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宝支走了秋月,便坐在床边问傅文芸,傅二姐姐,岳大人触柱谏上的事你知道吗?傅文芸还没收到消息,闻言抬头看向满宝,惊讶的问,是吗,我竟不知道。
满宝便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傅文芸见瞒不过,只能笑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是给自己出一口气。
满宝便严肃的道:我刚去看过岳大人了,他这一撞可不轻,听说中间还有大人拦了一下,将他袖子都扯坏了。
傅文芸的脸色便也凝重起来。
满宝道:我观历史上的那些人物,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不管最后如何,反正中间总会成功,且对别人也足够狠。
她看着傅文芸问,傅二姐姐,这主意是你给傅大人出的?傅文芸并不后悔,点头。
那岳大人知道吗?傅文芸便目光流转起来,半响后摇头,父亲不会告诉他这主意是我出的,公爹也不会想到的。
说到这里傅文芸一笑,靠在迎枕上道:这一点他和婆婆一样,他们心里都不太看得起女子。
满宝却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只是傅二姐姐,你真的还要回岳家吗?傅文芸道:不回去,我能去哪儿呢?满宝道:我大姐也和离过的,晋律不算迂,你若想和离也是可以的。
傅文芸却是微微偏头,看了眼睡在床里侧的孩子,示意满宝去看,我挣命一样的生下他,又受了怀胎十月的苦,难道就这么丢下他不要,不管了吗?满宝也看向床里侧那软软弱弱的孩子,一时不言。
傅文芸道:当时他要是没活下来,和离倒不难,大不了将来我日子过得苦点儿,也有了应付父母的借口,倒能得一世自在,可这会儿,我舍不得。
她轻声道:你知道的,岳家是不可能把孩子给我带走的,我也带不走,若和离,将来他的日子该有多难。
我父母也不会答应的,敲打岳家,已经是他们能为我做的最大的支持了。
满宝也知道她的情况和大姐的不一样,于是叹息一声不再劝。
傅文芸却想的很开,笑道:你也不必为我忧心,不是你说的吗,这世上难过的人那么多,食不果腹,甚至生离死别的不知凡几,我这日子实在算不上多难过。
只是我想傅二姐姐素来聪慧,有时心伤更甚伤身。
傅文芸便舒朗的笑道:我知道,但这样的事儿我早已学会不往心里去,我心胸还不至于如此狭窄。
满宝闻言便重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点头道:是的呀,世上好玩的事儿多着呢,这边门不开,自有另一面的窗开着,同样可见美景无数。
傅文芸就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明明比我小,却总好为人师,你那儿还有糖吗?满宝一边摸口袋,其实是从科科那里抓了一把糖来给她,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喜欢吃糖?傅文芸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笑道:甜的东西不论多大都喜欢吃,就是我母亲这个岁数了也喜欢吃糖。
这几日我天天吃着你开的苦药,母亲又不许我吃太辛辣的东西,嘴上泛苦,可难受了。
俩人不再谈岳家,倒说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
直到秋月端了点心上来,又把踢着脚醒过来想喝奶的孩子抱出去喂奶,傅文芸才问满宝,你家和益州王的事,你……傅文芸沉吟了一下才问出口,你会有危险吗?满宝道:他们都说,在天子脚下,如今大家都看着,他们不会对我们出手的,倒还算安心。
傅文芸叹息道:谁能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身世呢?要不是徐管家去国子监门前打听,我恐怕会一直不知。
满宝道:不过今天过后,恐怕要天下知了。
傅文芸想到她公公触柱上谏,便也一笑道:也是,今日过后,真的要天下知了。
言官触柱算死谏了,虽然岳玮最后没死,但这事也很大,必定会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就好比之前向朝敲登闻鼓一样,满京城也都知道,只是不知是有人想要隐下白善和周满的事,还是有人想保护他们,或者两者皆有,一起使力,京城百姓知道他们也上告的事不多。
如今外面流传的版本是,益州王为养私兵派人杀了向氏一族,还借水灾掩盖了过去。
向氏一族的遗孤这些年一直在致力于刺杀益州王,一直刺杀不成,唯一的嫡公子又被益州王所擒,这才孤注一掷敲了登闻鼓。
也是因为满京城的这些议论,其中不乏认为向氏其情可悯的人,所以朝中虽有许多人以刺皇亲的罪名问斩向家兄弟,但被皇帝和其他持反对意见的朝臣一并压下并喷回去了。
本来只传向家兄弟这一件事,京城的百姓便觉得益州王残暴了,岳玮一触柱,这一整件事都开始被人挖起来,毕竟这是一件很值得茶余饭后讨论的事。
于是,寿宴那天的全过程都被人挖了传来,并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这事本来就不是秘密,毕竟当天参加寿宴的人那么多呢,本来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上下及其亲朋都知道,亲朋再传亲朋,在京城当官的家眷基本上都知道了。
岳家却了解的不多,那是因为他们家刚进京不久,岳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展开太太交际儿媳妇就忙着生孩子,家就开始乱了。
岳大人倒是知道。
但他只知道,在太后寿宴上告御状的白家公子是国子学的学生,另一女子则是给皇后治病且名满京城的小神医。
而素来不喜欢参与后宅事务的岳大人并不知道给他儿媳妇看病的就是名满京城的小神医,直到他从昏迷中醒来。
岳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老爷为何如此想不开呀,你若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岳大人用手指了指水,头晕的说不出话来。
岳老太太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念叨:幸亏太医和周小大夫都说你没事……岳大人这才开口说话,既有太医来看诊,为何还请别的大夫?传到太医耳中,岂非我们之过?岳老太太连忙道:她是二娘的好友,听说你受伤了便上门来看的,而且她也不是无名之辈啊,是京城出了名的神医,听说还给宫里的贵人看病呢。
岳大人就身体一僵,瞪大了眼睛问,你说她是谁?------------第1186章 一起坑(给书友笑看风云的打赏加更)岳岚也跪到了岳大人的床前。
岳大人靠在枕头上问他,先前家中混乱,我倒忘了问了,傅文华来的那天你说有二娘的旧友来访,不知那旧友是谁?岳岚脸上的伤刚好一点儿,最近他身心受创,此时回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叫周满,儿子先前也不知,只当时大夫,后来才知她是二娘年少时的闺中密友。
岳大人觉得头疼,问道:除了她,还有一位郎君一起过来?是,叫白善,听他说是国子学的学生,儿子当时想要结交来着,只是没想到那天文华会来,还起了冲突,让人看了笑话……所以第二天他也就不好出面了。
主要是,他觉得对方既然是傅家故旧,他刚被傅文华揍完,自然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岳大人虽然不知那位告御状的白公子名字,却可以肯定那位小娘子就是京城中盛名的小神医。
他忍不住狠狠地闭了闭眼,心绪激荡之下又想吐了。
半响他才压住那感觉,睁开眼道:所以他们都是傅家故旧了?岳岚迟疑的点了点头,道:我看傅嬷嬷和秋月春草几个都对他们熟得很,似乎是因为岳父在罗江县时便常来往之故,不然二娘也不会和那周小大夫成了闺中密友。
岳玮便知道自己是被人当刀使了。
他再一低头看着一脸懵懂无知的儿子,气得将手边的茶杯往他身上砸去,不过因为头晕脑胀,手也无力,茶杯没能砸到他身上,偏了一点儿,落在了地上。
岳岚吓得不轻,虽然他爹总是会骂他,却很少动手打他,更别说冲脸砸杯子这样的事了。
岳老太太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岳大人不想和他们说话,他忍着恶心道:我又今日之故,全因你们而起!母子俩皆一脸懵懂。
岳大人却无意多说了,他总不能告诉他们,傅子良给他设了一个套让他钻进去吧?他躺到了床上,挥手让他们出去,不意再追究。
但脑子还是一刻不停歇的想要思考起来,傅子良此计倒是够狠,也够妙。
既帮了故旧,又给他闺女报了仇。
周满还往他这里走了一趟,显然是无意隐瞒身份,这行的就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
不过也没错,此计于他也能达成本来的效果,他便是知道白善和周满是傅家故旧,思虑过后怕还是会选择这条路上,只不过会考虑更久而已。
岳玮苦笑起来,这一点上,他却是不及傅子良了。
没想到,他却是看错了眼,本以为他只是个有点儿聪明,却还是沉稳居上的士人,今儿这一遭看来,他不仅有识也有胆,倒是他小看了对方。
这么一想,岳玮又高兴起来,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家。
他比自己想象的厉害,将来两家相交或许要有些改变,但互为助益总是好的。
他们这样的寒门子弟,整个家族只有一人出仕,不能依靠家里,也只能依靠姻亲了。
岳玮盘算起来,打算好了以后好好的教教儿子,让他学一学怎么与妻子恩爱有加,也得告诉一番老妻,让他与儿媳和睦相处。
岳玮越想头越疼,最后实在受不住吐了一场,然后颤颤巍巍的昏睡了过去。
而消息滞后,目前还一无所知的傅县令打了一个喷嚏,听说满宝来看女儿了,还背着手出来见了见这位小故旧。
见她都长成个小姑娘了,傅县令就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胡子叹息,孩子长得就是快呀,不过五年未见,你就长这么大了。
在满宝眼里,傅县令却是没怎么变的,还是老样子,于是她特别亲切的挥手和他打招呼,傅大人却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年轻。
傅县令便高兴的笑弯了眼,开始忍不住问起罗江县的情况来。
毕竟是自己当官后第一个上任的地方,傅县令又在那里干了那么多年,还是很有感情的。
目前来说,罗江县是他任期最长的一个地方,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故乡了,而对几个儿女来说,那简直就是他们的故乡了。
于是傅文华也偷偷的溜出来听。
满宝离家也许久了,不过却总能收到家里的来信,所以和傅县令聊得还挺嗨。
一直到日暮西下,白善久等她不回来,便和大吉亲自来接她,她这才婉拒了傅家留饭,和白善回家去了。
徐管家把她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傅县令还坐在院子里没回书房,闻言抬起头来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没什么,就是觉着满小姐挺可惜的,对了老爷,您让小的打听到的吏部官员打听到了,今日一早您的述职公文小的也递送上去了。
徐管家提起正事来,小的和人打听过了,近来进京述职的人不多,等个两三天应该就轮到老爷了。
傅县令满意的点点头,对他的能力很满足,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为何说周家的小娘子可惜?徐管家便想起这几天他忙得很,又要买东西安顿老爷太太,又要打听岳家的情报,还要再找人给少爷去打姑爷一顿,更要打听吏部和如今外放官员的消息,他忙得脚不沾地,竟然都没空和傅县令汇报一下这件事。
于是一边叹息,一边道:老爷还不知道吧,原来满小姐不是她父母亲生的,竟是她小叔所出,而她亲生父母在十二年前因为牵涉进益州王反叛的案子中被益州王杀了,如今她入京报仇,正和益州王斗得厉害呢。
傅县令一下张大了嘴巴,捂住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
徐管家见状,迟疑的问道:老爷,你怎么了?傅县令抖着手指指他,你,你说什么?徐管家自以为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老爷别急,其实并没有这么可怕,您看她得罪了益州王和太后,不也好好的在京城中来去自由吗?小的打听过,他们往来的也有许多权贵世家,显然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小,不会牵扯到我们家的。
傅县令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本来不会牵扯的,现在已经牵扯了好不好?他问道:你先前怎么不早些与我说?徐管家有些心虚道:近来事情太多了,小的一时之间竟没想起来。
觉得他们父女谋算的是大事的傅县令也没把撺掇岳玮触柱上谏的事告诉第三个人,包括他媳妇都不知道,徐管家当然也不知道了。
傅县令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天过后他才扶着桌子起身,转身去找傅文芸。
傅文芸一看到父亲的脸色就明白了,她直接道:父亲,大朝会已经过了,满宝今日去岳家看过公爹了,公爹没有大碍。
傅县令便脸色复杂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半响过后,他才一脸无奈的道:你啊,你啊……你觉得这事还能瞒过你公爹吗?傅文芸道:父亲,此事不瞒比瞒着更好,将来公爹必不敢轻视于您,与我们傅家也会互帮互助,就是女儿在岳家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是吗?傅县令一想还真是,然后就更心痛了,这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他叹气道:当年我不顾你母亲的阻止,让你与你弟弟一起念书,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自然是对的,傅文芸轻声道:好容易来这世间走一遭,女儿不愿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可过日子就是要难得糊涂,那样才不难受啊。
傅文芸摇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女儿却觉得活得明白更重要,便是辛苦些,也可苦中作乐。
不然,懵懵懂懂的来,再稀里糊涂的走,也太费这一世机缘了。
傅县令就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二女儿,再想刚送走的周满。
那一个也不输女儿,听徐管家的意思,小小年纪竟能进宫告御状了?好嘛,这一个一个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傅县令摇了摇头,不管了,直接背着手离开。
不过出了院子,他也头疼起来,明天他要不要去看一看撞了柱子的亲家呢?话说这一次是他坑了他吧?傅县令有淡淡的心虚,但回到屋里看到妻子正和傅嬷嬷念叨亲家母的薄情寡义,他心里又好受起来了。
女儿说得对,这也是为了让她将来在岳家的日子好过点儿,他完全没必要心虚嘛。
他闺女还差点去了一条命呢。
于是傅县令又斗志昂扬起来,第二天挑拣了一点儿补品便拖着儿子去看望亲家去了。
睡了一个晚上,岳玮虽然还头痛,但恶心的症状却缓解了许多,已经可以长时间的靠在迎枕上思考一些事情了。
听说傅县令来,岳玮露出完美的笑容来,两亲家客气的在屋里寒暄了一下,然后岳玮就提起白善和周满。
女儿挖的坑,傅县令便是知道前面是个坑,也只能跳下去,还得自己把土扒拉下去把自己埋上。
所以傅县令也不否认,而是开始说起他和白善周满的渊源来,当然,他表示他们没多少渊源,就是同在一县,所以见过几次面,因为两个孩子聪慧,所以他夸过他们几次而已。
傅县令说的是真话,奈何岳玮根本不信,不过他脸上是笑眯眯的相信了,两亲家的气氛融洽得不行。
屋外两儿子的气氛却不太融洽了,岳岚被傅文华揍了两次,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远远的站着,并不和傅文华说话。
傅文华还不想和他说话呢,因此偏了头望天,连眼神都不给他。
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