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誉令王菀将董旺押送到大理寺,自与张慎闲聊了几句。
见花朝在侧,忽然道:本官有些饿了,你去厨下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吃食,替本官取些来。
一会要水,一会要吃的,看把你矫情的。
花朝看着他绯色官袍领侧的一片韭菜叶子,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大人了,连吃带兜着都堵不住你的胃口,这才刚到未半,就饿了……嘴上虽如此嘀咕着,行动却不敢有半分拖沓。
杜誉正听着张慎闲扯朝中的一件逸闻,忽然没头没脑道:本官未用午饭。
花朝愣了一下,想起来他耳力惊人,明白他这话是对着自己。
背后说人被听见不是件光彩的事,她不免有些窘迫,却立刻下定决心倒打一耙:大人不必骗民妇,民妇又未说不肯去。
我没骗你。
杜誉定定道,目光锁着她的脊背。
……大人衣领上还残留着午食的证据。
杜誉愣了愣,低头一看,果见自己右领侧粘着一片韭菜叶,正要开口。
仍在一旁整理卷宗未走的吴源忽然道:那不是大人的午食,那是……赵大人的午食。
赵大人的午食?花朝惊讶看向他:你怎知道?吴源道:大人用饭一向使左手,这片韭菜叶子粘在右衣领上,定然不是大人落的。
大人巳正出门,午时三刻便回来了。
若非赵大人留饭,大人不可能有时间用过午饭。
王家鼻子吴家眼,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这里,花朝已然明白自己错怪了杜誉,但仍忍不住继续试探道:那说不定你们大人在路上买了点什么吃食,在马车中随意解决的呢?吴源垂首,指指杜誉的袍角:大人袍角有湿痕,说明是从后门抄近道回的衙门,那一带地势低洼,雨后有积水,才会弄湿大人袍角。
而自大理寺到刑部后门,必经的几条街,都穿过民居,无酒肆饭庄,也无人贩卖饮食。
花朝惊叹,这一个个大罗金仙,都是怎么被杜誉请到麾下的?等等,杜誉何时开始用左手用饭了?花朝抬头往他案上一撇,发现笔砚亦是搁在摊开的卷宗左侧。
方才提水,他用的亦是左手。
杜誉成了个左撇子?这莫非是君子苦己心智的新招式?花朝心中带着事,启步离开。
张慎望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两手轻轻一拍:我说你怎么自前几日郊游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原来是这样!旬日前,他和杜誉,还有几个同僚,曾趁着休沐,相约到京郊的漓江边去游玩。
几人正在一株柳树下喝着酒吟着诗,杜誉忽然一弹而起,朝着不远处拔足狂奔而去。
在座诸人都未反应过来,只有在他身边剥着花生米、被他这么一弹撞掉那枚雪玉可爱的花生米粒的张慎隐约看到了究竟——杜誉追去的方向,似乎闪现过一个姑娘的倩影。
张慎当即摇摇头,不可能,杜誉怎么可能会对姑娘感兴趣?他不是一直醉心于本才子的凤仪吗?不可能。
绝计不可能。
果然不一会,杜誉就回来了。
满头大汗,神思有些不属。
旁人问他干嘛去了,他也没反应过来,张慎只好赔笑代答:尿急,尿急。
杜誉听他这么说,点点案前卷宗,道:莫凌兄说笑了。
这几日连续办案,睡眠不足,因而有些神思恍惚。
张慎不屑撇嘴,将袍袖一抖:少和我装腔作势,我又不是没和你同办过案。
岂料杜誉打蛇随棍、接口就上:既然说到办案,莫凌兄,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嘿,你小子,还能岔的更不生硬些吗?张慎气笑了,摆摆手:罢罢,你是锯嘴的葫芦,我是不指望能从你嘴里套出什么话了!莫说请教,有什么问题,但问便是。
你把人家姑娘支开,为的不就是这个。
杜誉道:我听闻,先帝时,胡惟简曾力主立崇礼侯为太子,可有此事?张慎点点头:嗯,的确有这么回事。
先帝无子,姬姓子孙中,惟有今上与崇礼侯或可一争。
启新年间,先帝西巡之时,还命崇礼侯监过一段时间国,原本朝中诸官都以为这是立储之诏,岂知还朝途中,先帝忽然颁旨立了今上。
胡惟简是个擅投机之人,崇礼侯监国之时还只是个郎中,见形势如此自然连上折子催请陛下立储,谁知最后立了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先帝携今上还朝后,胡惟简又立刻见风使舵,连上折子自省己过、赞天子英明,总算在那场混沌的风暴中保全了自己。
不过今上也确实是心胸宽广……莫说像胡惟简这样的,就是当年高平王一党之人,都没有赶尽杀绝……杜誉皱眉:高平王一党?哦,这本是一桩事。
张慎道:先帝早些年,曾将今上、崇礼侯、高平王还有康平公主四个孩子养在身边,其中高平王最长,早早就搬出宫中建府了;崇礼侯最幼,直到今上登基才离宫。
先帝北伐时,曾受过冯家恩惠,是以虽然高平王和康平公主不姓姬,却最受先帝疼爱。
尤其是康平公主,传闻先帝若非要将皇位传给高平王,就是要将康平公主许给储君。
而康平公主自幼恋慕今上,今上能得先帝青睐,据说也是沾了康平公主的光。
不过那康平公主,性子骄纵任性,今上揽权后,便不愿再受她掣肘。
正好沾兰遣使求亲,今上便令公主和亲西域,谁知那公主性子极为刚烈,和亲途中忽然爆出重病之事,听闻是在闹自杀,亲事只得推迟。
后面就是你我皆知的真假公主案了。
杜誉听张慎说起康平公主,略略有些出神,半晌,一本正经地吐出一句:你我身为臣子,不当妄议天家事。
张慎正说到口干,抓起案上的茶盏,灌了一口,听了这句话,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嘿,你个小崽子,问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天家事了!好容易将一口茶顺下去,转目看他,见他沉着一张脸,不觉眉头一压:莫非,胡家的案子,当真牵扯甚广?杜誉不置可否,好一会,徐徐道:童观、董元祥、胡家,三者唯一的交点,是一本书——《岭南女侠》。
而这本书有些部分,与崇文馆《先圣卷》中先圣武皇帝的一些经历颇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