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言从太医这里知道了这种事情,自然是不敢松懈的。
他原是想着直接便禀告了裴彦,可又被太医那几句话说得心中动摇。
说到底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哪怕这先帝与裴彦都不是爱女色的,可他只听前朝末帝的故事,便也知道帝王心是如何多变难测。
如若真的像太医所说,本就是裴彦授意,那他说出来便必定要得罪了裴彦,自己只怕是要吃瓜落。
可如若不是……宝言又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都乍起来了,如若不是,无论是谁对云岚下的手,都足以让裴彦勃然大怒。
那就不是在昭华殿里踢个屏风的事了,说不定要牵扯到多少,还会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而作为知情而隐瞒的他和太医,那是首当其冲就要担责任的。
.脑子里面一片纷纷乱乱,宝言顶着大太阳回到隆庆宫,外面有内侍等着他。
宝公公,陛下让小的在这儿等着公公。
内侍见到他,便欢快地跑了过来,陛下让小的问公公,娘子早上心情如何,早膳用过没有,是不是还在生气?顿了顿,他又道,另外还有,陛下让公公去把上次说的事情尽快办了。
前头那一串问题倒是还好说,后面的事情倒是让宝言愣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陛下没说是什么事情?小内侍道:陛下就说是上次让公公去查的那事情,具体没多说。
宝言想了一会儿,把最近手中的事情思索了一番,便想起来之前裴彦吩咐过要查一查卫融和云岚在宫外是否见过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伸着脖子往殿内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面前的小内侍:陛下在见大臣们吗?是,丞相太尉都在。
小内侍点头。
你与圣上说,娘子晚上发烧有些反复,早上施针用药刚醒了,醒来了精神看着还行,有初晴和五吕两个守着,应当是没事。
宝言想了想,还是掩去了太医与他说的那一节,我呢,现在去做陛下吩咐的那件事情,你等陛下等会空下来了,把前面那些话学给陛下听吧!小内侍惊了一下,见宝言要走,急忙拉住了他,道:公公,那陛下要是问娘子病情我怎么答呀?宝言在这小内侍脑袋上拍了一下,道:用用脑子,你只用告诉陛下这些就行了。
小内侍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倒是明白了宝言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的知道了!行了,我先去办事,就不在这儿耽搁了。
宝言摆了摆手,便往宫外走去。
.夏末的阳光还是炎热的。
宝言出了隆庆宫,先去宫门准备了马车,然后准备往南苑去,卫融如今是在南苑中练兵。
他一面走一面又忍不住把卫融这几年种种想了想,自从裴隽意外去世之后,卫融一开始是在军中,后来被先帝拘在了京中一段时日,再后来就又重新去了军中,怎么想怎么都不像和云岚会有什么联系的。
可偏偏……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可能把这两个人给拉到一起。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忽然瞥见宫门处有人进宫来,习惯性多看了几眼,他认出了是裴赟和谢太后宫里的知矩。
裴赟今天又进宫做什么?宝言脚步微微顿了顿,看着知矩带着裴赟消失在了宫墙之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长乐宫中,谢太后看到裴赟进宫来,面上神色都慈爱了许多。
谢太后拉着裴赟坐下,又让人送了裴赟喜欢的果茶上来,道:才几天没见你,就想念极了。
你在宫外过得好不好?府上可还缺什么?今天让人给你带一些出宫去,免得你在宫外缺这个少那个的,让为娘心里记挂。
裴赟笑道:母后不必记挂,我府里什么都有呢!倒是母后在宫里最近可还好?顿了顿,他面色微微沉了沉,我知道他让卫家女进宫来了,母后受委屈了。
哎,这些事情不提也罢,既然木已成舟,便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谢太后摆了摆手,让殿中宫人都退了下去,然后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那卫家女进宫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她才进宫多久,昭华殿那位就坐不住了,听说昨天半夜惹得皇帝勃然大怒,直接从昭华殿走了呢!裴赟轻笑了一声,道:母后在宫中便看她们狗咬狗好了,正好母后也不必再想着向他低头。
谢太后抚着裴赟的肩膀,轻叹了一声,道:可终究是手中无权,比不得从前了。
我进宫来,是有件事情想与母后说的。
裴赟看了看左右,声音放低了些许,昭华殿那位,她母家舅舅就在我府上。
母家舅舅?谢太后眉头微微蹙起来,她当年在末帝宫里连个封号都没有,母家难道还是什么显赫之家?的确就是显赫之家。
裴赟轻声道,当年的卫尉崔家,她的生母是当年崔大人嫡亲的妹妹。
谢太后有些讶异:那如何会是这种情形?说是当年也执拗,于是便受了些磋磨。
裴赟轻描淡写地说道,崔家也最近才知道,她就是昭华殿的这位陈朝公主。
谢太后却露出了沉思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依稀记得,如今在燕云扶着前陈那个衡山王做了皇帝的也是崔家,崔家找上你,不安好心吧?崔家不过就还想继续做他的权臣罢了。
裴赟轻笑了一声,他们那点小心思,我明白得很。
谢太后听着这话,略松了口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别被这种人利用了,这种人心狠手辣,不是好相与的。
顿了顿,见裴赟面上还是不以为然神色,她又道,就你方才所说,如若她的生母真的是崔家的嫡女,进末帝的后宫便不会位分低,她这个公主也不会连个封号都没有。
可偏偏她就是没有,你想想为什么?难道末帝那么信任崔家,但转脸就要给宫中的崔家女难堪?裴赟道:母后,这并不重要。
他认真地看着谢太后,崔家现在想见一见昭华殿那位。
这话便太天真了,她如今算是宫妃,崔家人拿什么见?如今掌管后宫的也不是我,就算想要额外开恩,也是不可能的。
谢太后摆了摆手,这要求太过荒谬了。
裴赟却露出几分急切,道:母后,她生母尚在,有些事情或许她毫无触动,但若有她生母开口,她难道还能继续不听从?谢太后看向了裴赟,眉头皱起来:崔家想做什么?母后,其实我们,你,我,崔家,目标是一致的。
裴赟说,我们都不想裴彦继续在皇位上坐下去。
顿了顿,他看着谢太后面上神色慢慢缓和,才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这事情简单得很,他会提防很多人,却并不会提防自己的枕边人。
只需要那位稍微动手便可以了,不是吗?最终结果便是皆大欢喜,我们各取所需。
如若她不愿意,反而把这一切都向皇帝坦诚呢?谢太后冷静地反问,到时候,人证俱在,便是把刀子送到了他手里去。
以她生母为威胁,难道她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去死么?裴赟问道,如若到时候她真的不管不顾地要把这一切都告知他,先要死的也是她。
谢太后面露犹豫。
不过……这一切都得先与她见面之后才能详谈。
裴赟看向了谢太后,母后,能有办法,让崔家人与她见一面吗?见面大约是不行的。
谢太后摆了摆手,最多能送一封信,其余的便再不行了。
顿了顿,谢太后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这事情不能太草率,如若操之过急,便是你父皇从皇陵里出来也救不了的。
裴赟道:母后放心吧,我一定会谨慎行事。
.屏风后面,谢笙静静站在黑暗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她原是从后面到前面来,准备把内府送来的新制的衣服给谢太后看的,但刚进到殿中,便见裴赟进来,她便直接后退了一步避让到了大屏风后面去。
她原本是要跟着宫人们一道出去的,但刚准备走的时候,便听见了裴赟在说云岚的事情,她便情不自禁地站定了,然后便一直听到了现在。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忽然觉得云岚有些可怜。
甚至都让她开始原谅她之前三番两次把她拒之门外又说话不客气的事情了。
漂亮又无依无靠的女人,这世上连母家都是想着如何利用她。
谢笙垂着眼睑,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在裴赟的话语中,云岚自己的身世她的生母如何是不值得去考虑的,他便只想到,她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女人,那么她谢笙在裴赟这样人的眼中是怎样呢?多半也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女人。
她或许比云岚还不值得一些,毕竟她是主动地上前来希望被利用的。
想到这里,她便想起来谢简。
她进宫之前唯一阻拦过她的就是谢简,当谢家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地对她进宫表示赞同的时候,只有谢简阻拦过她。
听说谢简已经从谢家搬了出来。
谢笙垂下了眼眸,她虽然只进宫了这么短暂的时日,但她感觉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