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傍晚, 黑翅在褐耳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声中畅快飞离巢穴,她先去了明酥家。
小禾苗,好久没见啦。
黑翅?明酥从牛棚里钻出来, 手里还拎了个鞋刷子, 看黑翅精精神神的,完全没有她见过的雌鹰孵蛋时的颓丧和邋遢,不由问:你没生蛋啊?我还想着这么多天没见你跟褐耳,是因为你在孵蛋呢。
你没猜错。
黑翅抖了抖油亮的羽毛,快活道:但最近是褐耳在孵蛋, 我出来给他觅食。
你放心?咋不放心,他比我体型大羽毛密,比我更适合孵蛋啊。
黑翅心里有些气虚, 所以她故意扯高了音调,试图说服禾苗。
没孵蛋之前她满心满意都在计划要怎么孵蛋怎么养仔, 甚至怕褐耳那个不着调的会到处宣扬,在生蛋之后她严辞警告他不许对着禾苗叭叭。
禾苗现在是人,但在她眼中就是只鹰,她生了蛋, 又在巢穴里辛苦孵蛋,然后她的伴侣跟别的鹰大肆谈论她生的蛋, 黑翅咋想咋都觉得不太舒服。
再过二十来天, 我就有三只小鹰仔了。
褐耳不能说,但她可以,蛋是她生的, 她想给谁说给谁说。
明酥呦了一声, 先恭喜,算着人类的叫法, 激动道:那该叫我叫小姨吧?还是姑?黑翅不懂,随便,随你乐意,都行。
她们猫头鹰除了父母外,其他的都是叫名字。
叫小姨。
她有个好小姨,有个坏小姑,明酥对小姨这个称呼颇有好感。
你还要不要给你爸妈送信?我给你送。
黑翅主要是想去镇里玩玩,也不知道咋回事,在巢里蹲了五六天后,她特别特别想到处逛。
在阿许家的菜棚上蹲一夜就行,就是不想回山里。
尤其是看到褐耳杂乱了羽毛,蔫头巴脑地蹲在巢里,她心软有意想替他,但又烦躁,还是不回去为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瞥了眼鸡窝里孵蛋的老母鸡,甚至有些隐隐后悔,当初褐耳提出让禾苗帮忙孵蛋的时候她该同意的。
明酥毫无察觉墙头的鹰有算计她当保姆的心思,还诚心实意的为她操心:我没见过有公鹰长久孵蛋的,他会给蛋翻面吗?不会在你离开后离巢撒欢吧?不会不会,我昨天找大壮请教了经验的。
黑翅觑了禾苗一眼,说:小禾苗,我俩是好朋友吧,我跟你说说心里话你不会告诉褐耳吧?肯定不会,进我耳不出我嘴。
明酥往树墩子上一坐,拍胸脯说:我什么时候没偏向你?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不给他说。
黑翅暗呸,最初才认识的时候就被这小鸺鹠骗了,说什么偏向不偏向的,就是不跟人类打交道的大壮也不会相信这鬼话。
但她又没别的鹰可说,只好矮子里拔高个,暂时信她一回。
通过大壮我才发现,其实雄性猫头鹰更看重后代,当初大小黄爪都不能长距离飞,他为了避开细眼带坏两个鹰仔,竟然能把他们带到南山去,我孤身飞过去,不停歇都还要半夜。
黑翅佩服地点头,继续说:搬回来之后一直到现在,大壮对大小黄爪还非常有耐心,那两个小的来我们这边玩他还不放心地要跟着。
所以我觉得,猫头鹰中雄性更适合养仔。
以往的孵蛋养仔都是雌鹰负责,那是因为雄鹰体型大力气大,跟雌鹰相比更利于捕猎,但现在都有人类投喂了,捕猎的优势就没了。
所以呢?明酥没觉得这些话有不适合褐耳知道的。
黑翅嘿嘿两声,听到隔壁猛力摔门,咽下胸腔里的怪腔怪调,压低声音说:我不打算孵蛋了。
她打算赖掉之前跟褐耳的五天轮流孵蛋的约定。
你给我找个活儿,让我忙起来。
这才是黑翅来的主要目的,看禾苗皱着眉头,黑翅温声哄道:我们都是雌鹰,合该相互帮助的,而且孵蛋又不是啥要命的事。
黑翅越说越觉得有理,脑袋灵活转动,利诱道:这样吧,你这次帮我,等你要找伴侣的时候,我给你出谋划策,偷窥也行,跟踪也行,传私信也行,你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我还不要报酬。
对不起了褐耳,你老婆给的好处太多,我再拒绝就不知好歹了。
好,交给我了。
明酥一口应下,装模做样道:我觉得你说得挺对,褐耳那大体型的确是适合孵蛋,羽毛密体温高,说不准你们的鹰仔还会提前破壳。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再没有比你更理解我的了。
黑翅假意恭维。
明酥有些赧然地舔了下唇,含愧戴上了聪明的帽子。
你今夜有没有要给你爸妈送的信?黑翅老话重提,她到底是有些心虚,要找个事让她忙起来,不然她怕在褐耳面前演不下去。
有有有,我去写。
就是没有也要有。
明酥把给小黑刷毛的鞋刷子挂墙上,快步进屋去撕作业本纸,其实今天已经星期三了,后天晚上她爸妈就要过来,她也没什么话想说,同时脑里还在思索要给黑翅找个啥活儿,并且只适合黑翅,褐耳还不能干的。
一时握着铅笔久久没落笔。
写好了没?黑翅在村里转一圈回来了,见禾苗还坐在书桌前,不由催促。
好了好了。
明酥唰唰两下子,在纸上写她想她小姨了,问小姨啥时候生宝宝。
好了,给,你给送去。
出于愧疚,她提醒道:阿许妈妈给褐耳准备的肉你给送回去了没?我出来的时候给他捕了只老鼠,等我从镇上回来了再给他送肉回去。
明酥看黑翅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搓着胸脯嘻嘻两声,想到褐耳现在肯定是蹲在巢里不敢挪身,还一心盼着黑翅回去跟他说话,颇为同情地叹两声。
孵蛋罢了,你就当磨性子了。
她自言自语道:反正你也不亏,又不是孵的别的鹰的种。
一夜过去,天色蒙蒙亮,黑翅要返回后山了,离褐耳出巢只剩两天了。
禾苗,别睡了,快醒醒。
明酥睁眼,就见黑翅站她枕头边上,垂着张鹰面,急声说:禾苗,你别忘了我们昨晚说的事,你今天多想想,看能不能在今晚之前把适合我的工作给找好。
这么急!肯定急啊,有了合适的理由她不就不用跟褐耳耍赖了。
急,帮帮忙啦。
她撒娇央求。
明酥打了个哆嗦,有这功力你使到褐耳身上不好?何必来糟蹋我。
我想我想,你赶紧走,太阳马上就出来了。
黑翅再三嘱咐才轻身离开,回到巢里,不等褐耳开口,她老实又主动地赶他起来,蹲在蛋上,殷勤道:你要不要出去转两圈?太阳还没出来。
想让我出去转你不早点回来。
褐耳嘀咕:我腿都蹲酸了。
他怕捏不准力道再把蛋给压破了,一直是提着劲儿抬着屁股的。
累死了。
黑翅瞥见他腹下压瓷实的羽毛,背上的毛也乱糟糟的,像是炸毛的老母鸡,垂下眼不敢看他,催说:下去活动活动吧。
你下次要回来早点。
你去不去了?黑翅故作不耐烦,有意起身,不去你继续回来蹲着。
褐耳挨了两句噎,舒坦了,熟练地顺毛安抚:大早上的别发脾气,你让我去我肯定去,你睡你的,熬了一夜困了吧。
黑翅冷眼看他不说话,见他又啰嗦了两句才下树,不由暗自嘟囔:我多好脾气的鹰呐,碰上你给我磨成了栗毛球,浑身是毛刺。
明酥对给黑翅找活儿完全没头绪,其实最适合的就是跟细眼一起去出公差,但眼下细眼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按以往的时间推算,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差事。
她只得在村里转转,实在不行就先编个活儿给应付过去。
禾苗,吃饭了没?还没,我奶在家做饭。
来我家吃点?不了不了,我奶做我的饭了。
明酥赶紧跑开,看见她大爹家的小灰跟它的崽子小花在扑咬打闹,她喊了一声:小灰!两只狗就扭着屁股摇着尾巴过来了。
你俩吃没吃饭?小灰呀,你咋还瘦了,是不是让给小花吃了?它都快有你高了,不是小崽子了,别让它,它该让你的。
小花毛色好看,而且不像小灰一样喜欢下地放羊不着家,它白天基本不离家,有它在,她大爹大妈有时候出门都不锁门,对它放心,由此也更喜欢小花。
但明酥还是最喜欢小灰。
她拍拍小灰的狗屁股,看离大爹家不远,她跟着两只狗一起跑了过去。
大妈,我来了,在做饭呐。
禾苗你吃饭了没?没有?那在我这儿吃。
明酥接过半个饼子,问:我大爹呢?还没起床?早起了,去地里看大麦去了,大麦在孕穗了,他去瞅瞅缺不缺水。
说着就听到有人进门了,明酥走出去一看,她大爹手拎了个死老鼠扔给了两只狗。
在哪儿逮的老鼠?杜美月问。
地里,有耗子偷吃穗子,刚好被我撞上了,撵上给踩死了。
他咂了下嘴,嫌恶地说:就撵上了一个,还跑走了一大窝。
年年都是这样,你待会儿吃了饭去镇上买几包药给撒上。
等等。
明酥举手,献策道:不用买药,我让黑翅去你家地里去捉老鼠。
杜美月摇头,笑说:我可付不起那鹰嘴子的牛肉,我买几包药也就两三斤牛肉的钱。
嗐,大妈你说这话可就外道了。
明酥板着小脸,好不容易有个活儿,她哪能给推走,走过去挽住她大爹的胳膊,亲热地说:我可是我大爹的亲侄女,给自家地里捉老鼠哪能要钱要牛肉,啥都不要,你们也省了买药钱,我晚上就给黑翅说。
转过脸又说:大爹,吃完饭了你领我去你家大麦地认认地儿。
明伯文被这小丫头逗的笑歪了嘴,猛一下子抱起她,朗声说:现在就去,免得待会儿耽误了你上学。
明酥鼓嘴,她不去上学也行啊。
走到堰埂上,明酥见路上淌的有淤泥,问:这天还没暖就有人下堰了?就去年来逮泥鳅的,今年又来了。
这个明酥有印象,就隔壁后王村的两个男人,去年从初春下鱼篓,一直逮到入了秋才罢休,去年夏天那会儿村里也有人眼红,编了竹篓子也跟着下鱼篓,但逮的泥鳅黄鳝有时不值得往镇上跑,而且也不是每次都有人买,渐渐的也都罢了手。
没想到今年开春了那两人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褐耳:我要孵蛋?黑翅:我要打白工?禾苗大爹:嘻嘻,捡了便宜。
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