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铛——铛——深重的夜色之中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带着特殊的韵律感,离皇城近的府邸可以清晰的听见这钟声连续敲击了四十五下, 在寂静的黑夜里传遍京城。
这是九五至尊的丧钟,章怀帝驾崩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长禄在御医的提点下也早有准备, 所以丝毫不显得慌乱,他极为冷静的吩咐宫人敲响丧钟, 然后将白绫挂满整个皇宫,整个人宛如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在高速运转。
丧钟敲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将这一消息送到了文武百官的家中,被通知到的数名官员连夜乘着马车身穿素服匆匆赶到皇宫内, 他们需要一同商讨拟定遗诏一事。
由于章怀帝是突发中风之症, 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所以没有口谕也没有诏书,并且他在生前没有立下太子,新帝未立恐引发朝堂动荡,所以才需要连夜进宫按照祖制选立新帝。
根据祖制的说法,先帝突然驾崩未留下诏书或口谕时, 应当拥嫡子或长子为新帝,具体需考校才能而定, 最终诏书由左右丞相二人协同文武百官拟定。
现在章怀帝嫡子年幼已故,大皇子乃是淑妃之子喻修远, 身份斐然,才华横溢, 母族势力在京城也有所制衡,确实是最名正言顺的人选, 若是将朝政交于他手上,先帝在天之灵也能够得以安息。
但就是他这般名正言顺的上位,让其他皇子党派措手不及。
他们对此根本拿不出任何完备的计策来应对,只是短短半月时间,谁也不知道章怀帝会突然驾崩。
但他们也更不敢作出逼宫叛乱之事,因为半月之前章怀帝病倒之时定国公就已经开始向京城调集兵力了,如今就驻扎在郊外,京城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顾家父子,一旦形势不对,那就是就地格杀,没有谁敢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卵击石。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只有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暗骂自己运道不佳,眼睁睁的看着喻修远荣登大宝,然后受他们跪拜恭贺。
本来在喻修远及冠之时,左相一党已经给喻修远铺好了另外的一条更加稳妥的登天之路,却没想到章怀帝突发恶疾驾崩,什么准备都还没用上他就顺利的登上了皇位。
这样顺遂的局势是他们做梦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偏偏成为了现实。
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之下,左相付林替先帝代拟了遗诏传位于大皇子喻修远,准备连夜送往各个属地,以此昭告天下新帝即位。
塔撒国每年六月必将来犯,国不可一日无君,遵照礼法,群臣需服白衣发哀,而新帝喻修远需灵前即位。
登基大典就定在二十七日后,新帝守孝之期一过便立即举行大典,开始亲政。
喻姝身为章怀帝嫡长女,当日必然也是进宫为他服丧了,但由于她是已经外嫁的皇女,只是被要求进宫看了一眼便又回到了公主府,毕竟皇权更迭也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所以喻修远成为新帝一事她还是从顾家得到的消息。
对于这件事喻姝没有任何看法,问就是与她无关。
因为明赫虽是皇室嫡子但都还未满周岁,不说有什么才能了,他现在才刚会讲几个字,新帝换成谁也换不到他这个奶娃娃身上;严暮一心只想报仇并无谋逆之心,对称帝没有半点兴趣;喻姝更是劳累了一世不想劳累第二世,做个悠闲的公主就好。
这是喻家的江山,只要能成为好皇帝,喻家的谁坐上去都没关系。
喻姝确定章怀帝驾崩并不需要她频繁入宫之后,没几日就带着严暮和两个孩子轻装简行住到了郊外的庄子里,不是为了躲京城的风波,纯粹是想看她冬日移植的几里桃林,如今那一大片桃林正是花开的时节,赏花酿酒都合适。
她记得严暮在冬日里曾经对她说过,今年的春日想要赏花,不只是严暮想看,她也想看,对她来说,桃花寄托了她对两个世界的感情。
郊外的庄园。
迎着晨曦,严暮一人推着轮椅沿着平坦的小径来到了桃林之中,今日他想要给喻姝另外一个惊喜,但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只是想试一试,若是可以的话他就将与喻姝共享这一刻的欣喜。
四月的暖阳穿过繁花堆满的细嫩枝条落在严暮身上,斑驳的光点将他白皙的肌肤映照的几近透明,柔和的光影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层轻透的金色轮廓,远远望去,他像是从九天之上降落尘世的仙人,看尽人间百色却又不染丝缕烟火。
看着满目粉白盛绽的花朵,他想要伸手折下一枝,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宽大的雪白袖口顺着手臂滑了下去,堆在大臂上,随着微风轻微摆动,丝滑柔软的面料反射着光泽,仿佛是采了天边的云朵制成了这身衣服,衬的那截露出的手腕宛若白玉。
若是有懂布料的人,一看便知这一身简介的白色锦袍用的全是皇室贡锦,喻姝作为长公主,每年都会得到不少,库房里存了很多,她自己没有制多少成衣,倒是给严暮做了不少。
他两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试探着慢慢地站了起来,修长的双腿被遮住了看不清是否站的稳当,但从那微微晃动的身体也不难猜出还是有点困难。
仅仅是站直身体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折腾的严暮满头薄汗,但他神情舒展,薄唇微勾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本就眉目深邃,尤其是一双凤眼极为撩人,漆黑温润,像是墨色的宝石,眼里骤然炸开的莹润光彩时,最能让人能感受到他此时的难以言表喜悦,仿若在干枯的戈壁之中出现了一片绿洲。
待他完全站直了身体,那一袭月白的长袍完美的包裹住了他颀长的身材,腰上束着祥云宽边玉带也是不吝啬地勾勒出了他极好的身姿,宽肩窄腰,挺拔如松,已经可以窥见这样的男子换上战袍时该是如何惊艳。
喻姝缓步踏入桃林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她是第一次见到站起来的严暮,比她高了许多,经过长期的调养也不再是那般纤瘦的模样,这些变化一天一天展现在她眼前时她并未发现,但今日一经对比,她自己都有些震惊。
她再一次感慨道,她养的小公子,真的是长大了。
喻姝没有可以收声,脚步放轻之后仍然可以听见她踩在枯枝上枝干碎裂的声音,严暮听到这轻微的声响之后便缓缓转过身来,疏朗的眉眼俱是满满的笑意。
他单手扶着轮椅靠背,状似步履悠闲地向前走了几步,确定自己能够站稳之后,他放开椅背,径直朝着喻姝走去,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但却很稳,一阵风从桃林中穿插而过,卷落无数花瓣。
桃花乱落如红雨,飘散的花边徐徐的落在他墨色的发丝和衣服上,散发出浅淡的桃花香气。
白衣胜雪的少年微笑顶着一头落花走到喻姝身前,问道:阿姝,你可以做我的夫人吗?他凤眸清亮,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暖色的光,好似夜空的星辰泛起波澜。
我愿意,小公子。
她等这一日也好久了。
喻姝踮起脚尖将手绕上严暮的脖子,吻上他的浅色的唇,在漫天花雨中定下两个人的后半生。
又小住了一段时间,便到了新帝登基大典,严暮身为英国公,必然要回去参加祭天之礼,以示对新帝的敬重。
严暮虽然已经能够缓慢行走了,但仍然不能久站,最多不能超过三个时辰,所以典礼当日他仍旧是坐着轮椅去的。
喻修远见状本想免去他的跪礼,但他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缓慢站了起来,艰难地行了武将之礼回禀新帝:承蒙皇上恩泽,末将不日就将痊愈,劳皇上费心了。
严暮想的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想借此机会告诉喻修远,他又能领兵作战了,严家军对抗塔撒国经验丰富,几月后塔撒国再次来犯,他必定会重返边疆平复战乱,他痊愈的正是时候。
但喻修远却看得目瞪口呆,在场的文武百官也都瞪大了双眼,不是说驸马落下了终身残疾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这个场合可不是他们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英国公哪天不恢复,偏偏在今天恢复了,此时不夸更待何时。
特别是那些站错位的臣子,心慌的就像是被猫抓了一样,每天都在战战兢兢的等着喻修远裁决,今日得了这样一个拍马屁好机会,他们可不得逮住使劲夸。
一众官员就像多诺米骨牌一般,接二连三跪了下来,齐声高呼:天佑乾元,天佑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围围观的百姓离得稍微远些,不知道到祭坛内底发生了什么,但见所有官员都在跪拜新帝,他们便也跪地高呼了起来,声势之浩荡,让声音响彻在了祭坛上空。
众爱卿平身!谁不喜欢被夸呢,皇帝也喜欢,在登基之日被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他心情舒畅,也算是缓和了一下这段时间心底的慌乱。
就像做梦一样,一夜之间,他就突然被推上了皇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要面对各种老师教导他如何亲政,这二十几日他过的并不轻松,每一步都是被推着走出去的,直至今日接受官员和百姓叩拜他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原来他真的是皇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不算二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