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04-02 01:03:51

杜誉道:你没记错。

不单如此,童观鞋底鞋沿上还沾染了些青苔。

青苔?这么说,童观去过河边?花朝问,联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忽然明白什么:不止如此!童观还在河边与人起了争执。

杜誉垂下眼皮:他杀了人。

杀人?!嗯。

春熙班的双喜,死了。

什么?!花朝惊愕:你说谁……谁死了?杜誉低头道:春熙班的双喜。

二月十三那晚,也就是红袖招的前一晚,童观与双喜在漓江畔起了争执,童观将双喜推下了漓江。

次早童观从郊外返回,在家门口被秦衙内带人堵住带走,才有了后来的红袖招之斗。

在见到童观之前,我也不知道有这一桩命案。

后来我命人沿漓江打捞,两日前在漓江下游的李家沟捞到了双喜的尸体。

杜誉声音平静,似细沙在沙漏中缓慢而有序的流淌。

花朝心中,那细沙却似流进了一片空洞之中。

她与春熙班的双喜其实不算深交,毕竟她来京城也不过半月。

只是那双喜自认识后便爱粘着她,屁大点事都颠颠来和她说。

见了面,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噼里啪啦就一通倒豆子。

譬如崇礼侯看上她这事,她十分兴奋,翻来覆去说了不下十次。

因她年纪小,花朝很多时候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将两边耳朵都张开着,任由她的话和穿堂风一样自由出入。

可她竟就这么……死了?童观为何要害死双喜?不知过了多久,花朝听见自己的声音沙沙地问。

杜誉道:童观在狱中招认,《岭南女侠》那个本子的原故事,是岭南之地的乡野传闻。

而双喜,原籍便是岭南。

这么说,童观的故事,是从双喜那得来的?怎么从未听双喜提起过?双喜那么个毫无城府的人,这件事居然能藏这么久?《岭南女侠》在京中风头无两,她竟也未站出来说要分一杯羹。

童观诓骗她说故事时,她还只是个春熙班小徒。

童观许诺她,只要她不对外说,此书大卖之后,分她三成利润。

双喜高兴答应。

后来此书果然大卖,双喜向童观讨钱,童观声称他有一个好的来钱门路,这些钱放在他那,可得一分利息,要时随时和他说一声便可提走。

双喜年幼,不谙世事,便欣然同意了。

二月十三那晚,双喜因不日要嫁人,想置办几样体面嫁妆,来向童观要钱。

童观不久前才在祥云赌坊输了个精光,此时恰是身无分文。

两人在漓江边争执,双喜威胁说要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去,童观情急之下与之拉扯,一个失手,将她推下了漓江。

失手?杜誉垂首道:我查过现场,童观没有说谎。

双喜的确是失/足跌落漓江。

只是……童观原本有机会救她,但他没救。

说到这,他沉默了一会,又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你放心,刑部一定会按律严惩童观,绝不姑息。

花朝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有在意他的话。

杜誉又道:所以那天童观见了刺客,才会反应激烈,他以为自己杀人之事暴露,未想许多,只想干脆把事情做绝了、杀人灭口。

花朝这才反应过来,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说童观早上从漓江回来,撞在了秦衙内手里。

不错,童观半夜杀了人。

在城外游荡了一夜,赶着清早开城门方归。

谁知一回来就撞在了秦衙内手上。

……衙内天还未亮就去找了董元祥。

见她面露疑惑,杜誉补道:衙内幼时厌学,十分痛恨起早。

因此以己推人,认为世人都如他一般。

为狠狠修理董元祥,己所不欲、偏施于人,特意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给董元祥格外找些不痛快。

而且衙内说,据他经验,人早起时,精神会有些迷糊,防备不强,届时无论问什么,都比一般时候容易。

衙内幼时就被秦大人以此法问出过私房钱,因而深以为然,效仿乃父,大清早上董家寻了个晦气,更绑了童观。

也因此导致童观无暇回家更衣,露了破绽。

混世魔王原来亦有自己的章法,花朝不由心生敬意。

想到他竟能为了自己,专门起了个大早去找人茬,有些感动。

双喜死了,可是人死已矣,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花朝这些年见过了太多生死,早已将此节看淡。

在外流浪的那几年,她自己也经历过朝不保夕,有时前夜闭眼前都不知第二天还能不能再起来。

双喜临去时正憧憬着嫁进大户人家的生活,死前亦算是做过了几天快活的梦。

花朝想着双喜之事,思绪不由浮远。

这些年,身边的人死的死,反目的反目。

多少年的感情也敌不过利益。

对已去之人她做不了什么。

可活着的人,再怎么样,她也仍希望能好生的活着。

好死又如何,功名利禄不过是话本子传奇中的寥寥数语。

她这些年刻书贩书,听了多少颠倒黑白的故事。

想着,花朝终于回过神来,问:大人又是如何将此事与崇礼侯联系上的?杜誉见她脸上忧思稍敛,神色也似放松了些,徐徐道:童观在狱中招认,《岭南女侠》一书,与双喜告知她的故事其实略有出入……他按原故事写了一个版本,交给董元祥刊印,董元祥不满意,打了回去让他修改,才有了现在这个版本的《岭南女侠》。

夫人看过这本书吗?花朝点点头:看过。

书中的曹娘子侠肝义胆、不让须眉,十分招人喜欢。

据闻京中闺阁女子俱喜爱看此书。

因自己不得游历江湖,只好寄情于书中人物。

杜誉道:先帝以女子之身,抵御外侮、驱鞑虏于长城以外,国朝女子多引以为榜样。

启新年间,女子入朝为官者甚多。

到如今,今上掌朝,朝中女官方零零星星返家。

这是人人皆知的掌故,杜誉这般没头没脑的提及,看起来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其实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

花朝有些不解,却听他继续道:但毕竟今上登基不久,六部中仍有不少女官,是受先帝激励才入朝为官的……王菀便是其中之一。

王菀幼年尚处/女帝时期,因自小受女帝故事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起了投军的心。

王尚书自己在兵部,军中那群臭烘烘的大老爷们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一听女儿有这想法吓了个半死,绞尽脑汁要将它掐死在摇篮里。

但他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惯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更舍不得自己的宝贝明珠吃一点苦。

王菀自己呢,也是牛脾气一个,还是牛头龙身的怪胎,全身上下布满了逆鳞,你叫她往东她一定往西。

王府上下连劝都不敢劝一句。

后来,不知哪位兵部鬼才向王尚书谏言了一句:堵之,不如疏之。

王尚书深以为然,想起宝贝小女是受了那传奇故事蛊惑,要拨/乱反/正,需得正本清源。

于是半哄半骗之下,将王菀送到了礼部,美其名曰,在六部中各受受历练,将来投军时有益于管理军务。

为此,王尚书还与礼部的秦尚书私下里定了君子之约:秦尚书在礼部照料王家小女;王尚书替秦家小祖宗搞定入禁中当衙内之事。

为了儿女孽债,两位急白了头发的老父亲当真是操碎了心。

岂料到礼部的头一天,王菀就将上司的长须给剪了,只因看不惯那老头子满脑子男尊女卑、扬文抑武!可纵然被剪了蓄了多年的美髯,那位长官也不敢对着这位二世祖发作,只得哭哭啼啼求着王尚书将这颗宝贝疙瘩领回去。

自此,六部再无人敢收这位莲花童子。

直至杜誉入了刑部。

花朝听杜誉提及王菀旧事,忽然想起那日王菀受他命令看书一事——既然王菀熟稔女帝掌故,那看了《岭南女侠》是不是会有一些特殊的感觉……正想着,两人乘坐的马车忽然剧烈一晃。

这一回,连杜誉身形都摇了一摇,是真晃。

花朝微微一惊,听见车夫冲二人喊道:大人坐稳了,这马不知怎的,似乎受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