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旁的云岚,崔素忍不住在想崔家。
崔家哪里都好,可偏偏在子嗣上缺了一些运气。
他与崔久这一辈兄弟姊妹四个,也算是圆满。
可到了下一辈,他膝下到如今都还没有一儿半女,崔久只有三个女儿,都是女儿倒是也罢了,可偏偏也没哪个是能立得起来的。
便只看送进宫了的崔滟,这么些时日了,竟是一事无成的。
如若家里人有眼前云岚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了吧?但转念一想,崔素又有些释然。
从来聪明人都是难以掌握的,比如云岚这样性子,他都难说能完完全全压住她。
若将云岚和崔滟换一换,恐怕都等不到把她送进宫里去,早在逼着她和离时候就已经翻了天,搅得所有人都无法招架。
可偏偏,哪怕与云岚也就只是这么短短的接触,崔素心里还是喜欢云岚多过崔滟。
也许是因为和一个真正聪明的人相处,会让他感觉到不那么累。
.穿过了垂花门,顺着回廊走到了一个亮着灯的院子里面。
崔素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些,他看向了云岚,却发现她面上神色平平,并没有因为要去见她的母亲而有任何的波动。
你不想见你的母亲?崔素忍不住问道。
云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舅舅对我了解其实不多,为什么舅舅会觉得我想见我的母亲?崔素被云岚这话问得愣了一下,他对上了云岚的目光,却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几分戏谑,似乎她已经完全看穿了这件事情上的一切掩饰和欺骗。
这一问一答的工夫,两人已经顺着回廊走到了正厅门口来。
.门口站着的丫鬟见到了崔素,急忙先行了礼,然后进去里面通传。
云岚停下脚步,从窗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起身出来,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和她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从里面打了帘子出来。
那女人看到云岚,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上前了两步便抓住了她的手,还未开口便泪水涟涟。
云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中止不住觉得荒谬起来,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是和她的生母有一模一样的面容?如若她就是她的母亲,那么,那年她亲手埋葬的人是谁?不等她立刻想出一个答案来,眼前这女人又上前了一步,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岚岚。
女人眼中流露着几乎无法作为的真心实意的慈爱,我终于见到你了。
身后的崔素笑了两声,声音也和蔼了下来:妹妹,你把岚岚都吓到了。
顿了顿,他看向了云岚,又道,进去说话吧,外面风冷。
.云岚眉头仍然是皱着的,但她并没有拒绝崔素的提议,她也笑了一笑,道:是,的确被吓到了……顿了顿,她着意多看了两眼面前的女人,倒是冷静了下来。
眼前这人的确有和她生母一模一样的面容,但细细看来,神态却是不一样的。
她的母亲不会有这么顺从的眼神。
如若她的母亲果真活着,根本不会回崔家。
所以眼前这个面露慈爱的女人,从长相上判断,应当是她的姨妈之类的亲戚。
可她当年不曾听说她母亲还有姐妹。
想到这里,云岚更加觉得崔家荒谬——崔家的女人大约都是上辈子行凶作恶,否则为什么这辈子会投胎到了崔家,被利用成了这个样子?按下了胸中的一丝冷笑,云岚跟在了那女人身后进到了正厅中。
.崔妧娘小心地打着帘子让云岚进到厅中来,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崔素,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让丫--------------铱誮鬟送热茶进屋子里面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岚,但却是觉得熟悉而亲切的,大约是血缘天然的作用,让她对自己同胞姐姐的女儿也生出了母爱之心。
但她也知道崔素让她假扮自己的胞姐意图是什么,她面上神色未变,只是亲切地拉着云岚在小几旁坐下了。
丫鬟把热茶送到屋子里面来,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崔素也在一旁坐下,看着云岚道:岚岚,有些事情不能怪你母亲,当时京城乱的很,人人都是自顾不暇,你母亲没顾上你,不是因为不喜爱你。
云岚听着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崔素一眼,只觉得好笑,一切都只能说明那时候崔家的确没有在乎过她的生母与她,否则怎么会编出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呢?但她不打算戳穿,她倒是想看看,崔家在这上头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于是她便接了热茶,淡淡道:是,当时的确是各种纷乱,自顾不暇了。
坐在对面的崔妧娘听着这话,眼眶却红了,声音有些哽噎:岚岚一定受了很多苦。
崔素道:现在回来了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在外面飘零,被人欺负。
云岚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起了风,外面树影飘摇起来,有森森寒意。
.昭华殿中,裴彦喝了一碗安神汤之后,并不怎么安稳地睡下了。
他也没回去隆庆宫,便就只躺在昭华殿的寝殿中。
床榻之上还有云岚常用的熏香的味道,床边有灰奴趴着,他朦胧间便做起了梦。
梦里面他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吴郡。
.大雨滂沱中,他打着伞在街上寻找云岚的踪影,他浑身湿透,却怎么都无法找到她。
他丢下了手中的伞,然后看到云岚就在远处的高台之上,想要上前时候,他却又看到了裴隽。
裴隽与云岚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
而他就在雨中看着,他想要上前去,却又被人拉住了袖子。
回头去看,竟然是崔滟?他把袖子从崔滟手里抽出来,在雨中仓促地后退了好几步,正想说什么时候,眼前的崔滟却变成了云岚的样子。
他抬头去看高台上的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影无踪。
没由来的,裴彦忽然感觉到有一些恐惧,他再后退一步,却在忽然之间场景变幻,他回到了京城的御河旁边。
他从御河边坐了起来,却看到云岚朝着他走了过来。
为什么满脸血?裴彦你打架这么不行?云岚伸手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声音温柔,这次是我救你,你不会把我错认成别人了吧?他抓住云岚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人却消失不见了。
岚岚。
他茫然四顾,御河两边安静得连一个人都没有,我一直喜欢的是你,你回来。
没有人应答。
岚岚……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回到了皇宫里面。
就在昭华殿中,空无一人,连灰奴也不在。
他穿过了回廊走过了庭院,进到寝殿中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空茫。
他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心中的酸涩在此时此刻都化作了眼中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
他痛苦地扶着门框坐到了地上,只感觉胸前一阵一阵闷痛。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喊他。
陛下,陛下!应当是宝言的声音。
他不想理会,可胸中的闷痛让他有些无法忍耐。
是梦或者是现实?他想要睁开眼睛却感觉没有力气。
陛下醒一醒!这应当是太医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去睁开眼睛,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无法睁开。
先施针吧!宝言说道,要让陛下先醒过来!可他明明已经醒了,他试图用手抓住身旁的褥子,但这会儿却又有些无法使出力气——这是被梦魇住了吗?他一时间茫然了起来。
手指头传来了刺痛,他下意识缩了下手,眼前猛地一亮,他感觉胸口的憋闷都散去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宝言和太医正在床榻旁边围着,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扎着针?刚才……刚才怎么了?他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感觉陌生了起来。
陛下是被梦魇住,不是什么大事。
许太医满头大汗,不过刚才给陛下重新看了脉象,陛下最近也疲劳太过,需要好好休息,否则今日小疾,将来要成大病。
朕……朕觉得有些累。
裴彦慢慢地坐起来,一旁的宝言急忙拿了枕头放到了他背后去垫起来。
陛下,卫将军在外面,现在见不见?宝言问。
这话一出,许太医就不赞同地瞪了宝言一眼,宝言缩了缩脖子,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卫将军说,平侯一行人是往鹤城去了,娘子也应当在鹤城。
鹤城。
裴彦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宝言,让卫融进来回话吧!是。
宝言应下来。
陛下,您现在还是不要劳累为好。
一旁的许太医抢着开了口,陛下身体最重要。
朕知道。
裴彦摆了摆手,却固执了起来,朕要知道娘子在哪里,朕要把她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