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王高丛投降的消息第二天便在朝野传遍。
谢简下朝回家时候,在书房便见到了父亲谢瓯还有大哥谢筑。
说起来谢家家大业大,谢简最近时长觉得疲累,缘由无外乎便是应付自己父兄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
自从裴彦真的把卫家女召入宫中去打理宫务之后,他的父兄肉眼可见地更快地朝着裴赟兄弟两个靠拢了过去——若说从前还有一些犹豫和摇摆,现在便仿佛是铁了心肠要跟随裴赟兄弟两个。
谢简大约是能猜想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找个依靠。
他时常觉得嘲讽,若自己有了立身之本真的能堂堂正正地在朝廷中站住了,何必去依附于谁呢?当初谢家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功勋也不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中立站稳了,为什么一定要掺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呢?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想的这些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因为他现在得了裴彦的一二重用,在家中他的处境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沉沉压下了想要叹的那口气,谢简抬手把官帽给拆下来让头皮松散一些,然后随手丢给了跟在身后的随从,接着看向了谢瓯与谢筑:父亲、大哥,今天怎么过来了?东阳王真的投降了?谢筑也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了当地问道。
谢简点了头,这消息朝野内外都已经知晓,谢筑虽然不上朝,但这么大件事情他是不可能没听说的。
谢瓯与谢筑对视了一眼,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今日入朝了?自然没有。
谢简说,他不知道自己父兄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些,但已经有些不耐烦,是向稼提前回来与圣上说了此事,从南边过来京城,只怕还要走半个月吧?那边水患,路上难行。
顿了顿,他看向了谢瓯与谢筑,心中升起了疑惑,父亲问他做什么?我们家与这个东阳王高丛以前也没什么来往吧?圣上没说要怎么处置了他么?谢瓯不答反问,那时候太子出意外,与这个东阳王高丛是脱不了干系的。
谢简摇了摇头,耐着性子道:没听圣上说起。
一旁的谢筑倒是笑了一声,道:爹只想想现在这位是圣上了,既然接了降书,从前的事情自然不能追究。
否则还能算一代明君吗?这话听得谢简眉头都皱起来,他看了谢筑一眼,已经没多少耐心:大哥慎言,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你在家里吃着的爵位俸禄怕是保不住的。
谢筑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道:难道你还要到那位面前去参奏你大哥不成?等会我进宫就与圣上说,成全了大哥的心愿就是!谢简烦躁地接了外袍,丢到了一旁去。
眼看着这兄弟两人要吵起来,谢瓯出来打了圆场:老七不要为这种事情与你大哥吵,只是从前那旧事,若是重提起来,怕是要牵连到很多人。
那又与我们谢家有什么关系?谢简看向了自己父亲,眉头紧皱,牵连不到谢家,旧事重提或者不重提,关我们什么事情?这是怕圣上借着这事情发作。
谢瓯说道,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记得,先帝那么温和的性子,还借着太子的事情,把卫家给发落成了那样,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呢!.这句话说得似乎有理,但谢简却敏锐地从中觉察出了一些什么。
他看了看一旁的谢筑又看向了面前的谢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令他惊骇的猜测。
他不敢说出口来,直觉有些不妙。
.垂着眼眸思索了一会儿,他没有再顺着谢瓯的话说下去,只道: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不如父亲和大哥去问三殿下和宫中的太后吧!不等谢瓯再说什么,他环视了一眼这书房,又道:圣上前两天赐了我宅子,这两天我搬过去,免得圣上觉得我对他赏赐有什么不满。
谢瓯眉头皱起来:圣上什么时候赐了你宅子?你没有与我说过。
前两天的事情。
谢简随口敷衍,家里本来也住得挤,我这院子也不必留了,让大哥家的几个小子搬过来好了,能住得宽松些。
不管谢瓯和谢筑今日过来打探这个东阳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当年在裴隽的事情中是不是暗地里也动过手,谢简这会儿不去多想了,他又看了一眼谢筑,不紧不慢道:大哥上回还和我说两个侄子大了,院子里面住不下,正好我这边空出来给大哥就好。
胡闹!谢瓯眉头皱得更紧了,要是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是你大哥容不得人!谢简深深看了自己父亲一眼,道:上回圣上让我说给父亲听的话,父亲现在想明白了么?谢瓯其实看起来并不老,曾经他也跟着先帝上过战场的,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从先帝手中便得了爵位还一再加恩,他看着谢简,道:你不能总想着你自己,老七,你太自私了。
.谢简从家里搬出来的事情没瞒着人,不多时便有那好事之人进宫去说给了裴彦听。
裴彦赐谢简宅子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他知道谢简这人迟早是要搬出来的,此时此刻并不意外。
谢家宫里的太后已经不同往日那般,可谢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从来都是不想着进取,从前是靠着谢太后过活,现在便只怕是要朝着裴赟使劲,只想着有个人能带着他们谢家能永享荣华。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裴彦并不仅仅只是把谢家这样行为看作是不思进取,不思进取的人总会有个理由去不进取,他们必定是已经有了准备和底气,才会想着躺着坐享荣华。
从前的谢太后,现在的裴赟,他们想做什么?裴赟现在身上连爵位也没有,他们能依靠裴赟做什么?裴彦垂着眼眸,忽地冷笑了一声。
他猜想,裴赟应当是心有不甘,或者在想着他座下这龙椅。
只是裴赟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能与自己一搏呢?无兵无卒,他连爵位也没有,他凭什么去肖想他根本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难道就凭着他是谢太后生出来的,也能算是正宫出生的嫡子?裴赟不会这么天真,甚至谢家也不会这么天真,他们必定是有后手,只是如今他们还藏着手中的棋子,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谢太后从前在宫中一人独大,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她知道许多事情,可以轻易地告诉宫外的裴赟还有谢家。
想到这里,裴彦忽然有些后悔,他应当早一些把谢太后手中的权力收回来,之前他还是太看轻了她。
他用从前的目光看待她,甚至觉得她勉强能算是一个好人。
但……好人在关乎自身利益面前也是会动手要人命的。
他忽然在想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有先帝留给他的老臣,他们忠于这个朝廷,或许并不会完完全全忠于他,如若他真的做了他们认为对梁朝不利的事情,他们一定会站到他的对面。
还有当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小臣,便如向稼他们,他们自从他还是齐王的时候就跟着他,可年轻资历浅,虽然对他完完全全都是忠心,但现在并不在能左右朝政的关键位置之上,他们至少还得要好几年才能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然后便是那些皇亲国戚宗室权贵,他们的态度永远是暧昧的,他们永远见风使舵,永远都不会有一个确切的表态。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云岚,其实在他身边,似乎就只有云岚是最真心对他的,不管他是当年的齐王还是现在的皇帝,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尽管他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因为崔滟的缘故,但现在他却似乎不再那么想了——如若有一个人多年来对自己真情不二,他又怎么不会被打动呢?.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拿起几案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招手叫来了宝言:去昭华殿问问,昨天是出了什么事情,娘子昨天一看便是有心事。
宝言忙应下来,道:奴婢这就过去。
悄悄的,不要惊动了娘子。
裴彦叮嘱,娘子心细,不要叫她知道。
宝言请示地看向了裴彦:那奴婢就悄悄问问昨天伺候娘子的那些宫人,然后回来禀告陛下。
行,去吧!裴彦笑了一声,再把碧波池旁边的观景阁给收拾出来,娘子要是在昭华殿无事做了,让教坊排歌舞给娘子看。
顿了顿,他自己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然后才道,这事情你去与卫娘子说一声吧,毕竟如今宫务还是经她的手。
宝言再次应下来,见裴彦再没有吩咐了,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昭华殿中,云岚抱着灰奴坐在窗户底下,她在思考卫融和卫隽的关系。
那些年被她刻意忽略掉的许多事情,现在她想要找一个答案了。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去问永安宫的卫良——卫良是卫融的妹妹,她已经把这关系打听得十分确切。
所以卫良一定知道卫隽是谁。
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她迟疑着是不是今日就往永安宫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