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翊今天穿的是设计简单的白T，轻薄衣料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简直是天生衣服架子。
这人穿什么都好看。
他远远看着她，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垂放腿侧，小指勾着透明文件袋上的线绳，轻轻晃着。
只一个眼神，夏未凉就知道他考的很不错，微微扯了下唇。
霍翊原本神情淡然的脸，跟着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们近三天没见面。
没通过电话，也没发过短信。
最后一门考完，他出考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机开机给夏未凉打电话。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她声音。
但她没接，还径自将电话掐断，都没发短信跟他解释一句。
霍翊却没再继续打，也没乱猜是不是考的不好心情糟糕之类的事情。
他很快就想到应该是沈微在旁边，她不太方便。
近两年的朝夕相处，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对彼此愈加了解。
夏未凉先错开和霍翊相接的视线，因为霍成宇问她考试情况。
寒暄几句后，霍成宇的注意力被霍栩牵走。
霍栩这时手上还拿着游戏机。
霍成宇眉头顿时一拧，你小子现在还想着玩呐？你忘了这几次考试成绩了？霍栩近两次的数学小测验考的比较一般，不过这个一般是跟班上成绩最好的那几个人比的。
作为艺术生，霍栩的文化成绩其实已经算不错了，但由于家里的哥哥姐姐过于优秀，他爹对他的要求便是水涨船高。
霍栩不满地嘟囔：我不就玩了一小会儿么。
霍成宇才不管他玩了多久，大步朝他走来，而后收走他手里的东西，一小会儿也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晚上要回学校。
霍栩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夏未凉跟前朝她做个鬼脸，死丫头，都怪你。
夏未凉假装没听清：啊？什么？霍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霍成宇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霍栩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嘴夏未凉，嘟嘟囔囔的上了楼。
现在的情况俨然是有人获得解放，有人将入监牢。
霍翊和夏未凉都考完了，霍成宇现在的注意力就全盯着霍栩。
知子莫若父，他已经看出霍栩这小子自制力稀巴烂。
这要是再没什么改观，他都不能放霍栩出国。
*累吗？人都走后，霍翊问她。
夏未凉摇头。
她不累，相反大脑现在还处于兴奋状态。
出去玩？霍翊询问她的意见。
好啊。
夏未凉点头一笑。
今晚注定是个不归夜。
被束缚一年的年轻人誓要尽情放纵。
错过的那些热播剧目要一集集的补上，游戏掉下去的段位要一分分的撵回来……当然也有相当一批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在网上搜索起考试I答案来。
各路答案五花八门，心情跟着跌跌撞撞。
刚一出门，霍翊的手机就响了。
罗成打来的。
罗成今晚组了个局，喊了好几个三班的人过来玩。
霍翊和夏未凉赶到的时候，罗成正在跟众人吐槽。
他今天一考完，在校门口遇到好几个发小广告的，跟他推荐复读班。
简直就是那大写的晦气。
两位学霸一来，有人就坐不住了，严延开始找他们对答案。
他们从数学的倒数第二道大题聊到物理的某道选择题，俨然还有再深入交流的迹象。
学霸的答案总是不谋而合，惊人的相似。
苦了一旁的几位学渣。
学霸在聊，他们在听，脑子里不由地浮想起自己的答案。
罗成和单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很快就和他们来了个约法三章——不许再聊考试，再说就得罚酒。
罗成定的地方是一个烧烤店，环境不错，得亏他位置定的早。
一拨一拨的准大学生过来浪。
烧烤吃完后快到九点，罗成提议去网咖。
小爷半年没撸啊撸了。
罗成一想到游戏，手就开始痒痒，神情一副焕发第二春的模样。
几个男生倒是一一附和。
单姗没去过网咖，想跟着去看看新鲜。
夏未凉并不抵触，去见见世面也不错。
他们接连进了两个网咖，里面都是爆满，座无虚席。
一个个考完了都出来开黑。
几人分头行动，终于在街角找了一个店，还有几个位置。
但位置是分割开的。
为数不多的连座被让给了霍翊和夏未凉。
男生们打起游戏来是非常忘我。
罗成刚开始说好要带单姗玩，后面指导了两句，见她笨手笨脚就有些不耐烦，单姗又是个脾气直不会服软的，两人很快就起了争执。
罗成将鼠标一推，你自己想玩什么玩什么吧。
单姗以前根本没碰过这游戏，哪里玩的明白，又开始找罗成麻烦。
夏未凉看到霍翊专心地启动游戏界面，也没有搭理她的迹象，倒是没有自讨没趣，刚准备想想干嘛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摸出来看了眼，是乔思恩发来的短信。
霍翊没一会儿就发现，夏未凉一个人玩的挺开心。
她戴着耳机，麦挂在下唇边，跟人有说有笑。
夏未凉正跟乔思恩连麦，玩着时下很火的某枪战游戏。
今天一考完，乔思恩就去找了理工大的那个男生。
男生带她玩起了这个游戏，还拉来一个大腿陪玩。
想着能组个四排，乔思恩边拉夏未凉凑个数。
夏未凉非常有菜鸡的觉悟和修养，听大腿指挥，指哪打哪，绝不轻举妄动。
大腿要她勤勤恳恳扮好医疗兵的角色，她看到好装备第一反应就是问大腿要不要。
三级甲有人要吗？AWM是不是很厉害？有人要吗？我看到8倍镜了！……耳机里，大腿吩咐：妹妹，看看有没有消I音器。
好的。
夏未凉乖巧应了声，然后回想到刚刚在哪儿好像看到这个东西。
愣神之际，挨了个黑枪。
我、我好像要死了。
夏未凉有些无措。
老实说，也有点无语。
她进来当了会保姆就要死了？这游戏好像也不是很好玩啊。
往我这边爬，马上来救你。
大腿说。
有惊无险，仅剩丝血之际，她被人救起来。
谢谢啊。
夏未凉有些抱歉。
没事没事，跟紧我。
大腿脾气很好。
后面，大腿不断跟她重复两句话——跟着我别乱跑、找个地儿躲好啊。
夏未凉隐隐觉得，她其实死了或许对团队贡献还大一点。
有她这个拖油瓶在，还让大腿分心呢。
进入决赛圈，乔思恩小分队已经被淘汰了。
他们这组就剩她和大腿两人。
事实上，后面大腿又救了她一次。
不过好景不长，风水轮流转，这次大腿被人打倒，她赶紧过去扶。
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来了来了，将人扶起来后马上给他扔医疗包和能量瓶。
霍翊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尽数收进眼底，秒拒罗成的排位邀请。
之后屈指敲了敲夏未凉屏幕，示意她偏头。
你在和谁玩？霍翊问。
和乔思恩啊。
夏未凉注意力很集中，生怕大腿再受个伤自己救的不及时。
怎么听到有男生的声音？霍翊又问。
他俩离得很近，再加上网咖耳机收音效果并不好，对话清晰可见。
嗯，是有男生。
夏未凉心不在焉地回他。
感觉霍翊又要说什么，夏未凉先发制人，你先别说话，我们就快吃鸡了。
霍翊两手抱着胳膊，从善如流地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快沉入海底。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这局游戏生死存亡的关键点。
夏未凉他们组就剩下大腿一个人，她跑毒没成功，惨死在毒圈。
乔思恩一直在喊加油。
大腿果然是大腿，他们最后是终于靠他一个人赢了这局游戏。
屏幕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几个字一出来，耳机里的乔思恩的尖叫声差点把她人震没了。
夏未凉其实感觉平常，因为压根就没什么游戏参与感。
这时候才想起霍翊刚刚来找她说话，一偏头，发现这人的脸已经臭不可闻。
生气了？乔思恩还要再玩，在耳机里喊她快点进组，夏未凉没怎么犹豫，拒绝了她。
唉，小心眼的男朋友生气了，不哄着怎么行呢。
怎么啦？夏未凉拽了拽他手指，掐出娇软的语气明知故问。
霍翊侧身打量她，你说呢？我不知道呀。
夏未凉装傻。
你再说不知道？霍翊反过来捏她手，捏的有点疼。
夏未凉咯咯笑。
霍翊没好气地看她。
那你一开始又不跟我玩。
夏未凉微微歪头，我不是看你忙吗？我不是在找适合你玩的游戏吗？霍翊说。
他一开机就在翻各种游戏。
想着时下火爆的LOL不适合夏未凉，这游戏需要花时间，而且游戏环境的戾气较重，峡谷孤儿们一言不合就要问候家人，以夏未凉这种游戏小白肯定是要挨喷的。
他可不想看到小姑娘被人骂。
那你找到了吗？夏未凉眨巴着眼。
你刚刚玩的那个，霍翊说，还玩不玩了。
你带我玩啊？夏未凉凑过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敢不敢再凑近点。
霍翊吊儿郎当地问她。
不敢。
夏未凉身子后缩做害怕状，没心没肺地跟他皮。
霍翊抬手拍了一下她后脑，很快就开了组排。
和她双排。
游戏进行到三分之一，他看到天边有空投，开车带她去捡。
又灭了一组人后，才将空投占为己有。
箱子里有个15倍镜，让她拿去玩一玩。
夏未凉上局自己捡到一个高倍镜，不过没有机会用，直接上供给大腿。
看到什么了？霍翊凑过来看她屏幕。
我、我看到有、有人啊。
夏未凉一脸激动，声音有些颤意，那棵树、树后有人。
霍翊也看到了，还是两个人。
你看到了吗？夏未凉又问。
嗯。
霍翊哼了声。
怎么办？夏未凉游戏小白的本质深刻体现出来，看到人就克制不住的慌。
干他，霍翊绷着笑，你手里这可是98K呢。
在霍翊怂恿下，夏未凉瞄着那人就是一枪。
不过没中，后面她又啪啪来了几枪。
奈何枪法真是惨不忍睹，简直是人体描边。
子弹全打完了，还没碰到人家一下。
最悲催的是，她自己没打到人就算了，这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操作还暴露了自己位置，没一会儿就被别人爆了头。
霍翊乐的不行，支起肘子，单手撑额头，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
他一直在看夏未凉玩，笑的乐不可支之际，自己也被人崩了。
夏未凉被气到，冷着脸：你走吧，我跟乔思恩玩。
霍翊缓过神，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忙哄起人来，别别别。
后面他开的是单排，手把手教她玩。
少年温热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移动鼠标，教她用键。
夏未凉一开始进去就是死，死法千奇百怪。
跳伞跳到烟囱上，掉下来死了。
开蹦蹦车翻车，死了。
……不过后面就好很多，甚至能开枪杀人了，终于是尝到胜利的喜悦。
拿了一个人头后，她心情十分激动，转过身就要找霍翊击掌。
但被单姗一声你看看人家霍翊给唤回神。
罗成大大咧咧地回她：带女朋友肯定是那么带的啊，但做同学做我这份上，已经很给面子了。
单姗：……夏未凉这时还发现周围不少人都在看她和霍翊。
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她脸皮现在被霍翊带的日渐厚实，但还没到肆无忌惮的地步。
霍翊察觉到异样，转身淡淡扫了眼。
大家做各回各家状，又纷纷盯着自己的电脑。
霍翊收回目光，看着她半扬不扬的手，勾唇笑着：开心啊？夏未凉这一高兴，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跟着好起来。
嗯。
夏未凉点头。
那你，霍翊压着声，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他声音放的极低，语气暧昧，暗示意味明显。
夏未凉抬眼扫了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于是飞快地在霍翊脸颊上啄了一下。
霍翊垂眸，舔了下唇角。
半晌，又似是有些不甘，早知道就找个包厢了。
第50章 50 好像没有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过了两天，徐来在微信班群里通知同学们回学校估分。
其实大部分同学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比较清楚。
私底下七七八八沟通的差不多，网上各种辅导机构也早就公布了答案。
高考被比喻为一条独木桥。
桥是窄的。
乌泱泱的大军压境，注定会有人掉下去。
狂欢是属于胜利者的，失败的人只能学着沉默。
不过少年人藏不住什么事，好坏都写在脸上。
一眼扫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徐来凭借多年的教学经验，早就将情况看个透彻，难得善解人意没逮着那些丧着脸的同学开座谈会。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霍翊交上来的估分情况明明还不错，但是这小子脸色却并不好看。
霍翊向来是泰山崩了都没什么鸟事的样子，要不是看他这分数，徐来真怀疑他是考砸了。
徐来觉得有些意思，垂眸看了眼手里的估分表，没什么坏心思地调侃了他一句，不是考的还不错么，怎么还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奔着省状元去的啊？霍翊也注意到他手里的估分表，低头哂笑，是啊，这不感觉当不上省状元了么。
徐来手里拿着一摞表，最上面的那张是夏未凉的。
夏未凉估的总分比霍翊高了几分。
眼下这高考都结束了，徐来也不板脸端架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们俩还分彼此啊？霍翊没说话，笑了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老师调侃。
男孩子嘛，要大气一点。
徐来说完，还拍拍他的肩。
霍翊挑了下眉，也没解释，淡淡应道：确实。
*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夏未凉的手机快被一通通电话打烂了。
第一个来问她成绩的是乔思恩。
乔思恩难得主动出击，夏未凉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丫头考的不错。
事实果然如此。
按照往年的分数线，乔思恩应该是能冲进理工大的凯旋门。
乔思恩无疑是个移动的广播台，知晓夏未凉分数后，她反手就在自己的班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作为他们这个年级的大佬，夏未凉自然是很受关注的，很快又有一堆人来跟她道喜。
但霍翊却难得静默下来，一天过半，他迟迟没问她。
霍翊这几天没在家。
朵朵得了腮腺炎，跟幼儿园请了假，霍翊在容大那边的房子里照顾她。
迟迟不知霍翊的消息，只好主动给他打电话。
考的怎么样？夏未凉问。
还行。
少年嗓音有些低，还透着点无精打采的消沉。
多少？夏未凉心一咯噔。
她早已习惯霍翊的狂狷，他也确实没给过这样低调的说辞。
到底多少？夏未凉又问。
霍翊说了自己的分数。
夏未凉整颗心放了下来。
这分数还可以啊，不懂他为何突然之间收敛了起来。
你呢？霍翊问她。
比你，夏未凉失笑，语气微微有些得意，多五分。
细数这两年考试，霍翊大多数都能比她高几分。
能在高考比他多五分，她一时有了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那恭喜了啊，小状元。
霍翊在电话那边，也跟着笑。
不是状元，夏未凉纠正他。
这次他们学校考的最好的是袁浅，全省第一。
霍翊啧了声，那有点点可惜啊。
你怎么了？夏未凉问。
霍翊声音泛着哑，还有些绵绵的无力感。
小感冒，应该昨晚吹空调吹的。
霍翊解释了句。
哦，那你吃药了吗？夏未凉问。
待会吃。
霍翊说。
夏未凉知道他的德行，脸上有血口子都懒得管，待会一挂电话怎么可能乖乖去吃药。
现在就去吃。
她说。
过一会再去。
霍翊跟她磨。
现在。
夏未凉说。
霍翊那边没说话。
夏未凉半晌没听到他声音，不禁蹙了下眉头，说你两句就不耐烦了？我这不是在找药吗？霍翊有些无奈，语调里的埋怨意味很明显。
夏未凉这回倒是听到那边走路、拉抽屉等各种细细碎碎的动静。
霍翊一边撕开感冒冲剂的包装，一边笑她，脾气怎么这么大？我脾气大？夏未凉反问。
语气沾着点威胁的意味。
不高兴了？霍翊晃晃水杯，将药物摇匀。
没有。
夏未凉嘴硬。
事实上，她确实有点不高兴，但具体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好像就因为他语气里那一点点的埋怨，那一点点的不耐烦。
霍翊笑着哄她：有点烫，马上就喝。
他扁桃体发炎，说话的时候扯着嗓子，略微还有些刺痛感，挺不舒服的。
随你，喝不喝关我什么事。
但夏未凉并不知道这些，被他挑起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
她声音故意作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明明很关心。
霍翊那边又沉默。
有种奇怪的压抑感在电波之间流窜。
这好像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罅隙。
后面，夏未凉觉得霍翊可能需要休息，也没再多说。
*次日，夏未凉被乔思恩喊出去玩。
她从乔思恩哪里听到孙落落要去复读的消息。
孙落落是他们高二时候的语文课代表。
这小姑娘有些偏科，而且今年数学卷子比较难。
考试那天，当老师说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夏未凉她们考场就有同学慌了，后面收卷子时，还有同学绷不住哭了。
孙落落差不多也就是考完数学这门课后，心态出现了问题。
再加上回去后，家长迫不及待地询问，以至于心态彻底爆炸。
到隔天的英语考试时，孙落落在听力的时候就没静下来心神，然后一路崩了下去。
最后考的一塌糊涂，只能勉强够上一本线。
乔思恩刚和她说完这件事情时，一抬眼，就看见从书店出来的孙落落，她手里拿着崭新的练习册。
夏未凉之前和孙落落也不算很熟，充其量也就是点头之交。
孙落落看到她的第一眼，窘迫爬满了脸。
她人缘不是很好，从成绩出来到现在，人前人后已经听到了不少嘲讽。
不过，她眼下并没有在夏未凉脸上看到有深意的东西。
说来也怪，她一下子就释怀了。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孙落落都一直视夏未凉为劲敌。
对于夏未凉的考试成绩，她可能记得比夏未凉自己都要清楚。
高二的时候，孙落落还单独买了个笔记本，里面记着她和夏未凉每次的考试差距。
除了语文单独的小测验外，她没有在任何一次大型考试中赢过夏未凉。
但眼下，孙落落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夏未凉从来没把她当成对手，也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那些深埋在笔记本里的斤斤计较，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想到此处，孙落落竟有些想笑。
夏未凉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只以为她在跟自己客套。
孙落落背在身后的手这时放了下来，她抬眸看着夏未凉，想跟你请教一下，怎样才能学好数学？夏未凉浅笑：请教算不上的，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吃透知识点，多总结题型。
这一下午，她和孙落落说的话可能抵得上过去两年的总量。
跟孙落落分别的时候，夕阳蚕食了半边天。
金澄澄的天幕下，人影渐行渐远。
孙落落是个有文采的女生，作文经常被宋致梅拿来在班上诵读表扬。
或许很多年以后，夏未凉觉得她应该都记得高中时，班上有个叫孙落落的女生，她作文写的很出色。
夏未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再也看不见孙落落的背影时，她才慢慢收回视线。
然而很多人，一别之后好像再也不能重逢于人海。
同学录上的那些频繁出现的永远，只是大家短暂的自我感动。
夏未凉垂着眸，踢开脚边的石子，看它朝着前方跌跌撞撞。
脑子里不禁回想着自己从幼儿园到现在，认识有多少同学，走到现在的有多少，再走下去的将又有多少。
好像没有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想到这个问题时，她的心骤然一缩。
*又过了没多久，他们便要填写志愿。
根据成绩和排名，夏未凉完全可以填自己一直想去的那所大学。
只是在专业方面，她和沈微商量了一下。
沈微建议她可以填一下商学方面的专业，夏未凉自己其实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也不太想选中学时代为它拼了半条命的数理化。
这个时候发现人文社科类的东西竟然还有点吸引她。
她本来想找霍翊商量，但霍翊一直忙着朵朵的事情，而且也有点赌气的成分在，霍翊没怎么找她沟通，她也主动没跟霍翊说起这件事。
其实只要一个学校，专业不同也没什么。
夏未凉这样想着。
填志愿那天，霍翊并没和她一起去。
夏未凉先去学校，按照自己的想法填好志愿。
志愿填完后，她立刻就给奶奶打了电话。
奶奶家的电话没打通，电话欠费停机。
老人一辈子勤俭，天黑就想着关灯睡觉怕多费一度电。
夏未凉便给邻居家的婶子打电话。
婶子倒是很热情地帮她去喊了奶奶。
电话那头的老人知道她考的不错，开心的几度哽咽。
老人素日里话不多，其实心里也知道儿子当年那个就差一点点的梦想，知道她儿子当年的不甘与失落。
孙女这么争气，她自然很开心，一个劲儿地夸她。
次日，外公外婆也赶来容城。
夏未凉抽空陪他们逛了一下这座城市。
容城是个繁华的大城市，但也是个很有历史底蕴的地方。
外公对晚清时的建筑很感兴趣，夏未凉便陪他去看了看。
外公看到某个名人的故居，脑子里想的总是民族历史上的屈辱过往，然后忍不住义愤填膺。
外婆到这个景点的第一反应却是——亮亮啊，快来帮我拍个照。
外婆现在也学着用微信，发朋友圈的频率比她们这些年轻人还高，经常晒九宫图。
外公和外婆政见不合，一路走一路辩。
辩着辩着，外婆发狠话：以后再也不跟你这糟老头子出来，人家是出来玩的，跟你出来是找气受的！夏未凉本来以为两人要大吵一架时，外公突然却服软，行了行了，我帮你拍行了吧。
谁要你拍？你拍的那照片能发出去吗？外婆翻了个白眼。
我这拍照技术不挺好？外公说完，又小声嘟囔，怎么老了老了，这脾气还大了呢？说着又去拉外婆的胳膊。
两位老人在前面并肩而行。
跟在身后的夏未凉忽然明白一件事，能陪你到生命尽头的也只有这么一两个人。
外公前两年做了手术，床前床尾伺候他的只有外婆。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外公这倔脾气就收敛了些。
送走外公外婆后，连着两天，她眼皮总时不时地跳几下。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直到那天袁浅在微信上问她：霍翊为什么填容大？第51章 51 撞上那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霍翊那天和袁浅同一批进机房填志愿。
有不少同学填志愿之前，都会询问老师的意见。
机房门口设置了一个临时办事处。
徐来当时也在机房那边，与他一起的，还有霍翊之前的班主任唐迢迢。
袁浅记得当时是唐迢迢主动找霍翊聊天的。
霍翊填好志愿出来后，唐迢迢问他是不是真报了容大。
袁浅看到徐来和唐迢迢两个人的脸同时僵住了，因为霍翊点了下头。
高二下学期，霍翊还在唐迢迢带的高二（三）班。
唐迢迢当时在班会上要每个人都写下自己的目标院校，他当时的目的是为了给同学们鼓鼓劲儿。
收上来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毕竟是重点中学，当年也都是一分一分考进来的，那种光想着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孽障真没多少，同学们写的基本都是不错的学校。
不过，让他意外的也有，其中之一是霍翊。
霍翊成绩很好，性格向来狂傲，但交上来的纸条上却写着一个与人设大相径庭的答案——容城大学。
唐迢迢并不觉得霍翊会有什么谦卑的意识，无非就是两种解释，要么他真想考容城大学，要么这人就随便写写存心逗他玩。
当时的唐迢迢，觉得后面的情况更合理些。
他那个时候他也没找霍翊多聊，毕竟还有一年的时间。
谁知道这小子是真的要考容大。
袁浅当时听到他们的对话很意外，她完全不理解霍翊为什么要报容大。
容大虽然也是一所很好的大学，国内排名前十的著名学府，但霍翊的分数，明明够的上更好的学校。
最重要的是，夏未凉填的不是容大。
袁浅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夏未凉。
夏未凉看到这个消息时，怔愣了许久。
天光从大亮变成灰蓝时，她终于给霍翊打了电话。
按键时，手指都在颤着。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但说话的是朵朵。
小姑娘学大人说话学的有模有样，喂，你是哪位呀？哥哥在吗？夏未凉努力平复心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是姐姐吗？朵朵问。
语气有几分欢喜。
夏未凉上次给她买的玩偶正被揽在怀里。
小姑娘记吃不记打，她对这个姐姐印象很好。
嗯。
夏未凉哼了一声。
哥哥在睡觉，我帮你喊他哈。
朵朵边说边忙不迭地向霍翊的房间跑去。
小腿欢快地朝前跑着，俨然忘了她哥哥有起床气的事实。
很快，夏未凉就听到那边的对话声。
霍翊被吵醒后不耐地跟朵朵发了两句牢骚，让她赶紧把手机拿走。
当听到朵朵说是姐姐打来的时候，那边一度陷入静默。
霍翊蹙了下眉，又抬手搓了把脸，神智清醒两分，让朵朵赶紧把电话给他。
怎么了？想我了？霍翊声音沾着点哑。
他刚刚说话时语气还是倦怠不耐的，这时跟夏未凉说话却很明显是掺着笑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
夏未凉甚至都能想象到他那微微弯起的唇角。
但他明明做了一件残忍过分的事。
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夏未凉开门见山地问他。
完全不想再给他藏着掖着的机会，也不想给他留有周旋的余地。
霍翊明显是愣了一下。
沉寂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问她你知道什么了？明明是反问她。
但他的心虚都快溢出屏幕。
你填容大了。
她神色平静地重复已经知道的事实。
霍翊没说话。
是么？夏未凉偏要他回答。
又足足安静半分钟后，霍翊回了她一个是。
你一开始就想着报容大是不是？夏未凉又问。
霍翊半坐起身，垂着眸，手指不自觉地就攥紧了身上的空调被。
是不是？夏未凉再次逼问他。
是。
霍翊点头。
就这么这一个字，简直快要抽走他这一身的力气。
他心情彻底坠入谷底。
即将的疾风骤雨，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和恐惧。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即使前面已经做好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准备。
可当它真的来的时候，却还是慌的厉害。
夏未凉听到答案，立即就掐断电话。
她站在窗边，看着无限好的黄昏，神智跟着残云一道，在滚烫的夕阳里焚烧殆尽。
宛如一具僵掉的雕像。
路过的晚风扫荡着她的脸。
又和情绪勾结，将她欺负的双目通红。
她从没想过会和霍翊分开。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习惯这个少年的陪伴。
丝毫没想过和他分开的生活。
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对他的依赖，已经远远自己超过的想象。
*霍翊赶回家时，夏未凉已经出了门。
他后面又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但夏未凉不仅没接，后面甚至直接关了机。
少年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很快，他给能想到的人都打了电话。
乔思恩、袁浅、单姗……和夏未凉关系好的，他都联系了一遍。
但夏未凉没联系过她们。
也没有人表示见过夏未凉。
他出去找了一会儿，到乔思恩说的咖啡馆，到袁浅提到的书店，到他们曾经去过的街道……没捕捉到半分她来过的痕迹。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在他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合起的木门被人推开。
夏未凉和月色一起出现在他眼前。
冰凉月光在门前投下一片透亮。
夏未凉站在光上，看他的眼神却是冷的。
霍翊立刻就朝她走去。
两人明明相隔不过数十厘米，但被情绪阻隔着，他们实际离的很远。
夏未凉很快就错开视线，没搭理他的寒暄，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绕过，径直上了楼。
霍翊跟在她身后。
木制楼梯被踩的发出闷响。
夏未凉先他两步进了房间，反手就将门啪地一声关上。
毫不客气地将他拒之门外。
霍翊敲了好几下门，又喊她名字，几乎带着点哀求。
动静闹的有些大。
夏未凉不想吵着其他人，只好给他开门。
霍翊跻身进来。
夏未凉眼尾不露痕迹地扫过他的脸，将他黑沉眸光里那几许慌张收进眼底。
这是她第一次在霍翊脸上看到这种情绪。
少年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拽的没边。
对不起。
霍翊垂眸看她。
夏未凉眸光冷淡地看着一边，不发一言。
对不起。
霍翊伸过手，想拉她的手。
夏未凉不着声色地错开。
空气陷入静默。
两人又对立站了半晌。
夏未凉终于缓缓抬起眸，声音压抑到没有一丝情绪，为什么骗我？她之前问过他，想考哪个大学。
他那时笑着，说和她一样。
霍翊无言应对。
出去。
夏未凉被他的反应彻底惹火，但没有歇斯底里。
这两个字，她说的几近冷漠。
霍翊抬起脸，呆呆地看着她，却并没有挪动步子。
出去吧，夏未凉淡淡开口，我累了，想睡觉。
霍翊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黯然转过身。
夏未凉再次关上门。
她靠在门边。
感觉身子越来越软。
她不怪霍翊报容大，甚至能理解他的苦衷，无非是为了朵朵。
但她不能接受这人骗她瞒她。
如果一开始，他就和她摊牌，她不会这么难受。
绝对不会。
但霍翊一直都不主动跟她聊大学这个话题。
这个被高中生时常挂在嘴边的名词，她很少听他提及过。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与她分道扬镳的打算。
到这一刻，却仍跟她只字不提。
霍翊其实并没走远。
此时就靠在一门之外的白墙边。
大理石墙面淬着的凉意，顺着他背脊绵延至全身。
比这更让他心凉的，是门里那细弱的缀泣声。
像针尖戳在心口，留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是骗了她，纵使有再多听起来顺耳的苦衷和理由。
一想到未来四年，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他不能原谅自己。
那个时候，他确是答应过她的……甚至都清晰记得她听到这个答案时，那张欢欣的笑脸。
更阑人静时，夏未凉辗转许久睡不着，在消沉的夜色中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终是摸过手机，买了张回老家的票。
次日出门时，她神情淡然，甚至什么东西都没带。
以至于走的时候，谁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当霍翊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
夏未凉已经在车站里。
*江南小镇，树荫浓密。
小桥尽头的老院上落了锁。
夏未凉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拎着竹篮回来的奶奶。
奶奶看到她很高兴，还问她怎么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
夏未凉半撒着娇，想您了。
一连几天，奶奶逢人就说孙女高考考了多少分，多少好学校抢着要她孙女……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和笑意盈盈的老人朝夕相对，夏未凉的心情渐渐好了一些。
此外，这几日霍翊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她从没有接过。
但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种例行公事。
今天却突然消停了下来。
日渐西沉，手机都还没响过一下。
她一时间不太适应，以为自己欠费停机。
直到给乔思恩打的电话被接通。
她手机没欠费，信号也很好。
事实证明还是她想的太多。
情况分明就是单纯的，霍翊今天没给她打电话而已。
她气极反笑，将手机放进抽屉。
怕自己忍不住再看，还将抽屉上了锁，钥匙丢给了奶奶。
傍晚的小镇，炊烟袅袅。
家家都忙着生火做饭。
她拎着一篮子刚从菜园子摘回来的青菜，到溪边清洗。
几只黄鸭悠哉游哉地来回划，搅皱了半池水。
触景生情，她脑子里不禁想起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儿歌，于是跟着哼唱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猝不及防地，一声淡笑在她头顶响起。
熟悉的声线摩挲着她耳骨。
她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蓦地转过身，撞上那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