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岳珈等到岳琛去了军营后,独自策马出城。
薛声的山庄颇为偏僻,岳珈绕了许久的路才找着。
还以为你不来了。
直到看见岳珈, 薛声的眼眸才有了光亮。
岳珈翻身下马,她怎么可能不来。
自从昨夜薛声告诉她找到了阿史那氏,她彻夜难眠。
他们岳氏先辈大多命丧突厥人之手, 而阿史那氏的家人,却是她的哥哥亲手斩杀。
这样的恩怨, 如何才能放得下呢。
山庄里有一座隐蔽的地牢,入口在假山处。
薛声转动机关, 假山移动,露出一条幽暗的楼梯同往地下。
薛声给了她一盏灯笼:一直往里, 走到尽头便是了。
你们之间的话我大约不便听,就不同你下去了。
岳珈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灯,一手提灯一手提裙,沿梯向下。
地牢并不深, 很快就走到了平地。
岳珈拿灯笼照了照,前路狭窄曲折, 望不见尽头。
虽然心中疑惑为何这地牢建得如此古怪,仍是提着灯缓缓前行, 直至见到前方有一丝光亮时才加快了步伐。
有人吗?岳珈轻喊了一声,希望得到阿史那氏的回应, 然而除了自己的回声外并无旁的。
曲道逐渐开阔,再往前行, 便看见了密铸的铁杆。
然而铁杆的另一头空无一人。
岳珈惊觉, 原来这座地牢困住的并不是别人, 而是她自己。
她想回头时,听见了薛声的声音。
不用白费力气,出不去的。
薛声站在铁杆外,手里拿着她的岫岩玉珍珠簪。
岳珈摸了摸发髻,大约是走下地牢时被他盗了发簪。
你根本就没有找到阿史那氏。
岳珈气忿不已,她真心将他视作好友,半分也不曾怀疑过他。
薛声默了许久,道:阿史那氏在岳琛攻入突厥王庭那日就自戕了。
他早已查得此事,几经周折在乱葬岗中找到那具尸骨,另寻清净处安葬了。
得知阿史那氏已死,岳珈心里竟有了一丝轻松之感。
她知道这么想很自私,但至少这样哥哥就能慢慢放下了。
那你今日诓我来此,又是为何?他拿走了她的发簪,想必是要用以威胁在乎她的人。
若是她哥哥,直接利用阿史那氏的消息便可,不必这般曲折。
剩下的,便是元荆了。
可是岳珈想不通薛声与元荆有什么仇怨,难道是因皇帝逼死了老国公吗?薛声没有答她,只道了一句对不起,转身离开了地牢。
今日是宝罗使臣入长安的日子,薛声回城时正遇到浩浩荡荡的使臣车队。
他停马在角落望着,直到车队入了长安,往皇城方向去了,他才驱马入城。
太子府那边,元荆穿戴好朝服,正打算入宫去见宝罗使臣,却在门口被一个小孩拦住。
小孩给了他一支发簪与一张地图便跑开了,那发簪元荆一眼就认出来了。
殿下,宝罗使臣已经入宫了。
秋石也认得那支发簪,脸色比元荆还难看。
陛下还在病中,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由太子接待使臣,若是太子无故失约,宝罗国必定不悦,文武大臣们也定有微词。
元荆仔细分辨地图上打了圈的位置,他知道那是薛声用家仆的名义置下的产业。
他自以为无人知晓,其实早有暗叹报到太子府。
更何况长安之中,也只有薛声才能轻易困住岳珈。
薛声不会伤害岳珈,布下此局不过是为了阻止他去赴宴。
元荆将发簪收入怀中,吩咐秋石道:快马去肃王府,请世子代我赴宴。
秋石心里一沉,但也知道自家主子决定的事他是劝不住的,与其费口舌耽误时辰,不如早些去请世子爷。
元荆说完话便跃上了马背,往着与皇城相逆的方向而去。
地牢幽暗,岳珈坐在石头上,看着脚边的灯笼越来越暗,蜡烛快烧完了。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长长叹了口气,恼悔自己过于信任薛声,更担心他不知要如何对付元荆。
一日水米未进,脑袋有些发昏,岳珈靠在墙上闭着眼,思念记忆里那人。
一阵嘈杂沿着石铸的墙壁传到她耳朵里,岳珈立时精神抖擞,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去听。
是打斗声。
难道是元荆来了吗?他此刻应该在接风宴上的。
岳珈既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却又忍不住想要见到他。
牢门从外打开,刺眼光亮照得她侧头避了避,待看清时,已看见了一身暗紫襕衫的元荆。
岳珈既欣喜又愧疚,起身时一阵晕眩袭来,脚步虚浮,撞进他温暖的怀。
元荆打横抱起她,不顾旁人诧异目光,径直走出山庄。
你快回长安去。
岳珈催促他,我无碍的。
这路难走得很,等我下了山,城门早已关上了。
元荆十分淡然,薛声的算计怎会留给他回宫的时间。
他抱她上马背,解下水囊递给她。
岳珈猛灌了两口,觉着身上舒服多了。
去绣岭宫吧。
元荆也上了马,双臂从她身后环过,握住缰绳。
长安回不去了,总得找个地方休息过夜。
岳珈靠在他身上,心中郁郁:其实你不必来。
他明明可以让金吾卫上山救她,甚至什么都不做,薛声也迟早会放她回去。
你将余生托付,我又怎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元荆缓缓驱马,语气轻松畅然,使臣那边我自有办法解释,还请县主莫太看不起本太子的本事。
岳珈哧地一笑,是呀,元荆自会有他的办法。
何况事已至此,她的烦忧于事无补,反倒辜负了这般清幽的夜晚。
她安心地倚在他肩上,闭上眼听晚风抚过山间万物的声音,这世间仿佛仅剩了他二人,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愁。
绣岭宫是皇家行宫,即便无人居住也有宫人日日打扫,厨房灶火更不曾熄过。
宫人端了热腾腾的羊羹上来,元荆匀了两小碗,左右手各拿一羹勺,将羊羹舀了又倒回去,来来回回,直到温度刚好入口,才与岳珈一人一碗。
一碗羊羹下肚,困意慢慢涌了上来,岳珈掩面打了个哈欠,呵出一串白气从指缝里溜了出去。
元荆问宫人寝室可准备妥了,宫人点头应是。
你先去休息吧。
元荆放下碗,抬头望了一眼璀璨星辰。
绣岭宫最宜观星,更难得今夜的星辰璀如银河。
只可惜岳珈困倦了,不能与他同赏。
那你呢?难得来一趟绣岭宫,我去星辰汤沐浴。
正值春寒料峭时,泡温泉正合宜。
岳珈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她从昨日至今还未阖眼,现下对温泉与星空毫无兴趣,只想闷头好好睡一觉。
宫人领她去了寝殿,岳珈宽了外衣,倒头便睡下了。
绣岭宫的被褥松软暖和,殿内燃了助眠的香料,周围又静谧无声,仿如栖在云中,舒服极了。
一觉醒来时天刚微明,天边仍能看见点点星光。
宫人听见响动,轻手轻脚进来等她吩咐。
见岳珈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便问道:星辰汤那边有个观星台,视野无遮,县主要不要去看一看,顺便也浸一浸温泉松快筋骨。
睡饱了便有了兴致,但想起元荆也说去星辰汤,便问道:太子呢?大约仍在睡着。
岳珈想了想,那已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情了,元荆总不至于在水里泡一夜。
温泉中观星,这样的机会属实难得。
岳珈下了床,穿好鞋袜与外衣,朝那宫人说道:还劳姑娘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