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娘亲,前方那座城就是您跟我说的金城了吗?娘亲,我们这是终于到地方了吗?摇摇晃晃行进的马车中, 探头张望的烨哥儿, 看到荒漠前方隐隐绰绰显露出来的那座城池,不由惊喜欢呼。
他们都走了三个多月了,虽然坐着马车,沿途吃喝不愁,比曾经流放西北的一路幸福到哪里去了,可一成不变的赶路, 眼看着马上要到地方了, 大家还是很高兴的, 就比如眼前欢喜到差点欢呼的烨哥儿。
于梵梵听着儿子的欢呼, 透过撩起窗帘的车窗, 眺目看向远处身处苍茫荒原中的那座城,不由会心一笑,轻点下颌,回应在车厢中蹦跶着的儿子,是啊,我们到了,那便是金城!说起来, 西北最大的这座城池——金城,这里还有原主的故人在。
一路上, 自己跟东升就西北此行做了深入的探讨, 姐弟俩一直认为,闷声发大财,扮猪吃老虎才是最硬道理。
因为他们一致决定, 暂且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把郡主啊,轻车都尉啊什马的身份,一并压都的死死的,连皇帝派给她的五百护卫,于梵梵都让他们隐成了商队。
隐了身份进城,银子开道人手又充裕,于梵梵一行花了几日功夫,大家就在金城中买了宅子安顿了下来,而安顿下来干的第一件事,于梵梵就派了信任且忠心的林平,跟皇帝赐予她的五百亲卫头领杨瑾一道,去查找打探原主那一面都不曾见过的侄儿(女)下落,这位故人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挂牵的。
以前自己身不由己没办法,眼下有时间有机会,连她人都回来了,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后辈,她定然是要帮原主找到的。
除此之外,他们这么多人要吃喝花费的就是银子,只进不出不行!弟弟进入军中想要彻底掌握西北军,不仅须得自身能力过硬,手里没有足够的钱粮更不行!所以挣钱的事情刻不容缓。
所幸西南发展的一套成熟路子可以现搬过来用,于梵梵便让秦河、杜大虎兄弟等人都动了起来,在金城摸底,买铺子、置办地,好尽可能的把自己在京都城从各地商队,还有皇家园林田庄中搞到手的神奇作物给种植出来。
等所有的事情安排下去了,面对眼前弟弟突然提出的要求,于梵梵却有些麻爪了。
东升,你真的考虑好了吗?确定不要用陛下给你安排的路子身份进入西北军,而是要自己从小兵做起?单枪匹马的去奋斗?东升,你要知道这条路很难的,你……姐,你不用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已经考虑好了。
可是姐,我是余东升啊,是姐姐您领回家好好养大的余东升!要出人头地,也是要用余东升的身份出人头地。
,而不是那什么半道冒出来的所谓父亲给安排的道路,他不想,也不屑。
看着面前脊梁挺的笔直的少年,于梵梵叹气。
这孩子脾气太执拗,刚过易折,这样好也不好,兴许进西北军从最底层做起,让他去看看这世间百态,残忍黑暗,对他来说,不定是件好事。
这么想着,于梵梵便点了头。
行吧,你也打了,自己考虑好了就好,姐姐也不多说什么了,正好的,姐姐刚联系上了父亲以前交好的袍泽,既然你下定决心,不若这样,明天你随阿姐一道去,到时候就走这位程伯伯的路子,让程伯伯给安排一下。
听到自家姐姐不仅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还费心帮自己筹谋,东升心里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酸软的厉害,这就是他的姐姐啊,一如既往的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好……不过他也怕自家姐姐再改主意,事情说定了他就要走,离开姐姐房间之前,东升还不忘了热切道:太好好,谢谢姐,明个我跟你一道去!姐时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了,你也休息吧。
自家弟弟难得喜形于色,再瞧他急吼吼的样子,于梵梵心里好笑不已。
还是个少年郎啊!摇头看着少年欢喜的往外头去,眼看着弟弟即将跨出门槛了,于梵梵想想,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句,东升啊,从小兵做起很苦,也很委屈,你既已下定决心,就要做好吃苦遭罪的准备。
东升闻言,踏出的脚顿在当场,少年回头,看着于梵梵笑的俨定,少年口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坚定,放心吧姐,我晓得的,必定不会给你丢脸,给余家蒙羞。
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于梵梵笑了,曾经那个瘦弱的小崽儿,如今也长大了啊……次日一大早,于梵梵领着换上新衣裳的弟弟与崽儿,特意改坐上寻常人家用的马车,带着礼品直奔金城辖下一处军屯而去。
据杨瑾查到的消息,原主父亲的一位生死袍泽至交好友,就在此处为五品千户,负责军屯上下事宜。
昨晚自己说的虽好,可真要把一手养大的弟弟送出去冒险,她心里还是舍不得的,于是,这戍边的军屯就是第一选择。
屯里来人啦,屯里来人啦……噢噢噢,大马车……马车才进了军屯,屯里的小孩见状,本在田间地头挖野菜,干农活,或是三两成群玩耍的孩童们,乌泱泱的就跟在马车后头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一边喊还一边笑,明明身上破衣烂衫,一个个瘦精精的还赤着脚,模样比上辈子自己从网络上看到的非洲难民也好不了多少。
于梵梵不忍,想着车上为了怕崽儿路上无聊准备的糕点糖果不少,她忙收回眺望车外的视线吩咐车里的人。
小妮儿、大妹,你们去,把先前买给烨哥儿的那些糕点果子都拿上,下去给那些孩子们分一分。
正抱着块桂花糕啃的欢的烨哥儿猛的一顿,立马嘟囔着小嘴就不乐意了,娘亲,那些都是您买给我的!倒不是他小气,实在是,娘亲一直都很控制自己的零嘴儿,像是这次这般大方采买让自己吃,还是他占了赶路的便宜,要不然他哪里能这么享受?他自己都舍不得,一路上都省着吃,结果倒好,这是给外人省了去?想到此,烨哥儿就觉得好委屈,小嘴巴一嘟立马就不乐意了。
于梵梵见状,无奈的把身边小嘴挂油瓶的儿子拉到身前,掀开刚刚落下的车帘,指着正在外头追赶马车跑的孩子们给儿子看。
崽儿你看那些孩子,你再看他们一个个的手脚,儿啊,你瞧他们的模样,想想曾经你三毛、五毛哥哥他们,再看看你自己的小胖手,好孩子,记得曾经娘跟你说过那些故事,教导你的那些做人道理吗?想到亲娘过去教导自己的那些道理,为人处世的准则,烨哥儿点头。
嗯,记得。
娘亲说过,达者兼济天下,若是自己有能力,一定要当一个心里有底线,内心存着良心的人与人为善。
遇到别人有难事,自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落难,若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对别人伸出援手,那么有一日,兴许当自己落难的时候,别人也会帮助自己。
娘亲还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每人都付出一点爱心,那么这个世界也会充满爱……对!,于梵梵抚摸着烨哥儿的脑袋,声音温柔,好孩子,记得就好,记得的话,咱们跟这些小朋友一起分享食物好不好?儿子你看,马上咱们就要到程爷爷家了,爷爷奶奶肯定会做很多的好吃的招待你,到时候呀,你哪里还有小肚子来装这些糕饼?崽乖啊,咱们先把这些给外头的小朋友们尝一尝,算是你的心意呀,等回头回去,娘亲再给你买多多的好不好?唉,娘亲又哄儿子!,可怎么办呢?这是自己的亲娘,他跪着也要扛下去呀!小家伙小大人般叹气,嘟囔归嘟囔,不过他也不是个不明白道理的孩子,更何况他瞧清楚了外头那些孩子们的样子后,也后悔刚才自己的小气呢,便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了下来。
行吧,烨儿都听娘亲的,让小妮大妹姐姐拿去送把他们吧。
得了小家伙大度点头,小妮儿、大妹急忙捧了好些个油纸包下去,尽可能的给每个追逐马车跑动的孩子都分了一份。
外面乱哄哄的一片,好在孩子们虽然好奇,虽然馋,倒是没有发生哄抢,不多时,两小丫头就分完了东西回了马车。
小妮儿一上来就不由感慨,东家,这些孩子也太可怜了,比曾经的我们还可怜!东家,他们都是军户的孩子吗?既然都是军户老爷家的孩子,为什么比我们这些曾经当苦佃户的还惨呢?难道他们领着军饷,种着田地都吃不饱饭吗?对啊东家,他们穿的都破破烂烂的,难道他们爹娘都不管他们吗?以前我爹病了下不来床的时候,我跟弟弟才日子过的苦,可后来我爹下山跟着东家您干活后,我跟弟弟过的可美啦,肚子饱饱不说,衣裳每季都有新的,而且我爹每回发了工钱都会给我跟弟弟买好吃的,他们的爹娘难道不管他们?不爱他们吗?,跟小妮儿一样,大妹也好奇疑惑。
可这些疑惑回荡在于梵梵耳中,她的心里只剩下沉甸甸的难受。
哪里是不管不爱?不过是生活所迫的麻木,管不过来,爱不过来罢了,若是有条件,那个为人父母的不想给孩子最好的?于梵梵把自家崽儿抱到膝头,圈住儿子语气幽幽的。
程伯父这人,我父亲在世时就一直说,他为人忠厚仗义,不是个克扣下头将士粮饷的人,可你们也看到了,连品行尚好的将军,管理的军屯军队都是如此,那些品性不好的……,剩下的话根本不必于梵梵多说,车内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她的的意思。
众人跟着一齐沉默,烨哥儿感受母亲心情低落,忙回抱住亲娘急忙道:娘亲,烨哥长大了,不吃零嘴儿了,娘亲刚才说的那些补偿烨儿也不要了,等回头把钱存起来,下回来看程爷爷的时候,娘亲我们再给大家买食物好不好,我存的压岁钱也带上,儿子想给他们买些布给他们做衣裳鞋袜,娘?好,娘的烨哥儿真是长大了,乖儿子!,孩子的一片赤诚,于梵梵无有不应的。
听着母子俩的对话,坐在车门左侧的东升收回撩着车帘的手叹了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啊,无论兴与亡,苦的都是老百姓。
东升啊,你一定要好好干,若是将来有一日你有能力有本事了,姐姐不图其他,就图你能正直仁德,让手底下的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虽说只图人生在世最简单的温饱而已,可这担子却异常的沉重,东升却郑重点头,嗯,我会的姐。
车子里气氛有些压抑,不过好在,没多久他们就要到地方了,见大家情绪依然低落,这样可不行,于梵梵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也都别难受,等回头咱们把悠然庄,悠然客栈,在这西北开起来,到时候咱们也如在西南一样,努力带着大家过好日子就是。
嗯,东家放心,我们都帮您。
说着话,转眼间就抵达了军屯中央的一栋石砖结构的二进院落,外头押车的侍从,还有三毛、五毛也已经去宅子门口喊门去了。
也是不巧,今日他们要拜访的程千户正好有事不在军屯,家里只有程千户的妻子范氏在。
于梵梵他们来的时候,范氏正领着两个儿媳在屋里做针线活计,听到下人来报说,外头来了车马说有人上门拜访的时候,范氏心里还纳闷来着。
毕竟自家男人虽然为人忠厚,却性子鲁直,正因为此得罪了上峰,好好的隘口守将当着,一下子就被贬谪排挤来了这最是穷苦的军屯来了,在西北这地界,以往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死的死,走的走,他们能有什么朋友?若是真有朋友,还是坐得起马车的朋友,她男人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这老不拉屎的军屯来了啊。
心里才疑惑呢,门房上缺了条胳膊从战场下退下来的老张头,久等不到她这个当家夫人的答复,忙就开口喊她,夫人,夫人?客人还在外头等着呢,您见是不见?被喊回神,范氏连忙点头,见!走,张叔我与您一道去外头看看去。
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就要往外走,人都走到厅堂门口了,范氏想了想又回头对着俩儿媳交代,老大老二家的,不管如何上门便是客,家里没啥好招待的,你们且下去,领着苏婆子她们烧点热水,一会子好待客。
是,婆母放心,我们省的了。
见儿媳应是,范氏这才放心的跟着老张头往外去。
身在西边边关,这里的规矩也没有京都那样严苛,更是没有什么仪门,偏门,角门的诸多讲究门,家中两进的宅院,只除了后头一扇可供夜香车马进出的后门外,就只有前院的大门了,于梵梵一行就等候在大门外,等待着老张头的通传。
因着是拜访长辈不能没礼数,于梵梵在老张头进去禀报的时候,就唤了弟弟跟崽儿下车来,一家三口并同来的随行人员全都在门口外候着,范氏一来,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于梵梵。
远远看着,范氏心里就犯嘀咕。
为首这人?这人……她瞧着怎么这般眼熟?你是?范婶婶!两人齐齐出声。
于梵梵走的时候也十几岁了,半大姑娘长定了脸型,虽然多年未见,她这声音一出,范氏自然认出了来人。
天!你是?是……璠娘啊!见是多年不见的故人来,刚刚还不疾不徐的步伐突然变快,范氏几乎是用跑的,忙从敞开的大门内冲了出来,跑下门槛冲到于梵梵跟前,一把抓住了于梵梵的一双胳膊就红了眼眶。
这个孩子,一走多年,你还晓得回来看看婶子啊,你个狠心的孩子,这么多年了,你咋就不知道跟婶子捎个信呢?说起来,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呢,可怜自家就俩臭小子,曾经也是把面前的孩子当亲女儿疼,要不是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她曾经还戏言要让她给自己当儿媳妇来着,只可惜,自家没这个福分,白白便宜了……等等,说起乾国公府谢家,范氏见到故人的喜悦戛然而止,面上蓦地一狞,拉着于梵梵上下反复的打量就问。
对了璠娘,你男人呢?几年前你程伯伯听了乾国公府获罪抄家的消息可急坏了,当时只恨我们离得远,你程伯伯又不能擅离职守脱不开身,咱们的手也够不到京城去,让你受苦了!孩子啊吗,如今你可是平安啦?婶婶别担忧,我很好,我们们都很好!您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站在您跟前了么,至于男人什么的……呵呵……,于梵梵果断转移话题,把身后一大一小俩少年小子让出来,指着他们介绍道:婶婶,男人什么的不重要,您只看他们。
,说着话,于梵梵忙招手示意舅甥两上来,东升,烨哥儿,还不快快过来给长辈见礼,这是范婶婶。
招呼完自家俩小的上前来,于梵梵忙又回看范氏介绍道:婶婶您瞧,大的这个叫东升,余东升,是我给我爷,我爹过继的孙子儿子,您瞧着俊不俊,身子结实不结实?余家情况,范氏跟丈夫最了解不过,说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自家男人还总是感慨自家老伙计命苦。
好兄弟一门的忠烈,却凄惨到死后连个后人都无,好不容易儿媳妇怀了,儿媳却是个没良心的,后来甚至还带着家财改嫁,自己曾经去查过结果了无音讯;剩下个女儿吧倒是个好的,却白白便宜了他们这等兵丁跟够不着的贵族,连想帮忙做主都做不到;兄弟惨啊!如今倒好,璠娘这孩子是个好的,居然给余兄弟认了个精神的儿子,好,好的很!范氏忍不住脸上就露出了慈爱的姨母笑,上前一步,紧紧拉着东升的手就轻轻拍打着,连东升给她见礼问安,她也急忙扶住不让拜。
于梵梵见状,心里也是感动,忙又指着自家崽儿道:婶婶您别光顾着瞧大的,您瞧,这小的可长得像侄女不?跟您说啊,这可是侄女的儿子,今年都六岁了。
,说着示意儿子上前,烨儿,还不赶紧给你范奶奶见礼。
烨哥儿也乖巧,赶忙上前一步给范氏问安,喜的范氏一把上前,搂着烨哥儿就是一顿心肝肉。
不是她稀罕孩子,实在是家里俩儿子,只可惜都在军营里当差,几月半年的不回家一次,儿媳妇倒是讨回家了不少年,可膝下却依旧空虚。
眼下冒出个这么灵巧的乖孩子,她岂能不欢喜?哈哈哈,看我这脑子!婶子看到你们都高兴的傻了,快快快,好侄女,赶紧随婶子回家。
一把牵上烨哥儿,喊着于梵梵,范氏也不忘了招呼一边不多话的东升一道,还有侄儿,也随着婶子一道来家。
东升闻言,弯腰一揖:是,婶婶您请,侄儿这就来。
,规矩应声,人赶紧跟上来,他这般知礼的模样,惹得范氏受用欢喜的很。
于梵梵见状,忙先朝着小妮儿他们点头,示意他们把带来的礼品带上,自己则是笑眯眯的上前,一手挽住范氏的胳膊,跟着人一道进了大门,一边走还一边问,对了婶子,怎么不见我程伯伯?范氏闻言,转头看着于梵梵笑眯眯的回答道。
你程伯伯呀?他今儿个有事人不在军屯里呢,不过璠娘你放心,晚上的时候你伯伯定当归家的,到时候你自然就见着啦!眼下咱们不说他,来来来咱们快进屋,咱们娘几个好好亲香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