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凉拎着皱巴巴的塑料袋,回到班上。
霍翊不在。
将袋子放到他桌上后,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趴着打盹的周顺忽地直起身,转过头看她:他在天台。
……也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怕的周顺却不怕她。
你去看看吧。
周顺朝她眨巴着眼。
你怎么不去。
她想说。
但瞥见他那洗的发白、又不知被多少人扯过的皱巴巴的衣领,她将话又咽了回去。
周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双近视快600度外加散光不聚焦的大眼里,情感色彩倒是很丰富——[你同桌伤成那样了,你都不去看看吗?][看一下能怎么样?能少块肉吗?][同学一场,太冷漠太自私了吧。
][还是不是人啊?]……一时间,四面八方好几个同学听着动静,也纷纷看向这里。
好奇的、打量的、被吵醒不耐烦的……不去可能真就不是人了。
想来也不能好好睡个觉,她只好拎着袋子出了门。
*天台上。
霍翊靠墙坐着,漆黑的眉眼陷在阴翳里,一边咬着烟,一边听着电话。
他烟瘾其实不算大。
有时可以几天抽一根,但有时能一下抽好几根。
全看心情。
眼下,他脚边躺着好几根烟蒂。
昨晚怎么不接妈妈的电话?何吟问。
不想接。
他说。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何吟埋怨了一句,又故作热络,开学了,新学校怎么样啊?环境……不怎么样。
何吟在心里日天日地日空气,但嘴上只能硬着头皮将对话继续下去,她必须得求着这祖宗。
那、那沈微那个贱人对你怎么样?还有她带来的那个死丫头,没招惹咱们大少爷吧?你应该知道的,和你一比,连潘金莲都眉清目秀的像个好女人。
霍翊嗤了一声。
何吟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不是。
喂!霍翊!何吟吼了一声,但很快又软了下来,那个,你现在有钱吗?霍翊笑了。
就知道,又是钱。
他这亲妈养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自动提款机。
你妹妹生病了,需要钱。
何吟在电话那头小声抽泣。
爷爷给你的那两百万呢?被火烧了?霍翊摘下烟,轻点了两下,烟灰扑簌而下。
两百万,差不多是买断了他的抚养权。
何吟如果不让他回来,爷爷表示今后一分钱的抚养费也不会给。
毕竟他到了18岁。
何吟知道霍翊爷爷的脾气,亲儿子说扫地出门就能扫地出门。
孙子的抚养费,老头子要是狠下心,说不给那是一毛都不会给的。
不顺着他的意,那是什么好处也别想捞着的。
你、你叔叔拿去投资了。
何吟底气不足地说。
把‘你’字去掉。
霍翊不咸不淡地说。
你都能喊沈微一声阿姨,你认他一个叔叔怎么了?可能会恶心死吧。
那男的比何吟小了七岁,身无长处,典型油嘴滑舌小白脸。
刚开始天天开着辆超跑追在何吟身后,但扯了证之后,那车就没了,因为是租来的。
俩人生的小孩到现在连户口都还没上。
你妹妹生病了,丫头烧的很严重,何吟没跟他杠,又服了软,算我借你的,以后一定会还。
他觉得好笑。
拿什么还?丫头真病了。
何吟又小声说了句。
多少?他问。
小丫头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
确实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不是发烧就是感冒。
何吟当初怀她的时候,烟也没戒,酒还照喝,孩子还是早产,身体底子确实差。
生下来后,何吟跟她的小白脸还三天两头的出去作。
三十万吧。
何吟说。
绝症呐。
霍翊!你是不是人啊?你说呢?霍翊慢悠悠地拖着调,我不就一畜生养的玩意儿。
霍翊!何吟气的差点心梗。
他懒得跟何吟在这儿扯皮。
再多说一句,他怕忍不住能做点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把正准备挂断电话时,一声清脆的哥哥从手机里传来。
是哥哥吗?哥哥?电话那头,小女孩喊了他好几声。
他的手一僵。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女孩声音奶声奶气,我是朵朵呀。
别跟他说话,他不是你哥哥。
何吟抢过电话,却迟迟没挂,故意要他听着。
朵朵喊他费了力气,一时又咳嗽了起来。
哥哥,朵朵想你……丫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霍翊默了片刻,淡道:你把电话给妈妈,我有话跟她说。
在听到对面是何吟的声音后,霍翊又开了口:你听好了,三十万没有,只能给你三万。
你怎么没有?你过生日,你爷爷给你买的表都……那你去跟我爷爷要,霍翊打断她的话,钱是给朵朵看病的,你他妈要是敢乱花,你知道我什么都干的出来。
说完,他立刻掐断了电话,将滚烫的烟头对着地面狠狠地按了下去。
怒火快将他焚烧殆尽。
艹I你妈啊!他猛地起身,长腿一抬,对着墙面就是一脚。
*天台入口。
脏话刺耳。
夏未凉手一僵,差点就当场转身原路返回。
这么进去,真不会被揍吗?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也没再听着什么动静,她伸手推开了铁门。
毕竟爬了这么多楼梯,都起了汗。
好歹进去看看吧。
她都不知道天台长什么样子呢。
生锈的门,在清冷的风中吱呀一声叫着,很是突兀。
霍翊偏过头看她,森冷的眸光里不带一丝情绪。
夏未凉定在原地。
她不擅寒暄,也鲜少没话找话,看着霍翊,迟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天台风大,带着凉意,从四面涌来。
看着在风口站了半天连屁都没放一个的人,霍翊将摸出来的烟盒又塞回裤袋。
有事?他问。
罗成给你买了药,夏未凉垂着眼睑,硬着头皮劝说,用一下吧。
说了不用。
霍翊不耐烦道。
为什么不抹?夏未凉声音闷闷地问了句。
不想抹。
霍翊说。
小伤,他懒的抹,抹完晚上洗脸又麻烦。
不懂这些人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
那我帮你抹,你站着别动就行,夏未凉抬起头看他,温温吞吞地说,要不伤口会发炎的。
他没说话。
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人胆大妄为地朝自己走过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迎着光,干净到令人心慌。
脸上有无奈,也有那么一点关切。
少女身上的清甜越来越清晰,直至将他身上的戾气尽数漫过。
夏未凉在他跟前顿住。
见人没什么抗拒的反应。
她快速地踮起脚,手猛地一抬起,蘸着酒精的棉签就怼到了那伤口上。
霍翊猝不及防,疼的差点猛男落泪。
有这么帮人抹药的?对不起,夏未凉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刚才下手重了些,我这回轻一点,应该不疼了。
霍翊垂眸,看她。
这神情和语气,分明是把他当成一个小朋友来哄。
手里拿的也仿佛不是棉签,而是根甜甜的棒棒糖。
夏未凉垂下头,将手伸进裤兜,片刻,摸出了两个泡泡糖,递向他——你挑一个。
睨着她掌心里的那一黄一红的小玩意儿,他淡嘲一声:多大了?虚岁十七。
夏未凉说。
……哦,未成年啊。
怪不得还吃泡泡糖呢。
夏未凉看他一脸不屑,也没再多言,不要就算了。
准备收回手时,霍翊却开了口。
红色的。
他说。
夏未凉将黄色的握住,放回兜里。
余下的那个给他。
他伸手去接。
夏未凉的指尖,蜻蜓点水式的在他掌心划过。
嚼泡泡糖可以分散注意力,你要怕疼的话,可以嚼一下。
夏未凉说。
霍翊眉梢一挑,语气淡淡:怕疼?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夏未凉撇了下嘴,没说话。
你不是连虫子都怕么?再抹一下。
夏未凉将棉签举到他的下巴处。
他居高临下地凝着她,唇角倏地一弯:不给你抹,你今天就赖这了是吧?嗯,夏未凉点头,就赖这了。
行,他嗓子里溢出一声低笑,你牛逼,你抹。
那你能弯下腰吗?你太高了,我够不到。
尽管已经踮着脚了,但两人差了二十公分,她得使劲够着才行。
那高了是我的错?……我的。
他哂了一声,慢慢垂下头。
嗓音里绷不住的笑意,在风中一点一点漾开。
不爽、暴躁、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消毒酒精的冰凉压了下去。
创可贴一盖,伤口也被缝合。
但夏未凉看着自己的作品,却不太满意。
创可贴好像贴地有点歪。
能不能撕下来重新贴?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强迫症。
霍翊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唇角一弯:怎么?要在我脸上办个房产证?夏未凉:……还是不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