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谢太后沉着脸听知矩说外头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昭华殿那位亲自去了一趟隆庆宫,就把皇帝重新哄得回心转意了?谢太后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我们这位陛下在女人上头倒是不如先帝了,简直是被昭华殿那位玩弄于股掌之间。
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知矩,所以崔家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安置在了春露殿,陛下也没去过一次,内府倒是提了一次要用什么规格置办东西,后来是宝言过去了一趟。
知矩说道,看起来并不像是那时候从隆庆宫里面传出来的样子,陛下对那位崔娘子应当没什么别的意思。
顿了顿,知矩看向了谢太后,奴婢倒是认为,这位崔娘子大概和崔家也不睦,否则那时候应当也不会那么说话了。
这事情崔家做得荒谬得很。
谢太后摆了摆手,她自己是女人,就更知道这事情到底多想当然。
只是她也是从前朝过来的,当年崔家是高不可攀的世家,谢家仰望也来不及,她自然也知道崔家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让崔滟进宫。
当然,无论如何,崔滟不管当时在隆庆宫说了什么,不管是不是顺着崔家的意思所说,她都是进了宫。
赟儿明天要进宫来吧?这些事情要叫他知道。
谢太后没有再多问知矩关于崔滟的事情,而是看向了窗户外面。
又到晚上了——一天过去得那么快,似乎一睁眼一闭眼,便从清晨到了傍晚。
让笙儿过来陪着我说说话吧!谢太后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知矩,这长乐宫现在安静得太过,整日里死气沉沉,难怪会觉得时间过得快。
知矩应了一声,便退出去找谢笙了。
谢笙原是在与其他宫人一起做针线,突然见知矩过来,便把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给了一旁的宫人,笑着掸了掸身上细碎的线头,然后跟着知矩往外走。
姑妈是有什么吩咐吗?谢笙笑着问。
知矩道:娘娘就说请姑娘过去陪着说说话,说是宫里太安静了。
这话听得谢笙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她面上还是笑着的:要不是怕姑妈嫌太吵,我就天天缠着姑妈说话了。
知矩附和着也笑了两声,两人便已经到了暖阁外面。
谢笙打了帘子进去,知矩就在门口站定,只听见谢笙在里面不知说了句什么,谢太后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隔着帘子往暖阁里面看了一眼,知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座雕塑一般不动了。
在知矩看来,谢笙虽然是谢太后的侄女,但却并不是什么可信之人。
不过这话他没资格说,尽管他是长乐宫的内侍总管,但终究只是个下人。
他忍不住想起了同是内侍的五吕,五吕初进宫时候还不如他,可现在五吕去了昭华殿,就算昭华殿那位娘子没名没分,可五吕还是水涨船高一般在宫里面有了地位。
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五吕都能压他一头。
奈何在宫里面想要改换门庭几乎等于自寻死路,谢太后还在一天,他都要老老实实呆在长乐宫。
他倒是盼着裴赟真的能有点本事,到时候他也能沾沾光,尝一尝鸡犬升天的滋味。
.四处上了灯,京城的夜晚露出了娇羞的面容。
街坊里外酒肆勾栏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甚至会有高鼻深目的胡人。
谢简和向稼两人在临街的酒肆二楼坐了,两人面前摆了京中正时兴的桂花酒,一边看着一楼热闹的歌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和你家真的断了?向稼忽然问道。
谢简吃了口小菜,往热闹的街面上看了一眼,才慢悠悠道:这哪断得了,一个姓,也只能嘴上说说而已。
要不还是趁早离京吧!向稼道,离得远了,你也少些麻烦。
我倒是也想。
谢简叹了口气,这不找你打听打听,我能有机会出京吗?向稼摇了摇头,道:最近也没听说,难讲得很。
顿了顿,他声音压低了一些,又道,不过应当快要对燕云动手了。
这么急?谢简有些意外,我以为至少得到明年。
朝中……银钱粮草还不算太充足吧?凡事都是要早做准备,总不能今日说要做,明天就做好。
向稼笑叹了一声,陛下比咱们想得远。
谢简拿起酒杯正打算喝一口,忽然瞥见了街面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于是伸手拍了拍向稼的肩膀:看街上,三殿下。
向稼顺着谢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便见到裴赟与一个中年男子正一前一后地从另一边的酒肆中出来。
后面跟着的是谁?向稼辨认了一会儿没认出那人来,于是问道。
看着眼熟。
谢简把杯子里面最后一点酒喝了下去,却没有说实话,那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崔素,但不太像是朝中的大臣。
其实还有个法子,至少你能自保。
向稼忽然把话题给转了回去,既然陛下把你从谢家拎出来,就是想用你的,你只与你家把关系分开,或者也并非是陛下想看到的。
这话说的……谢简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毕竟是我亲爹,亲兄弟,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
向稼轻叹了一声,街上的裴赟也混入人群中再看不到了,他道:到时候你救济一二便是了,总比一起死好。
谢简半晌没说话——大约也是不知能说什么。
最近朝里朝外事情太多,他是敏锐地已经觉察出了大概会有些变故。
可能觉察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他本来是想找了向稼来一起想个法子,至少能让他不因为谢家的缘故受到牵连,但两人就着酒这么一晚上,也没能真的想出什么法子来。
也正如向稼最后说的那样,有那么一条路就摆在眼前,他却不想去走。
对他来说,和谢家分开容易,可让他重新回去谢家当裴彦的耳目却很难。
那是对家族的出卖,若有不慎,将来他会一切都落空的。
.酒喝完,也快三更了,向稼站起身来,向谢简笑道: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廷议,你也要早些休息。
谢简一起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还是早些太平了为好。
谢简不禁这样感慨道,少些事情,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可有人不那么想,就没办法。
向稼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声,七郎,我倒是多说一句话,你别恼。
说吧,我还能怎么发恼?现在没什么事情能让我恼火了。
谢简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想着着他们,他们可未必想着你啊!向稼在谢简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接过了迎上来的小厮递上的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好了,我要走了,你回去也一路小心。
说完,向稼便出了酒肆,上了自家马车。
谢简站定在酒肆的门口,看着向稼的马车走远了,才从自己的小厮手里把斗篷接过来披上。
最后那话,他倒是不会恼火,只是觉得有些灰心。
谢家人和裴赟越走越近,而裴赟和崔家则显而易见地捆绑在了一起,现在崔家还送了个女人进宫去,那女人竟然还是裴彦的救命恩人。
一切都似乎看起来是裴彦被算计得一清二楚,可他却知道,并非如此。
就只看东阳王高丛入朝之后的事情就知道,裴彦不可能不计较当初裴隽的意外,那么他放过了高丛会是什么原因?显而易见并非裴彦有多么大度不给自己的亲哥报仇,而是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而裴赟和崔家在一起就更明显了,宫里的裴彦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便只可能是他就是在刻意让裴赟与崔家接触。
一切都好像是一张网,网下之人还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了全局,可事实上呢?谢家想要荣华富贵,裴赟想要登上皇位,崔家想要做什么?谢简想得有些头痛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若是不能立刻离开京城,恐怕也就只有等着谢家出了事之后一起去死了。
从酒肆中出来,夜风吹过。
谢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他烦闷地上了马车。
.隆庆宫中,裴彦看了一眼已经睡熟了的云岚,小心翼翼地从卧榻上起身,不想惊醒了她。
让膳房送些软和些的糕点来。
裴彦随手扯了件衣裳套在身上,就那么赤脚走出了暖阁,向宝言吩咐道,热水备好了吗?已经备好了。
宝言忙道,陛下这会儿要沐浴吗?嗯,这会儿就过去。
裴彦点了点头,又转身去重新进了暖阁。
这情形宝言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立刻便让人把侧殿里面物事都准备妥当了,然后赶着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刚吩咐好了一转身,便看到裴彦抱着云岚从暖阁里面出来,云岚似乎还不怎么高兴,抱着裴彦的脖子狠狠啃了两下……宝言捂住眼睛不敢再看,飞快地转身把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