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2025-04-02 01:03:51

杜誉有些无措, 见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又很慌张,小心将她扶起来,扶到贵妃榻上躺下。

抬头见外面仍下着雨, 凉风和着雨丝飘进来,连忙过去关了窗。

一回头,看见她愈发苍白的面色,焦急道:我、我去叫大夫!花朝忙忙拉住他衣袖:书呆子!这种事, 怎么好叫大夫?见他一脸茫然,自己身上还挂着那件敞着衣襟的湿衣, 亦顾不得换,强忍着痛道:你先去把衣裳换了, 再去厨下给我烧些热水来。

杜誉却顾不上更衣,听她这么一说,转身径直往厨下奔去。

花朝急急在身后叫他:书呆子, 衣服衣服!他却只是随口丢下一句:到厨下烤烤火就干了。

他这间房离官舍的公厨不远。

但公厨这时候已经熄火熄灯。

杜誉重新掌起灯, 又点着了柴, 正欲舀水时隔壁值夜的大娘听见动静, 摸索着过来:大人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饿了?厨下还有些晚上剩的枣糕, 奴给大人热热?杜誉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兀自去舀水。

低头间忽然想起那大娘亦是妇人, 想必也经历过这类事,于是踟蹰片刻,吞吞吐吐问:大娘可知,女子来月事时腹痛……可是……寻常之事?说话间霞飞双颊, 一片绯红。

所幸此时灯火昏黄,看不真切。

大娘愣了一愣,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眼,不由问:大人这是……这位刑部的杜大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从前那位大理寺的张大人还宿在官舍时,曾拖着他去红袖招吃花酒,听闻才坐下没一刻钟就白着脸逃了,衣袖还与那神女拉扯间被撕了个口子。

其后无论同僚再怎么撺掇,他都坚决不再去那种地方。

此外还听闻拒了兵部王尚书的结亲好意。

虽听说是立志为乡下的亡妻守节,但这种事,谁会信?男人飞黄之后死糟糠之妻,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么!是以京中不少人私下里猜测,这位杜大人十有□□是个断袖。

如今陡然听他提起女人,大娘脑中不禁一个激灵。

杜誉见她问,解释道:是我夫……本想说夫人,但思及花朝身份,还是改了口:是我乡下来的妹子。

哦!妹子!妹子会与兄长谈论月事之事?大娘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见他神色似乎有些尴尬,不再为难他,道:大人莫要太担心了,女子来月事腹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熬一熬就过去了!熬?杜誉皱起眉头。

大娘见他如此,笑道:大人要实在心疼,就给她煮碗红糖鸡蛋。

奴等粗陋没见识的妇人,都这么吃,让大人见笑了。

杜誉躬身致歉:谢大娘,大娘自谦了。

这大娘见他斯文俊秀,又不大摆官架子,一向十分喜欢。

此时见他手忙脚乱点柴烧水,二话不说,撸起袖子给他帮忙。

将一枚鸡蛋磕进锅中,又想起什么,提醒他:这种时候啊,切忌凉着了,大人记得提醒…妹子保暖——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多数女子都有这毛病。

有些生完孩子之后,自然就好了……生完孩子?杜誉露出懵懂的神情:自然就好了?大娘笑着点头:道理奴也不懂。

只是身边确有这个先例。

大娘噼里啪啦说着话,那红糖鸡蛋一会就好了。

杜誉又想起她说的不能受冷,另外烧了一大桶水。

方才都怪他,拉着她淋了那么一场雨。

大娘见他胳膊上受着伤,自告奋勇地要帮他提水。

他却不肯,只将那轻便不少的食盒交给她,托她帮忙送过去。

回到房间,花朝已痛的有些迷迷瞪瞪,蜷缩在贵妃榻上,一手捂着小腹。

出了不少汗,额头已让汗水打湿,几绺湿漉漉的碎发挂在眉前。

眉头紧锁着。

杜誉望见她这模样,心头如被针刺了一下,一下抽紧。

蹲到她身前,抬手轻轻将她的碎发拢到鬓边。

花朝觉察到,缓缓睁开眼。

因为疼痛,她看起来非常虚弱,眼睛里一片茫茫然,在看见杜誉之后慢慢聚焦。

她逃婚之后的茫然心境亦是因杜誉而有了焦点。

她低头一眼瞥见杜誉身上的湿衣,眉头忍不住蹙地更狠:书呆子,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杜誉却不理会,一只手从她颈下穿过,将她扶起来:乖,喝点东西。

将那红糖鸡蛋移到她跟前,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一口一口喂到她嘴边。

那汤水仍冒着热气,暖意融融的,薰湿了她的眼。

已经很多年再没人给她喂过吃食了。

氤氲水汽之中杜誉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似冬日里的暖阳,足以令再坚硬的冰都融化。

而她的心,本就不是冰做的。

书呆子。

她觉得心头一酸,一股冲动就要往眼眶上涌。

为了抑制这股冲动,她张嘴喝了一口那汤。

一股甜甜的热流自喉间一泻而下,她觉得胸腔和腹部霎时蓄满暖意。

她抬目看了杜誉一眼,伸出手:给我吧,我自己来。

你快去更衣。

杜誉嗯了一声,将汤碗递给她。

却并不就去更衣,反拖过来一个盆,将方才烧好的热水倒进去。

伸手欲拉她脚,她却已觉出他意图,下意识往后一抽。

杜誉锲而不舍地伸手去捉她脚:泡泡脚,暖暖身子。

花朝尽可能地将脚往榻下藏:不、不用了吧。

杜誉轻轻笑了笑:又不是头一回了,不好意思什么?花朝一怔,忘记了挣扎。

只这么一瞬,他已捉住她的脚,取下袜带,将它们缓缓浸入水中。

一时,那带一点刺激的暖意自足底升起来,花朝霎觉自己被密密的温暖包围,腹中刀绞似的痛也轻了些。

那缓缓上升的水汽中,她仿佛看到一张红的通透的眉目如画的脸。

那时花朝跟着杜誉去河边洗衣。

实在无聊,就取了网兜下河捞鱼。

捞了半天工夫,全身的衣裳湿透了,额头磕了一处,手上磕破两处,才好容易捞到一条发育不良的小鲤鱼。

而后果就是,因为磕破了手怕伤口恶化,晚上杜誉难得严厉了一回,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碰水。

她要洗脚,他就红着一张脸,蹲到她跟前,替她洗。

那时的花朝因自幼长在行事随意的女帝身边,没多少人教她这些男女大防之事。

因而伸脚伸的格外坦荡随意。

杜誉却自蹲下来后脸就没褪过红。

仍然硬着头皮将手伸进水中,微微颤着握住她白玉一般的脚。

她的脚小巧纤细、温腻柔软。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触到,心神还是不自觉一荡,像碰着了块烧的赤红的铁,被狠狠烫了一下,手下意识从水中一抽出来——因这动作太大,带起一串水珠,溅地花朝满头满脸满衣裙俱是。

花朝气鼓鼓瞪着他:书呆子你戏弄我!又伸手去够那毛巾:用不着你帮忙,我自己洗!杜誉自茫然中醒过神,夺过她手中毛巾,红着脸:我、我帮你。

花朝只是做个样子,任由她抢去毛巾,并不挣扎,心满意足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老气横秋地再一次将脚伸出去,唇边绽开一点笑。

杜誉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激荡,垂首继续替她洗脚。

然没想到手一放进去,她脚冷不丁往上一撩,水花直冲着他脸溅开,伴着她咯咯咯的笑,他整个人淋成了个落汤鸡。

那温暖的水自他脸颊流下来,顺着他脖子,流进了衣襟里,流进了被那衣裳遮挡住的心底。

也将她明灿灿的笑,映进了她心里。

杜誉呆呆看着她的笑,心中涌起一股要将她整个人和那白玉一样拥进怀里的冲动。

他强抑住这冲动,低下头:水有些凉了,我去添点。

话一落,转身逃一般的离开。

花朝见他这样子,却以为惹恼了他,脚都没来得及擦,当即趿了鞋追过去:你不会恼了吧?阿誉!阿誉!他听到她喊,马上转过身。

却没想到她追得急,他停的快,她整个人直直撞进了他怀里,撞的哎呦一声。

他立刻扶住她肩:你没事吧?花朝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打了几下:都怪你!让你恼我!让你恼我!杜誉被她一打,反而笑了笑:你看看这样子,究竟是谁恼谁?花朝一怔,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身去,轻轻一哼:反正你不许恼我,方才明明是你先挑起的,我们扯平了!杜誉无奈一笑:我本就没恼你。

花朝听见这话,头微微转回来一点,试探性地拿眼角觑他:真的?杜誉认真点点头。

花朝仍有些不确信,鼓着腮帮子问:那你走那么急?我去打水啊。

我说了的。

那、那你刚才脸色那么不好看?!杜誉轻轻叹口气,好一会,才吞吞吐吐解释:我、我可能晚上吃坏肚子了。

我该怎么告诉你,我那是对你心猿意马。

官舍厢房的一豆烛火下,杜誉的脸格外温润清秀,四年的岁月,只剥除了他脸上少许的青涩懵懂,却使他这温润更加沉实,像久藏的好酒,香气更加悠远厚重、回味无穷。

他蹲在花朝跟前,将双手探入水中,轻轻道:太烫了就跟我说。

花朝低低嗯了一声,一勺一勺将那红糖鸡蛋送入口中。

身上慢慢升腾出暖意,心中亦是。

杜誉纤长的手指轻轻触到她脚背上,张开手将它握住。

花朝微微一颤,想要躲闪,却被他紧紧抓着,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摩挲……出神间,听见他有些沙哑的声音慢慢划过耳边: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吃的是什么?记得。

是我网的那条小鲤鱼。

杜誉垂目,极认真的说:我现下……会杀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我%¥#&%……杜大人今天够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