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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阵雨(5)

2025-04-02 01:06:21

一切都像打了柔光冒着粉红泡泡的偶像剧一样美好, 美好得不现实,常常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

他是个超级合格的情人,情商又高, 无时不刻都照顾你的感受, 你只要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感叹词, 他马上能洞察到你的需求,率先满足你的要求,并且因为你的满足而感到愉悦, 床上床下都是如此。

当然, 他们也不是不吵架, 吵得最严重的那一次是因为一条流浪狗。

傅修远住的那片小区是翻修过的民国旧式老洋楼。

他住一楼, 厨房的窗外是一棵香樟,她下厨的时候见过小狗在树下趴着睡觉。

起先她以为是谁家的狗出来遛弯儿,后来再一看,小狗浑身脏兮兮的, 瘦得皮包骨, 很是可怜。

她去商店买了点狗粮, 回来的时候小狗已经走了, 她就把狗粮留在了树下。

那天直到她离开傅修远家前小狗还没回来,她想大概它是回家了。

不过等她下个礼拜再来时, 狗粮已经被吃掉了。

她又留了狗粮在树下, 不久又被吃掉。

如此往复了几次,小狗似乎有灵性, 专拣她不在的时候才来吃狗粮。

她问过傅修远,他不在意地回答:那条流浪狗啊, 我也见过, 经常来, 有时候在树下面睡觉。

她诧异他怎么可能对流浪狗这么无动于衷,她自己总是对无家可归的生物特别感同身受的。

有一天下雨,外面天已经黑了,她从借着厨房的昏黄灯光朝窗口望出去,看见小狗瑟瑟发抖地在树下躲雨。

她立刻冒雨出去把小狗抱回了家。

她给小狗洗澡,拿出狗粮放在厨房的一角,还找了一床旧毯子做了一个简易的狗窝。

小狗在浴室里撒了一泡尿,她板起脸假装很生气,冲它吼:坏狗!又连忙拿清洁剂来把地板打扫干净。

她还从来没养过宠物,只觉得它的翘鼻子和杏仁眼都十分可爱,洗干净后的绒毛松松软软,依偎在她怀里像一个无助的婴儿。

在把它抱回家的那一刻,她就帮它起好了名字,叫旺财。

她并不喜欢张院长给福利院小朋友取的那些紧跟时事,有宏图大志的名字,所以给狗取了个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名字。

她的狗,庸俗快乐就好。

她在那里忙前忙后,傅修远在一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等一切安排妥当,夜深人静,他搂着她,她打开电脑打算找一部片子来看,他才忽然说: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忠犬八公》?她看过,一条秋田犬被主人公捡到。

狗狗找到了温暖的家,每天早上送主人公去车站上班,每天傍晚又在车站等主人公下班回家,天天如此。

即使后来主人公过世了,主人公的家人都搬去了外地,狗狗依然坚持每天在车站等主人公回来,是部催人泪下,温暖人心的作品。

没想到傅修远得出的是完全不同的结论。

他搂着她,似乎沉思,然后问:真要养狗?你不怕你的狗变成那只忠犬八公一样?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反问他:那有什么不好吗?他一皱眉:一条狗天天缠着你不讨厌?你要负责狗的吃喝拉撒,不怕麻烦?出门还要记挂狗在门口等你,你就不怕失去自由?她才知道他不喜欢她收留旺财,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你以前不是也养过狗?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过,他小时候在旧金山的家里养过两条德牧,一条叫Cookie,一条叫Biscuit,他喜欢得恨不得跟它们同吃同住。

她还记得他说那话时的眼神,柔软得像石缝间涌出来的温泉,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时候他完全不一样,眼神一闪,淡淡说: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而已。

她不可置信地问:现在呢?有什么不一样?他一挑眉:现在当然不一样,养狗也要负责任的。

万一狗死了,主人是不是很伤心?万一主人死了,狗是不是很可怜?平白无故担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觉得他简直胡搅蛮缠,一句认真的话都没有,生出几分气来,愤愤说:你放心,我不打算死,我会照顾旺财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兴致勃勃地出门去附近的超市给旺财买东西,还找到一家兽医院,打算下午带旺财去打疫苗。

忙了大半个早上回到傅修远那里,却发现旺财已经不告而别。

傅修远那天起得晚,这时候还头发蓬松地坐在桌前边吃土司边看财经新闻。

她里里外外找不到旺财,问他:旺财去哪儿了?他只抬头瞟了她一眼说:早上它蹲在门口乱叫,我打开门,他就跑走了。

她一下子急了:你怎么能开门呢?它跑出去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好像也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她理论:你怎么知道它想回来?我一开门它头也不回就跑了,说不定它根本不想被关在这儿。

她认定他是故意的。

他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她收养流浪狗,一定是他趁她不在家,找准机会把旺财赶走了。

她气得摔门而去,下定决心要把旺财找回来。

外面仍旧下着雨,阴冷的秋日里,雨点落在身上冷得彻骨。

她打着一把伞,从门后的院子一直找到隔壁小区,一路找一路喊旺财的名字,始终没见到它的影子。

最后她失望地一路又找回原地,才看到它瑟瑟发抖地躲在香樟树下的草丛里躲雨。

她身上也早被淋湿了,此时又早过了午饭时间。

她顾不得旺财的一身泥泞,把它从草丛里抱出来搂在怀里,一人一狗饥寒交迫地相依为命。

傅修远发了几条消息来问她在哪儿,她全都赌气没回,打来的电话她也一概都没有接,这时候她也不想回去同他吵架,就把旺财抱到一个躲雨的屋檐下,逐个给认识的人打电话。

既然傅修远不同意她把狗养在他这里,她只好给旺财另找个住处。

沈琳最怕麻烦,说她不喜欢小动物,万万是不能养宠物的。

美丽说福利院里有个对狗毛过敏的孩子,也不能养。

她在同事里问了一圈,竟然连一个肯收养旺财的都没有。

最后她没办法,连同事石宁那里都打了电话去,石宁也拒绝说:微微啊,实在对不起,你没到我家来看过,看过你肯定不会让我替你养狗了。

我这里住的是三个大小伙子,自己的吃喝拉撒都管不好,怎么能养好狗?雨一直在下。

她躲雨的屋檐只是方寸之地,屋檐上噼啪落下的水珠像座闪烁的瀑布。

旺财依偎在她怀里,湿漉漉的毛搭在眼睛上,呜呜叫得像个呜咽的孩子。

她觉得无计可施,一片茫茫雨里,当真感到有些绝望,举抬头望天,祷告雨快一点停,又一低头,看见有人在茫茫雨幕中走来。

傅修远举着一把雨伞从雨里走来,很快走到她躲雨的屋檐下。

她大概和狗一样狼狈,头发被雨打湿沾在脸上,冻得牙齿打颤,脸都白了。

他过来张开大衣,连人带狗一把把她们搂进怀里,低头看她的狼狈样子,笑了笑说:怎么了,为了一条狗就要离家出走?午饭都不回家做,我都快饿死了。

她生气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狠狠说:我不管你你也不会饿死,但旺财会。

你不让养就直说,不该把它赶走,我自然会想别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就为了一条狗跟我吵架?我还不如一条狗重要?并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题,她真的觉得这件事上同他三观不合,没办法妥协,冷冷控诉他:一条狗也是生命,被人遗弃多可怜。

我当年被丢在街上,如果不是和平拣了我,我早就死掉了。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见死不救?他竟然也不反驳,无奈地笑笑说:行行行,你和平哥哥是救苦救难的耶稣。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还不太了解我。

她还想再同他理论几句,没想到他还是妥协了:我什么时候说不让养了?随你便,反正我平时不在,你要养就养,和我没关系。

就是你恐怕得搬到我这里来替我看房子了。

为了旺财,她从沈琳家搬了出来,搬进了傅修远的公寓,每天勤勤恳恳地给旺财喂食,洗澡,打扫,陪它散步,教它适应室内的生活。

她给旺财添置了狗窝,各种各样的玩具。

在傅修远的公寓里住久了,公寓里渐渐也有了她的东西,她的拖鞋,她的衣物,窗边的植物,厨房里的各种炊具。

原来他简约到像酒店的房间被她搞乱,忽然有了些许烟火气。

傅修远差不多一两个星期才能来呆两天,没想到旺财似乎对他更加热情,每天都趴在门口等他回家,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像箭一样冲出去,欢脱地绕着他的腿转圈圈。

她也只好叹息,她养的哪里是狗,分明是只白眼儿狼。

虽然旺财一有机会就跟在傅修远身后,他始终对旺财不冷不热,最多在它冲他吐舌头使劲摇尾巴的时候摸摸它的头,还是一脸无奈的神情,从来也不肯带它出去散步或者给它碗里添点狗粮。

她在心里怪他这人不重感情,也是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他的心思。

大概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事,从小孤独惯了,觉得所有的感情都转瞬即逝,所有的宴席都有散去的那一天,被背叛不如先背叛别人,与其离开的时候心碎,还不如从来都没有感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