的人微微翘了拇指。
众人见了,当即心中大定,或起身细看,或交头密谈,或拉着余管事打听。
沈熙看着左右逢源的余掌柜,转头问一旁侍立的伙计,今晚,就这几样了?伙计立刻躬身,话里带着恭敬,是,不知公子看上哪样了?可要小的为您写条儿?小爷对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你这儿还有什么好玩的,外头见不到的?这。
伙计有些为难,随即想到了什么,前些日子掌柜的寻来了一座一人高的红珊瑚,不知公子。
珊瑚有什么稀奇的,换一个!公子不耐烦。
伙计看了眼浑身珠光宝气的小公子,脸上的笑容不变,接着道,还有一顶镶着红绿蓝宝石的王冠。
据说,是海外一个小岛岛主的遗物。
死人的东西就不要拿了,晦气!小公子嫌弃地摆摆手。
还有一只犀角杯,同婴儿手臂长,据说用之饮酒,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嗯,这个还有点儿意思,不过小爷我一看就是长寿相,用不着!伙计摸了摸头上的汗,这。
行了,你下去吧。
余掌柜得了空闲,忙过来解围,一边拱手一边道,韩公子头回光临,余某怠慢了,还望公子勿怪!韩公子摆摆手,无妨无妨,不过,你这老头是不是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公子这话怎么讲?那小子将你这儿夸得天花乱坠,说你有什么王母的玉盘,判官的铁笔,更有让人飘飘欲仙的神仙水,怎么今儿什么都没看到,倒是一屋子俗物!余掌柜看着被众人捧着的俗物,面色不变,笑着道,公子见多识广,自然看不上这些,实话与您说,什么金盘铁笔怕是刘公子虚言了。
不过,说到神仙水,在下倒还知道有一样可勉强可以对上了,醉仙居的太湖白,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别卖关子,快快说。
公子啪地一声收起了扇子,探身上前。
余掌柜当即就将这太湖白详细说了,特意强调一句,一坛难求,价值千金!千金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有的是银子,快快拿出来给小爷尝尝,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一口赛神仙!韩公子急不可耐,催着余掌柜赶紧去拿。
余掌柜却面露难色,不瞒公子,小店如今还真没有,不过,公子若是要,小店可以立刻为您寻去。
不知您要多少?若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你有多少小爷要多少。
嗯,最好来个几十坛,一起给小爷带回去!公子说笑了,今年的太湖白早就售空了,如今只能帮公子去各家问问,看谁家愿意让出一坛两坛来。
一坛两坛?公子跳脚,不行不行,太少了。
祖父,祖母,父亲,大伯,二伯,大哥,二哥,三哥。
余掌柜看着他掰着手指数,忙笑着打断,公子,公子,真没有那么多,买得起这酒的人谁还会缺银子花,就是自个儿不喝,送人也是好的!不过,您是贵客,头回上门,小的自然要替您想想法子。
至于能找来几坛,那还真不好说。
到底有多少,你给句实话吧!余掌柜低头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来,五坛,再不能多了!韩公子撇嘴,行吧,行吧,五坛就五坛,什么时候来拿?余掌柜想了想,后日吧,不过价钱可能就。
银子不是事!公子爽快,那就两千两一坛,五坛刚好一万两。
公子毫不在意,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厮,大黑,付钱!小厮低着头,脚步岿然不动。
韩公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揪住小厮的后领,拿起扇子敲在他的头上。
你又装什么呆,让你付钱没听到?小厮弯着身子,声音低低,公子,咱们没那么多的银子,大公子临走前,只给了十万,让您省着点花,如今不到五天,您就全花光了!花了就花了,要你多嘴!等大哥回来不就又有了,少废话,你身上还有多少,拿出来。
一千两,公子,大公子还要好几天才回来呢,钱给出去了,咱们这几天可就没吃饭的钱了?让你拿你就拿,跟小爷这儿哭什么穷!快拿出来!见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余掌柜连忙将人拦住。
公子,公子,不必现在就付银子。
要不,我等公子几天时间,时间到了,公子若是不来取,那我可就不给公子留了。
好,好,好!你这老头心肠不错,那就。
韩公子又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数完却满脸懊恼,转头瞪了旁边的小厮一眼。
十天,十天后小爷来拿!余掌柜有些犹豫,十天,时间有些长了。
怎么?还有人敢跟小爷抢?老头,说好了,十天,一天都不能少,一个时辰都不能少,你要敢卖给别人,小爷拆了你这黑店!韩公子龇牙,一脸恶相。
余掌柜见他这幅模样,却笑呵呵地应了。
将一主一仆送出了院子,余掌柜立刻示意身后的管事。
找个人,跟上去看看。
他虽有七八分把握这纨绔是海家的子孙,可总要亲眼看看,证实了才好。
再说,若是能知道海家人落脚的地方,寻个机会登门拜访,日后,说不得还能搭上海家的生意。
沈熙带着铁柱在黑夜的巷子里摇摇晃晃,朝着城东那片富贵云集的庆云坊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转身,拉着一旁的小厮,大黑,我怎么感觉有人跟着咱们?是不是鬼?身后跟着的人听了,忍住笑,闪进了一旁的巷子,听着前头脚步啪啪跑远了,再出来,哪里还有人影!正要上前追,却不想身后一阵风袭来,接着,人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沈熙揉了揉发酸的拳头,用脚踢了踢身下的人,眼珠子一转,叫来铁柱,低头吩咐了一番,这才离开。
铁柱再看见沈熙时,她身上又是出门时的那一身,脸上也依旧黑不溜秋,在昏暗的月光下,只瞧得见两排整齐白牙。
第二日,沈熙一大早便将猴子叫来。
赶紧去街上找几个机灵的小乞丐,告诉他们庆云坊有位年纪不大,说着南方口音,长相俊俏的小公子,出手阔绰,几十张银票子流水一样地花,若是碰上,给他说几句好听的话,他便能随手扔一个银裸子过来。
一边说着话,一边扔给猴子个荷包,里头放了几块碎银子。
告诉他们,别想着一个人独吞,就说这公子满京城转悠,行踪飘忽不定,指不定今天在城东,明天就去城西了,若是想赚钱,大伙儿一起找。
猴子点头,正要出门,就又听她低声吩咐,等等,找人的时候遮掩一下,别让人认出你来。
猴子立刻明白了,一个躬身便出了门。
她又叫来铁柱,你这两天盯着博古轩,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有什么不对,赶紧回来告诉我。
铁柱略抬了抬眼皮,扫过她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低头应了。
金戈在一旁看得心热激动,公子昨夜出去一趟,今天就这架势,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沈熙手指点着桌子,钱宝那儿还得找个人看着,醉仙居那儿是不用管了,璞玉即便有也不会卖他,可难保他没有其他法子,可让谁去呢?哎,还是人手太少,做什么事都缩手缩脚,也不知大丁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前些日子,她让猴子托人送了一封信并五十两银子给大丁,让他带愿意过来的兄弟来京城,想来也快了。
金戈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着沈熙唤他,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他立刻敛了神色,六公子身边的小厮说,左先生给三位公子上课也是这样随性,就是因为这样,三爷才请侯爷将几位公子都送到魏家的。
至于对几位小姐,听婆子说倒是挺认真的,他还特意写了一份字帖给三小姐临摹。
是只给了三小姐,还是几位小姐都有?只三小姐一人有,二小姐也想要,左先生却说他伤了手,写不了了。
此外,三小姐问他什么,他都是有问必答,说的耐心又详细,还常对三小姐笑。
三小姐有时候听书听烦了,左先生还给她做小玩意儿,对其他两位小姐就是爱理不理,二小姐为此还找老夫人抱怨过。
结果,左先生只回了一句嫡庶有别。
嫡庶有别?这可真有意思!左先生与三爷有过节吗?金戈听他说三爷,愣了愣,大概,应该没有吧。
见她皱眉,忙解释道,并不曾听说他们有来往,这么多年,左先生也只在西跨院和藏书阁走动,并不爱出门,三爷他,向来瞧不起酸儒。
沈熙立刻领悟。
沈昀其人虽自诩雅士,肚里却没几两墨水,来往的也是同他差不多的官宦子弟,自然瞧不起寒窗苦读张口圣人闭口子曰的读书人。
可,若没过节,又为何这般厚此薄彼?她想不明白,金戈更是一头雾水。
左先生本就是怪人,谁知道他这是犯的什么毛病!要他说,还是侯府太过仁善,才纵得让他眼长头顶,连主子都放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