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
五一七天假过后，天气一下子燥热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学校电子灯牌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单薄。
学校为了照顾住宿生，高三学部的教学楼熄灯时间越挪越晚。
一张张原本沉闷的试卷，却在灯光下变幻出梦想的形状。
与此同时，一中的校庆也到了。
五月二十日，是一中七十周年校庆。
每年校庆都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誓师大会，为即将奔赴战场的高三学子饯行。
因为逢十，此次校庆规格比较高，请了很多知名校友回来。
为了誓师大会，校方也特意请了几位前三届的学姐学长，清一色的省状元。
很好的符合那句烂熟于心的宣传口号——今天你为一中骄傲，明天一中为你骄傲。
然而，事实上，往后不少人回忆起来，自己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就是作为容城一中学生的这些日子。
而他们的名姓早已在一中的校史中潦草翻过，没留下半点波澜。
在光芒万丈的背后，是身为平庸的残忍。
此外，他们这些高二的学弟学妹，也要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学长学姐们送上祝福。
校方给高二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年级前三名定了节目，是个合唱表演。
人员安排这边呢，理科出一名同学，文科出两个，三个人刚好都是女生。
曲目是早已确定好的《你曾是少年》，热血励志充满正能量，又是时下的流行金曲，策划人对自己的安排是发自内心的满意，可能还时不时的沾沾自喜。
然而对于五音不全的理科年级第一——夏未凉同学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作孽程度不亚于让她去死。
更别提她还分到领唱这一光荣职务。
听到这个消息，夏未凉就跟唐迢迢提出了质疑。
但质疑无果。
一连几天，她音乐播放器里都在循环那首歌，甚至还在手机上下了几个唱歌的APP软件，抽空就跟着哼一哼，梦里差不多都是这旋律，可还是完全找不到调。
如果可以，杀了她给学姐学长助助兴，她也是愿意的。
对她来说，唱歌可以竞争一下这世上最难的事情。
每每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那么重要的场合上唱歌，夏未凉就尴尬的想抠抠脚趾头。
她是发现了，上帝给你打开一道门的时候，必然是要关你一扇窗的。
如果能想到有这一茬子的事，她当初肯定会少考几分，年级第一谁爱考谁考去。
最要命的还不止如此。
排练的时候，她一开口，文科那边的同学就忍不住笑场。
文科那边的同学其实也跟她说了要点。
可这大概就是听的都懂，一唱全忘。
她一开口，还是能将人逗的不行。
最可怕的是，她不仅自己唱的不在调上，而且还能带偏别人。
一时间，身心都饱受折磨。
每天自己练的口干舌燥不说，还得为耽误别人感到抱歉。
霍翊放学和她一起回家。
见她一脸郁闷，话少的可怜，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
他家小姑娘被唱歌难倒了。
上次在KTV就见识到了死歌的魅力。
小姑娘郁闷着，他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耐心地哄起人来。
唱的不好？霍翊问。
嗯。
夏未凉点头。
没关系，不要有压力。
霍翊说。
但是我会影响别人。
夏未凉垂下头，懊恼地叹气。
如果只是她自己出丑那倒也还好，社死就社死，大不了就博大家笑一笑，但问题是她还会干扰其他同学排练。
文科那边的女生每每听到她开口，就会说把她带偏了，于是又得从头再来。
几天下来，那两个女生都有些不高兴。
她其实很能理解，因为这样真的很耽误时间。
高二年级，这个时候时间也很紧张的，每到月末，还有月考等着呢。
但老师又不让换人。
……头都大。
霍翊根本见不得她难过不开心的样子，连说了两个笑话，也没让小姑娘高兴起来。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教你，唱不好算我的。
不就唱个歌吗？他不相信他家小姑娘能考年级第一还学不会这玩意儿。
回到家后，霍翊书包一放下，冲了个澡，就去了她房间。
先让她清唱了前四句。
问题很多。
先是发声的问题。
夏未凉唱歌，一直是用喉咙发力，声音干巴巴地，就跟念课文差不多。
他本来想说唱歌的时候要气沉丹田，但这种描述很抽象，丹田在哪儿？怎么个沉法？想了想，抓着她的手，按在他腹部上的某一块。
夏未凉不解，想缩手，干嘛？大概就是这里，感觉到什么了？霍翊问。
夏未凉思考了一下，眨巴着眼，有点硬。
四目相对，霍翊笑了，一时间又起了点逗乐的心思。
他不太正经地舔了下唇角，多硬啊？夏未凉心里想着怎么唱歌，没察觉他这点歪念头，一本正经地回道：跟石头差不多。
霍翊笑出声，这就跟石头一样啦？夏未凉终于察觉到风向有些不大对劲了。
一抬眼，撞上了他一脸的蔫坏。
小脸顿时一沉。
霍翊其实有点想将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但又不忍心看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
于是轻咳一声，将那点绮丽的情绪搁到一边，将话题绕回到唱歌上来。
他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丹田位置，然后伸手戳了一下夏未凉。
只隔着一层布料。
霍翊明显感觉到他手指戳下去时，那点温软。
夏未凉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你自己摸摸，霍翊放下手，靠在椅子上，脸色正经坦荡的不行，感觉感觉。
夏未凉半信半疑地尝试了一下。
这个位置，她的软，他的硬。
气沉丹田，霍翊敛去脸上的笑意，难得严肃，要用这里发力，改掉用喉咙唱歌的习惯。
夏未凉之前没怎么学过声乐这方面的知识，音乐课学校也不怎么重视，她基本都用来写作业的。
她点了点头，我试一下。
跟着霍翊练习了好几次，她终于找到了点感觉。
但她唱歌还完全没有节奏调子这回事，要么跟不上旋律，要么抢拍，霍翊开始一字一句的教她。
霍翊坐在她的椅子上，勾了只笔，在她的谱子下写写画画，提醒她注意事项。
一时间还有点老师教学生的样子。
后面霍翊唱一句，夏未凉跟一句。
霍翊听了后，再慢慢纠正她。
在他慢条斯理的指导下，她终于有了点调子。
霍翊让她将前四句连起来唱一遍。
她刚唱完有些日子，你怀念从前日子时，霍翊便喊了个停。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小姑娘，你这发声，又回去了。
……又回去了。
重来。
他毫不客气地说。
夏未凉刚张了张唇。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朝她这个房间走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还是高跟鞋蹬地的声音。
夏未凉顿时警惕了起来，赶忙伸出一根手指，对霍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霍翊见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想笑。
但被夏未凉眼神威胁了一下，他还是配合地闭上嘴。
脚步声在她门前戛然而止。
夏未凉身子紧绷。
紧接着，房门被叩响。
夏未凉心跳如鼓，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一样。
谁啊？夏未凉明知故问了句。
是妈妈。
沈微的声音。
等一下。
夏未凉偏头看着霍翊，然后拽着他衣服，将他拖到了衣柜前，小声命令：赶紧藏起来。
也不管霍翊一脸的不情不愿，反手就把人往衣柜里推。
霍翊被塞进去之前，还不忘嘴贫一句：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夏未凉不理他，赶紧合上柜门，然后朝门边走去。
沈微明天要出差，怕是有几天不能回来，见到夏未凉的灯亮着，就进来看看。
但她敲门有一会了，不知道这丫头在屋子里干嘛，怎么磨磨唧唧的。
怎么这么慢？沈微一脸的若有所思，我刚刚在门口好像听到说话的声音。
我在唱歌。
夏未凉心里一咯噔，但很快就将脸上的异色给掩饰了去，又解释了句，好不容易找到了点感觉，所以想一口气唱完。
沈微看到她桌上确实放着谱子，也知道她要参加校庆表演的事情，这会倒是没起疑。
嗯，练的怎么样？沈微又问了句。
夏未凉摇头，小声叹气，不是很好。
但其实比放学那会子好多了。
沈微似是想起什么来，沉默了一会儿，又无奈地笑了笑，你唱歌啊，就跟你爸一样，没有一句在调上。
夏未凉想到她爸爸唱歌的样子，也觉得有点好笑。
但沈微忽然提起她爸爸，又让她有些恍惚。
沈微的笑意一时间没有散去，还叹了口气，你爸啊，他大学军训被教官喊出来唱歌，那脸红的能滴血，你这点倒是遗传了他。
夏未凉抿唇。
沈微又问了她两句学习情况，便走了，没再耽误她练习。
沈微刚一出门，被按在柜子里闷的要死的霍翊想钻出来，刚将柜门推出一道缝隙，反手又被夏未凉给合上了。
她怕沈微再杀个回马枪。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夏未凉才松开扣在柜门上的手。
看着长手长脚的霍翊在柜子里窝成一团，有点狼狈，她很不厚道地，心情明显愉悦了起来。
霍翊跻身出来，蹙了下眉，挣了挣身上的衣服，不就唱个歌吗？你怎么心虚地跟做贼一样。
……夏未凉这时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
是哦。
他在教她唱歌。
是在做正经事。
……她怎么慌成那样了。
霍翊啧了声，头微仰着，迎着光的脸笑的那叫一个贱兮兮，做贼心虚啊，小姑娘。
你不心虚？夏未凉瞪他。
我还真不心虚。
霍翊不甚在意地说。
他确实早跟霍成宇坦白了。
……夏未凉无言以对。
这人无法无天，确实没什么能让他心虚的。
她比不了。
别怕，霍翊瞧出她脸上的异色，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是我先招惹你的。
夏未凉被迫跟他对视。
目光在如水的夜色中相撞，又加重了温柔。
霍翊另一只手原本覆在她的腰上，此时不知不觉地绕到身后，微微一用力，将人往身前又带了些。
别怕，傻丫头。
霍翊垂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目光渐沉。
欲念加深。
夏未凉不自觉地仰起头，接下了他的吻。
这个吻，比之前那两次的浅尝辄止要隽永深刻的多。
她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他的唇舌抽干，到最后只能紧紧攥着霍翊的衣服。
霍翊于她，像是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块浮木。
她抓着，不想撒手。
厮磨了很久，霍翊才放开了她。
红成这样了？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低沉的声音沾着点哑，勾人地紧。
夏未凉撇了下嘴。
霍翊笑，看着时间不早，不打算再逗她。
他像只吃饱了的狼，后面乖顺地不行，安分地教她唱。
脸上没有多余的暧昧，手上也没有过多的轻浮。
夏未凉这才发现，霍翊对她，是真的很有耐心。
五一放假那几天，朵朵跟他闹腾了一次，他的脸没一会儿就板了起来，将小孩吓的直往她身后躲。
她不自觉地就弯起了唇。
*校庆这天。
艳阳高照。
然而，热烈的青春却硬是压下了骄阳一头。
绿茵场被浩浩荡荡的蓝白色淹没。
礼炮一声一声地响彻天空。
五颜六色的礼花自半空洒下，同学们纷纷伸手去接，每张年轻的面庞上都洋溢着梦想的光芒。
这次校领导的发言很简短，时间都留给了学生代表。
几届的学生代表先后上台讲话，台下掌声如雷。
后台里，有两个同学捧着手机，说说笑笑。
夏未凉这才发现，这次校庆竟然还有现场直播……马上就要轮到他们高二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
夏未凉不自觉地捏了下拳头，掌心早已攥出了满满的汗汗。
这回真是领略到了什么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就这么几句台词，她练了一个多星期啊。
她想去卫生间洗个手，也缓一缓紧张的情绪。
走到路口，蓦地，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夏暖暖。
她一偏头，对上霍翊的脸。
你怎么混进来的？霍翊伸手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唐老师让我来看看的。
夏未凉之前跟唐迢迢提过两次换人，唐迢迢没同意，但却是听了进去。
快上台了，便让霍翊过来看看。
霍翊神色看起来很温柔，但一张口却不是鼓励人的话。
没什么，霍翊笑，就算没唱好，我也喜欢。
夏未凉：……熟悉的旋律响起。
夏未凉握着话筒，开始按着霍翊教她的方法唱。
她的声音干净清澈，其实挺适合这首歌的风格。
这时，直播间里已经有很多条弹幕了。
【哇！这一届学妹颜值好高啊！】【唱的很好！】【666666】【老学姐泪目了！】【一中牛逼！】【看到我老班了！老班还是那么帅！】……安然度过了危险期，合唱时候，她有意放低了声音。
没有出错。
一首歌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
最后是高三的学上代表上台讲话，那是一个清瘦的男生，他们这届的年级第一。
少年模样斯文，一开口却意气风发，很有天之骄子的感觉。
*转眼就到了高考。
他们沾了点学长学姐的光，放了几天假。
名义上的放假。
事实上，作业其实多的离谱，老师们生怕学生在家蹉跎光阴，家长群里都做了很多提示，要家长切实履行好监督的义务。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不少浪子都回了头，学生们三三俩俩自发地给自己加餐。
学校门前的状元书店、学海书店……成了最大赢家，一时间赚的盆满钵满。
夏未凉跟着乔思恩，也进去凑了个热闹。
眼见着乔思恩差不多有把书店搬回去的架势，夏未凉忍不住问了句你这做的完吗？求个心理踏实啊。
乔思恩说。
夏未凉笑了笑，没再劝她。
事实上，乔思恩这一学期，学习态度非常端正。
她家里给她请了个家教，针对她薄弱的数学和物理重拳出击，效果肉眼可见的好。
乔思恩这一学期像换了个人，学习态度和热情都明显提高了不少。
上个学期一提起学习成绩蔫了吧唧，所以夏未凉一般都不怎么在乔思恩面前说学习的事情，乔思恩每每和她也都是聊些八卦和些好玩的事情。
但这一学期，乔思恩经常主动找她谈论学习，而且连着两次月考成绩还不错，比上学期有了明显的进步。
付账的时候，她和夏未凉说自己想考容城理工大学。
但也不忘提了一嘴——可别告诉别人哈。
小姑娘想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夏未凉只是有些惊讶乔思恩要考容城理工。
容城理工是一所挺不错的大学，但感觉明显和乔思恩的气质不太搭。
乔思恩对此做了解释，但解释的也很含糊其辞，那我容大也考不上啊。
夏未凉觉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这段日子，她已经听到很多人谈论目标院校的事，但她还没和霍翊说起过这件事。
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一样的吧。
送走了一届，又来了一批。
搬到了高三学部，他们就这样成了学校里最老的那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