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回去后, 云爸已经喝醉了,正抱着江明号啕大哭。
我心里苦啊~我们家小蕖早早就扔下了我和两个孩子,每当念念晚上喊着要妈妈的时候, 我心里就难受,呜呜呜……江明也喝了点儿, 没醉, 但被云爸的情绪感染了, 也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唉……我们家桂花命也苦, 跟着我没享几天福,就得了那病,我也恨呐。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桌上躺着好些个啤酒瓶子,场面滑稽好笑。
云念扯了下嘴角, 问江靳北:他们出现这个症状多久了?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看看?江靳北睨了她一眼, 懒懒散散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让他们哭一会儿就好了。
这不挺有意思的嘛。
说着, 他便拿出手机录像。
多么难得的场景,要录下来, 找个时间给当事人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人才止了哭泣,喝了杯浓茶, 又开始聊起来。
江明的妻子今年四十多岁, 刚查出来得了宫颈癌,还没去做手术。
你要尽快带嫂子去做手术啊,恶性肿瘤拖不得。
云爸拿着手帕擦了擦脸,在旁边替他干着急,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做手术的钱不够?江明摇了摇头, 无力叹息道:不全是钱的问题。
县里的医生说她的病已经到了中期,手术后也有复发的风险,后期还要放化疗。
我媳妇儿不想做这个手术。
她态度很消极。
觉得做了手术也不会好。
云念坐在旁边听着,忽而手机响了。
宋时清发来了微信——【明天回北城吗?】云念:【回呀】【你呢?】还没等到宋时清的回复,云爸的声音就传了来:念念,给你大哥发消息,问问他有没有认识的好的妇产科医生,最好是专家教授。
云念给大哥云瑾修发了微信,但她大哥没回。
估计是在做手术。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问了宋时清。
当晚,云念和云爸又给江明媳妇儿做了思想工作,最终,她同意去北城治疗。
医院。
一大早,蒋子然看见云念和宋时清一同回来,瞌睡立马就醒了。
他扒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很沧桑,像霜打烂了的茄子:宋老师,你可算是回来了。
宋老师这几天不在,住院病人都是他在管,连着值了两个班,都没时间回家。
云念看了看蒋子然的头发,油成一束一束的了,邋遢又滑稽。
她拍了拍蒋子然的肩膀:你辛苦了。
回到医生办公室,蒋子然想起正事儿,向宋时清征求意见:宋老师,我前两天新收了个病人,结肠癌术后,入院后一直在咳嗽,说是有点感冒,我给他用了抗生素和祛痰药,没有效果。
宋时清穿上白大褂,单手系扣,侧眸问他:考虑过结肠癌转移吗?蒋子然点头,听见他咳嗽,我就让他拍了个CT,但没看见什么。
宋时清眉头微蹙,须臾,嗓音清冷道:给他做个支气管镜,取活检。
好的,我马上下医嘱。
丁主任拿着个保温杯进来,他一会儿要去门诊。
时清啊,今年年终的‘肿瘤学术大会’在南城举办,这周末,你就代表咱们科室去吧。
再把小蒋带上,他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宋时清打开电脑,语气很淡的拒绝:还是您去吧,这周我有两天的门诊,去不了。
丁主任喝了口茶,上前道:你这……怎么总不开窍啊?这种会议,全国的肿瘤专家都会去,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不仅能学到东西,而且还能结交些朋友。
丁主任觉得自己已经为宋时清操碎了心。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人际交往这一块儿不行。
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唉,说多了都是泪。
宋时清没说话。
丁主任重重叹了口气,又说:对了,你让我帮你问的那个妇产科齐教授,他这周五只排了一台手术,应该可以给你加一台。
不过,你这个人平时都不愿意麻烦别人的,这回怎么愿意主动欠人情了?为了谁?宋时清正浏览着在床病人的各项检查,眼皮都没抬:一个老乡。
丁主任对宋时清这个改变还是挺满意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兀自说到:嗯,不错,有进步。
懂人情世故了。
去门诊前,他还不忘提醒道:学术大会,就你去了,别再给我找理由啊。
-云念听成杨说袁老师又给夜之声投了次稿,但依旧杳无音讯。
她丈夫文谦有点愁,害怕她因此对自己丧失信心,意志消沉下去,毕竟肿瘤患者的情绪都很敏感。
今天家属采访录制结束后,文谦主动向云念求助:云小姐,你们是影视文艺工作者,每天也接触很多人,你有认识的电台主播吗?云念没隐瞒:认识。
说来惭愧,我以前就干这行的。
文谦眼前一亮,不禁有些激动,那……那你有办法帮我联系到夜之声的主播或负责人吗?云念思忖片刻,点头。
周临下班过来的时候,见云念正拿着篇稿子,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好奇凑过去,看什么呢?袁老师写的短篇故事。
哦袁老师,就是我媳妇儿那个同事。
我也看看。
宋时清过来的时候,就见云念和周临站在走廊上,两人挨得很近,说说笑笑,头都要碰到一起了,毫无距离感。
他眸光一暗,即使知道周临是已婚人士,但也无法摆脱心中的烦躁怒意。
听见脚步声,周临率先抬头,看见宋时清,他笑得阳光灿烂:哟,宋教授下班啦?宋时清没搭理他。
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只看着云念,声音低沉,带了莫名的寒意:走了。
云念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将稿子收好,便跟着他一同回去。
周临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惹到宋时清了?不可能呀。
他今天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老实在科里待着呢。
奇怪。
出了电梯,云念走在宋时清身侧,随口问:我听他们说你要去参加全国肿瘤学术大会,什么时候去呀?宋时清语气清冽:周末。
云念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那就是除夕的前两天。
你除夕是回北城还是七岩镇?宋时清没答。
云念这才发觉他今天的话好像格外少,面色有点冷,像是在生气。
不会在生她的气吧?云念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明明昨晚都还好好的。
她停止脚步,仰头盯着他俊逸的脸,试探性的问:你是在生气吗?宋时清微一垂眸,便与她视线相接。
她这张精致瓷白的小脸看上去十分无害,红唇水润,眼睛澄澈泛着潋滟波光。
他喉结微动。
心底燥意更甚。
宋时清移开视线,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没有。
云念将信将疑,男人心海底针。
不过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她没心没肺转身继续往前走,须臾,宋时清的嗓音从身后传了来,淡淡的,语气却很强势。
和周临保持距离。
云念蓦然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茫然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宋时清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清冷禁欲的模样,眉眼深邃无波:他是已婚人士,而且人品不太好。
云念:……可是周医生看上去挺好的呀,还怕老婆,这年头怕老婆的人不……话没说完,便对上宋时清那双墨黑的瞳孔。
目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她,带着压迫和冷意。
云念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会注意的。
这个男人,不仅莫名其妙的生气,而且生起气来太可怕了吧。
她一直以为他很温柔来着。
等等,刚才他来找她的时候,她好像和周临在一块儿,他不会是吃醋了吧?云念恍然大悟,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正欲问他,却听宋时清的手机响了。
是蒋子然打来的。
语气很着急,说是病人出了点问题,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云念和宋时清一起回去。
见蒋子然正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双手放在身前,低着头,态度卑微。
他面前站着两个病人家属,是一对夫妻。
那个妇人正大声质问着蒋子然:我爸刚住进来就一直咳嗽,你给开了感冒药,吃了不见好。
你为什么没想到是其他问题?这就是你们医生的诊断失误啊!感觉家属情绪很激动,宋时清没让云念过来,让她去旁边等着。
蒋子然看见宋时清,就像看见了救星般,眼神无助:宋老师,我收的那个结肠癌患者,支气管镜活检结果出来了,是小细胞肺癌,扩散速度很快。
还未等宋时清说话,旁边那男人就开口了:你就是他的上级医生吧?我是病人的女婿。
我们是非常信任你们的,所以挤破了脑袋来你们医院。
你们做了那么多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我爸都已经有症状了,你们管床医生竟然没有想到肺癌那方面去。
还一直当感冒治,吃了那么多抗生素消炎药。
这明显就是诊断失误。
你们要承担责任!宋时清掀开眼帘,冷冷的看着他,嗓音清冷:蒋医生给你父亲开过CT检查,但小细胞肺癌早期很难有明显的影像表现。
所以没有看出来,说明他是往这方面想过的。
不存在什么诊断失误。
病人女婿冷哼了声,咄咄逼人:即使不是诊断失误,那也延误了诊断。
你们一样有责任。
说完他便拉着他媳妇儿,气势汹汹道:走,我们去找院长。
闹了这么一出,蒋子然心态崩了。
他耷拉着脑袋,心中忐忑不安:宋老师,我这算是诊断失误,延误病情吗?宋时清转眸看向他,回答的话语依旧是无情的:医院和法律会有判定。
正好,你可以长个记性。
宋时清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至蒋子然全身,冰凉刺骨。
云念都听见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宋时清对蒋子然还是那么严厉。
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对旁人总是冷漠无情。
但云念又觉得,宋时清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藏着另一面,只是从不轻易展露出来。
云念挺担心蒋子然的,出电梯的时候,她问宋时清:像这种情况,孜然会受处罚吗?一个博士刚毕业的医生,年纪轻轻的,进医院没多久,如果要赔偿,也不知道能否承担得起。
会。
宋时清答得很直接。
即使法律那边证明他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但这么一闹,医院为了安抚家属,为了名声也会给蒋子然一定的处罚。
社会现状就是这样。
云念不再说话,心中颇为无奈,跟着宋时清走出住院部。
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那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扎深红色条纹丝质领带,身形高大,沉稳内敛,气度不凡。
是陆淮深。
陆淮深似乎也看见了云念,他迈开修长双腿,朝她走来。
看了眼她身旁的宋时清,陆淮深那张冷峻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