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新婚头一年, 奶奶刚去世没多久。
家庭例行聚餐中,武逐月称要整理老人房间,把不要用的都丢了, 一一细数五斗橱、老床、摇桌以及旧窗帘等。
温清粤急得驳了几句,称此事不急。
武逐月语气疏离,对叔伯姑婶笑说, 清粤到底是奶奶带大的,舍不得了呢。
别人听来可能只是母亲的玩笑, 清粤却憋得连呼吸都不正常了。
那是奶奶的房间,少时的回忆, 就这么被冷静的成年人掀篇了。
她一口一口白饭往下咽, 忘了咀嚼,等吃完饭, 堵得心口发慌,脸色发青。
以前奶奶会给她扎针, 毕竟她经常吃撑, 但奶奶现在已经不在了......如此想着,又打起没完没了的呃逆。
事情的开端就是这样,收尾很相似——车水马龙, 霓虹闪烁, 周乃言沿闹市街一边快走一边大喊她的名字, 一遍一遍,手拢成喇叭状, 放声大喊。
清粤当时很天真,也没那么了解丈夫, 没想起扭头跑, 一路较真追着他, 让他住嘴,又是跺脚,又是拧裙摆,又要捂住嘴防止打嗝声跑出,忙活死了。
直到她狂打的嗝响被吓到落跑,直到她拥堵的胃肠被气到通畅,直到她羞恼得忘了生妈妈闷气,直到周乃言捧住她的脸在商场门口用力亲吻,这一疯狂的傻b喊名字行为才停止。
温清粤不会享受大庭广众下的感情,嘴巴挨上那刻,她只想杀夫。
一点都不好玩,他就是个疯子。
她回家与他大吵一架,不许他当众戏弄她,这几年是好一些了,他也懒得理她,结果......温清粤掀起眼帘,看向多年后故技重施依然能气死自己的低龄丈夫。
周乃言就喜欢她气呼呼的样子,眸子波光粼粼,眼神生动可爱,卷毛炸得更厉害了。
他斜靠木椅扶手,冲两步之外的清缈点点头,对清粤说:周太太,开心吗?开心个屁。
她抚着心口,给自己降温。
清缈松了口气,我听到清粤名字吓了一跳。
这么大声,以为出了什么事。
看到周乃言又没那么奇怪,多半是在逗清粤。
王之涣与周乃言对视后,商务性地自报家门,两人握了个手。
牵温清粤时,周乃言这只手故意在她眼前一晃,用另一只手握上。
温清粤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捏他。
清缈拽住她低声责怪,夫妻之间有必要这么黏腻,居然抛下她一个人......清粤看了眼几步之外王之涣,问她刚刚聊天顺利吗?清缈说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不都那样吗?清粤立刻武逐月附身,怪她没眼光,哪里一样,这跟别的都不一样!这人讲话还挺好玩的。
好玩个魂,那人话是礼貌的,但眼神侵略性太强,每一眼都叫她不舒服。
清缈抬眼,对上周乃言深邃的眼神,她笑了笑,你对王之涣这么感兴趣,不怕周总又要醋?温清粤还没来及的开口,周乃言恍然,率先偏头问她:对啊,不怕吗?清缈噗嗤一笑,这对这离婚就是闹呢。
只是回身时,还是很不舒服。
清粤道行浅,完全被周乃言操纵喜怒,若他是找了女人被原谅,清缈恶心。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么,不就那样。
女人么,不就那样。
三人都没开车,王之涣主动送回夫妻二人。
车上,周乃言与清缈沉默,清粤自觉挑起气氛,与王之涣聊天。
起初她问的都是工作上的事,还玩笑以后离婚找他。
王之涣干笑,不想得罪周乃言,我这个小作坊还处理不了这么大的离婚官司。
很快,王之涣占领了话题高地,一句句发问。
此人对清缈上心,礼数地回避家庭关系,酸溜溜地问清粤,温小姐以前常相亲吗,这么优秀没有合适的?我很意外……我合适?真的吗?清粤说笑了。
从温小姐的反馈里,我没有看出来......是吗?确实有些沮丧......但我会再接再厉......王之涣成功把清粤聊天兴致挑高,下车时,温二小姐恋恋不舍。
她没有想到,一个男人可以这样把心思直白道出。
我要是清缈,肯定疯狂心动。
清缈就坐在副驾,王之涣不与她说,隔空对后排的妹妹夸奖清缈,再强势又迂曲地发问,太性感了。
清粤扼腕,清缈怎么回事。
以前那些奇怪的男人不喜欢就算了,这个不俗的。
你可真容易心动。
周乃言讽刺她。
就刚刚车里那番对话,他都想那只手等在太太下巴下面,就怕她扒着副驾的车座,失控滴落口水。
我哪里容易心动了,我觉得我就是心动得太少了,才会需要被人在公共场合大喊名字来强制心动。
终于说话方便了。
温清粤可要与他好好算算账。
哦?周乃言看了她一眼,对着万家灯火再次大喊:温清粤——人话刚到嘴边,立马化成鬼叫。
温清粤急得跳至他身上,捂住嘴巴:不许喊了。
又嘀咕,好听也不能这么喊。
为什么不能?他的声音在她手心嗡嗡震动,烫得她心慌。
她确认他没有再次高喊的意图,赶紧收回掌心。
周乃言以前在她捂嘴噤声时,曾戏弄地舔湿过她的手心。
这事儿她心有余悸。
她很容易被温软勾起下腹的酸泛。
我说的,不许喊。
清粤两手挂在他脖颈,指望用糖果换来听话,不喊的话,今晚我任你处置。
她羞得埋进他颈窝。
天哪,这话她以前真说不出口。
进步好大......但......效果不大。
周乃言挑眉,闻言哇哦了一声,甚感有趣,又喊了一嗓子。
就算这嗓子不大,也成功把清粤激恼。
怎么会有这种人,说了也不听,油盐不进。
老婆生气了居然还火上浇油。
她乖驯的人生对此完全没有解决预案。
她果然进不去他的世界。
疯子。
清粤推开他扭身就跑。
周乃言拽住她,喊魂一样,温清粤温清粤温清粤温清粤......终于拉扯到绿化园,她气得喷火,怒气值冲顶,回头猛一个大力拳,周乃言你有病啊!见他还笑,温清粤脑袋发懵,口不择言:你再喊就离婚!离婚说出口,温清粤也是心头一惊。
她没想到这事儿已经如此顺口了。
但没办法,她完全没有招数。
在她过往奋力使尽的猫挠里,只有这招管过用。
周乃言脚步一顿,眸中的笑意消减,却没完全消失。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似笑非笑,一字一顿:温,清,粤......她等在那处,等他开口。
周乃言复杂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
但下一秒,温清粤三个字再次开始循环。
她欲哭无泪,在他溢发张扬的笑里彻底暴怒,周乃言!你他妈就是不爱我!没见过人这样耍弄老婆的。
什么?他笑得没停,伸出手不敢置信,温清粤你说脏话!谁说脏话了!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她蹲在地上找东西砸他,但城市早不是十几年前了,再遇到混蛋小子欺负她,她连个石子都找不到,鹅卵石贴死在地面,严丝合缝,大树生根扎进城市不多的空隙,温清粤只拔到把草,丢出去还飞掉一半。
周乃言你有病!你......她憋了憋,还是不够舒服,你他妈就是有病!我哪里有病?他上前一步,又被砸了一星子树叶。
你每次都逼我叫!c上是,大庭广众也是。
周乃言会意,笑得前仰后合。
你根本不会好好说话!怎么说?你每次都说些奇奇怪怪的,我听不懂。
那根本不是人类语言。
比如呢?我不知道!还要她复述吗?多羞耻啊,而且罄竹难书,完全讲不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能越说越大声,在不断重复的干涩情绪里,她渐渐低下声来,你叫我名字干吗!喜欢你就叫你啊。
他理所当然。
我不喜欢你叫我!为什么?他摸摸她气到汗湿的额角,作疑惑状,可是......你有时候很喜欢啊。
周乃言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温清粤自然懂他说的是什么,又是一阵恼羞成怒的拳打脚踢。
真是气死了。
温清粤以前可不是什么暴力分子,她连被蠢蛋同学偷偷排挤,编排成有钱的死肥妹,都没有反击过。
她只会深呼吸。
周乃言一把抱住她,制住她手脚,压低声音问她,刚刚王之涣叫你清粤,你可是眉开眼笑啊!又是捋头发,又是拨肩带,膝盖骨来回磨蹭。
话题看着像围绕在清缈身上,但王之涣说几句话便会礼节性地偏头与她对视一眼,这他妈黑色车,坐出了一股绿味儿。
清粤虽然恼火,但还是有正经的,降下声量认真回答:那是因为我觉得他好会,太会制造心理落差了。
为与我拉近距离,把我叫做清粤,顺带不阴不阳,戳清缈心窝子,叫清缈为温小姐,太会制造心理落差。
要我是清缈,我肯定记住他!说话间,清粤眼里愤怒的火花顷刻间化为倾慕,闪闪发光。
周乃言皱起眉头,嘶了一声,这不是我玩剩下的吗?唔......确实......温清粤愣了愣,很快脑袋里灵光乍现,周乃言......你不会在吃醋吧?她噗嗤一笑,赶紧推开他,倒退一步,在他闪烁不明的眼神里,温清粤笃信,肉麻地捂住嘴巴,天哪!周乃言!天哪!什么?他装傻地拧眉,偏偏嘴角扯起的弧度默认了这番猜测。
不会吧。
什么?啊!周乃言!嗯?啊!周乃言周乃言周乃言周乃言周乃言......夜空高挂一轮月亮,弯得像情人的笑眼。
秋叶被声量震落。
可怜那几片早衰的倒霉鬼了。
高楼有人开窗,往外探头,似乎骂了一句,但温清粤没听清,她快乐得像喝了酒,笑得疯掉。
贴身的鱼尾裙随步下摇曳,水银般流泻于夜色之中。
她喊得不过瘾,把高跟也踹了,说不要了。
这里,灰尘都很少,别提锋利物了。
她叫得冒汗,叫得流鼻水,笑得眼睛酸。
周乃言在她身后抄兜跟着,提醒她别喊了,会有人报警的。
这小区高贵敏感,遍布都市贵族高筑的隐私与规矩。
温清粤曾因半夜弹琴,被邻居报警,110上门时,她都傻了。
就许你喊,不许我喊?凭什么呀!行,你喊。
周乃言只怕她憋着。
瞧她乐的。
果不其然,走到楼下,几十米路,在温清粤毫不节制彻底释放的欢乐声中,训练有素的四个保安小哥闻声而动,于路尽头等候,确定声源,迅速走来。
温清粤在高涨的情绪里吓了一跳。
她顿住脚,回头看向周乃言,脸上满是尬色。
终于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了。
请问周先生周太太,怎么回事?有警惕也有关心。
周乃言一把揽过清粤,手搭上腰际,不好意思,在给小孩起名,太高兴了。
他颇为抱歉地冲他们点头,一下一下安抚她跳动的平坦小腹。
哦哦哦,恭喜恭喜。
儿子女儿啊?他摆摆手,表情冷静:还不知道。
接着进到电梯,温清粤也不再出声了。
她心跳狂震,高喊给她带来的刺激就像坐跳楼机。
她眼眶热得想流泪。
难怪疯子都比较快乐。
电梯门合上,周乃言收起手机,终于把目光投在梯门铜镜的她的剪影上。
嗯?哼。
她不说话。
他观察她神色,吓到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几个保安有什么好吓的。
她别开脸,不想提刚刚的事。
倒是你,谎话张嘴就来,没少在我身上实验吧。
她真是害怕他面不改色扯谎的能力。
到底是底层出来的,心理素质一流。
认识你之前就炉火纯青了。
他倒是也不要脸。
哼。
她只会哼了。
嗓子好疼。
你想要孩子吗?温清粤提了孩子。
电梯打开,到家了。
这里一梯一户,只有他们。
他们没急着出来。
周乃言看了她一眼,温清粤......得,历史重演,温清粤扁嘴,要给我买条狗是吗?仅是一句话,却有经年划过的错觉。
她说完,自己都乐了,咯咯傻笑起来。
哟,温清粤,周乃言颇为赞赏点头,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