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酥失去意识的时间很漫长。
她隐隐约约能记得的是——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救护车直接开进了校园。
教官林玄的声音在夜空里有力的响起:其余同学好好军训!而经过了一阵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后,她好像被人背在身上,走了好远的路。
那人身上有着好闻的茶香味, 后背宽厚挺拔, 带给秦酥无比的安全感。
秦酥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清北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了。
头顶的白炽灯亮的刺眼,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秦酥皱了皱眉, 稍微辗转了下身体。
然后头痛欲裂, 胃里也跟着翻涌搅动,想吐的厉害。
她有气无力的撩起眼皮,就见到季川正坐在她旁边,不知坐了多久。
季川下颌线凌厉性感,清隽的五官晦暗不定。
即使在这种痛苦的时刻,秦酥还是忍不住赞叹, 这人长得真好看啊。
此刻季川正低头抿唇看向秦酥,漆黑的眼里带着秦酥看不懂的情绪。
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看我?这么一晕倒,秦酥心里本来就没谱, 被他这么一看, 更没谱了。
秦酥忍耐着晕眩感,一抬眼,转头就看到了站在她另一边的医生。
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此刻正插着兜拧着眉,一脸肃穆凝重的看着她。
......秦酥心里瞬间凉了下, 她是不是病的很严重啊?秦酥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眼睛一酸就有点想哭。
可是这种情况哭的话,岂不是凭添别人心里的慌乱吗?秦酥这么一想, 又把眼睛里的泪珠生生憋了回去,她虚弱的举起一只手,朝季川那边伸。
学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小孩儿躺在单人床上,眼眶红红的,一只纤弱的腕子伸在他面前,像是等着他来牵。
季川挑了挑眉,这场景怎么像是——死前遗言呢?季川这么想着,还是敛起眉眼,牵起了秦酥的手。
而后他稍一抬头,看向秦酥,薄唇动了动:嗯,你说。
秦酥听季川这么一开口,有点绷不住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她抽抽搭搭的:季川学长,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是你陪在我身边。
小孩儿没控制住,撇了撇嘴,哭得更大声,看起来丑萌丑萌的。
季川看得出来她情绪有点崩,没打断她,耐心听她接着说:学、学长,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照顾我爸妈啊?他们就我一个孩子了,如果知道我不在了,我都不敢想他们得多伤心啊,呜呜呜呜呜......小孩儿的哭声几乎透过窗户划过了清澜的夜空,急诊室内气氛有几分诡异的尴尬。
而那个被小姑娘牵着的男生,此刻正低头温柔宠溺的看着那小姑娘,空闲出来的另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抚上小姑娘嫩白软糯的脸蛋,为她擦去脸上湿湿的泪痕。
男生冷淡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哑,好脾气的哄着:乖,别哭。
急救医生挠了挠头,想打断又找不到突破口。
而且主要是陪在这小姑娘身边的男生是不是也太淡定了?难道这就是年轻人经常说的,她在闹,他在笑吗?呵,没想到竟然在急诊室里被塞了满满的狗粮。
那,那个,急救医生扶了扶眼镜,尴尬的看了看他面前的小姑娘,拿出医者仁心,说:小姑娘,你只不过是轻微中暑而已。
......气氛忽然陷入一阵死寂,秦酥觉得头顶像是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她还紧紧攥着季川的一只手,那手凉凉的,很舒服。
秦酥机械的偏头看看医生,眨了眨眼睛,磕磕巴巴的问:那您刚才怎么一脸凝重的看着我啊?男医生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我是觉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体质是真的不行,一个军训就晕倒了。
......呵,真是个耿直的医生呢。
秦酥弯唇假笑,决定不再看他,可是她朝另一侧一偏头,撞上的就是季川凉凉的目光。
季川眼里星光点点的,唇角压了明显的笑,他低头看看他们两个握在一起的手,而后慢条斯理的说了句:学妹,还挺惜命啊。
秦酥觉得季川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隐晦,直接说她怕死不就得了?可是眼下这种场景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霍,来清北的第三次社死,非常精准的,再次贡献给了他们的清北传奇呢。
秦酥装作不经意的,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手从季川手里抽了出来,然后两手拉着白色被子的边,缓慢的,匀速的,朝自己头顶盖。
只是被子还没盖到嘴边,秦酥的腕子就被人猛地拽住,秦酥惊恐瞪大了眼,就见季川沉沉望向她,漆黑的眸子里压着点冷硬:是不是不想病好了?被季川这么一问,秦酥缓缓的放下了被子,生怕他再不高兴。
这边男医生见此,解释道:小姑娘,被子盖在脸上会引起呼吸不畅,也会加重你中暑的程度啊。
听了医生的解释,秦酥乖乖的应了声:哦,我知道了。
秦酥说完之后,这时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戴着护士帽,大约三十岁的女护士端着不锈钢医用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抬眼看了秦酥一眼,边把托盘放在柜子上,边对秦酥说:哇,你终于醒了啊。
放好托盘之后,她又抬手看了看手表,跟急诊医生攀谈了句:睡了得有三个小时吧?急诊医生点点头:可不是?人家男朋友也在这陪了三个小时呢。
............这话一出,气氛僵滞。
秦酥吓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男医生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圈,脸上全是不可思议:这还不是情侣啊?你不知道这小伙子对你多好!人家可是一个人背着你走了好远的路到急诊科,后来又在这为了陪你坐了三个小时呢!小姑娘别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秦酥听着男医生的意思好像是,季川死乞白赖的追求她,结果她还不同意一样。
秦酥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话说,这医生说这种话,季川也能忍?他可是清北传奇诶,这不是在他脸上抹黑嘛?秦酥这么想着,就偏头朝季川看了过去,只见季川轻敛着眼皮坐着,他指节落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从容淡泊的撩起眼,淡淡看向那个男医生,叔叔,我是她在这里的监护人,我们不是情侣。
男医生听了这话一愣,你俩真不是情侣啊?可是你年纪跟这小姑娘差不多大啊?季川抿唇冲他笑笑,却没说别的。
一旁的护士看不下去了:瞧你都四十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八卦?行了我要打针了,你查完房就出去吧。
这话一出,那男医生也笑笑,行吧,我先走了,明天夜班结束了咱俩一起送儿子上学去。
男医生出去之后,护士已经把针举了起来,她看了秦酥一眼,说:小姑娘,要打针了。
秦酥后背倚在枕头上,眼睛直勾勾望向眼前那个尖锐的针头,脸色有点不好了。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打针吃药,可是现在好像逃不掉了。
秦酥嗫喏了下:护士姐姐,能不能不打针啊?女护士已经撸了撸袖子准备好了,一听秦酥这么说,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刚才第一针的时候你怎么没说呢?......秦酥怔了怔,原来之前还打了一针啊。
可是打第一针的时候她也没醒啊?秦酥的迷彩服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露在外面的肌肤嫩白的几乎发光。
女护士拿着针朝这边走了过来,秦酥只感觉全身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可是她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来勇敢面对这件事情。
秦酥别怕,只不过轻轻扎一下而已。
一点也不可怕,马上就会过去的。
秦酥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是当那针挨近皮肤的时候,秦酥还是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她咬牙转过了头,不去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姑娘脸色惨白,一双小桃花眼紧紧闭着,转向季川这边。
季川皱眉看了一秒,便抿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床边,腕子轻轻一带,把小姑娘带到了他的怀里。
护士边把药液推进小姑娘的胳膊里,边朝季川这边看了一眼,眼角堆起细碎的笑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美好。
感情,也美好。
护士打完针,拿棉签在秦酥胳膊上按了会,然后转身开始收拾托盘:行了,一会儿收拾下,你们就可以回学校了。
这话说完,房间里一阵静默。
女护士正在纳闷,她转身一看,就见小姑娘还趴在男生身上,整张脸紧紧藏着,一只小手还攥着男生的衣服。
黑色柔软的布料都起了褶皱,女护士不由好笑,小姑娘,打完了啊。
听到护士这句话的时候,秦酥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敢吐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紧张过了头,秦酥都没发现她现在被季川抱在了怀里。
季川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好闻到秦酥起了贪恋的心。
可是也不能这么一直抱着他啊。
秦酥想着慢腾腾的抬起头,视线却撞到之前她眼睛靠在季川衣服的位置上,黑色的布料上竟然有一团湿痕。
秦酥愣了两秒,指尖轻轻触上脸颊,还没干。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过,秦酥都能想象到季川看她时的表情,冷漠里带着嘲讽。
反正也是这样了,秦酥打算破罐子破摔。
于是季川低头就看到,他身前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他的衣服怔愣了片刻,然后一只小手重新抓了上来,拽着他的衣服,在她素净的小脸上轻轻蹭了蹭。
蹭完之后,她扬起脸看向他,红着眼圈,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学长,谢谢你。
季川嘴角抽了抽,不由冷嘲,呵,他当真成了看小孩儿的了。
旁边的女护士端起医用托盘,朝季川看了眼,在看到男生如水般宠溺又无奈的眸色之后,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她没说话,关门走了出去。
急诊病房里只剩下季川和秦酥两个人,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的安静。
季川坐回椅子里,他轻按了下眉心,朝秦酥看过去。
小姑娘乖乖坐在病床上,还在轻轻抹眼角,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好像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人生轨迹。
季川第一次看到这么娇气的女孩子,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了些不知所错。
他不动声色的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与魏明哲的聊天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季川:【魏明哲,女生哭了怎么哄?】消息发出后两秒,回复轰炸而来。
魏明哲:【天啊,川儿你这就把人家惹哭了啊?】魏明哲:【没想到你还有做渣男的潜质!】魏明哲:【兄弟,牛.逼啊!】季川嘴角压了压,指尖正想敲点什么回敬魏明哲,此时魏明哲又回了条消息。
魏明哲:【我刚替你问了问咱们科研室有对象的那俩,他们说最好的哄女朋友的办法就是,买包买口红买各种奢侈品。
】季川眼睛在女朋友那两个字上停了几秒,忽然觉得问错了问题。
季川重新编辑了条消息,再次给魏明哲发了过去。
季川:【小孩儿哭了怎么哄?】魏明哲:【......】魏明哲:【川儿,你够野的啊!】季川:【魏明哲,有空洗洗脑子。
】魏明哲:【......】魏明哲:【enmmmm......不如买点好吃的试试?奶茶啊,薯片啊,如果还不行就火锅烧烤海底捞,听说管用。
】季川视线又在听说那两个字上停了两秒,脑子稍微一转,觉得这个建议倒是有那么几分可靠。
季川收起手机,视线慢条斯理的望向床上的小姑娘,想不想喝奶茶?男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和生疏,秦酥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她抬头朝季川看过来,就见季川已经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握拳遮在嘴边,低头轻咳了声,神色里难得的带了几分不自在。
秦酥已经不想算她多少年没有喝过奶茶了呢?不过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奶茶的经历却记忆犹新。
那是秦酥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路过学校旁边的奶茶店,见好多同班同学都在那里买奶茶,于是她也跃跃欲试的走进奶茶店买了一杯。
最经典的珍珠奶茶,香甜可口,尤其是里面的芋圆珍珠,让她一直念念不忘。
她多买了一杯,打算回家让妈妈也尝一尝。
可是真当那杯奶茶拿回家时,秦酥人生第一见妈妈冲她发火,妈妈把奶茶贬损的一文不值,而喝奶茶也成了她口中的浪费生命。
于是从那之后,秦酥就再也不敢碰奶茶,也再也没了喝奶茶的机会。
如今秦酥已经迈入大学,爸妈也不再身边了。
而奶茶的味道勾得秦酥有些心动,她看着季川,缓缓点了点头,又稍微犹豫了下,说:学长,能不能,多给我放点珍珠?......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呆萌又无辜,季川静静看了她好久,扯起嘴角轻嘲了声。
这小孩儿真是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
*自军训中暑那件事之后,学校里已经开始疯传清北校草暗恋清北校花的小道消息了。
只是这件事情并没有给秦酥造成多大的困扰。
军训结束的很快,而那七天过去之后,秦酥就发现季川再也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而且小道消息这种事情,清者自清,长期不予置评的话,肯定就会渐渐消失。
军训结束之后,大一新生有一天的整理内务,调整生活作息的时间。
当天秦酥和林媛、段晴就在宿舍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外面晴空万里,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林媛坐在床上拿起自己一缕头发看了看,感叹了句:军训这几天把我头发都晒焦了,好想去做个营养。
段晴兴奋的接了话:我也想剪一下头发啊,太长了我好烦。
她们俩说完之后不约而同的看了看秦酥,秦酥头发发质很好,就算经过了军训摧残,依旧是乌黑发亮,而且还很垂顺。
这么看了看,林媛先对秦酥开了口:酥酥,我和晴晴去下学校的剪发店,等一会儿我们剪好了头发之后,再叫你下去吃晚饭哈。
秦酥正坐在床上发呆,听林媛这么说,她爬下床,对着镜子照了照。
数十年不变的披肩发,秦酥早就腻了。
她左照照右照照,而后对林媛她们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呗。
听秦酥这么说,林媛和段晴纷纷愣了下,但是觉得她可能也想稍微修剪一下换个心情,于是俩人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好。
清北校园的理发店坐落在食堂的背面,是个不怎么起眼的门面小店,不过林媛她们在论坛上看到过,说是这家店的理发师技术很好,关键是价格也很低。
秦酥她们收拾好出现在理发店门口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太阳已经渐渐西斜。
理发店的门是透明玻璃的,外面的人能清楚看清里面的场景。
理发店大约三十平米的空间,一个水墨花纹的屏风将其分成两部分,里面放盥洗池供客人洗头发,外面放了四张化妆镜,镜子旁边各配两张座椅,一个给理发师做,另一个给客人坐。
此时理发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男理发师正倚在椅子上玩手机,一个染着一头黄发,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另一个则是一头灰发,二十出头的年纪。
秦酥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门口挂的风铃响了声,理发师们纷纷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在看清门边小姑娘的长相时,两人不由愣了下。
小姑娘穿着白色纱质长裙,墨色柔软的长发轻轻披在肩上,她肤若凝脂,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安静望着他们,干净美好的让人觉得震惊。
空气安静了几秒,还是染着黄头发的男人先反应过来,他笑盈盈走到秦酥旁边,帮她关上门。
只是他没问秦酥,而是转头看向林媛和段晴:同学,剪头发啊?林媛和段晴纷纷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头发,点了点头。
林媛:我想做个营养。
段晴:我想稍微剪短一点。
男人又笑了笑,行,没问题。
他转头看了看还怔愣在原地,脸上有点不自在的另一个理发师,命令道:先给她俩洗头。
灰色头发的理发师点点头,听话的去做了。
屏风外面剩下秦酥一个人。
秦酥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这时黄头发理发师端了杯水走了过来,同学她们两个估计需要个把小时,你喝点水吧。
秦酥从男人手里接过纸杯,握在手里,她眼睛恰好望见了化妆镜上的发型书。
封面上的女人妆容狂野,发型短而色调明艳张扬。
秦酥视线在上面看了好久,男理发师也发现了秦酥的反常,他试探的问:同学,你也想尝试一下新发型吗?秦酥敛眉抿了抿唇:我想——话戛然而止,风铃再次响起。
戴眼镜的男生从外面走进来:川儿,你说你一会儿要去小团圆啊?父母朋友聚会?他后面跟了一个十分清俊帅气的男生,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单手插在裤兜里,他脖颈修长肤色冷白,微敛着眉眼,周身的雅气矜贵叫人移不开目光。
只见男生轻嗯了一声,他抬起眼,清冷的目光恰与此刻坐在椅子里的小姑娘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男生稍愣了下。
秦酥也没反应过来,嘴边的话却似乎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秦酥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在说什么,不知怎的,她顾不上别的,只慌张再去看季川脸上的神色。
夕阳落进窗户,只见少年碎发遮眉,一双深寂的眼睛静静望过来,寡淡的情绪里竟带着几分揶揄。
秦酥皱了眉,怎么偏偏又要让他遇见呢?秦酥还在惆怅,手机却传来响动。
她低头看去,是母亲连梦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