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比想象中更好哄一些。
云岚昏昏沉沉地想着。
她安静地伏趴在他的胸膛之上,周身被温热的香汤浸透,她想自己应是当得起心怀鬼胎这四个字,身后的裴彦就像是那些志怪故事里面被妖精迷了眼的蠢书生。
那些蠢书生心中有欲念又总是在做不切实际的美梦,他们总在妄想他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所以在遇到妖精的时候心存侥幸,总认为老天真的眷顾了他,真的会让他得了如花美眷,红袖添香。
他们在妖精制造的美梦之中沉迷无法自拔,只有等到降妖道人把一切都打碎时候,才不得不去面对真相。
真相总是痛苦不堪的。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而痛苦,而是他会忽然意识到,其实他真的没有得到过。
现实便就是这样,该得不到的便是得不到。
一厢情愿的执着不能让梦想成真,执念只会让自己沉沦。
她悄悄抬眼去看裴彦,她伸手抚上了他高挺的鼻梁——然后被他抓住了手,轻轻啄吻了一下。
几乎出自本能,她圈住了裴彦的脖颈。
她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香汤渐渐变凉了。
再次躺在床榻之上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于她而言,裴彦也是一只妖精。
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情,所以此时此刻在这里纠缠着,心里都还在想着自己的一厢情愿。
.天亮时候,裴彦窸窸窣窣地起了身。
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云岚,让宝言把寝殿的幔帐都放了下来,免得太阳照进来扰了她睡眠。
去到侧殿换了常服,裴彦一边往正殿走,一边嘱咐宝言给云岚送些她喜欢吃的早膳。
要是她嫌无聊,去碧波池转转也好,午膳朕等着她一起用。
裴彦如此说道,若是她回昭华殿了,便让人来与朕说一声。
宝言应了下来,笑道:奴婢知道了,等会奴婢就寸步不离跟着娘子。
这话听得裴彦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道:你可别做讨人嫌的事情,要是娘子不喜欢你跟着,你就别跟着。
宝言笑道:陛下放心吧!奴婢明白分寸。
裴彦颇有些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道:朕如今才明白什么叫视若珍宝爱不释手,从前是没想过有这么一日的。
顿了顿,他往寝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面色微微黯淡了一些,又道,凡事都顺着她吧,与她说,宫外不似从前,留在宫中至少安全。
宝言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一下子失了言语。
裴彦收回了目光,示意宝言就留在了寝殿,便带着人往前朝廷议了。
.这世上所有突如其来的示好都是有目的的,所谓无事献殷勤。
云岚之前那样坚决地要与他分开,又在一夕之间转了态度,这其中猫腻,他心知肚明。
只是他不想去戳穿,也不愿意去戳穿。
他便是在自欺欺人地想,哪怕是做戏,她至少是留在他身边实实在在的人。
哪怕明日她又要翻脸与他分开,可现在至少还是在一起的。
他都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了。
似乎为了让她留下来,他已然丢掉了理智,近乎疯癫。
他在做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事情。
可他却并不会后悔一样。
他愿意把自己姿态放得更低一些,他希望自己能与云岚真的有一个将来。
他愿意配合她做一切事情,只要她不要离开他。
.阳光照射进正殿时候,朝臣们分列两边在席上跪坐。
裴彦在御案后扫过殿中诸臣,淡淡道:今日议一桩旧事,朕的大哥,先太子当年在吴郡遇刺一事。
朝臣们一愣,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也在殿中的东阳王高丛。
谢简忽然感觉心漏跳了一拍,他也看了一眼高丛,只见高丛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惊慌的样子。
朕让人去查了些旧档。
裴彦看向了向稼,你把旧档念给诸位爱卿听一听。
向稼依言从席上起身,站到了殿中来,从袖中拿出了早就写好的文章开始诵念起来。
裴彦靠在凭几上,把殿中诸臣的神色挨个看了过去,心里却忽然又想起了云岚——到时候把真凶抓出来时候,云岚会高兴吗?这问题让他忽然觉得好笑。
目光落在了谢简身上,裴彦想到了上次从奏疏中看到的谢筑在与崔家来往的事情,谢简的确是聪明,聪明到在谢家出事之前就急急忙忙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若谢家与裴隽之事毫无关系,他是不介意任用谢简的,可现在便不一样了。
谢家从前做过的事情太多,让他快要容不下他们这群贪得无厌的人。
哪怕谢简是其中独善其身者,也叫他心生怀疑。
那边向稼已经把长长的旧档诵读完毕,他收起了手中的文章,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跪坐下去。
谢简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
裴彦不再多看他一眼,只向朝臣们道:诸位爱卿,有什么话,现在可畅所欲言。
.长乐宫中,知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到了正殿中。
谢太后抬眼看向了他,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成了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了?知矩顾不得那么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娘娘,陛下在廷议上说谢家是杀害先太子的凶手!谢太后一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为什么!这是哪里来的污蔑!陛下翻出了旧档,还有东阳王高丛的证词,有当年的书信为证……知矩抬头看着谢太后,面上具是无措,娘娘!陛下似乎已经认定了谢家当年就是对先太子动手了!荒谬!谢太后一拍几案站了起来,来人,伺候我更衣,我要去廷议上听听他们到底如何信口雌黄!陛下没有请娘娘过去,娘娘三思!知矩扑上来拦住了谢太后,谢简谢大人还在廷议中,谢大人应当是会为谢家辩白的!他能辩白出什么?!谢太后甩开了知矩,眉头倒立起来,难道裴彦打算用这件事情重新翻当年的旧账?污蔑我谢家对他们兄弟不好?当年先帝还在,我所作所为日月可鉴!一面说着,她也顾不上更换上正式的朝服,便穿着常服往外走去。
这样情景之下,知矩不敢再拦,只好带着宫人一起尾随在了谢太后身后,往前朝去。
.云岚朦胧醒来时候被殿中晦暗的光线迷惑了一息,撩开了幔帐往外看,见到了窗边的明媚阳光以及陌生的、不属于昭华殿的陈设,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在隆庆宫的寝殿中。
她从床榻上慢慢坐起来,揉了揉后腰,又坐定不想动弹了。
抬眼在殿中扫了一圈,随手把一旁架子上的衣裳拉下来披在身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的一块淤痕,垂着眼睫便想起来昨天与裴彦胡天胡地的一晚上。
还没理清楚心中到底是如何思绪,她听见大门被推开,抬头看去便见是宝言带着初晴进来了。
娘子!初晴面上的喜色显而易见,她挎着个包袱走过来,后面跟着的宫女内侍还把她的妆奁也一起抬了过来。
宝言上前来行了礼,口中笑道:娘子,陛下让膳房做了您爱吃的早膳,这会儿送进来吗?你急什么,娘子还没更衣呢!今日情形再明显不过,初晴都不怎么害怕宝言了,说着她又看向了云岚,娘子先更衣洗漱吧?娘子想在这边用早膳,还是回咱们昭华殿去?陛下说了要与娘子一道用午膳呢!今天外面风大,娘子还是不要两头跑了。
宝言看着云岚,娘子要是觉得无聊,奴婢把教坊叫来,给娘子排歌舞看!云岚抿了下嘴唇,心里一时间有些乱纷纷的。
她先扶着初晴站了起来,然后才看向了宝言,道:就在这边用早膳吧!也不去昭华殿,就在这儿等着陛下一起用午膳。
听着这话,宝言放下心来,便后退了一步:那奴婢这就让人安排。
云岚点了点头,看着宝言出去了,然后才又看向了初晴,道:就简单些,不必妆扮太过了。
初晴应了一声,面上的喜色还是压不住,她一边帮着云岚更衣,一边道:娘子放心吧,昭华殿现在已经把外面那些禁卫给撤了,锁也撤了,娘子再不用担心会锁在里面。
不担心。
听着这些话,云岚心中却是毫无波澜的,只是没想到宝言会跑一趟还特地把你找过来。
我看他就是省事,得要到前面去支应着了。
初晴声音压低了下来,前面廷议,太后也过去了,在议当年先太子身故之事了。
云岚眉头一跳,看向了初晴:先太子身故之事……?是啊!初晴点头,之前就说是东阳王做的嘛,最近才知道不是东阳王,是谢家!这些话让云岚听得有几分恍惚起来,她忽然又想起来那年她在吴郡目睹的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