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了有段时间,暴雨终是来临。
豆大雨珠劈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气势骇人。
外面一场兵荒马乱。
行人步伐匆匆,不乏惊惶逃奔者，车辆在如注雨帘里拥堵，暴躁汽笛间或响起。
可这与他们无关。
屋内灯火安然，人影静默，并不为所动。
夏未凉没有理会这一场疾风骤雨，也似没看到眼前人眸底的暗流涌动。
她身子往前慢慢凑近，眸光像是在调焦一般,最后终于对住了目标物——他的双眸。
就此定格住。
霍翊。
她轻轻念了声他的名字，语气像安抚小兽一般的轻柔。
霍翊掀开眼皮，眸光与她相撞,被晃乱的心神就此彻底陷落。
他看人半晌,竟忘了回应。
夏未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相看两生厌的情景,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一边回想一边猜测，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人的，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手掌在他脸颊贴了许久，温热掌心慢慢熏热了他的面皮。
但她的热情并没得到人的回应,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她垂眸,看到霍翊绞在身上那一层单薄丝被的手，越绞越紧,手背的青灰色经络根根凸起。
夏未凉又不自觉地蹙了下眉,抬起脸想看他表情。
不过离的太近,没能得偿所愿地看清，手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与他拉开些了距离。
霍翊半眯着眼,眼尾有些湿润，额角挂着几滴汗。
此时薄唇抿的很紧，唇线几乎拉直成线。
是生病的缘故么？她猜测着。
想到他还生着病，夏未凉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分。
霍翊跟她对视，片刻，他薄唇略弯，勾出一抹淡笑。
不折腾死我不罢休？他靠在软枕上，笑声闷在嗓间，整个人看的正经的不行。
没有折腾你。
夏未凉垂下眸，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慢吞吞地开了口，我也……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霍翊懂了。
她的神情俨然像一杯烈酒。
烈酒入喉，酣畅过后是难以抗住的后劲。
愣了几秒，后劲上来，他醉的晕晕乎乎，理智缴械投降。
覆在身上的被褥被他抬手一掀，翻落在地。
下一秒便反客为主。
缱绻又馥郁的紧张，在密闭的空间里漾了开来。
夏未凉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凉意，不过很快又被他的温暖裹住，眸光自他的眉、他的眼，一路蜿蜒，最终在他锁骨处驻足，那里还有一颗小痣。
她缓缓合上眼。
房内灯火已灭，她闭眼的同时，抬手按的。
暖暖。
在密密麻麻的雨声里，她听到霍翊在耳边喊她的昵称。
她温柔回应着。
与此同时，昏沉的脑中一蹦一跳地跑了几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霍翊的耐心像是用不尽，真的，可以吗？他又小心征求她意见。
话音刚落，忽地起了道惊雷，霍翊神色跟着顿住。
他抬眼看向窗边，眸光凝滞许久，像是在回想什么，久久没有下文。
夏未凉没感受到他的动作，掀开眼皮。
怎么了？她被勾的有些难受。
阿姨她，霍翊收回视线，垂眸看她，表情像是在隐忍，要是知道了。
话没说完，就此打住。
夏未凉似懂非懂，更不太明白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
会怎样？她忍不住问。
霍翊没立刻回她的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夏未凉嗯了一声，尾音是明显的上扬。
会不放心，霍翊说，把你交给我的。
夏未凉愣了下。
霍翊喃喃道：还不能的。
他声音极低地叹息了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又不知道小声道了句什么。
夏未凉虽然没听清他说什么，但看上去不像是骂人的话，更像是在感慨。
他貌似很在意她家人的看法。
霍翊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刚解开的扣子一颗颗重新扣好，除了他刚刚没控制力气挣脱在地下的那颗。
他躺倒一边，看着天花板，眨了下眼，然后起身，将手机扔给她，并解释：我去洗个澡。
你……夏未凉偏开脸，下定决心地说，我不说的。
她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信他听不出来。
她知道他很难受。
她不怪他，也想和他做这件事。
霍翊吸了口气，朝她笑了笑，我不能骗阿姨。
他将被子捡起来，盖在她身上，被角替她掖好。
更不能对不起你。
说完，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夏未凉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地攥紧，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
玩会游戏，转移下注意力。
霍翊将手机递给她。
夏未凉哼了声。
要是还难受，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忍一忍，等小的回来服侍你。
夏未凉：……她拿过他手机，戳开进去，页面是某个搜索引擎的APP。
是最近一则很受争议的民生新闻，有关婆媳的。
还有一个运行的页面。
是一个问答APP，她看到他最近的搜索记录，基本都是关于这个话题的。
他还给了一个回答点了赞。
答主是个女生。
他们喜欢了七年，最后选择分开。
答主说她很喜欢那个男孩子，很可能以后都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但男孩的母亲有精神问题，她觉得以后会很难过。
底下评论很多，众说纷纭。
她看到霍翊的评论。
就七个字：我是男生，能理解。
……她从来不知道霍翊心思会细腻到这种地步。
视线一瞥，她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本书，关于商业的。
她对书不感兴趣，只拿过本子。
笔记本的扉页写着她的名字，却是霍翊的笔迹。
翻开第一页。
狷狂字迹写的都是他从前许诺过的事情。
原来他说完那些话后，又将它们一一记在了本子上。
但其实更细致。
他之前跟她提过有空就会来看她，但本子上却写了一个月要去看她不少于XX次。
并且后面还用小括号记下了实际次数。
后面还记着她的喜好，包括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动物品种……夏未凉这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被人小心惦记着。
笔记本的最后还有一个布帛夹层，里面放着许多张机票。
她将它们全抽了出来。
无一例外，这些机票只跟两座城有关。
容城和B市。
从容城到B市，或从B市到容城。
心忽然软塌了一块，跟着鼻子一酸。
霍翊此次洗的时间有点长，但夏未凉看的太专注，以至于他过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察觉到。
他俯下身，从身后环住她。
看什么呢？他问。
夏未凉吸了下鼻子，将鼻腔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霍翊还没察觉到她情绪涌动，明显是误会了，唇贴近她耳侧：这么难受吗？他叹息了声，又默了几秒，思索后，小心建议：那要不。
夏未凉身子一僵，什么？用嘴可以吗？霍翊坐到她身侧。
手指已经搭在她腰侧的位置。
夏未凉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指，脑子里关于那些画面一一浮现。
太羞耻了吧！她偏过头，看到这人明明在说很有颜色的话，表情却能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霍翊捏着眉心，像是在苦恼和纠结，应该会舒服吧……声音轻的像鸿毛，还透着一点不太确信，看着也不是在像跟她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霍翊。
夏未凉喊他名字。
霍翊侧过头看她，怎么了？你别撩拨我。
夏未凉撇了下嘴。
没有撩拨你啊。
霍翊一脸无辜。
那你……夏未凉想到那画面，脸不由地一红，别说这种话。
哪种话？就刚刚的，那种话，夏未凉别过脸，看他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闷闷地又补充了句，你肯定知道的。
……不是怕你难受么？霍翊失笑。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想着让她舒服点。
我现在，夏未凉气结，咬牙道，没有难受了！是么？霍翊挑了下眉，起身抱着胳膊笑。
那刚刚的鼻音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眼睛红红的？想了一小会儿，就当她是爱面子在嘴硬。
为了小姑娘的面子，他也难得及时刹车，没跟人家辩驳。
是，夏未凉被他这声低笑挑衅到，气不过推了他一把，你烦死了啦。
霍翊没防备，后腰直直撞向柜角。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眉头一簇。
夏未凉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撞疼了？还好。
霍翊轻嘶一声，淡淡道。
从他这反应，夏未凉知道他这应该是真撞疼了。
她了解这人的德行，无病的时候才喜欢□□，真疼真难受的时候是不吱声的。
过来我看看。
夏未凉手撑着床垫，直起身来要看他腰。
没事。
霍翊没太在意地扯了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吊儿郎当地擦了下头发。
我看看。
夏未凉再次强调了一遍。
霍翊看她态度有些强硬，只好转过身。
夏未凉伸手撩起他衣摆。
亮白的皮肤上，明明红了一大块。
你什么做的啊？夏未凉仰起头，这还不疼吗？心疼了？霍翊俯下身，看她眼。
小姑娘眼睛又红了。
夏未凉不说话。
霍翊坐了下来，伸手绕过她头，将她脸按向他肩。
没事的，别心疼了。
他拍了拍她后背。
夏未凉鼻腔里的酸意更强烈了。
这世上，霍翊声音里夹着笑意，还有人会心疼我。
他没在何吟那里感受过正常的母爱。
霍成宇和爷爷对他的教育一直比较严格，是传统的教育男孩子的方式。
小时候他和霍栩摔倒了一次，霍栩哭了被哄，他跟着哭了却挨了霍成宇的训：你是哥哥，要做个榜样。
爷爷虽然对他很好，但也一直要求他要有男孩子气。
没什么人哄过他。
也没什么人会来心疼他。
他一直以为不需要这些东西，直到遇到夏未凉。
好像被人心疼，是挺好的。
可他又很不希望她难受。
夏未凉忽地伸手抱住他腰。
怎么了？就想抱抱你，夏未凉脸埋在他肩窝，声音低低地，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不行啊？行。
霍翊憋着笑，想抱多久都行，能抱一辈子最好。
他目光越向她身后，这才注意到落在一旁的笔记本。
机票一张一张的散开，铺在床单上，看着有点壮观。
霍翊啧了声，有些感慨，这么多票啊。
他之前没感觉到什么，现在才发现这票还真不少。
夏未凉不由地将他腰圈紧了些。
他这腰也太细了。
霍翊没觉察到她情绪，伸手摸了摸她头，怎么了这是？突然黏起人了。
霍翊。
夏未凉仰起头。
霍翊嗯了声，拍了拍她头，以作回应。
你妈妈怎样跟你没关系的。
夏未凉仰起脸，看着他眼睛跟他说话。
霍翊手一顿。
还有，你记住了，夏未凉顿了顿，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霍翊抿了下唇，凸起的喉结裹挟着无法言喻的情绪动了动。
你不要想那么多，夏未凉拉过他手，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
还有，夏未凉边想边说，我外公没那么凶，他跟你爷爷一样，所以我喜欢的他也会喜欢。
霍翊嗯了声。
饿了吗？夏未凉问。
她想到朵朵说的话，霍翊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
嗯，饿了。
霍翊说。
夏未凉去冰箱里看了一眼。
冰箱里的东西泛善可陈。
只有这么几样：鸡蛋，青菜，还有点瘦肉。
厨房里还剩下半包挂面。
霍翊虽然会做点饭，但一看平日里并不怎么忙活这些。
夏未凉拿了一个小盆，将一把青菜放了进去，加了一小勺盐后放水浸泡。
又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瘦肉加点淀粉捏一下会更嫩一些。
不过厨房里似乎并没有玉米淀粉这种东西，她找了小会儿，倒是看到了一点面粉。
夏未凉犹豫片刻，决定将就一下，便弄了点面粉加在了肉末里。
霍翊不知何时过来了，靠着门看着她不太熟练的为他忙前忙后。
她看着很可爱。
他看着也很满足。
夏未凉注意到他来了，别光看了，给我唱首歌行吧。
霍翊仰着头笑：想听什么？随便。
夏未凉说。
她一时间没想到什么，也觉得这人唱什么都好听。
窗外雨势渐收，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里也有他们这一盏。
那就，霍翊说，《相依为命》吧。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我想确定每日挽住同样的手臂【注】——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