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满是烟花声。
她看清陆应许的口型, 却什么都没听清。
除了第一个字，她听见了，是我。
炸裂的巨响从天空各处分散传来。
如雷鸣般震在耳畔。
祝瑶光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 仿佛比烟花还要激烈。
她试着开口说些什么, 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在漫天烟花海洋里, 愣愣的看着对方。
第二轮烟花在黑夜中闪烁色彩。
陆应许垂下眼眸时，她不自觉仰头去看。
清浅呼吸交融间, 男人铺天盖地的气息袭来。
无声的暧昧抽丝剥茧般扩散开来。
祝瑶光微微一愣，这才慢半拍的发现两人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间拉进。
一切源于她的主动靠近。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祝瑶光晃神间想要更进一步，对面的陆应许顺应着她的动作俯身。
就仿佛气氛恰到好处, 而他们是一对携手看烟花的情侣。
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想要接吻。
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
曾经？这个词闪过一瞬就被扩大, 清晰的回忆浮现在脑海, 反复的提醒着她一个事实。
她和陆应许曾经是情侣。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祝瑶光慌乱的别开视线，退回原来的地方。
脑子还有些宕机，她低头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 左右无目的的看了看。
两秒后，若无其事般看着天空的璀璨花火。
沉默着没有说出任何话。
开心之余。
她突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心里那块被挖出的空洞，明明在这一瞬间被填满完整, 却依旧在漏风。
祝瑶光下意识试着挣脱这种情绪。
她蓦然开口，你刚刚说什么了吗？声音不大不小，在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中却显得极轻。
间隔短暂两秒, 就在祝瑶光以为对方并没有听清时, 陆应许低声开口, 我说, 烟花好美。
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似乎也不甚在意。
明明不是说烟花。
她很清晰的听见了我字。
祝瑶光偏头看过去。
陆应许单手搭在栏杆上，正抬眸望向远处的烟花。
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很是冷淡，仿佛与周遭的世界隔绝开来。
又是那种被孤单萦绕的感觉。
这一瞬间，祝瑶光很想抱一抱他。
我也觉得，烟花好美。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弯眸笑笑，转头回去继续看完了整场烟花。
最后的几簇烟花在夜空中消失。
巨响之后，徒留着漫天的繁星，和满山的安静。
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几乎是声音结束的几秒之后，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各种聊天声混杂在一起，重重叠叠的人影不约而同往古镇方向走去。
祝瑶光和陆应许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我突然很想再看一次八尺玉。
她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
陆应许垂眸看她一眼，也很是随意般说到，夏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吧。
好啊。
她开始期待夏天。
往山下走的时候，祝瑶光认出人群里有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没听清内容，但音色格外熟悉。
——等会我们去小吃街，我还想去玩那个。
——三岁的幼稚园小乔。
——你去不去？是迟乔和封珏。
她左右环顾四周，眯着眼睛想从前方的人群中找出自己的好朋友。
仔细辨认了几个人，都不是迟乔。
祝瑶光只觉得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单手就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斜坡上人群拥挤。
还没来得及解锁手机，祝瑶光背后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身后的声音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
手机直接脱手而出，祝瑶光自己也被撞得没稳住重心。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的念头，她条件反射性的松开了揪着的衣袖，身体向前倾倒的同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也蹦到了嗓子眼。
满脑子都是多诺米骨牌的惨状。
啪嗒。
是什么玻璃摔落的声音。
结局已定，刚开始的恐惧散去后，她心里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有些平淡。
耳边传来人群发出的短促惊叫，力道从右手手腕传来，她整个人被拽着往开始的反方向倒去。
下一秒，她径直落入男人温暖的怀抱，被熟悉的海风味道满满包围。
几乎是站稳的瞬间，她下意识睁眼看过去。
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转眼恢复平静，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满的冷意，好像不是针对她。
还好没出事，吓死我了。
只可惜手机摔碎了。
走路小心点啊，这里多危险。
耳边是群众零零碎碎的讨论声，祝瑶光眨了眨眼睛。
原来那声玻璃脆响是自己的手机，简直祸不单行。
小姑娘，你的手机。
声音随着靠近的手臂出现，是个带着和蔼笑容的老爷爷，祝瑶光左手接过手机和他道谢，对方摆了摆手，撑着拐杖和老伴离开。
她回头看向陆应许，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身后就传来女生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两个刚才在闹着玩，把你撞到了。
保持着右手腕被握紧的姿势，祝瑶光向右侧身去看。
陆应许也随之侧身，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进。
转头期间，一道男声也紧接着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话音落下，她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青涩，稚嫩，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和歉意。
看着像早恋的高中生。
陆应许神情冷淡，视线如刀刃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看上去很有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对面的男女在他的视线下逐渐低头，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对视一眼，女生非常诚恳的开口，姐姐，真的对不起，差点让你受伤。
男生连连点头，我们知道错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们。
陆应许眉头一拧，你们——话未说完，祝瑶光空闲的手搭上他的手臂，接过他的话，你们下次，不要在人群里面打打闹闹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很危险。
陆应许垂眸看着祝瑶光。
她白净脸颊上贴着凌乱的碎发，呼吸间还没完全恢复平静。
祝瑶光若有所感的看了眼他，又回头继续和那两个孩子说到，要是出什么事的话，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了。
对，我们知道了。
女生说，谢谢姐姐。
道别以后，祝瑶光看着陆应许清清冷冷的神色，辨认出几分不悦的情绪。
只当他是在为刚才的插话不高兴，解释到，如果我真的受伤了，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旁边的男人没有搭腔，依旧是那副闲人勿扰、很不好惹的表情。
祝瑶光没得到回复，心里莫名有些犯怂，不敢再去招惹他。
只是在心里嘀嘀咕咕了一句。
现在的陆应许好小气，连打断他的话都气成这样。
以前对方不开心的时候，一个亲亲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但现在关系不一样，祝瑶光还没想好要怎么哄他。
思考的时候，祝瑶光指腹在破碎的手机屏幕上滑过，摸出了磕磕绊绊的感觉，如同她现在的思绪一般，断断续续。
没过几秒，陆应许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祝瑶光。
他叫完名字后，停顿了好几秒。
语气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他问，刚刚你为什么松手。
祝瑶光下意识抬头看他，同时啊了一声，尾调带着疑惑。
他冷着脸皱眉，情绪明显不佳，明明可以拉着我找到重心，为什么松手了。
祝瑶光一楞，说到，如果我拉住你，我不能保证你能稳住重心。
陆应许扯了扯唇角，所以你就准备自己摔下去？祝瑶光说，我初步判断了一下，应该不会伤得太重。
陆应许被她气笑，把应该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
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嘲讽，你是不是……这是祝瑶光第一次见到陆应许咄咄逼人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应许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她一眼，算了。
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祝瑶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应许轻嗤，跟我道歉做什么，会受伤的又不是我。
被他的语气刺到。
祝瑶光默了默，没有再说话。
继续往下走的时候，陆应许的手没有松开，她也没有挣扎。
祝瑶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生气的点，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
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松手，而不是有十分之一的几率两个人一起受伤。
更何况，又不严重。
她无所谓的想着。
但如果陆应许为此生气，她可以道歉。
祝瑶光抿了抿唇，左手举起手机时，已经没有了刚才想要找到迟乔的激动。
打开联系人后，屏幕上显示着迟乔的未读消息。
[乔乔：我们也要一起看烟花！][乔乔：视频文件。
][乔乔：哇你知道吗，听说走在我们后面的有人差点摔倒，还好她男朋友把她拉住了，就是离得有点远，我没看见。
]越想忽视的事情越容易出现在眼前，祝瑶光鼓了鼓腮帮，在破碎的屏幕上打字回复，不小心还输入错误好几次。
[Doris：……就是我。
][乔乔：？？][乔乔：你没事吧，我过来找你。
][Doris：没事，不用过来。
]迟乔那边飞快发来共享定位邀请，随后显示输入中，半秒后发送过来。
[乔乔：我不管。
]笑了笑，祝瑶光点击同意。
屏幕里显示着六百米的距离。
两秒过后，显示红点开始移动。
祝瑶光把手机握在掌心，反复数次握紧又松力。
想和陆应许道歉，可是对方又不接受道歉。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那是祝瑶光那一瞬间能想到，最安全的办法了。
她不想拖累陆应许，在任何方面。
在斟酌用词的时候，男人低低哑哑的声音已经从头顶传至耳畔。
——对不起。
祝瑶光愣了一瞬，抬头去看他。
陆应许眉眼柔和些许，一改前两分钟的刺人口吻，语气放缓到，我不该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
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未出现。
没事。
祝瑶光懵着摇摇头。
她完全能理解陆应许的生气，也有我的问题。
陆应许刻意把声音压得温和，掩盖了眼里的所有复杂情绪。
轻声说着，下次遇见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心抓住我。
他嗓音清润、尾音迷人。
像是深海里凭空出现的透明钩子，平静而危险。
祝瑶光犹豫了一瞬，刚准备张嘴答应，就再次听见了陆应许的声音。
我不会受伤。
他说，我向你保证。
她呆呆的说，噢。
气氛莫名又安静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
祝瑶光有心开口，却找不到话可以说。
半晌，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乔乔他们明天就回去，你呢。
陆应许很给面子的接话，你要在这边看月食吗？回去看吧。
祝瑶光摇了摇头，已经在这边玩了很久，更何况，我有点想早点见到宝贝，也不知道宝贝现在怎么样了，我离……以前的时候，它可活泼了。
陆应许拖腔带调的嗯了一声，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慢声道，还是会拆家，阿姨每次都很生气。
齐阿姨吗，宝贝老是气她。
提起故人，祝瑶光笑弯了眼睛，你手机里有图吗？有。
陆应许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朝她这边晃了下屏幕，要看吗？祝瑶光看着锁屏上自己的照片，装作淡定的点头。
接过已经解锁的手机，屏幕里直接出现了宝贝的照片。
比她离开时长大了不少。
祝瑶光挨个往前翻，翻了大概十几章，就看见熟悉的枫叶满山。
是南山。
祝瑶光下意识看了眼拍摄时间。
去年四月十八。
心跳无声乱了一拍。
在她离开以前，每年的四月十八，他们总会带着宝贝去南山散步。
指尖悬停在屏幕迟迟没有按下。
上方就传来一条消息。
[余助理：陆总，那边已经解决。
]像是被解救般，祝瑶光把手机递了回去，勾了勾唇角，你的消息。
谢谢。
陆应许接过手机，抬眸看了眼消息，随便敲了两下屏幕发送过去，随口和她说着，它现在也很调皮。
祝瑶光的注意力还在那张图片上，迟疑着问了一句，你经常带着宝贝去南山？每年都去。
陆应许说。
每年。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兜里的手机传出震动。
迟乔的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
瑶瑶！她跑得飞快，像个兔子一样蹦到祝瑶光怀里。
陆应许的手顺势松开，祝瑶光刚叫了乔乔，就被她一脸严肃的上下扒拉，没事吧。
你都问两次了。
祝瑶光失笑，我没事。
迟乔确认完毕后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胸膛，那也肯定吓到了。
一点点。
祝瑶光食指拇指比了几厘米距离。
迟乔抱着祝瑶光的胳膊往下走，陆应许和封珏双双沉默的跟在不远处。
突然，迟乔悄悄往后面瞄了一眼，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你俩这是咋了？祝瑶光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你这都看的出来？迟乔：那当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祝瑶光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说，大概、也许，吵架了？迟乔感到不可思议，陆应许还能和你吵架的？祝瑶光抿唇，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迟乔：你给我长话短说。
祝瑶光苦恼的把事情经过简略形容了一下，我怕他也跟着我摔倒，所以就松开手了。
你有病吧。
迟乔骂她，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祝瑶光把刚才和陆应许说的话重复一遍，我初步判断，不会受很严重的伤。
你信不信我抽你。
迟乔抬手就拍了她胳膊一下，这次我支持陆应许。
感觉自己很有理由的祝瑶光鼓了鼓腮帮。
瑶瑶，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迟乔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她意有所指，一定会有人在意的。
心里莫名震了一下，祝瑶光叹了口气，好啦，下次我肯定往死里拽着他。
才不会，她绝对不接受任何让陆应许受伤的理由。
迟乔哼哼的勉强原谅她，你最好说到做到。
祝瑶光扯开话题，说起来你穿得好可爱。
迟乔一身粉白汉服大曲裾，黑发上坠着同色发簪，她往后瞪了一眼封珏，转头语重声长的说，不说这件事我们还是好朋友，不如你也去买一套吧，陪我压马路。
就当你默认了。
就这么帮她做了决定，迟乔像是想起来什么，她往后招呼了声，陆应许，你要不陪瑶瑶换一身？陆应许掀了掀眼皮，我没意见。
等……祝瑶光张了张嘴。
迟乔看着她，说，就这么决定了，她家汉服可好看了。
好吧。
-一路被迟乔领着走到那家传说中非常好看的汉服店。
这家店位于古镇最中央的位置，以古风装饰为主，人流来往极多。
亮堂的灯光待在各式各样的服饰上，格外好看。
刚要走到门口，就有一身翠绿汉服的店员上前欢迎，夫人是要带朋友们看看我们这里的衣服吗。
迟乔指了指祝瑶光，说，对，给她选一件。
看上去她们两个应该认识，大概迟乔的衣服也是由她导购。
店员笑意盈盈，这位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汉服，有偏爱的款式吗？没有。
祝瑶光摇了摇头，她对汉服的了解还在多年前和迟乔出去玩。
您长得这么漂亮，身材也很好，可以试试红白的曲裾。
店员带领祝瑶光往里走，一边介绍到，我们这里的情侣款也很多，您的朋友穿的就是，红白的话，你们两个闺蜜也可以很搭。
祝瑶光点了点头，她无所谓什么样式的裙子，只是想陪迟乔换身衣服而已，听到情侣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男人，他似乎没对这个词有什么反应。
也是，陆应许这种恶趣味的人，连我们是夫妻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当然不会因为情侣害羞。
祝瑶光犹豫一下，想到刚刚才惹他生气，也没有反驳。
一路走到情侣区，各种服饰引入眼帘。
祝瑶光一眼就看中最右边的红白齐腰襦裙。
在店员还没开口介绍时就开口，那个吧。
话音刚落，她看了眼陆应许，询问到，你可以吗？很适合你。
陆应许说，就这个吧。
店员应声拿来衣服，递给他们。
祝瑶光换完衣服出来，就在镜子前面对着自己的腰带陷入纠结。
还没纠结出个结果，咔嚓一声，门被推开。
陆应许身着红色汉服从里面缓步出来，那柔缎光滑亮丽，在明亮光线里折射出浅淡光辉，唇角勾起时笑容被衬得有些随性。
搭配上这身衣服格外耀眼，祝瑶光呼吸一滞，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陆应许朝这边挑眉时，她才反应过来，别开脸继续和腰带作斗争。
对着镜子绑了好几次都没绑出对称的长度，强迫症的她有些接受不了。
彻底放弃了自己系腰带。
祝瑶光看着不远处还在打闹着聊天的人影，张口就叫到，乔——刚发出了个乔的首字母音节就被打断。
陆应许说，我帮你？犹豫半秒，祝瑶光点头答应，好。
封珏真应该感谢自己。
刚答应的时候还没觉得有问题，直到陆应许半蹲下，神情专注盯着她腰间的蝴蝶结，祝瑶光才有点不自在。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陆应许眉眼间有些风流意味，她立刻幻视了电视剧里谈笑间翻云覆雨的权臣，而此时他几乎半跪在眼前，垂下眼睫只为了给她系腰带。
这种反差极具冲击力，是一种莫名的征服欲。
陆应许刚系出整齐对称的蝴蝶结，抬眼就对上祝瑶光看得失神的双眼。
怎么了？他问。
祝瑶光啊了一声，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没事。
说完，她特地看了眼眼前的等身镜，确实非常对称，有点好看。
视线偏移在身边的男人。
两人的服饰相应相和，说不出的搭。
下一秒。
她看见镜子里的陆应许缓慢抬手，指尖穿过她的碎发。
把发顶摇摇欲坠的玉簪推了回去，轻声道，我说了，很适合你。
作者有话说：陆应许：（担心老婆）祝瑶光：（他好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