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光熹微,浓墨一般的天空还遗留着几颗稀落的星子,慢慢被积攒了一夜雾气掩埋起来,黑白交织混沌不明,宛如淡雅的水墨画卷一般徐徐铺开。
窗外树影婆娑,那颗万年青上已经有勤快的雀鸟栖息于此,开始唱起了婉转动人的歌,它也知道拂晓的曙光即将到来。
这会躺在床上的严暮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脉搏气息都已经不像夜里那么微弱了。
郝成卫听见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也放下心来,主子有救了。
这便是天定的姻缘吧!主子的毒就只有未来夫人能解!但郝成卫看到的只是表象,喻姝最为清楚严暮此时的状况,他身上的毒是解了,但内里的亏空却不是治愈系异能可以解决的。
以现在这个情况来说,他至少需要两年的精细调养,这期间补药不能断,还需要治愈系异能的持续治疗,才能让他恢复到巅峰。
这本是极为苛刻的条件,还好金钱和异能喻姝一样不差,不然养个孩子都养不好了。
喻姝一只手维持着异能的输入,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绣了桃花的锦帕轻柔的擦拭着严暮鬓角的冷汗,看着他因为病重而清瘦的脸,叠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等我来,再等三日就廿八了。
等到十月廿八大婚之后,她就是这个府里名正言顺的主母,自然会周密的看顾着这三个孩子,特别是严暮。
这一年来,他的底子都被毒素侵蚀的不成样子了,那两条还没续上筋脉的腿是大问题,经脉续上之后还需要复健,也是磨人的事情,这些都需要花心思。
喻姝不怕麻烦,就怕严暮难受了也不说,越懂事的孩子才越让人心疼。
夭夭感受到喻姝此时有些复杂的情绪,她甜甜的嗓音在喻姝脑海中响起,奶声奶气地安慰喻姝:娘亲,别担心了,现在他好多啦!小棉袄一开口,喻姝便带着笑意回答道:是呢,他好多了,我们晚上再来看看他。
好呀娘亲 ,我们可以常来看他,他好惨呀!夭夭本身对不好的气息十分敏感,夜里刚来的时候,她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严暮身上的死气,便知道他快要死了。
以后娘亲养他,不让他这么惨了。
夭夭倒是不会因为喻姝多养了一个而吃醋,她在印记空间里看着那一大堆战利品,骄傲地扬起了小脑袋,脑袋上的小叶子抖的十分欢快:那是自然,我们有可多可多钱啦,养得起。
夭夭说的对。
喻姝没忍住面上挂上了几分笑意,狐狸眼中水光潋滟。
郝成卫眼里看到的却是喻姝一边给严暮擦脸,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他一下子把头低下去,露出微红的耳尖,非礼勿视!喻姝倒是没察觉郝成卫的小动作,她看着外面快破晓的天色,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李嬷嬷就要叫她用膳了,她也该回去了,不然李嬷嬷会着急。
现在只需要把她刻意留下那点毒素逼出来带走就行,这会低头看着地板的郝成卫就能派上用场了,喻姝头也没回直接吩咐道:郝成卫,拿个装药丸的玉瓶,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严暮心脏的毒本宫可以逼出来,本宫研究研究这是个什么品种,还挺霸道。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郝成卫瞬间回神,抱拳铿将有力的回了一句:是,夫人。
话一出口,郝成卫整个人都僵住了,完了!喻姝觉得这看上去沉默寡言的郝副将可能十分会脑补,她手上逼出心脏毒素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郝成卫:本宫与你家主子还未成婚,你应当称呼本宫为殿下。
郝成卫怕喻姝觉得他犯蠢,规规矩矩得垂着头乖乖听教训,回答喻姝时却像是为了掩饰心虚,刻意加大了音量:是,殿下,恕末将失礼了。
如此安静的晚上,郝成卫突然这么大一声,喻姝感觉被震的耳膜发痒。
滚蛋吧,赶紧给本宫准备东西来。
她挥挥手让这个有些呆板的贴身亲卫赶紧走,免得她待会烦的想揍他,不知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看起来憨憨的,却很能气人。
末将告退。
郝成卫半点没敢多留,飞一般的窜了出去,这么大的个子身形倒是格外灵活。
喻姝将毒素全部逼向严暮左手无名指的筋脉之后,便将手帕轻微折叠了一下放在被子上,看着严暮安静的睡颜,说了句:你的手下倒是会顺杆爬。
说话间,她看见严暮脖颈间因为汗湿贴在肌肤上的头发,手便慢慢贴上了他的脖子准备将发丝撩起来,却没想到被人一把截在了空中。
喻姝直直的对上了一双酝酿着风暴的沉黑凤眸,两人无声的对峙了片刻,还是严暮先开了口。
他一日未进水的嗓子沙哑的不像话,忍着喉咙的干涩问道:你是谁?他还记得华阳宫失火吐血晕倒一事,但醒来之后郝成卫却不在身边,还没等他起身叫人,便听见一道女声在说他的属下顺杆爬。
浑浑噩噩中他也分不清状况,不知前因后果只有按兵不动,想看看这女子究竟想做些什么,却不料她将手伸向了他的脖颈,习武之人比较避讳这些死穴。
严暮以为这是杀手,一下子警戒起来,下意识抬手就将女子的手拦在了空中。
与他冰凉的手掌不同,他手中女子的肌肤柔软细腻带着温热,握在掌心时像是被这一抹温度烫在了心间,他的手臂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身为娘亲早逝的将门子弟,他不用陪娘亲出席女子众多的活动,所以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距离这样近,肌肤相贴。
此时他早已清醒,握住手心的温软,感受着没有疼痛的身体,一时之间,又有些恍惚,毒解了吗?喻姝也有点惊讶,严暮这敛气的功夫着实不错,虽然她也知道严暮快醒了,但没想到这么快,果真是被疼痛折磨久了,有一点生机就能马上活蹦乱跳。
她感慨了一下严暮生命力旺盛之后,丝毫没有让着病患的意思,解毒他正是虚软无力的时候,正好让她趁人之危。
喻姝反手就将严暮的手臂按在玉枕上,看着他挣扎不动脸色恼怒,她懒洋洋地用纤细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露出线条干净的脆弱喉结,狐狸眼微微眯起,眼神轻佻且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采花大盗。
严暮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他试图用另一只手挣脱,却由于没有力气被喻姝交叉在一起按在了床头,宛如献祭的姿势。
肌肤上温软的触感让他无法忽略,感受着面前女子指尖微微用力的碾动,发出几声微不可见的喘息。
他侧头看着喻姝带着恶劣笑意的狐狸眼呼吸微微一滞,竟有些羞恼窘迫。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雾蒙蒙的眼睛里蕴满了凶狠的气息,沉着嗓子冰冷的说道:放开我。
喻姝撇撇嘴评价了一句,这句话说的倒还挺有气势,但是配上红晕遍布的脸颊,就显得色厉内荏了,脆弱又漂亮。
她突然觉得严暮这个样子有点好玩,她就喜欢别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所以喻姝不仅没放开严暮,还顺着他下巴的曲线用微凉的指尖一路滑到了喉结,摩挲了片刻,我不放开又怎么样?严暮喉结上下滚动避开她的指尖,咬唇压抑住喉间急促的喘息,侧头将脸转向内侧,露出鲜艳欲滴的耳垂,本就沙哑的嗓音就像带上了钩子,染上几分压抑的喑哑。
别碰我。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末世时喻姝也看到过不少热辣的场面,她知道这样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但她真不知道喉结这个东西不能乱摸,在她心里这只是抹脖子的威胁之意。
喻姝想到这手里的动作一顿,突然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她快速抽回两只手尴尬的藏在了背后,用力的交握在一起互相捏了捏,让你不听话!罪过罪过,严暮虽然是她未婚夫,但也是她半个好大儿,可不兴调戏......但真的很好玩。
正当两人的气氛诡异之时,郝成卫走了进来,丝毫没发现两人气氛不对,看着严暮醒来他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将:主子,您醒了?!严暮撑着床缓缓坐起,脸上飘起的红云还未完全消散,恼羞成怒的意味极为明显,他不能给郝成卫说他被一个女人撩|拨了,只是眼神沉郁的看着喻姝开口质问道:郝成卫,这里怎么会有女人?喻姝双臂抱在胸前,姿态闲适而慵懒,完全没把他指桑骂槐的问话放在心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她靠着床尾的柱子轻轻撩了下眼皮,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戏谑的笑着,纤细修长的脖颈微微仰起靠在床柱,像一只收敛的气势的大猫,一身黑衣在烛光显得有格外神秘。
严暮不想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被吸引了,人都有好奇心,他也一样。
他睨了嬉皮笑脸的喻姝一眼,转头换了个方向对上郝成卫在门口站的笔直的身影,等着他回答。
主子,这是......嘉和长公主。
这一晚他说话的数量可以载入史册了,主子不醒他就要替主子招呼主母,现在主子醒了竟然不认识自己的未婚妻。
严暮狭长的凤眸由于震惊瞪圆了几分,很快又垂下眼眸敛住其中翻腾的情绪,嘉和长公主?这竟是他的未婚妻吗?他抬眸眼睛细致的描摹着喻姝与皇后极为相似的轮廓,心底十分诧异,她无事吗?华阳宫大火的消息传来后,他郁结于心已久导致的病症骤然爆发,吐血昏迷。
此时他一觉醒来,不止身上的毒解了,嘉和长公主竟然也活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那是不是说,天煞孤星的命格并不是真实的呢?谣言传的久了,他自己都被迷惑在其中。
他轻轻垂眸,睫毛不停抖动,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紧捏住身下床单,有几分急切地想要确认。
我听说华阳宫失火......喻姝不知严暮此时的复杂的心情,看着他这般急切的问话心底有些好笑,这小崽子自身难保了还关心她?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抬眸懒洋洋打断了严暮,问道:怎么,未婚妻没死,你很失望吗?没有,我很高兴。
他猛然抬头朝喻姝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眼底的黑暗孤寂碎裂成片,沉黑眸子仿佛投入了焰火,灿烂又清亮,就这样直直地映入喻姝眼底。
恍然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个传说中色若春花的严小将军,心下微微一跳,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也怨不得那些女子天天追着他跑。
喻姝稳了一下心神,但还未等她细看,面前的青年便收起了稍纵即逝的笑容,错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面色平静的问双手都拿着东西的郝成卫:成卫,你拿的什么?主子,这是殿下要的东西。
严暮没有说话,冷淡的目光落在喻姝脸上,耳尖又红了,眼神有几分闪烁的移开了目光:你要来做什么?杀你。
喻姝接过玉瓶放在地上,不由分说的握住了严暮的的左手,在无名指上气势汹汹的划了下去。
严暮感受到指尖的刺痛却是动也没动,靠在床头看着被划破的指尖任由喻姝动作,这样的疼痛比起毒素的煎熬根本不值一提。
喻姝虽然动作凶狠,但只割了一个小小口子,黑色的污血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一滴一滴落在玉瓶里,正好满满一瓶。
待污血流干净之后,喻姝便抬头看向严暮,只见他眉头微皱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宽松的亵衣亵裤衬的他极为纤瘦,露出的肌肤连其中青色的血管的都清晰可见,肩胛骨微不可查的颤抖着,唇角微抿看上去就像被欺负了一般。
喻姝见不得这种精致的病美人难受,握着他冰凉的手柔声询问: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吗?严暮感受到喻姝触摸他的轻柔力道,手指轻微勾了一下,眼眶微微发酸,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不是,是我怕疼。
话一出口旁边低头不语的郝成卫突然抬起了头,诧异的看向严暮,这不就是头发丝大的一个口子吗?这也疼?严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心里想便就这么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么矫情。
男子汉大丈夫别怕疼。
喻姝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像是没看见食指上的伤口晚一步便要愈合一般,还悄悄输入了治愈系异能在他的伤口内部,只留了一点皮外伤。
治疗完之后,她把严暮的手放回被子里面,还掖了掖被角:再不回嬷嬷该找我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
刚刚耽误了点时间,天要亮了,实在是不能久待了,话一说完,便纵身向窗外飞去,几个呼吸之间人便不见了踪影。
严暮无名指上的微微刺痛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在那之前,他分明觉察到了一股凉意划过了他的指尖,看着喻姝急速远去的身影眸色暗了几分。
她到底为什么而来?郝成卫欣喜于他身体的好转,便回答道:殿下说因为她是您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几个字在他生命中太过陌生了,陌生到他不知这几个字的含义。
但喻姝轻声询问他疼不疼的那一瞬间,心中被压抑久了的委屈和伤痛仿佛无法掩藏一般,被掀开一角展现在了喻姝面前,然后被她温柔地安抚治愈,细致而怜惜,像是在无声的包容他的所有的伤痕一般。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想要落泪,他也才十六岁,也想被人在乎。
没见到喻姝之前日日夜夜的疼痛都是自己熬着过的,现在连指尖微乎其微的伤口都被人在乎,活动了几下没有病痛折磨格外轻松的身体,心底细密的暖意他怎么也无法忽略。
本来没报任何希望的未婚妻成了他最后的救赎,甚至没有任何索求,人情冷暖在这京城里他早已尝了个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时间,他有些茫然。
人在黑暗里待久了,最是见不得光,仅仅是一个照面,他便被打的手足无措。
严暮半仰着头看着远处的烛火,眼神飘忽,这种被无限包容的感觉,只是尝到过一次,变容易上|瘾。
作者有话要说:严暮:有老婆的孩子像个宝,美滋滋!老婆呼呼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