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宫宴上并未用膳, 回到英国公府后,喻姝照常陪着严暮用完了今日的药膳,然后继续进行腿部经脉的治疗。
由于前两次已经摸索清楚了疼痛的阈值, 所以泡完药浴严暮精神还算不错,没有晕倒, 也并未感觉到精神疲惫, 待他被郝成卫服侍着穿好衣服以后,便提出想要在府内走走。
喻姝早就听郝成卫说过, 自从伤了腿之后严暮连卧房门都很少出,如今他自己提出想要在府内逛一逛,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她先出门在外面感受一下温度,便又进到屋内来让郝成卫拿来了厚实的大氅与毯子递给严暮, 生怕他被冻到。
此时严暮腿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绒毯, 湿水的头发已经被细心的擦干了, 身上还披着保暖的狐狸毛大氅,密不透风的将他包裹在其中,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冷冽温度。
这个季节日光也不见得温暖,两人走在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寒风四起, 枯落的树叶窸窸窣窣掉落了一地,一路看来, 竟然只有卧房那株万年青是一抹亮色。
喻姝推着他走在植被荒芜的英国公府花园,四下观望也没见到多少存活下来的花草, 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严暮,你这府上都不种花草吗?严暮嗯了一声, 继续说道:我与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京城就算是种了花花草草也无人赏玩, 家中又无女眷,这些自是不必要的东西。
说到这,他抬手指着空置的花园说道:若是阿姝喜欢,便种上桃花,来年春日,赏完桃花亦能酿酒,待到冬日大雪漫天之时,红泥炉火烹酒煮茶,好不惬意。
闻惯了喻姝身上的桃花香气,严暮觉得桃花就是这最美的景致,宫宴上混合着花香的酒水让他想要浅酌一杯桃花酿,只可惜他正吃着药膳不能饮酒。
飘零的树叶晃晃悠悠的落在了严暮肩上,喻姝腾出一只手轻轻摘落了下来,她伸长了手臂将不到巴掌大小的树叶放在严暮身前,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来年就给你一片桃林。
严暮竟然与她喜欢同一种花,那正好她已经准备在郊外的马庄移栽桃林,那里为了跑马空置出了大片的土地,来年严暮腿好了,他们可以打马穿过桃林一起赏花,英国公府也可种上几株桃树,但府内其他地方还是种些花草好看。
喻姝在心中规划着她的桃林,完全没有意识到严暮喜欢桃花这件事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
严暮接过叶子小心翼翼的捏起它的边缘,将手稳稳的安放在腿上避免这片枯叶损坏,背对着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我等着来年和你一起赏花。
他高兴的是,喻姝肯定了他们会有将来,明年他们还在一起。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演武场,这是严暮曾经练武的地方,可惜此时他现在经脉尽毁武功全废,已经无法为喻姝演示严家木仓了。
他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向喻姝介绍起来:我年幼时,父亲就在这教我严家木仓法,侧边的架子上是我会用到的兵器。
父亲说过,在战场上,每一种兵器我都要会用,才能保证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有一战之力。
尽管严暮掩饰的很好,喻姝还是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压抑,这个地方留下了他太多了回忆,以至于一触及到便像是被揭开了结痂的伤口。
喻姝也不知道如何相劝,毕竟她无法控制严暮的回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沉默的陪在他身边。
当她的目光扫向兵器架上的那把长剑的时候,她突然有了想法,既然她没办法让严暮不去回忆过往,哪边覆盖上些鲜活的色彩。
说做就做,她对严暮嘱咐了一句,等我一炷香,我去去就来。
严暮感受到身后骤然消失的力道,心中一空,本来就阴郁的心里直接蒙上了一层阴霾,阿姝不想听这些吗?他还未想太多,一道红色的身影就直接飞掠向演武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一来一回不到一炷香,喻姝换下了一身宫装常服,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袭红色长裙,宽大的裙摆逶迤拖地,衬的肌肤盛雪,在冬日衰败的景色中宛如烈日一般灼人眼球。
三千青丝用朱红色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脊背上,侧边落下的丝丝缕缕被瑟瑟寒风撩起轻轻拂动,调皮地扫过优美的颈项与精致的锁骨,宛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眉间细细描出的梅花妆妩媚动人,狐狸眼顾盼之间勾魂摄魄,但一阵风起之后裙摆飞扬,纤细的少女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楚楚动人,柔媚与纯情在她身上恰到好处的平衡在了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喻姝红唇微勾漾起一抹笑意,莲步轻移,十指纤纤凌空一握,一把长剑凌空而来,三尺剑锋冷锐逼人。
娇柔的气质霎时之间染上锋芒,她脚尖轻点凌空而起,手腕翻转单手稳稳接住了破空而来的利剑,舞步摇曳却是招招致命,剑意潇洒却不失气场。
与风声对撞而起的爆破声更是令人心惊,剑影重重眼花缭乱,红裙翻飞宛若汹涌的波涛,娇艳殷红的裙角仿佛也能断人性命于无形之中。
但她回眸展颜一笑时,热烈张扬,蛊惑人心,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她裙下,任由差遣。
同时藏在深处的征服欲与破坏也被勾的四处流窜,忍不住的去想,若是压下她的锐气之时,她会不会如开头一般娇弱动人,诱人采撷。
但这般美景此时仅有一人能赏,便仅有他一人深切的感受到了这般诱惑。
严暮一手按住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一动不动,仿佛呼吸都被夺走了一般,漆黑的凤眸深不可测,酝酿着深沉的暗色,他目光紧锁住喻姝移动的身影,像是暗夜之中狩猎的黑豹,正紧盯住属于自己的猎物。
喻姝自然也感受到了严暮灼热的目光,她一剑划过,飞身来到他身前,挽了一个剑花收势,蹲下身看着严暮问道:如何?我许久未跳舞了,这也算是我的剑招。
严暮手中的那片落叶早就因为他的用力而化成了碎渣,落在他的绒毯上,听见喻姝问话之后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无意识的捏碎了掌心护着的树叶。
但他现在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闻见前方浓郁的桃花香气,一抹红晕顺着脖子蔓延到了耳朵,艰难地说出了几个字:很好,阿姝。
严暮清朗的少年音不知为何变得低沉沙哑,阿姝二字说的含情脉脉,格外勾人,喻姝听着觉得心间像是被拨动了一下,漾起一圈涟漪。
她今日是不是又在哄骗小孩了?喻姝明白严暮的声音为何会这样,但今日她实在是不知如何去哄好他,便出此下策。
她知道严暮心中极为在意她,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覆盖这一段记忆,以后他再想起演武场,心中除了一些与他父亲的往事便也会有鲜活明丽的色彩,为此她还特意穿了最艳丽的红色长裙。
严暮藏着的事他不说喻姝也不问,但压抑在心中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带着恨意和痛苦的复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父亲严鸿的死就像是他心间的一个禁地,本来他心态有了好转,今日这一转,故地重游又激起了心中的仇恨。
其实喻姝也不用多问,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严暮今日在景安殿的警惕表现告诉了她,一年前那一场战役不是简单的兵败,不然她陪在身边的时候严暮应当很放松。
知道了这一点她便明白,严暮父亲严鸿之死必定与章怀帝有关。
章怀帝疑心很重,嘉和前世定国公府遭到陷害被满门抄斩是因为手握兵权,而严鸿也是镇守边疆的一员大将,在边疆严家的信物比兵符好使,这样一想,严鸿遭遇章怀帝背刺完全不奇怪,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足以触动章怀帝敏感的神经了。
喻姝在嫁过来之前一直在想章怀帝忌惮严暮的原因,但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严暮本该死在一年前的战役之中,却活了下来,章怀帝忌惮的就是严家嫡系还有人活着。
严家信物一日不毁,章怀帝便一日拿不回兵权。
若真是如此,今日宴会章怀帝看着严暮面色红润坐在大殿中的样子,怕是又会采取新的手段,毕竟她这颗棋子章怀帝是没法用了。
严鸿的死她管不到,但严暮若是伤了分毫,她必定不会让章怀帝好过,她亲自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可不是给别人瞎祸祸的。
本来想将章怀帝留着慢慢感受他自己手中的权利被一点点蚕食的痛苦,若他真的等不及,她也不介意早点去送他一程,中风还是偏瘫他可以选一个,她是个好人,也会给他选择的余地。
严暮体会过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痛苦,没理由章怀帝可以不体会,作为悲剧的始作俑者,章怀帝应当偿还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严暮:感谢皇帝老儿送来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