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宁古塔那里……胤祥抿了抿嘴唇, 心中非常的犹豫。
他自然不是为了宋昭而担心,而是担心面前的人在自己做了决定之后事后又突然后悔了,到时候又让一切无法挽回最后受到折磨的人还是他胤祥。
四哥先前说的没错, 他这些日子确实是变了,但只是在宋小姐面前和他的面前变了而已,在其他人的面前还是那副冷面帝王的模样,一双冷冽的眸子不知道让多少人心惊胆战。
在宋小姐面前是真情流露不自知的改变, 在他面前却是因为要对自己吐露那不能轻易对外人说的心思。
做臣子难, 做被皇帝的臣子更难, 尤其是这个皇帝是自家哥哥还信任你与你说一些旁人都不能知道的事情的时候……宁古塔如何?胤禛微微偏过头看着胤禛, 可有不妥之处?以京城到宁古塔的距离, 宋小姐若是现在过去就恰巧碰上了宁古塔的冬天, 那边远离中原, 地广人稀, 条件恶劣, 冬天更是异常寒冷,宋小姐一个姑娘家想在那边活下去真的很难,而且……胤祥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胤禛, 而且皇上打算让宋小姐以什么身份过去呢?那张纸上只写了离开京城前往宁古塔,可没说以什么身份过去。
若是以犯人的身份过去就要充作披甲人的奴隶,那里的驻兵对待女人可是……胤祥抬头看了一眼胤禛, 将未尽的话默默吞了下去,所以除非皇上你让她以钦差的身份过去, 但问题是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造反的女人,又怎么能担当的起这个身份呢?朕知道。
那……胤禛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胤祥,你是在跟朕求情吗?胤祥:????不是, 我这是为了防止你以后后悔找事啊,可瞧您的眼神怎么合着像是我对她有意思了?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啊喂!放心,朕有分寸。
哦。
胤祥哦了一声,已经不再对自己的劝解水平抱任何希望了,反正四哥自己定下的主意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那臣弟先走了。
去吧。
胤禛注视着胤祥离开,眼睛移到了帷帐右侧。
那里只堪堪用了一块皮子围了起来,若是住在旁边另一个帷帐的有心人想听听这边的人在说什么,那可真是听的一清二楚,一点都不带什么听不清楚或者听错了话的问题。
他抬起脚慢慢走了过去,克制着自己落脚时的力度让自己的脚步声不那么大,走到跟前了微微抬起下巴静静地听着。
等到那边响起了一阵响动之后轻轻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眉眼上也染上了一丝喜意,一点也没有为了自己刚刚利用胤祥而产生一丝愧疚。
自家兄弟嘛,这种小事就不用提前商量了,万一他的反应不对露馅了该如何是好?另一边,屏气凝神听完了这边谈话的宋昭将耳朵趴在帷帐上头,等这边彻底没有声音之后才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脚回到了矮床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呸!狗男人!还说喜欢她呢?你的喜欢就这?就这?说好的喜欢她喜欢到为了她放弃一切,从此只是恋爱脑,什么江山的根本不重要呢?宋昭有些郁闷地努了努嘴,闭着眼睛气呼呼地翻了一个身。
还签什么保证书?你以为我们现代人像你们古代人这么傻吗?说啥信啥,对这种写在纸上的承诺特别看重?你等着吧!等我睡一觉醒来养精蓄锐再跟你斗上——不对,等她醒来她就直接把李胜一带跑路吧,不跟这个人在这里耗了。
可是等宋昭一觉睡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胤禛这个男人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床前低下头静静地翻着书。
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既然你表现出来这么在乎我就不能满足我那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吗?醒了?宋昭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要吃东西吗?不用。
刚说完不用,宋昭就一把按住了自己肚子,防止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当场打脸。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在她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肚子都没有饿的咕咕叫。
既然不饿,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胤禛将纸拿了出来放在了床头,自己看。
宋昭不为所动地直视前方,抱歉,我这个人没有文化,不认识字。
哦?胤禛轻笑一声摇摇头,不认识字却知道那么多事情,莫非你以前学的知识都不是从书本上学过来的?朱熹先生不是说了嘛,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我这个人和你们这些抱头苦读的人不一样,我所学的知识都是别人直接讲给我听的,所以我不识字……这样啊……胤禛微微敛起眉毛,所以你那日替朕写下的保证书上面的字是临摹的?……淦!忘记这一茬了!对啊,宋昭很是勉强地笑了一下,都是我临摹的。
既然你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朕便跟你说一下。
见宋昭打算直接回避这个问题,胤禛耐下性子出声道,这纸上写的也不是旁的什么与你无关的事,而是你先前同朕说一定要掰扯清楚的事情。
宋昭心下突然有些不安。
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朕舍不得动你,但对别人可就没那份仁慈了。
你什么意思?没有别的意思,胤禛轻轻摇了摇头,朕只是在告诉你一件事实而已。
那个叫做花雾的人已经被抓住带了回来。
宋昭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红着眼睛看向胤禛,有什么事情冲我来,这件事因我而起,你不要陷害无辜!他们怎么能算是无辜呢?让朕想想啊……胤禛抬起手在腿上轻轻敲了几下,修长的手指在此刻的宋昭看来竟然犹如恶魔之手,平白让人生出了一点寒意。
李胜,花雾,那个帮助你的老大夫,还有李胜的那些已经回家的兄弟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胤禛收敛了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瞪着他的宋昭,他们都在牵连的范围内,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你这个冷血……朕这个冷血的人?胤禛有些惊讶地挑眉,你竟然说出了这种幼稚的话,难道你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吗?我不是。
你是,胤禛慢慢其实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昭,追随你的人的生命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被你杀掉的那些人便是有罪的吗?今天随朕出来的士兵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朕是为何而来,他们的家中也尚有父母妻儿要养,他们的命,在你的眼里不也是随时可是取走的吗?你杀他们的时候可有后悔?你没有。
你同朕一样,其实都是冷血的人。
对了,剩下的这些人也活不了了。
胤禛回头看向宋昭,漫不经心地在她身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因为他们知道太多了。
这么多人里,除了朕,只有十三弟可以活下去。
你不是说你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吗?那就签了这份保证书,让朕看看你的骨气。
宋昭慢慢攥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就那么死死地看着胤禛,眼睛慢慢红了一圈。
胤禛心中一酸,闭了闭眼睛后有些无奈地重新走到了床前蹲下身子伸手拉过了宋昭的手,用力将她的手掰开。
你是想通过自残让朕心疼你放了那些人吗?朕说过,朕心疼你,舍不得你,可是朕舍得他们。
宋昭用力从胤禛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斩钉截铁道:我签!胤禛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你还说你不识字,定是看到上面朕写了,若是你孤身一人前往宁古塔,朕便放过所有人?笔给我……朕没有带……你是以为我不敢签吗?宋昭嗤笑一声,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只是希望到时候我去了宁古塔你不要又反悔了。
朕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反悔。
希望如此。
宋昭看着胤禛,轻蔑一笑。
你果然不知道宁古塔。
胤禛慢慢起身后拿起了纸,跟朕来吧,签字。
不知道又怎样?流放之地的人对于政府的怨恨会更大吧,她过去未必没有一番作为。
签了字之后就走吧。
宋昭有些疑惑这个人竟然这么干脆,但她没有多嘴,转身便要离开。
对了,李胜和花雾就在不远处关着。
胤禛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宋昭离开的方向,冲着后者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就当做朕,最后的仁慈。
毕竟,进了宁古塔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
宋昭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转身走出了这方帷帐。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驻扎在这里的人点着火把照亮了半边黑夜,宋昭由着人将自己带到了关押花雾和李胜的地方。
两个人灰头土脸一副被霜打了的样子,见到宋昭过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声道:明公,你怎么过来了?走吧。
宋昭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走?李胜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一脸兴奋就要往外冲的花雾,明公可答应了那皇上什么?出去再说。
宋昭眼睛瞥了一眼周围看守的人,转身走了出去。
叔,花雾拽了几下李胜的胳膊,我们出去再说吧?李胜瞪了一眼花雾后,才抬脚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花雾:我招谁惹谁了啊?这不是明公说的话吗?叔他老人家一天天的就是想太多了!宋小姐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事嘛!宁古塔?原本心情还算淡定的花雾听了宋昭的话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明公,这个绝对不行!叔,走,我们继续去哪里蹲着吧,我觉得被关起来也没什么,又不缺吃穿的,完全不用担心什么的。
花雾转身拉住李胜的胳膊就要离开。
宋昭抱着胳膊在后面不咸不淡地说话,等你再过去就是死了。
花雾僵在了原地,慢慢回过头看着宋昭,死?对。
宋昭点了一下头,我去宁古塔,你们都能活下来。
不能拒绝,我已经签字了,若是反悔我们都活不了。
那便都不活了。
李胜用力握住了拳,眼睛发红,明公可知道那宁古塔是什么地方?不过就是一个流放之地……不,不一样的。
李胜摇了摇头,眼睛看着宋昭,心里的怒火一点点往上蹿。
宁古塔是苦寒之地,地广人稀,那里除了驻军就是就是被发配到那里的犯人,男人为奴,女人为妓,就算明公你有万千武力难道能以一个人的力量杀光那些驻军吗?宁古塔绝对不能去!没有百姓吗?不需要种田?女子为官……宋昭抿了一下嘴唇,那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李胜轻轻摇了摇头。
宋昭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了身看向站在坡上的那个男人。
胤禛注意到来自下方的视线,微微低下头回望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而后宋昭率先移开了视线,偏过头嗤笑一声。
为了自己先前竟然产生了以为自己可以凭着这个人的喜欢做一些事情的想法而感到可笑,这个人嘴上说什么什么舍不得,对,是舍不得,但不是舍不得伤害她,而是舍不得她!这不就是在逼自己吗?逼着她在做一个选择,逼着她低头,逼着她主动向他示弱!皇上?后知后觉地胤祥慢慢走到胤禛身边,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三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她的心朕得不到了。
但人,他要定了!宋小姐性子刚烈,未必不会……她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胤禛微微摇摇头,她一定会过来找朕的。
可是……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了。
胤禛嘴角轻轻勾起,朕不会再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