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誉望着她缩成了个刺猬球似的睡姿, 无奈笑了笑,这才走出里屋,唤来官舍小侍, 为他更衣。
花朝是被门外小厮的敲门声吵醒的。
小厮提着食盒进来:杜大人让我给姑娘送早饭来。
大人让姑娘用毕早饭,再休息。
一一自食盒中取出精致点心,和一碗温的恰到好处的鱼片粥。
花朝本还有些起床气,一看到这琳琅满目的吃食, 立刻消了气。
因受过饿,她从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晨起大雨初霁, 屋外一片晴好。
然而没一会,临到正午时, 竟忽然下起雨来。
那雨原本还淅淅沥沥,花朝并未在意,躺回床上, 打算再小憩一会。
然而当她再醒来时, 窗外雨点就变得如高空撒豆一般, 噼里啪啦, 砸在窗台上。
花朝走到檐下,怔怔望了一会那雨幕。
一转头, 见门边放着把雨伞, 蹙起眉头。
杜誉忘了带伞?这书呆子,如今竟变得这般马虎了吗?他身上还受着伤,昨夜已淋了不少雨。
衙门还隔着几条街,若这么一路淋过来, 只怕伤口会更加恶化。
可谁叫他自己不打伞的?活该!他不是会夜观天象提前预测晴雨的么?想着,她淡漠地踅身回了屋内。
然而下一刻,她却又走到门边,捡起那把伞,撑开,出了门。
到了衙门口,令门口的小厮通报了一声。
本待等小厮过来传她,却见到杜誉披着一身细雨,穿过院子,快步走了过来。
本来就是给他送伞的,他倒好,干脆先把自己淋了个湿透。
所幸这一会雨下得不算大,他只是肩头有一点湿迹。
见了她,自眼底笑开:你怎么来了?花朝将伞往他身前一杵:喏,给你!杜誉先是一惊,见了那伞,明白她来意,笑意更加灿灿。
她却似已完成任务一般,扭头转身就走。
却被杜誉一把攥住手:伞给了我,你怎么回去?倒是真未考虑过此节……花朝一时愣住,杜誉笑道:还有一个时辰就散值了,你既来了,不如在这里坐一会。
话未落,便撑开伞,半拉着她往部衙深处走去。
花朝就这么半推半就着随他回到了衙房。
杜誉将她安置在一旁,拿给她一包果脯和吴源前日替他买的话本子:在这稍坐会,我还有一个折子写,写完一起回家。
花朝掂了掂那包果脯,略有些惊讶:你竟会在衙房里备着这等零食?杜誉道:记得你以前爱吃甜食。
中午休息时上街买的,本想下了值带回去给你,正好你来了。
花朝却抓住了他话里的一点关键信息:中午时买的?中午下着雨,这包果脯怎的一点未湿?杜誉微微一怔,尴尬笑道:我、我借了吴源的伞……话刚落,吴源忽匆匆走进来:大人,街邻来告小儿不慎跌伤了腿,卑职想来和大人告个假。
杜誉沉沉道:快回去吧。
吴源却未就走,又吞吞吐吐道:卑职听……听门房说姑娘来给大人送伞,那大人原先那把伞,可否借卑职一用?杜誉从容的脸色突然垮下来,立刻掩饰着轻笑一声:本、本就是你的伞,说什么借?!在柜子里,自己去拿!微微侧过身,小心向吴源眨了眨眼。
吴源尚在懵懂中,花朝却含笑踱到杜誉跟前:阿誉,你眼睛怎么了?杜誉尴尬一笑:似乎风吹进了什么东西,有些迷了眼!衙房的门只开了一扇,室内连气息的流动都没有,更不用说风。
吴源立刻知趣,连伞都不敢拿,匆匆忙忙退出了杜誉衙房,还顺手帮他将门给带上了。
花朝浅笑着踱到杜誉跟前:阿誉迷了眼?杜誉下意识往后避开:……嗯。
花朝更进一步:那我给阿誉吹吹?杜誉听她如此说,本欲躲闪的心忽然受了诱惑,竟呆立住,任由她整个人靠过来。
还不觉躬下身去。
她果真撅起小嘴,要替他吹吹眼里的沙子。
杜誉被那温温香香的气息一拂,一时竟忘了自己方才的错漏百出……然而才吹了一口气,她忽狠狠一脚跺在杜誉脚上,杜誉毫无防备,痛的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尚未走远的吴源听到这声惨叫,心有余戚地摇了摇头。
眼里还有没有沙子了?花朝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问。
杜誉连忙摇了摇头。
那方才那伞谁的?花朝鼓着腮,继续问。
杜誉乖乖答:是我的。
我早该知道你这人不可能那么粗心大意!花朝气鼓鼓走回自己的小桌边,大灌了一口茶水:还巴巴给你送伞来!好心被你这般戏耍,真是气死我了!杜誉原本还一脸讪讪,看着她这样子,忽然出起神来,眸光悠远,像想起了什么旧事。
良久,唇边绽出一个笑,踱到她身边:不解气的话,这边再踩一下?踩就踩,我不敢么!花朝抬脚就要踩上去,杜誉果然不避。
她愣了一瞬,讷讷收了脚:书呆子,你少欺负我心软!心软吗?你前几日在竹酒巷抛下我时,可一点都不心软啊!杜誉轻笑。
花朝微微一愕——的确,她当时执意要走时,是不怎么心软。
可她若是留下来,给他带来麻烦,那才是真的心狠。
她低头望着杜誉,心中浮起一丝难过。
若非她这尴尬身份,她与杜誉又何必分开这么多年。
且未来呢?未来他们该怎么办?思绪正游走着,杜誉忽然蹲到她跟前,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花朝忍不住问。
杜誉道,声音徐徐,像山泉流过风车,无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遐想:你方才那生气的样子,就好像幼时我娘和我爹生气……花朝微微一怔,脸上登时浮上一点红晕,别开脸:书呆子,你又占我便宜!杜誉却顺着她脸亦移了个位子,蹲下来,握住她双手,迫她看着自己:我要占的可不是这点便宜。
花朝被迫与他对视,从他澄澈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怯懦,微有些自恼地抽开手。
他却又伸手将她的手抓回来: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我一向在衙房备着把伞,早上出门时想着你睡醒了许或要上街逛逛,就没有带伞,没想到你竟给我送了来……花朝一时不知是贪恋他掌心的温度,还是只顾着与他理论,未再抽手:那你方才见面也不告诉我?杜誉苦笑:我告诉了你,你还不扭头就走。
我纵是不说,你方才亦是准备就走……我想你……陪陪我……杜誉的温柔像一阵温暖的风将她密密包裹,可这风势却并不小,将她吹到半当空,虚虚浮浮的,脚着不了地,无端有一丝没有着落之感。
他这样的温柔,她该怎么回应?杜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抬目凝视她:昨晚的话,你还没答应……待这个案子了了,我便告一阵假,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再办一次婚礼?她拿什么身份?他乡下亡妻的身份?他远房表妹的身份?书商马氏的身份……还是康平公主的身份?望着杜誉那清澈的眼,她忽然有些疲惫,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向他和盘托出……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改了一天三十六章,这一章稍微短些……抱歉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