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好。
裴赟在殿中陪着谢太后坐着说了会儿话也觉得有些憋闷,便笑着向谢太后道:母后,我陪着你去碧波池旁边转转吧?这已经在往秋天走,碧波池边的木樨应该都开了。
谢太后往外看了一眼,笑道:那就去走走,我也许久没过去了。
母子二人于是便站起身来,外面知矩听着动静便传了肩舆,两人一前一后就出去了。
屏风后面站立许久的谢笙松了口气,等着他们二人出了大殿,又听着声响是出了长乐宫,才后退了几步从小侧门退到配殿,避着人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把内府送来的那些衣服放在柜子上面免得弄皱,她在竹榻上坐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从最初进宫时候雄心壮志到如今,她是觉得在宫中越来越疲累。
不知现在她若给谢简送信,谢简是不是还愿意帮忙她出宫去?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是白日做梦。
现在谢家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谢简显然是偏向裴彦的,他甚至都与谢家断开自己出去单过,剩下的人么,那就坚定地站在了太后与那两个皇子的这边。
可裴赟和裴骏……谢笙想着方才裴赟说云岚的那几句话,便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在裴赟眼中,云岚那样的人尚且不算是人,那她又算什么呢?若叫她来选,她便不愿意与他们站在同一边了。
在裴赟和裴骏心中,谢家或许只能算是奴隶是仆从,是用来驱使的。
而在裴彦心里,只从谢简如今来看,大概能算个人的样子。
这或许也是谢简会投向了裴彦的原因?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她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谢简可以投向裴彦,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坐直了身子,越想,竟然越觉得是可行的。
那么,要怎样做才能不知不觉地向裴彦表达自己的态度呢?.宝言一路骑马到南苑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他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正在带着队练兵的卫融。
只看一眼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宝言便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而是等到他们中途暂停休息时候,才让人上前去请了卫融过来。
卫融看到宝言过来,倒是有些意外: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吩咐吗?宝言笑了笑,道:今天原是有些私事想找卫将军,卫将军中午可得空?能不能赏脸用一顿午膳?卫融想不出来宝言能有什么私事找他,但他是裴彦身边的内侍,便也不好拒绝了,便道:那宝公公便稍等一会,中午时候我请宝公公吃酒。
宝言痛快应下来,道:那我便不打扰了将军练兵,在南苑外面等着将军了。
卫融点了点头,看着休息的时间已经到了,便与宝言拱了拱手,重新去场上带着那些人练马上射箭了。
宝言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不再露面。
卫融的过往经历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全都摆在明面上,若要知道卫融与云岚之间的关系,若真的想查个明白,其实是从云岚那边下手更好——只是显然云岚连对着裴彦时候都不发一言,那也只能从卫融这边来猜测了。
一路从皇宫到南苑来,宝言把自己能想到的过去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推测着如若他们俩的确有关系,那可能时间还要往前推,推到陈朝时候,那会儿先帝都还是梁国公,卫家那会儿人多,说不定就那会儿也许卫融和云岚有那么一点机会能碰上。
既然要翻到那么久远之前,宝言便不打算再旁敲侧击用手段去查,如卫家这样人家,与裴彦关系亲近,去翻这么久远之前的事情,若用手段,反而会叫卫家心中生出芥蒂,不如坦率些,如此才能两边都不得罪。
.中午时候,卫融便换了身衣服,与宝言一起出了南苑,去了街市上找了家幽静的酒馆,两人单独找了个雅间坐。
四下无人了,两人说话时候便放松了许多。
宝公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推杯换盏了一回,卫融便直接开口问了。
宝言略思索了一会,便开门见山地把话给说了:乃是为了昭华殿那位,有些事情想问问卫将军。
卫融顿了顿,看向了宝言:圣上的意思?宝言只夹了一筷子菜吃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卫融喝了杯酒,他看了眼宝言,最后只道:那位身份不简单。
这是自然。
宝言笑了笑,卫将军放心,这事情说来也就是过去的旧事,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
卫融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想叹气,他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看向了宝言:宝公公记不记得,先帝称帝那年,我替太子殿下送过一封信回来。
宝言没防着这事情真的能扯到那么久远之前去,他努力回想了一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色。
卫融看着宝言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便继续道:太子殿下那时候在信中说遇到了心爱的女子,想娶为正妻,先帝于是笑着说那便娶就是了,为什么还藏藏掖掖的,不干脆带回来。
宝言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已心跳如雷。
卫融轻叹了一声,重新给自己倒酒,才慢慢把话说完了:当年那位,便是昭华殿的这位。
当年太子殿下……宝言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当年还没来得及把这位带回来就出了意外。
卫融声音很轻,太子殿下最后便只叮嘱我,既然事情发生了,便不必告知她真相,且就叫她自由自在,无所牵挂地过一辈子。
顿了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后来卫家成了这样,我也去了军中,再回来,便见她在圣上身边了。
话听到这里,宝言已然能明白为什么云岚在见到了卫融之后会心事重重。
有些事情若现在回头看便会觉得蹊跷。
卫融看向了宝言,当年太子殿下身边护卫众多,从来都是没有出过任何事情的,为何偏偏……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把话说破,如今她在陛下身边……朝野中有那样的传言,燕云的前陈余孽甚至还重新称帝,巧合就是有那么多吗?宝言加了一根青菜,慢慢地吃到口中,没有回答。
卫融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喝了口酒:或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不信这世上能有那么多巧合。
宝言慢慢地把那根青菜咽下去了,然后才抬眼看向了卫融:这话,便只能卫将军亲自与陛下说了。
卫融也看向了宝言,他摇了摇头,道:若能说,我早便说了,却也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他轻叹了一声,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问道:若真的要说,能翻找到当年书信……宝言想了想,道:宫中旧档应还在,按旧例,先帝与太子的书信是封存起来了。
若能找到当年书信,便能佐证我今日所说。
卫融说道,能说的……便也仅止于此,那位究竟是如何心思到了陛下身边,那就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了。
.宝言久久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裴彦生气的样子。
若裴彦知道云岚曾经和裴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他会如何呢?他不敢去想。
宝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摇摇欲坠了,想想看吧,这边是来路不明的避子汤,那边是曾经和先太子有过一段关系,他只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开口,都逃不了一死。
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云岚为何一直沉默不语。
能说什么呢?换做他是云岚本人,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不过的确便如卫融所说,她为何会到裴彦身边来呢,听说那时候裴彦是在吴郡遇到的她,他们相遇时候,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的安排?想到这里,宝言感觉背后一凉,不敢往深了去想。
.午后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把太阳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天色暗沉了下来。
裴彦处理完了政事,听着内侍转述了宝言的话之后,面色阴沉。
让太医现在去昭华殿,然后过来与朕说说,他们到底怎么给娘子看病的!裴彦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么点小病也看不好,还能叫娘子又发烧吗?若这么点小病看不好,干脆不要做太医,滚回家去!内侍慌忙应了下来,便立刻准备出去吩咐。
等等,宝言现在还没回来?裴彦又叫住了那内侍,眉头是拧着的,叫他滚回来,好好看着昭华殿,娘子没好之前,他哪里也不要去了!是!内侍吓得急忙再次应下来,见裴彦没有吩咐更多事情,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裴彦行到殿外,往昭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隆庆宫和昭华殿离得近,他能看到昭华殿庭院中那棵高大的合欢树。
此时此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
他想着那时候云岚倔强掉眼泪拒绝他的样子,烦闷地又转身往殿内走去了。
刚坐下,他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寻声看去,竟然是灰奴带着白娘子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隆庆宫的窗台?这两只猫这么大胆,逛过了后宫,都敢往前朝来了吗?裴彦心里那些烦闷忽然散了一半,他朝着灰奴招了招手:过来。
灰奴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傲娇地一甩尾巴,用屁股对着他,然后从窗台跳了下去。
……裴彦半晌无语,起身走到窗台旁看了一眼,白娘子娇嗲地蹲在原地对着他喵喵了两声,灰奴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裴彦想了想,把白娘子揣在了怀里,然后向内侍道:摆驾去昭华殿,娘子的猫跑到这里来了,朕给她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