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姜公子,今晚营中失火一事,你准备怎么处理?我们去看看, 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二人走到营帐中, 只见姜岭书案上残留一些被烧焦的纸灰。
姜公子,倒是个好学之人。
我对这些知之甚少, 如今来到漳州, 才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
俗语有言,笨鸟先飞,我来此处不是享福的。
周通啧啧赞叹道,看到姜公子,我便想起李将军李毅。
他初来突骑营,只有十二岁,青涩腼腆,一晃四年过去, 如今也长成个小伙儿。
我也算是看着李毅长大的。
周通年过三十, 如今也算是突骑营中的老人。
在他面前,李毅、姜岭都是小辈。
鸡鸣声起,天色渐亮。
约摸卯时末,赵知弘身着铠甲, 见姜照音在塌上睡得格外香甜,罢了, 且先睡着吧。
众人知晓,赵知弘来到, 就意味地狱式训练即将开始。
人们常说突骑营十万大军,因战时损耗,实则只有八、九万, 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昭国精兵良将。
赵知弘巡察各处,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训练。
周通看见赵知弘,兴奋不已道,镇军大将军,您可算来漳州了,我真是对您朝思夜想,总算把您盼来了。
对于周通而言,赵知弘不是昭国亲王,而是突骑营的灵魂——正二品镇军大将军。
赵知弘见周通身边的姜岭,问道,昨夜帐中失火一事,你可查了?昨晚,我与周将军探查后,尚无任何头绪。
赵知弘却笑道,罢了,既然如此,现在开始练兵。
周通得令,正准备离开,只听赵知弘叫住他。
周通,本将见营中训练有所松弛,你可甘心受罚?周通顿有愠色,大将军,这是常态,算不得松弛。
只不过,将军更为严厉些。
十圈,只多不少,本将不会告知他人,你全当增强体魄。
末将得令。
军令如山,饶是周通以为军中纪律并无松懈。
但如今镇军大将军既然这么说,军令如山,他只需服从则可。
围绕中圈营帐是规矩,周通十圈跑下来,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周通头戴佛头青,身着锁子甲,十圈下来,汗水早已浸透衣衫。
他一边擦汗、一边对姜岭念叨,也不知大将军今日怎么了?兴许是心情不佳。
谁人练兵能比得过咱们大将军?望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那陈国的李明梧将军能抗衡一二。
姜岭憋出笑意,周将军啊,我想……昨日你说的话,王爷许是听见了。
周通惊道,我一天说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住?姜岭看似轻描淡写,极目远眺,昨日你的越安王主帐前说的话语,你可还记得?老子一天记那么多琐事做甚?周通有些不耐烦,忙问道,究竟是何话?姜公子直接说就是,不必转弯抹角。
好白菜和猪的事儿。
周通面露讶色,仍是不解。
我昨日问周将军对令妹婚事的态度,是因为我当时有所困惑。
你妹妹是?她以后会嫁给越安王。
周通顿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按照我昨日言语,你家妹子是棵好白菜,大将军是那头……还未说完,周通不敢再说话,眼中满是慌乱,悔不当初、连忙拍打自己的头,我若是知晓这层关系,我断不会如此说话!大将军是我心中的英豪,我怎会骂他?哎呀!糟了。
大将军略施小惩,也是应该的。
周通急得直跺脚,十圈,那都是算少的。
我怎能这么说镇军大将军?真是该死!姜岭未加多言,只宽慰道,可怜越安王还听到了,但索性越安王宽宏大量,应没事的。
周通急得团团转,我得上山一趟。
上山作甚?周通答道,找根荆条,负荆请罪去!**忙碌一整天后,赵知弘于亥时进入主帐,却见姜照音仍紧闭双眼,仿佛还在沉睡。
这都睡一整天了。
赵知弘心中略有惊异,却也没多想,先是在桌前小啜了几口清茶润喉,而后才走到姜照音床前。
姜照音静静躺在床榻上,莹白的双颊氤氲成绯红色,唇不点而朱,但这面色……怎么还是略显苍白?莫不是生病了?赵知弘蹲在床榻前,轻轻触摸姜照音的手臂,你如何了?怎地还在塌上?姜照音感受外界的力气,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虚弱,我可能是太累了,再让我躺会儿。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虽说这一路舟车劳顿,但歇息了一整天后,她也应该无事。
为何,如今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柔顺黑发散在塌上,青丝如瀑,有几丝垂落在地面上。
赵知弘将垂落在地面的头发撩起,看见,她额前的些许碎发拂在脸上。
她应该是不舒服的,否则她的脸色不会如此苍白。
要不?多喝点热水?要不?我把大夫找来,给你看看。
要不?……赵知弘一连说了许多,但姜照音此时只觉得聒噪,脑袋晕沉、毫无一点力气、周身酸痛无比。
姜照音见赵知弘仍在询问,不得已打断道,不用了,王爷让我休息休息,也就没事了。
姜照音的身子较热,下意识一脚将被子踢开,这时才感觉凉快一些。
而在这一瞬间,赵知弘看到床被上的斑斑血迹,不觉神思恍惚,声音略有颤抖道,你……你的被子?姜照音撑起身子,只随便一瞥,就看到床上的惨状。
姜照音急忙弹起,又立马将被子铺在床上。
姜照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现在赵知弘已然看到,这已成事实。
姜照音绞起衣袖一角,声音极为细微,犹如蚊虫。
姜照音垂下脑袋,丝毫不敢对上赵知弘的目光,那个……王爷,就在刚才,主帐里闯入一个刺客,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最后我受伤了。
你……你……你相信吗?第45章 负责 断不会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事……赵知弘薄唇轻抿、面色冷凝, 反问道,你觉得本王会相信吗?本王又不傻。
姜照音今年十四岁,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不料不偏不倚是今日。
第一次来, 正好在漳州,在赵知弘面前, 真是尴尬之极。
你且先休息吧, 本王给你倒些热水。
王爷,有红糖吗?赵知弘问,调甜味的?姜照音点头,又说道,热的红糖水。
赵知弘唇角微沉,宽慰道,本王命人去准备。
见赵知弘正要离开主帐,姜照音脸急忙唤住他, 还有……还有月事带, 我没准备。
赵知弘脸上略有愠色,似是唇齿相讥,姜姑娘,本王早说过, 这里没有女子。
王爷,要不你派人找找。
虽说营中没有女子, 但漳州有啊,你可以派人搜寻一番。
赵知弘垂下眼眸, 你先休息。
他本以为让姜照音来漳州,是对她的惩罚。
结果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请了位祖宗来。
赵知弘吩咐一士兵, 准备一些红糖水。
红糖水?昭国男子大多不喜甜食,更遑论身为镇国大将军的越安王赵知弘。
赵知弘见士兵愣在原地,呵斥道,下去准备。
一刻钟后,一碗红糖水送入主帐中。
姜照音因肚子隐隐作痛,欠身而起,慢慢喝下红糖水。
如今红糖水的事算是办妥,但这月事带……姜姑娘,本王总不能吩咐手下的人,寻找那玩意儿吧?一人知晓,若是以后传将开来……姜照音翕动嘴唇,王爷若觉得为难,可以自己去找,若是觉得不便,可以蒙面而行。
赵知弘在一旁踌躇半晌后,走出主帐。
这事儿确实不能让旁人知晓。
赵知弘思忖良久后,踏马驰出突骑营,直奔漳州城中。
皓月当空,撒下金光粉点,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中。
于赵知弘而言,夜行之事常有,但现在的心境确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姜照音喝下一碗红糖水后,总算好受一些。
她猛然想起刚才自己与赵知弘的对话,不由得心中一颤。
她能确信的是,她会在赵知弘心中留下极深的阴影。
半个时辰后,赵知弘风尘仆仆闯入主帐,将黑纸包裹放在姜照音的床边。
姜照音急忙打开,他竟然真的带来了。
多谢王爷,王爷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赵知弘面色冷峻,眼神涣散,既然无以为报,那便先欠着。
王爷此行,可是受阻了?岂止是受阻?赵知弘幽幽切齿道,本王身穿黑衣,戴面罩,被人骂了六次变态,两次无耻。
姜照音忍俊不禁,只好咬唇,控制自己的笑意,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事儿确实尴尬了些。
王爷的大恩,我唯有日后奉还了。
见赵知弘漠然不语,姜照音又问道,王爷为何如此帮我?为什么要帮她?在他的世界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间大多数人如同蚍蜉一般存活,他们的生死、喜怒哀乐,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可如今……我对你有教养之责,再说,等本王百年之后,还等你为本王养老送终。
姜照音一怔,忽然觉得莫名心酸:赵知弘一定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他的身体注定他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
在他心中,他渴望天伦之乐,渴望儿女绕膝。
但一切一切,都在他战前坠马的一瞬间,化作虚妄。
赵知弘虽然贵为亲王,手握突骑营数万大军,但他却有终生难以治愈的伤痛。
当时,他强求她同去恭王婚宴,希望她将他的隐疾公之于众,该是何等绝望啊。
此种消息,本是皇族绝密,却被宁贵妃说出,紧接着传于市井。
这对他而言,定致命打击。
赵知弘走后,姜照音鼻头一酸,看床前的月事带,连忙换好塌上的被褥。
**远方天际外似乎有一道混浊不清的苍白光带,那便是极北的天河。
冬日夜晚的朔风毫无忌惮地狂肆着,卷出了阵阵尖锐哨声。
两道高墙外是长长的河提,那条幽冥的长川水流湍急、轰鸣作响。
快跑!姜照音从梦中惊醒,梦中的景象,是凉州,昭国北部。
赵知弘躺在地上,轻声问,可是做噩梦了?我梦到了凉州。
赵知弘起身,笔直如松地立于一片黑压压的天空下,天穹笼罩着一片阴森诡异。
他的神色越发幽深,似不可一窥的深潭,寒意浸肤。
思索半晌后,他转身道,睡吧。
王……王爷,这几天,也亏得您不与我计较。
不过王爷请放心,再过一两日,我便全好了,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睡吧。
……清晨的日光射入帐子,姜照音睁开双眼,正准备起身,却见赵知弘正睡在自己身边。
啊啊啊啊!这一声尖叫,惊得赵知弘连忙坐起,捂住姜照音的嘴。
王爷,你为何在这儿?姜照音凝神屏息道。
是啊,本王为何在这儿?许是本王在迷糊之间……赵知弘见姜照音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宽慰道,大不了,本王对你负责就是,何必如此慌张?姜照音立即摆首,可别!那姜姑娘就对本王负责,如何?姜照音赧然,双睫微微一低,垂目道,此事,万不可伸张。
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不需王爷对我负责,自然也不会……对王爷你负责。
姜姑娘倒是看重名声。
王爷,您也应该爱惜自己的羽毛。
此前,江之配告知我,你想让我去恭王婚宴的目的。
我与许瑟虽不和睦,但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掀开王爷的伤疤。
我不知王爷究竟有何打算,但我不会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一旦此事掀开,王爷恐怕会成为洛城的……笑话。
赵知弘双眸犹如夜色般的漆黑,那种冰凉之感,让人不禁敬畏,笑话?你觉得本王会在意世人的看法?赵知弘确实从来不会在意其他人,受万千追捧时,他安之若素;在声名狼藉时,他处之淡然。
让众人知道了,又何妨?本王因攻陈之战落下病根,他们有资格笑话本王吗?姜照音应和一声,而后徐徐起身,随意扎了个头发,身着男装准备走出主帐。
姜照音!你的那床被子?姜照音会意,脱口道,换下的被子,我自然会清洗,不劳殿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