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赟看着外面秋雨绵绵,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气定神闲的崔素,眉头皱了皱。
你们皇帝派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你不去见见他们吗?裴赟问。
崔素抬手给裴赟倒了一杯茶,反客为主一般笑了笑,道:殿下别急,事情要慢慢做,东西要一口一口吃,一切都得缓缓来。
裴赟低头看了眼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道:只是你进京以来所有手段安排,都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信。
殿下,如若一抛饵鱼儿就上钩,那多半有诈。
崔素不紧不慢说道,殿下是天之骄子,故而从前都是一呼百应无人敢怠慢。
可对普通人来说却并不能,因为凡事都要三思而行。
顿了顿,他又笑了一声,做任何一个决定之前,稳妥的人都会首先看清楚自己的境地,然后才会思考着能不能做,如若做了会有怎样代价,而结果是不是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裴赟眉头皱了起来,轻嗤了一声:难道我还要你来教导这些?请殿下息怒。
崔素倒是没有被裴赟的语气给吓到,还是一如既往不紧不慢,这些话殿下不爱听,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殿下既然将来要谋大业,那么到时候会有无数的人在殿下面前说殿下不爱听的话语,想为明君,便不能因此而恼怒。
说着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然后看向了裴赟,我来到殿下身边,自然也是希望殿下将来能成明君,殿下以为呢?这话听得裴赟半晌无言以对,他也拿起了面前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却被这其中苦涩之意呛得差点吐出来。
怎么这么苦?裴赟艰难地把这苦涩的茶汤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崔素,这是什么茶?此茶名皋芦,可明目清火。
崔素笑着喝了口这茶水,陈朝尚在时候,年年都让南边进贡。
听着这话,裴赟好奇地又拿着茶盏来抿了一口,最后不无嘲讽地笑了一声:陈帝是福享了太多,才会想喝这口苦。
崔素不置可否,只笑道:将来殿下若能登大宝,也会想喝一喝这苦茶。
裴赟嗤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这句话,只又道:你倒不如想想宫里面那位说是你的外甥女,但怎么都不搭理你。
但殿下的兄长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觉察出殿下与我们崔家的联系,不是吗?崔素反问了一句,这已经能说明许多事情了,有时候未必是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只需要看结果便是。
听着这话,裴赟顿了顿,倒是一时间也觉得有理。
再有,方才殿下也说了,燕云来了人,所以有些事情便能进行第二步。
崔素气定神闲地说道,还要请殿下再给宫中的公主送一封信。
这封又要说什么?难道还要说你们崔家有多么不容易?裴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第一封信,我看了都觉得好笑。
无论是否好笑只要管用就行。
崔素说道,对特定的人说恰当的话语,就足够了。
行吧,到时候你把信拿来就是。
裴赟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我倒是觉得宫里这位殿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听你们什么吩咐。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进到了厅中来,向裴赟道:殿下,外面谢家的大郎君求见。
谢筑?裴赟眉头皱了皱,还是站了起来,又向崔素道,崔先生便请便吧,我不在这边多陪了。
崔素笑着起身躬身送了裴赟出去,一直看着他出了院子,才敛了面上笑容,重新回到厅中坐下。
.屏风后面,麦嵩转了出来,笑道:这位殿下是急性子,大人竟然能安抚下来,说明这位殿下对大人还是有几分信重的。
信重不信重,倒是抬举了他。
崔素摆了摆手,示意麦嵩坐下,不过是头脑简单了一些,故而才好摆弄。
顿了顿,他又给麦嵩倒了杯茶,所以燕云来人如今是如何安置的?都在馆舍中安置。
麦嵩说道,那边也问起大人,那两位应如何安排。
滟儿还是不愿意么?崔素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
听说是的。
麦嵩谨慎地说道,若强送入宫中,以大姑娘的脾性,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崔素说道,若实在听不进去,便灌一碗药就是。
顿了顿,他又笑了一笑,周家是应了的吧?周家自然无有不应。
麦嵩道。
那便足够。
崔素说,便与那些人把我的话再说一遍,再问问她,是想进宫做娘娘享受荣华富贵,还是被丢到外面去让野狗撕着分吃了。
麦嵩应了下来。
另外把四妹接到咱们家城东的那个小院去住。
崔素说道,里外布置好一些,再教她把习惯改一改,多安排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了。
明白。
麦嵩道,城东的小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大人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眼?等过几日吧!崔素笑了一声,还是抓紧时间把滟儿说服了,叫她乖巧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来到京城这么些时日,崔素已经大致把京中情形摸了个明白。
若说之前轻易把裴赟给说服了时候,他心中对裴彦还有几分轻视,如今在京中呆久了,便不会那么觉得。
在崔素看来,裴赟简直比燕云的那位李棠还要蠢十倍百倍,连同整个谢家,无怪乎当年陈朝尚在时候谢家完全不成气候,就算有梁国公裴襄帮衬着,也没能出一两个人才。
可相应的,裴彦便几乎算是人精一般,他有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静和谋算。
胸中有成算,并且不骄不躁,再有便是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看出来有些事情想要真的与裴彦真刀真枪拼一拼完全不可能了,就算在燕云的李棠突然之间变成了文治武功大成的皇帝,也难以用燕云一隅之地来对抗整个梁朝。
但崔素并不太着急,如裴彦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但并非是全无缺点,崔滟是其一,宫中的云岚是其二。
这二人若能累加到一起,便足矣让裴彦不得不分心。
他不指望崔滟能进宫真的把裴彦迷得五迷三道不知东南西北,只要崔滟让云岚心乱便行了。
云岚心乱,他之所谋便能成。
女人能做许多事情,尤其在无法硬碰硬的时候,女人的柔软便能成为最锋利的刀。
.裴赟顺着回廊走到了正厅中,谢筑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
殿下。
看到裴赟进来,谢筑上前来行了礼,今日过来是为了高丛的事情。
高丛?他怎么了?裴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谢筑不必多礼,自己便在一旁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了,他不是投降了么,我二哥接了他的降书,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他来京城的路上遇刺。
谢筑在裴赟旁边陪坐了下来,殿下,圣上对当年先太子的事情还一直记挂着,这个高丛,当初被怀疑是对先太子动手的人。
那不正好让他给他亲哥报仇吗?裴赟拿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奇怪地看了谢筑一眼,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怕他杀错人?我倒是情愿他是昏君。
谢筑慢慢叹了一声,看向了裴赟,道:但当年先太子之事……是有隐情的。
什么隐情?裴赟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问。
当年娘娘为皇后,殿下却不是太子。
谢筑半藏半露地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裴赟一口茶喝下去了,才明白过来了谢筑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眼前人,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若高丛真的死了倒是好事……谁想到他竟然会投降,如今还会活着到京城来?谢筑看向了裴赟,此事……当初你们能瞒过父皇。
裴赟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憋出了一些慌张,你们能瞒过父皇,还能瞒过我二哥,难道现在就瞒不住了?谢筑半晌不知如何应答,过了许久方道:那时恰好便是东阳王高丛在吴郡,也恰好,高丛那时候与咱们不对付,但现在……难道还留下了什么首尾,能让他翻案?裴赟看着谢筑,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呼啸而过,反而叫他冷静了下来,他又着意看了一眼谢筑,声音冷了下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难不成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你只管一切都不知道的,就由他自己去辩!若无法辩白,死了也是他活该!只是……若真的他能拿出证据来,当年的事情就瞒不下去了!谢筑看着裴赟,殿下,当年之事……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娘娘啊!闭嘴!裴赟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小几上,他也看着谢筑,色厉内荏之意淋漓尽致,你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年的事情你不说,谁又能知道?那高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现在倒是自乱了阵脚!谢筑欲言又止,最后只沉沉叹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裴赟看着谢筑,忽然感觉有些厌烦。
他从前亲近谢家,因为谢家是他的舅家,是最亲近的人,从前他们在一起也算是融洽,但自从裴彦登基之后,他没有能得到爵位,谢家也不再似从前那样能干,似乎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起来,他现在只觉得谢家甚至仿佛是一个拖油瓶了。
你是我表哥,你父亲是我亲舅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最亲密的。
裴赟耐着性子说,这件事情只当没有发生过,当初父皇先认为是高丛下的杀手,后来又把责任看作是卫家的守护不力,从来都没有疑过谢家,何必要自乱阵脚?高丛遇刺也好,死了也罢,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谢筑似乎被说服了,他看着裴赟,面色渐渐沉稳了下来。
行了,别为这些事情担忧。
裴赟又道,再说了,朝中谢简还在,他定能把这事情描补周全,又有什么可怕?想到谢简,谢筑眉头微微皱了皱,最后没说出话来。
裴赟看着谢筑,想到了自己东院的崔素,他在想,若是谢家能与崔家联手,是不是能比现在更有用处,而不是每每遇到什么事情就想着让他来帮忙解决?.雨停的时候,便起了风。
裴彦从肩舆上下来,抬眼便看到了昭华殿檐下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玉铎发出丁丁零零的细碎声响。
他阔步进到了殿中,把身上的斗篷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宫人,然后特地绕到了云岚身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还没抱稳,却只感觉手中毛茸茸的玩意儿忽然跳开,再定睛一看便是灰奴咚的一声落地,熟练地对着他哈气。
它怎么没出去玩?裴彦笑了起来,感觉它好像又长胖了。
刮风下雨能到哪里去?又不是那只傻黄猫,下雨也在屋顶上蹲着。
云岚笑了笑。
已经让宝言与你说过了,燕云那边派了人来。
裴彦拉着云岚重新坐下,若最近有什么人找你,你尽管与我说,我来处理便可以。
云岚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重新凑到身边来的灰奴,道:找我做什么,裴郎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