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庄雅妍十分沉着冷静。
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她的后背正在冒出一股冷汗，心脏正狂跳不已。
她明知道，叶嘉衍会提出这种问题，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但她还是想赌一把。
万一叶嘉衍没有发现那些便当是江洛漓做的呢？万一她可以感动叶嘉衍呢？叶嘉衍听到答案，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他的唇角催生出一抹冷峭且充满讽刺的笑容。
雅妍，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想好再回答。
庄雅妍顿时不敢再抱任何侥幸心理，直接问：叶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更准确地说，叶嘉衍是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早上看见江洛漓装在保温盒里的便当，一股熟悉感侵占了他的大脑，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和江洛漓去马尔代夫之前，他在公司吃的那些便当，出自江洛漓的手。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直接问：漓漓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便当是她做的？她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不惜撒谎掩护她？……庄雅妍感觉自己整张头皮都发麻了。
还好，下注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万一赌输了要怎么收场。
叶总，对不起。
庄雅妍不但没有紧张失态，反而露出一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答应过漓漓，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她保守这个秘密，刚才实在是迫不得已。
不过，既然你发现了，我的保密也没有意义了，真相是——那些便当，的确是漓漓做的。
叶嘉衍的脸色并没有改善，声音依旧冷沉沉的：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还有，你和她是怎么配合的？庄雅妍条理清晰地交代道：我从头说起吧——你和漓漓结婚没多久，我和漓漓也认识了。
有一天，我无意间跟她说，中午都不知道该给你订哪家餐厅的午餐。
她跟我说，她可以在家做好送过来。
我没想到，她送过来的东西很像外卖便当。
她跟我说，东西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但她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拜托我跟你说是在餐厅订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至于漓漓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我也没办法回答。
其实，庄雅妍和叶嘉衍一样十分想不通——江洛漓为什么要瞒着叶嘉衍？这明明就是一个感动叶嘉衍的大好机会！她问过江洛漓，她只是笑笑，没有解释，还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要她帮她撒谎。
叶嘉衍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因为还有一件事让他觉得很奇怪——我没记错的话，从马尔代夫回来后，她就没再送便当过来？是的。
不等叶嘉衍问，庄雅妍就主动交代，我问过她，一开始，她没有解释。
后来，我在商场偶然碰见她，她跟我说，她要忙自己的事情了，没有时间再做便当送过来。
她还跟我说，如果你问起，就跟你说那家店倒闭了。
叶嘉衍皱了皱眉，就这样？这样不会太草率、太敷衍了吗？庄雅妍点点头，就这样。
我知道了。
叶嘉衍示意庄雅妍出去。
其实，我可以理解漓漓——庄雅妍没有马上走，而是说，从马尔代夫回来后，她决定去工作，的确没有时间。
还有就是，她可能已经腻味了。
腻味？叶嘉衍的关注点似乎只在这两个字上，看庄雅妍的目光都比刚才多了一些热度。
坚持不下去了——这样说也许更合适。
庄雅妍笑着耸耸肩，一个人默默坚持一件事，是很难的。
……叶嘉衍不说话，庄雅妍很识趣地说：叶总，那我就先出去了。
叶嘉衍嗯了声，等到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中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涌进来，把办公室照得宽敞明亮。
窗户玻璃的材质很特殊，涌进办公室的阳光不但不刺眼，反而十分温暖柔和。
默默——叶嘉衍一直在琢磨这两个字。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江洛漓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他，那些便当是她做的，她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公司来。
她为什么要通过庄雅妍，为什么要瞒着他，默默地做这样的事情？更令他不解的是，她怎么能说停就停了？她不再继续做这种傻事，真的只是因为要去上班了？不，不对。
从马尔代夫回来之后，她的改变不仅仅是不再给他送便当了。
难道溺一次水，可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叶嘉衍想着，转回身取过放在鼠标旁边的手机，屏幕显示收到了几条新微信消息，其中一条是江洛漓发过来的，说她和同事已经上岛了。
他输入一行字，删除，又输入，再删除，最后发出的是一句硬邦邦的话：手机记得保持在可通讯状态。
他把手机放在窗边的高脚桌上，直到屏幕暗下去，江洛漓都没有回复。
以前，不管他发什么，江洛漓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
自从去上班，她就很少秒回他的消息了。
去上班之前，他很确定，江洛漓眼里心里都是他，她变着法子为他做那么多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呢？叶嘉衍想着，又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了，但并没有显示收到新消息。
他皱了皱眉，又给江洛漓发了一条消息——？？这时，江洛漓和何应钦正在海边吃东西。
他们一上岛就奔走忙个不停，现在才有时间停下来喘口气，江洛漓提议不如把中午饭吃了，休息一下再继续下午的工作。
何应钦带着江洛漓到了海边，看见江洛漓从包里拿出吃的，打开之后还是热的，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哇！何应钦惊呼了一声，你做的吗？对啊。
江洛漓问，你想吃饭还是吃寿司？我……何应钦咽了口口水，都想吃怎么办？你吃饭吧。
江洛漓把饭递给何应钦，这个分量多一点，也比较饱肚子。
何应钦吃了一口，对着江洛漓竖起大拇指，神仙厨艺。
哎，我们唐律厨艺也很好诶。
唐律还会做饭？江洛漓拿了一包寿司酱油撕开，目光难掩意外。
对啊，而且做得可好吃了，跟你做的一样好吃！何应钦说，就是这两年越来越忙，唐律已经很少自己下厨了。
事情多的话，确实没办法自己做饭。
这一点，江洛漓深有体会。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随意看了看手机，看到叶嘉衍的回复，下意识地偏了偏手，不让何应钦看到她的手机屏幕。
她回复叶嘉衍说岛上信号很好，通讯没问题，她和同事在吃饭没看到消息。
她想，叶嘉衍多半会回复一个嗯之类的单音节词，然后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
然而这一次，叶嘉衍没有按牌理出牌。
你们现在吃的，是你早上做的东西？哎，他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江洛漓抱着疑惑地回复了一个肯定的嗯。
叶嘉衍又问：跟你一起去岛上的是什么同事？唐律的助理。
江洛漓越想越觉得疑惑，你问这么多干嘛？没事，随便问问。
叶嘉衍敷衍到连自己答案里的敷衍都不想掩饰一下，江洛漓懒得理他了，说：不跟你说了，我们吃完还要工作。
这一次，叶嘉衍真的只回了一个嗯，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聊天。
他把手机丢回办公桌上，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深深地蹙了起来。
江洛漓做的便当，他都吃不到了，唐遇的助理居然可以享受？他在江洛漓心里的地位，已经连别人的助理都比不上了？？？周扬声敲门进来，叶总，你还不吃饭吗？叶嘉衍看了看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多分钟，问道：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日式餐厅？是。
周扬声问，叶总，你要吃日料吗？去帮我打包点寿司。
周扬声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但什么都没说，让庄雅妍打电话给叶嘉衍叫一份寿司。
叶总怎么会突然想吃寿司？庄雅妍也很意外。
周扬声耸耸肩，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叶总最近一直怪怪的。
……庄雅妍陡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江洛漓？但是，江洛漓和寿司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江洛漓送来的便当，也并没有哪次是寿司。
疑惑归疑惑，庄雅妍一点都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在网上找到叶嘉衍说的那家日式餐厅，下了一个外卖单，特地备注了三十分钟内一定要送到。
那家日料店就在公司附近，外卖员20分钟就把寿司送到公司前台了，经由庄雅妍的手送到了叶嘉衍的办公室。
叶嘉衍打开尝了尝，味道中规中矩，并不能让他的味蕾感到惊艳或者满足，和吃江洛漓做的东西完全不是同一种感受。
他不由得想到——江洛漓做的寿司，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第150章 你心里没数吗？（1）===江洛漓和何应钦在海边吃完午餐，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继续下午的工作。
按照目前的情况，等他们处理完所有事情，怎么也已经下午四五点了，他们已经放弃赶两点半的班船离岛。
何应钦拧开一瓶水递给江洛漓，说：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唐律，你的厨艺应该是最好的了，不过……江洛漓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不过什么？唐律的好厨艺是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下锻炼出来的，但你不是。
何应钦端详着江洛漓，你应该是单纯地对下厨感兴趣，所以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吧？算是吧。
江洛漓回视何应钦，不过，艰苦的生活环境——你的意思是，唐律他……江洛漓话没说完，何应钦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恰恰显示着唐律，他忙忙示意江洛漓噤声，然后接通电话。
唐遇说，情况有变，他下午就要用到何应钦和江洛漓早上签好的文件。
何应钦翻了翻双肩包里的文件，又看了看手表，说：我们可以赶上两点半的班船回去。
但是，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好。
我们原本是准备赶六点的班船回去的。
下午的事情，唐遇问，一个人可以搞定吗？应该没问题，就是要多花点时间。
何应钦想了想，要不让漓漓把文件送回去，我留下来吧。
让漓漓留下，你回来。
唐遇说，我们下午要见的人是黄总。
呃？何应钦脑海里浮现出黄总色|眯|眯的脸，好吧，我回去。
你跟漓漓说一下。
唐遇顿了顿，叮嘱道，让她注意安全。
好。
何应钦跟江洛漓说了一下情况，他以为江洛漓会害怕，但并没有，她很平静地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唐遇的安排。
让你一个女孩子留下来，真的说不过去。
何应钦解释道，但相比之下，唐律更不想让你接触那个黄总。
江洛漓大概猜到那个黄总是什么样的人了，说：唐律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
你回去吧，下午的事情交给我。
何应钦把一瓶水和充电宝一起给江洛漓，注意安全，存好岛上的报警电话。
江洛漓笑了笑，放心，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好，早点去码头的。
她送走何应钦，放弃了休息，坐上环岛便民车，直奔下一个目的地，去走访岛上的几户居民，跟他们了解情况。
现居岛上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江洛漓今天打扮得很休闲，又是以一种闲聊的姿态来拜访老人，大部分老人都很愿意跟她聊天，她很容易就得到了想知道的讯息。
一整个下午，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只能是有些老人想多跟她聊聊，她又不好推辞，因此工作进度比她想象中慢了很多。
四点多，叶嘉衍发来一条消息，问江洛漓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只能赶六点的班船了。
江洛漓说，可能要八点多才能到家。
唐遇也发过来一条消息，问江洛漓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很顺利！江洛漓说，再拜访两个老人，最后去找一个老人签字，就结束了。
好。
唐遇说，留意时间。
他担心江洛漓会错过离岛的班船。
江洛漓满心觉得不会，让唐遇不用担心，不料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
她把时间把控得很好，签好最后一份文件，立刻坐上便民车去码头。
便民车行驶在沿海公路上的时候，她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海风迎面吹来，太阳正沉没到海平面以下，夕阳在海天一线的地方镀上了一层金光……海边的落日……江洛漓突然想起来，她和叶嘉衍看过一次日落，也是在海边。
那时候的落日，好像更美。
可能是因为叶嘉衍在身边吧。
江洛漓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便民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看了看路边，并没有要上车的乘客，而她是车上唯一的乘客，她跟司机说过她要去港口搭最后的班船离岛。
她上车的时候，司机跟她说时间还很充足，这一停下来，结果就很不确定了。
司机尝试着重新启动车子，车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江洛漓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三十分了，问道：师傅，车子出什么问题了吗？是啊。
司机搔了搔头，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江洛漓的大脑嗡一声乱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本来还想问车子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她能不能在六点前赶到码头，但司机连车子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清楚，自然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小姐，实在抱歉。
司机打开钱包，我把车费退给你，你另想办法去码头吧。
不用了。
江洛漓把钱推回给司机，这里离码头还有多远？走路的话，可能要二十几分钟。
司机说，这样吧，我问问现在有没有人方便骑车过来送你到码头。
江洛漓想到来的是陌生人，再加上他们现在在居民区和码头的中间点，等人过来也需要时间……她决定自己走到码头。
司机非常抱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给江洛漓，嘱咐她要是需要帮忙，随时联系他，并且告诉江洛漓沿着公路直走就可以到码头。
江洛漓怕来不及，拿着纸条飞速往前走，期间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却发现已经关机了。
她想起何应钦走时给自己留了一个充电宝，松了口气，忙忙翻出来插上手机充电。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到海平面以下，光线骤然消失，暮色终于找到机会席卷了这片大地。
江洛漓夹紧包，加快脚步，突然，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公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只有风声和浪涛声不绝于耳，手机铃声在这样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突兀。
江洛漓被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叶嘉衍的名字，松了一口气，接通电话：喂？江洛漓？叶嘉衍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暴躁，我不是跟你说过手机保持在可以通讯的状态？你关机干什么？……江洛漓惊魂未定，又被叶嘉衍吼了一通，有些懵。
奇怪的是，听见叶嘉衍的声音，她的心几乎是在瞬间、奇迹般安定了下来。
江洛漓，叶嘉衍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差，我问你为什么关机？江洛漓抬头看了看四周——一片灰蒙蒙的，大海也彻底变成了蓝灰色，岛上的灯塔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刚才手机没电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我现在走路去码头。
现在？叶嘉衍顿了顿，声音微微提高了半个调，走路？嗯……江洛漓来不及再说什么，叶嘉衍就接着说：已经快五点五十分了，你还没到码头？江洛漓看了看时间，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我可能赶不上最后一班离岛的船……你不是跟同事在一起？叶嘉衍的声音有些沉，有两个人，怎么还忙到这个时候？……江洛漓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同事中午回去了。
你现在一个人？嗯。
这个时候，你一个人走路去码头？叶嘉衍……江洛漓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感觉……我后面好像有人。
别挂电话，不要慌，不要回头。
叶嘉衍反应很快，声音里的暴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安心的沉着冷静，你现在距离码头多远？江洛漓一只手攥着外套的衣襟，抬头往前看了看，大概还有一公里多一点，我已经能看到码头了。
走过去。
叶嘉衍说，就算赶不上最后一班船，也不要离开码头，在那里等我。
等你？江洛漓迟疑了一下，弱弱地提醒道，已经没有上岛的班船了。
我有办法。
叶嘉衍问，你后面还有人？江洛漓放慢脚步，一阵不属于她的脚步声伴随着风声和海浪的声音一起传入耳。
嗯。
江洛漓的声音明显有些紧绷。
你在哪里？叶嘉衍问，我听到很大的风声。
我在海边啊。
江漓漓看着前方，我刚才走在路上，看到了日落。
哦……好看吗？叶嘉衍问。
啊？江洛漓没想到叶嘉衍会对这个感兴趣，想了想才说，还好，没有上次跟你一起看的好看。
顿了顿，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样说有点暧|昧，又强调道，可能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好！你确定是因为天气？叶嘉衍的尾音微微上扬，仿佛饱含深意。
江洛漓知道他想说什么，假装没有理解他的话，不然呢？当然是因为天气啊！日出日落好不好看，完全取决于天气好不好！哼！叶嘉衍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傲娇。
……哎，江洛漓在心里想，这个人真讨厌！===第151章 你心里没数吗？（2）===江洛漓皱了皱鼻子，正想吐槽叶嘉衍，就看见崇山港口的字样在夜幕中发着红光，格外显眼。
一路走来，她几乎没有碰到一个人、一辆车，只有身后那阵诡异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到了港口，一切都不一样了——客运港弥漫出来的光亮、停泊在港口边的船、进出港口的人，都让她感到安心。
她松了口气，说：我到港口了。
叶嘉衍远程指挥道：去问问最后一班船开了没有。
江洛漓还没开口，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就朝她喊道：姑娘，最后一班船刚刚开走，要离岛的话明天再过来了！叶嘉衍大概是听见了，说：进去等我。
港口的客运业务停止了，货运业务还在继续，所以港口还没关闭，候船处也还可以自由出入。
我进去很容易。
呼啸的海风也吹不散江洛漓脸上的疑惑，但是，你怎么过来啊？叶嘉衍淡淡的说：我有办法。
江洛漓想起叶嘉衍念书时拿过一个游泳比赛冠军，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游过来吗？叶嘉衍没有回答，说了句等我就挂掉电话。
江洛漓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转回身，朝身后看了一眼。
天色愈发暗了，海面失去白天的蔚蓝，染上暮色的灰调；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灰蒙蒙的暮色下显得更加清晰。
江洛漓的目光被马路对面的一个男人吸引——那是个老人，站在路灯下，可以看见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褴褛，面容苍老而憔悴，正佝偻着腰看着她。
对上老人的目光那一瞬间，江洛漓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刚才跟在她身后的人。
应该是见她进了港口，所以他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距离港口已经不远了，如果不是叶嘉衍突然打来电话……她无法想象后果会如何。
江洛漓咽了咽喉咙，正要走进港口，老人忽然对着她笑了笑。
她一愣，扭头跑进了客运港。
候船处空无一人，见江洛漓进来，工作人员提醒她已经没有离岛的班船了。
谢谢，我知道。
江洛漓说，我在等人。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上和叶嘉衍的对话框，期盼着他能快点出现。
她知道上岛离岛的班船都停了，但叶嘉衍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出现。
她要做的，只是等。
这么想着，江洛漓狂跳不已的心脏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抚，渐渐平静下来。
她起身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瓶水，坐在灯光最亮的地方等待，这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停泊在港口的船只。
她突发奇想，想在微信上告诉叶嘉衍她现在能看到什么。
哎，等等，叶嘉衍刚才问她在哪里、跟她讨论日落，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放松下来吧？想到这里，江洛漓内心深处涌出一股热流，流遍整个心脏，好像要从胸腔溢出来。
她的唇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她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列出一件又一件事情，最后，换一根红笔圈出其中一件。
发生了那么多事，其实只有这一件对她不利，只有这一件需要被圈起来……江洛漓竖起笔，笔帽顶着下巴，牙齿轻咬着下唇，垂眸看着笔记本，兀自陷入沉思……过了许久，她还没来得及理出一些头绪，映在笔记本上的灯光突然暗下去。
哎？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叶嘉衍。
他穿着早上出门时那套衣服，站在她跟前，额前的头发有些乱，应该是进来时被海风吹的，但他的帅气并没有因此而打折扣。
江洛漓一只手覆住笔记本，另一只手缓缓把笔记本合上，末了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吸引他的注意力。
绝对不能让叶嘉衍看到她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实际上，叶嘉衍根本不关心江洛漓在写什么，只是盯着她，声音凉飕飕的：你还有心情工作？江洛漓一脸淡定，因为我知道你很快就来了啊！言下之意，她还能安闲地工作，全是叶嘉衍给的勇气；叶嘉衍质疑她，就是质疑自己。
叶嘉衍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心头残余的一点怒气也被江洛漓的笑容扫得干干净净。
他不由得怀疑——江洛漓是不是已经掌握一套应付他的秘诀了？这时，穿着保洁工作服的阿姨走过来，说：两位，我们这里要关灯了。
不好意思。
江洛漓把笔记本塞进包里，起身说，我们马上走。
没事。
阿姨看着叶嘉衍，脸上的岁月之纹几乎要变成一朵花，阿姨只是提醒一下你们。
最后，叶嘉衍拉着江洛漓的手往登船口走去。
江洛漓打量了叶嘉衍一圈，说：你不是游过来的啊？不是。
叶嘉衍看了看江洛漓，不过，不比游过来容易。
江洛漓吐了吐舌头，其实，我是在去港口的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
不然的话，我是可以赶上最后一班船离岛的。
那个跟着你的人，后来去哪儿了？叶嘉衍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个老人……好像是一个流浪汉。
江洛漓想起她转回身的时候，衣衫褴褛的老人冲着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回想起来其实没有恶意的笑容。
她接着说：其实，那个老人……也许没有伤害我的想法，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
你不是神经过敏。
叶嘉衍冷哼了一声，是天真。
……江洛漓懒得跟叶嘉衍争论，换了个话题，你是斥巨资联系船运公司的人，承包了一艘船来接我回去吗？叶嘉衍挑了挑眉，你的想象力可以更丰富一点。
……哎，难道比包船还要厉害？江洛漓正想着，眼前出现了一艘私人游艇。
从外观和内部装饰来看，这艘游艇价格不菲。
弄到一艘游艇，对叶嘉衍来说不算难事。
但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联系好码头，协调允许一艘私人游艇临时停靠，就很不容易了。
江洛漓终于知道叶嘉衍为什么说不比游过来容易了。
叶嘉衍带着江洛漓登上游艇，直接上了二层的甲板。
甲板加上船舱，容纳几十人开party绰绰有余，而且从内部装饰来看，除了偶尔出出海，这艘游艇的主要用途应该就是开各种party。
热衷于这方面的人，江洛漓只想到一个——这是子琛的？嗯。
叶嘉衍说，他用毕业后第一笔收入买的。
……毕业后赚的第一笔钱，就买了一艘游艇……这个信息量太大了。
据江洛漓所知，私人游艇在国内并不普及。
一方面是因为国内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没有浪漫绵延的海岸线，另一方面是游艇停靠的问题。
内陆城市，尤其是S市这样的大都市，没有公共码头，游艇的停靠和养护的费用非常高。
但很显然，这些对于宋子琛而言都不是问题，所以他才能在毕业几个月后就买了一艘游艇。
是个狠人！江洛漓正想着，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她不由得看向叶嘉衍——叶嘉衍回视她，看我干什么？你以为我吃过了？……江洛漓心虚地收回目光——都怪她没有赶上班船。
就在这时，有人端着两杯酒上来，说：叶先生，叶太太，抱歉，因为小宋总是临时通知的我们，我们没来得及准备食物。
这瓶酒是上次开party没喝完的，你们将就一下，我们尽量早点把你们送回去。
江洛漓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
那人点点头，回驾驶舱去了。
江洛漓转过身面对着叶嘉衍，秒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我刚刚还想问游艇上会不会有吃的呢……叶嘉衍看了看时间，忍忍，四十分钟就到了。
江洛漓举了举手上的香槟，你不喝吧。
她记得叶嘉衍喝了酒会胃痛，不等叶嘉衍回答，就走到围栏边把酒倒进海里。
夜色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下来，暗沉沉的海面映着星光，一层层波纹在游艇的四周不断地荡漾开。
江洛漓看着海面，突然一阵晕眩，忙忙扶着围栏。
学会游泳之后，她已经没那么怕水了，但这样站在甲板上，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时，内心还是会滋生出一股冰凉的恐惧感，好像海水随时会凝聚成一头面目狰狞的怪兽，吼叫着将她淹没、吞噬。
叶嘉衍注意到异常，问道：你怎么了？没事。
江洛漓放好香槟杯，我只是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叶嘉衍看着江洛漓，目光仿佛融入了身后的星光和夜色，变得深邃而又迷人。
我在想……江洛漓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帮过我多少次了？借着微弱的光，江洛漓可以看见叶嘉衍觑了一下眼睛，他眼里的光随着这个动作多了一份锐利。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伴随着清冷的海风传入她的耳朵：你心里没数吗？===第152章 这样一点都不霸道总裁===江洛漓呼吸一滞，胸口差点闷出一口老血。
叶嘉衍也太不客气了！但是，这个话题是她挑起的，只能由她来圆。
不算你教我游泳，江洛漓默默地在心里盘算——杨律师把她卖给客户那一次，是叶嘉衍帮了她，再加上这一次，那就是——两次了，对吧？……叶嘉衍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记错了吗？江洛漓歪了歪脑袋，一脸不确定地看着叶嘉衍，夜色掩不住她眸底的光。
错了。
叶嘉衍说，你少算了一次。
还有一次，发生在江洛漓去上班之前。
江洛漓等的就是这句话，突然敛容正色，手如闪电般伸进叶嘉衍的外套口袋——叶嘉衍眯了眯眼睛，按住江洛漓的手，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姿势投怀送抱。
咦？江洛漓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单纯无害地迎上叶嘉衍的目光，还有谁对你投怀送抱啊？你见过多少种投怀送抱的姿势？……叶嘉衍显然怔了怔，江洛漓一笑，趁机把他的手机拿出来，后退了两步，同时递给他一个充满挑衅的眼神。
叶嘉衍不怒也不慌，冷冷的问：你拿我手机干什么？江洛漓不答，继续挑衅，你敢不敢把密码告诉我。
你要找东西？对啊。
叶嘉衍告诉江洛漓六个数字，江洛漓试了试，手机屏幕锁一下子解开了。
事情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突然有些犹豫了，再看向叶嘉衍的时候，目光已经没有了挑衅，只剩下迟疑……她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相册，果然，里面空空如也，连唯一的视频都没有了。
她还在恒信上班的时候，被一个姓徐的律师骚扰，对方直接把家里的钥匙给她，让她去他家里等着。
她当然没有答应，第二天，全律所的人都收到一张她坐上豪车的照片，她被老男人包|养的流言像病菌一样不动声色地在律所传播开。
后来，她找到关键证据——一家咖啡厅门口的监控帮了她大忙。
监控拍到，那张照片是同律所的一个实习律师莫倩倩拍的。
事情平息后不久，她无意间在叶嘉衍的手机相册里发现一段视频，只看了一眼，手机就被叶嘉衍夺回去了。
当时，叶嘉衍有点紧张，她不由得想到，视频里面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因为这个怀疑，她一度想偷偷解开叶嘉衍的手机。
当然，她没有那么做。
刚才，她坐在候船室，在笔记本上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列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视频——从相册显示的画面来看，那似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视频，而是一段监控画面。
同时，周扬声无意间说出来的一句话浮上她的脑海……她忍不住怀疑，叶嘉衍手机里的视频，是不是能证明莫倩倩陷害她的监控视频？现在，叶嘉衍的手机就在她手上，她的猜测眼看着就要被证实，但视频已经被删了，相册里空荡荡的。
叶嘉衍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洛漓，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你删了？江洛漓把手机举到叶嘉衍面前，那个监控视频呢？叶嘉衍眯了眯眼睛，什么监控视频？你不用演，江洛漓说，周助理已经说漏嘴了——徐律师的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对吧？叶嘉衍面色一冷，扬声什么时候说的？江洛漓告诉叶嘉衍，就是她在恒信的最后那几天。
杨律师默许客户占她便宜，叶嘉衍给她保驾护航，动手揍了那个客户。
杨律师威胁要让他们混不下去，周扬声一把按住杨律师，纠正说即将要混不下去的人是杨律师。
杨律师当然不信，然后，周扬声说了一句——看看你们所那个徐律师的下场。
在那之前，江洛漓一直以为，叶嘉衍不知道徐律师的事，徐律师这个麻烦是她凭自己的实力解决的。
周扬声说出这句话后，不仅杨律师愣住了，她的内心也被狠狠震了一下。
金瑜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说徐律师去了二线城市的分所后，几乎没有客户。
江洛漓分析过，名义上，徐律师被调派到二线城市分所的精英律师。
只要稍微介绍一下他的从业经历，找他打官司的人肯定不少。
怎么会发展受阻、没有客户，几乎要到混不下去的地步呢？直到听见周扬声那句话，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让徐律师在分所发展不顺的人，是叶嘉衍。
压垮徐律师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原本要跟他签约的客户，转而跟盛唐律所签了代理合约，这大概也是叶嘉衍的手笔。
那一瞬间，江洛漓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度觉得，徐律师是她自己解决的，她有能力应付这样的麻烦。
但实际上，叶嘉衍一直在暗中帮助她。
不过，她仅有的线索只是周扬声的一句无心之言，虽然怀疑，但她没有任何其他线索，自然也没能把真相揪出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刚才，在笔记本上列出一件件事情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必要证实一下这件事。
因为这很重要，这关系到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叶嘉衍已经把那个视频删了，她一下子失去了最有力的证据。
不过，周扬声亲口说出来的话，他可删不掉。
那天早上，我去咖啡厅看监控记录，正好碰到你。
江洛漓一瞬不瞬地看着叶嘉衍，你明明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所以你也是去调取监控记录的，对吧？是。
既然周扬声已经说漏嘴，叶嘉衍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说我调不到监控记录，但你有办法。
江洛漓的目光中浮出一抹不确定，那个时候，你是想帮我吗？当时，她理解成叶嘉衍是在刺激她，自认为很有骨气地表示：不用叶嘉衍帮忙她也可以看到监控记录。
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啊。
我想看你会不会向我求助。
叶嘉衍说，如果你趁势把事情告诉我，向我求助，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如果你有把握处理整件事，那我不打算插手。
哎？江洛漓说，你这样一点都不霸道总裁！叶嘉衍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那种情况下，你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监控记录给我，让我把那个徐律师和莫倩倩捶到地表！那样的话，叶嘉衍看着江洛漓，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应付这类事情。
……你说你有办法，我相信你。
叶嘉衍说，所以我让你自己解决。
……而他，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一旦情况对她不利，他势必会出手——江洛漓默默地在心里补完叶嘉衍的话，恍然意识到，原来叶嘉衍一直在背后守护着她。
守护……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击碎了她心里某道防备，这几个月来她刻意压抑着的某些东西，瞬间倾泻而出。
你不用太感动。
叶嘉衍说，严格来说，事情其实是你自己解决的。
我只是撬走了姓徐的一个客户，让他在分所混得不那么如意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结果就没有那么大快人心了——江洛漓自己消化了这些话，只是对叶嘉衍说：谢谢你。
顿了顿，又说，三次，我记住了！……叶嘉衍没有说话。
坦白了这件事之后，三次……其实也不对了。
不过，就让她认为只有三次吧。
叶嘉衍……江洛漓抿着唇，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事后为什么没有跟你说？叶嘉衍一眼看穿了江洛漓的心思。
嗯！江洛漓的眸底滋生出不加掩饰的好奇，为什么啊？当然是不想打击你。
叶嘉衍一双修长的手高冷地环在胸前，你不向我求助，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可以。
你已经证明了，你的确可以。
我只是帮你补个刀。
你知不知道，都影响不了结果。
……叶嘉衍，江洛漓嫌弃地皱起鼻子，你好好说话不行吗？明明是想告诉她，她有能力，想鼓励她相信自己，但就是不好好说话，非得拐弯抹角，用一些刺耳的话来掩饰自己的本意。
这种别扭，不是一般的讨厌！都敢要求我怎么说话了？叶嘉衍盯着江洛漓，我以为保守得很好的秘密，被你看出破绽，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嗯？当然！江洛漓扬起下巴，骄傲地笑了笑，你一定想不到吧，你居然老马失蹄露出马脚！你以为露出破绽的就我一个人吗？叶嘉衍勾了勾唇角，蓦地逼近了江洛漓一步，很不幸，今天早上，我也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江洛漓的脸唰地白了。
叶嘉衍这是要和她玩坦白局吗？他发现了什么？发现他并没有忘记在马尔代夫发生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