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云岚来说,崔家说是陌生人其实也不为错。
她与崔家唯一的关联是她早就已经入了土的生母。
并且在她生母尚在时候,崔家作为她的母家并没有给予过任何的关爱。
如若当初她是没有受过苦难,如若当初她便得到过自己生母全心全意的爱护,大约她会爱屋及乌对崔家也有一二好感。
可当年历历在目。
那时她想着若是利用了崔家出宫与裴彦断掉或许是个办法。
但现在裴彦这样情形,她倒是觉得不必再利用什么崔家,也不必让崔家来利用她。
自己厌烦又纠结的事情便不要去做,做了也就只是会让人感觉到悔不当初。
这是为什么最终她并没有选择去利用什么崔家谢家来与裴彦分开的原因。
她原本对权力场并无兴趣,她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就把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事事都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进行,既然知道自己无法掌控,那就离得远一些。
那样将来她才不至于因为缠绕在这些事情之中无法独善其身。
慢慢走到了庭院中,她看到灰奴和白娘子在草丛里面一起扑那只黄狸花。
显然那只黄狸花身经百战,它先假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等到灰奴逼近过来了,才突然转身直冲了过去。
灰奴自己反而吓了一跳,一转头就和白娘子撞到了一起。
白娘子被灰奴撞得往后撤了好几步,看到了云岚,又换了个方向跑开。
而灰奴看到了云岚,便直接丢下了白娘子和那只黄狸花,跑到了她面前来蹭蹭。
弯腰摸了摸灰奴的大脑袋,云岚环视了一圈整个昭华殿,从她进宫开始,似乎都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宫殿。
显然是与她住了十几年的长泰殿不一样,这里处处显著精致,从一片瓦一块砖,再到一棵树一株花,都是有人打理之后才有的样子。
不会像那时候没有人打理的长泰殿,处处显得破败。
裴彦对她,其实也是尽了心。
想到这里她自己不由得笑了一声——若不是真的发现他有了真感情,她也不会这么想和他分开。
若两人都是虚情假意倒是好事,虚与委蛇,那样最后谁都不会受伤。
她抬头看向了湛蓝天空,深邃而悠远,在四方宫墙之内,是熟悉又陌生的。
她想起在吴郡时候那阴霾低沉的雨。
等到裴彦真的冷静下来,便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吧?他应当不会生气太久,她了解他们这样的男人,感情之事并不会困扰他们太久,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感情也并非是生活的全部,他还有他的家国天下。
可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自己身为女人似乎可悲得很,因为终其一生都是围绕着别人,却总不能为了自己好好活一次。
.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天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把太阳遮住。
天色阴沉了下来。
.隆庆宫中,裴彦接过了谢笙送来的信,却没有急着看。
他看了一眼谢笙,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回长乐宫去与太后说,你因到昭华殿来被朕知道,狠狠训斥了,并有旨意之后都不许任何人再去打扰娘子。
谢笙低头应下,这会儿倒是觉得裴彦和云岚之间不像是因为崔家吵了架,更像是裴彦自己在闹脾气。
裴彦见她顺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宝言带着她先出去。
谢笙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只看了一眼裴彦神色,那一肚子话也都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着宝言出去了。
裴彦拆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直看得他觉得有几分荒谬起来,这封信竟然是在和云岚说什么母女之情?他记得云岚与他说过,她生母已经不在了,难道崔家还给云岚重新找了个娘?崔家在打什么算盘?裴彦放下信纸,正好看到宝言回到殿中来,于是道:最近昭华殿看得牢一些,别让不相干的人进去了。
宝言应下来。
这封信……裴彦若有所思地在信纸上敲了两下,你让人去昭华殿找一下崔家给娘子送的第一封信,但别惊动了她。
只从这封信来看,崔家应当是对云岚图谋不小,否则为什么要硬生生编出个生母呢?从来都是想要用孝字来压人的时候,才会把生母生父之类的扯出来当幌子。
第二封信说的是生母,第一封信是在说什么?说崔家和当年云岚的感情?云岚为什么没有看这一封?因为第一封写得太过于荒谬了?一时间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把他的脑子塞满,竟然都有些猜不出来云岚行事的缘由。
.看着宝言出了大殿,裴彦忽然又想起了崔滟。
如果他是崔家人,既然他都要把崔滟重新送进宫来,那么他便不会仅仅只准备一个崔滟,那必然是与云岚相互配合——或者要求云岚相互配合,否则单单一个崔滟能起什么作用?那么,他是崔家人,他要怎样利用云岚?或者换个问题,他要怎样利用现在的情况,让云岚去帮忙他来行事?更直白一些便是,崔家人想要做的是什么?崔家人希望他裴彦去死?他死了,裴赟坐不稳这个皇位,但却一定要硬着头皮去打燕云,因为这是先帝裴襄的遗愿。
以裴赟的资质,就算他不动现在的排兵布阵和各路将军人马的安排,他也没法打一个胜仗拿下燕云,他也无法让那些人臣服于他,所以若是裴赟在龙椅上,三年内这天下必定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的局面。
而远在燕云的那位李棠,看起来也并非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明主。
那么崔家想要的局面就是一目了然的。
乱世风云再起,他崔家便能来逐鹿问鼎。
.想到这里,裴彦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想法若是站在崔家人来看的确是合情合理,他倒也不觉得崔家人是在异想天开,毕竟只要他现在立刻马上去死,便能立刻让他们预想发生的事情完成一半。
所以关键便是他要如何去死。
显然崔家现在想到的办法是想让云岚来杀他。
如果他是崔家人,他就会这样打算。
原因有二,第一云岚是他后宫中目前唯一一个受宠的女人,枕边人动手是最简单也最容易的;第二云岚是和他们崔家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亲情和孝道,这都是这世上对女子最有用的控制。
至于崔滟则更简单一些。
如若崔滟进宫后,他忽然一下子放弃了云岚去喜欢崔滟,那正好就让云岚心中生恨,随便撩拨几句就能让云岚动手,就算云岚不动手,到时候让崔滟这个新的枕边人动手也是一样。
这一层一层的思路,崔家想得缜密。
但并非没有漏洞。
漏洞当然也很显然,那就是……这些被算计的女人,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话呢?这权力场上的谋算从来都不能把他人完全当做不会思考的棋子一样看待。
人都会有他自己的想法,没有完完全全只听命于他人的人。
只要有想法,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就能让事前看起来谋算完美的事情出现偏差甚至最终导致满盘皆输。
.裴彦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封荒谬的信上面,他忽然在想,崔家知不知道云岚想要和他分开?或许他与云岚的争吵在外人看来,是云岚要失宠的征兆吧?可谁能想到是她想要离开他?.宝言不一会儿就从昭华殿回到了隆庆宫来。
他把一封已经拆开的信送到了裴彦手边,面上有些诺诺:这就是崔家的第一封信……不过没能瞒过娘子,是娘子亲自找出来给奴婢带来的。
听着这话,裴彦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顿了顿,他看向了宝言:娘子说什么了吗?娘子说……‘我与崔家早有联系,裴郎还是快点死心了吧!’宝言模仿了云岚的口吻,说完之后迅速低了头。
裴彦低笑了一声,从信封中倒出了信纸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头几个黑乎乎的猫爪印,不知道是灰奴的爪子还是另外那几只的,信纸边上都是残缺的毛边,似乎被猫啃过——这倒是显然看得出来云岚没把这封信当回事,大概是宝言这会儿去找,才从别处翻出来。
潦草地把这封信的内容看过,果然便就是在说什么亲情往昔之类的话语,与他猜测的毫无二致。
把信纸重新塞进了信封里面去,裴彦看向了一旁还低着头的宝言,又看了看外面天色,道:午膳去昭华殿用。
宝言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裴彦这么快又似乎要和云岚和好了?他自然是没有胆量去问裴彦怎么想的,只飞快地应下来,往膳房和昭华殿分别传旨了。
.昭华殿中,云岚拿着一块布在灰奴身上比划着,正打算给灰奴做件小衣服穿在身上,忽然听着外面脚步声,再一抬头便看到了初晴带着喜色的面庞。
娘子,陛下中午过来与娘子一道用午膳。
初晴欣喜道。
云岚微微挑眉,只摆了摆手:去把昨天找出来的那个绿色的缎子拿来,正好给灰奴缝件小衣服。
初晴的欣喜顿时停住了,她小心地看了眼云岚,又不太敢去多问,只好转身去找她说的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