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云爸和云念的两个哥哥陪着老爷子打麻将,而她去了医院。
云承义摸了张牌,嘴里嘀咕着:大晚上还跑去医院……当初是真不该同意她捡《生路》这个烂摊子。
江靳北当然知道云念大晚上跑去医院是为了什么,但他没吭声,只懒懒靠在椅背上,指间捏了张牌,旋转着把玩。
云老爷子冷哼了声,扔出张牌,斜眸睨着云承义:哦,你的意思是怪我?当初是他点头让小七做这个行业的。
老四这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在责怪他吗?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承义急忙解释,念念她一个女孩子,太拼了。
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我是怕她受委屈。
云老爷子冷着脸没搭话,而是看向坐在下手的云楚阳:你小子愣着干什么?摸牌啊。
整天都呆呆的,白长这么大个儿。
云楚阳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摸了张牌。
他不是很明白,为啥怒火就烧到他这儿来了?不是在骂四叔吗?江靳北憋着笑,桃花眼惺忪潋滟,他拍了拍云楚阳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个家是要有个出气包的。
-宋时清去病房看了一圈,交代蒋子然让他再去看看几个重症病人,随后便往办公室走。
蒋子然带了个实习生小伙儿,平时还算机灵,就是知识储备不够,所以特别害怕宋时清。
待宋时清走后,实习生才敢小声问蒋子然:宋教授平时值班都这么认真的吗?这么晚了都还在巡视病房。
蒋子然将手中的笔别在胸前的白大褂口袋里,纠正他:这叫负责。
一会儿我去看重症病人,你要闲着没事儿,就去翻翻书,看看肺癌的分期和治疗,明天查房宋老师可能会问你们。
实习生:……又要看书,救命~宋时清从病房出来,穿过走廊,路上有病人家属给他打招呼,还问了些问题。
耐心解答后,他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见了云念发来的‘新年快乐’。
宋时清正思索着该怎么回复,就听见了她的声音——宋医生!云念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那边的灯关了几盏,有些暗,但他依旧能看见她那张瓷白小脸上的笑容,像是裹了层糖霜,甜而不腻。
灯的映射下,地上隐隐泛着水光。
当宋时清注意到的时候,却见她已经快速跑了过来。
小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她脚下一滑,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因为身体本能的保护反应,云念下意识的双手触地,上身弯曲,膝盖撞到地面,以一种跪趴的姿势,卑微地摔倒在宋时清面前。
给您拜个早年。
她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不是疼,是糗的。
宋时清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他紧抿着唇,快步上前,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紧张:摔疼了?他声音有点哑,磁沉温柔。
嗯,膝盖疼。
其实也还好,毕竟穿得厚。
但看见宋时清这么紧张,云念却生了想捉弄他的念头,她嘴一瘪,故意耍赖,又质问道:地这么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都怪你!她义正言辞,像个傲娇斗人的小公鸡,想斗赢,更想赖着他。
宋时清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将她扶起来,看了眼地上的水印,眸色有些深,病人家属买的饭菜洒了,打扫卫生的阿姨刚拖了地,所以有些滑。
是我的问题。
他该早些提醒她。
云念:……怎么回事,原来宋教授这么单纯好骗?这就主动担责了。
能自己走吗?宋时清低头,那双微狭的双眸与她平视,磁沉嗓音里含了抹温柔。
云念脑瓜子一转,不舍得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将赖皮耍到底,哭唧唧道:不能,好疼啊~这辈子都没这么嘤嘤嘤过。
云念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宋时清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那双原本明亮澄澈的眼睛里布着一层涟漪,朦胧地闪着水光。
脆弱又可怜的样子。
手被她抱着,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而后,将身旁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云念没想到他会突然抱自己,压下脱口而出的惊慌,心里是得逞的小窃喜,却还是保持着哭兮兮的表情:你要抱我去哪儿?因为有点怕高,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距离陡然拉近。
一股冷冽清香萦绕在鼻间,是他身上的味道,似和本人一样,淡淡的,清冷斯文。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时清眸色微沉,没看她,只淡淡道:去骨科。
很痛的话,可能是伤到髌骨了。
云念慌了。
倒也不至于摔一跤就去看骨科,她最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疼都是装的。
不、不用去麻烦骨科医生了,这个点儿他们可能都休息了。
宋时清:不会,骨科值班医生一般没时间睡觉。
云念:……她盯着他清冷的侧脸,只见他薄唇轻抿,冷白的皮肤在光下看不见一丝瑕疵,面色不改地往前走。
这个男人真的好认真。
她突然觉得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真的不用,应该没伤到骨头,我不想看医生。
云念的语气有点弱,拖着软嗒嗒的语调,秀眉都挤在了一块儿,对于去看医生这件事,表示很抗拒。
宋时清看向她,须臾,沉声道:听话。
像是在哄孩子。
云念这次是真要哭了,也再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耍赖般的捏住他的耳朵,冲他嚷嚷:宋时清,我不去。
说话间,脚还扑腾了两下。
宋时清蓦然一怔,停下脚步。
她的手还捏着他的耳垂,没怎么使劲,有温热的酥麻感,一股灼热的气息蔓延至全身血液。
他喉结轻轻滑动,眸色暗沉,嗓音沙哑:你先放开。
云念后知后觉地松了手,她有点儿囧,低低的埋着头道歉:对不起。
宋时清没搭话,只抱着她转身往医生值班室走。
走廊里,灯光微暗,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
云念的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肆意跳动,她攥住他的白大褂,垂着脑袋,像个乖孩子。
自然,她并未看见宋时清那泛红的耳梢。
医生值班室里这会儿没人。
蒋子然去看了重症病人后,又回办公室继续写病程记录,他明天还有好几个病人要出院。
值班室里摆着几架双层单人床,有个大立柜,每一间小柜子上贴着医生的名字,挂着把小锁。
屋子中间有张小桌子,两三把蓝色的塑料椅,另一边的角落里还有微波炉和饮水机。
宋时清将云念放置在椅子上,而后蹲下身,又抬头看她,在征求她的同意:我看看你的膝盖。
云念对上他的视线,脸不禁开始发烫,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抿着唇点了头。
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掀开她的裤管,露出膝盖,指腹轻轻触压后,又握住她的脚踝处,上下轻抬几次,使膝盖活动。
她不加掩饰的盯着他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医者仁心吧,他白皙的脸上神色认真专注,俊逸眉眼低垂,鼻梁高挺,下颌线棱角分明,清隽如玉。
修长的手指骨分明,手背青筋浮动,指尖触碰着她的皮肤,阵阵发烫。
云念看得走了神儿。
宋时清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问她:痛吗?好几秒种,被问的当事人才回过神来,摇头道:还、还好,不怎么疼。
这回她说的是实话。
见他刚才那么认真紧张,她不忍心骗他了。
宋时清这才帮她把裤管放下,将那雪白肌肤彻底遮盖住,他站起身,声音温润: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从饮水机上拿了个干净纸杯,接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这么晚了,来医院做什么?被宋时清这一问,云念突然想起了正事,她支吾半天,正欲回答,就见蒋子然跑了进来。
看见云念时,蒋子然是惊讶的。
他又看了看站在云念旁边的宋时清,圆框眼镜儿后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几秒钟后,蒋子然才找回理智,张了张嘴说:宋老师,30床的病人血氧一直在掉,怎么都升不上来。
闻言,宋时清转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云念,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在这等我。
云念乖巧地哦了声。
他这才收回视线,快步出了值班室。
在这等我——意思就是,一会儿宋时清还会过来找她?思及此,云念心里像冒着许多粉色小泡泡,美滋滋的。
她拿出手机,见肖唯一给她发了微信消息。
肖公主: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微信红包最多只能发200?噼里啪啦抱怨一通后,她又说:咱们转战支付宝吧,我给你发个大红包,请查收。
云念点进支付宝,收了肖唯一的红包,刚好一万块。
两人就在支付宝里聊了起来。
肖公主:宝,多亏了你,我找到了一位非常有名的设计师!你现在在哪儿呢,出来嗨,我帮你点个帅哥,就当新年礼物了。
云念:……这个新年礼物大可不必。
肖唯一:说正事儿,前两天我看见你师母了,人瘦了好多,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抽时间去看看她吧。
师母……云念指尖微顿,紧抿着唇。
正要回复,就听一道洪亮男声传了来——漂亮妹子,你怎么在肿瘤科值班室坐着?宋时清呢?第11章 憨态可掬 你是宋时清女朋友?来人是位高个儿男医生,头发剪得短,五官周正,看起来阳光帅气。
他穿着白大褂,扣子没扣,一只手揣进裤兜里,一副肆意张扬的模样。
他三两步走到云念跟前,好奇问:你不会是孜然的女朋友吧?很快他又自我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那小子成天不修边幅,头发油得都可以炒菜了。
长得也不帅,工作能力也就一般般,应该找不到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忽而,他又眯起眼睛,狐疑道:所以你是宋时清女朋友?没等云念回答,他开始自言自语,语气还很愤懑:这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表面上一副清心寡欲、冷淡斯文的模样,背地里却把女朋友都带值班室来了。
听他越说越离谱,云念赶紧放下手机,解释道:不是,我不是宋医生女朋友。
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男医生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挑眉:朋友关系。
他坐在了云念对面的椅子上,自我介绍道:我叫周临,楼下肝胆外科的,是宋时清的大学同学。
周临比宋时清大一岁,肝胆外科副主任医师,和宋时清同校,虽然两人研究的不是一个方向,但关系一直不错,毕业后又留在了同一家医院。
从大学到现在,认识快十二年了。
周临这人阳光开朗,话多,很大方,经常请客吃饭。
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来肿瘤科溜达。
在得知云念是《生路》导演的时候,他很自来熟地打开了话匣子,诶,你们什么时候来我们肝胆外拍?我们科有很多精神小伙,虽然糙了点儿,但绝对比他们科蒋子然好,都蛮适合上镜的。
云念说这次的拍摄对象主要是肿瘤病人。
周临尴尬地挠挠头发,贼兮兮的俯身,又找了个话题问:你想了解了解宋时清吗?云念好奇点头。
我跟你说,你别看宋时清现在这么帅,人见人爱。
他刚上大学那会儿可胖了。
因为生病,所以一直吃激素,人又黑又胖。
听见周临的话,云念一整个愣住,惊讶地睁大了双眸,有点不敢相信。
以前……宋时清很胖?她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云念吃惊的反应让八卦的周医生很满意,他又继续说:不过虽然他那会儿外在条件差了点儿,但人特别努力,还兼职在外面打工,每次考试绩点都是年级第一。
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优秀也是真优秀,就是不爱说话。
回想起大学时的事儿,周临还颇为怀念,话风一转,又说起了学校的事儿。
云念对宋时清的事比较好奇,正想把话题引回来,就见当事人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宋时清眸色清冷地看着周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拿了把椅子,坐在云念和周临中间。
周临单手托腮,冲云念眨了下眼,陪云妹妹聊天啊,你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她得多无聊。
云妹妹。
听见这个称呼,宋时清眸色一暗,眼帘下垂,将眼底的情绪掩盖。
他没说话,只随意翻着面前那本《肿瘤化疗指南》。
周临没察觉到这边的低气压,继续和云念聊着,两人有说有笑。
几分钟后,周临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宋时清面前,笑得很讨好:我老家一亲戚,前几天查出来的肺癌,这些是检查结果,你帮我看看?虽然他也懂,但毕竟宋时清在这方面是专业的。
宋时清眼皮子都没抬,语气极淡:看书,没空。
大佬,别跟我开玩笑,这书你倒着都能背,看什么看啊……周临明白,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虽然以前宋时清也不好说话,但今天格外冷漠,着实令人费解。
宋时清沉默着不搭话,周临泄了气,转眸,便看向坐在对面的云念。
这姑娘端着杯子,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盯着宋时清……周医生突然明白了。
真是罪过。
他差点儿成为那颗二百五十瓦的大灯泡。
周临被自己蠢笑了,很识趣地起身,单手揣进裤兜里,扯着嗓门儿道:我还得值班,你们聊。
走的时候还不忘朝宋时清挤眉弄眼。
不过对方依旧没搭理他。
待周临离开后,宋时清才阖上面前的书,抬眸看向云念:时间不早了,你自己能回去吗?目光落在她的膝盖处。
他今天值班,没法送她回去。
云念点头:我开车来的,但是……说到这儿,她顿住了,欲言又止,指甲抠着手机壳,你能陪我去停车场吗?我一个人有点怕。
好。
-快到十二点了,在住院部这边乘电梯的人寥寥无几,从11楼肿瘤科到地下停车场,电梯里都只有云念和宋时清。
电梯下降,失重感袭来,狭小的空间里,气息糅杂交缠,即使沉默着,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云念红唇翕动,打破尴尬的氛围:周医生还挺幽默的。
是发自心底的夸赞。
宋时清站在她身侧,眸色阴暗,语气清冽异常:是吗。
片刻后,又听他磁沉的声音响起——他结婚了。
云念:……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她甫一抬眸,只看见他清隽的侧脸,骨相优越,下颌紧绷着,像染了层寒意。
他好像在生气。
电梯门打开,也打断了云念的思绪,她挪步走了出去。
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没做,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宋时清陪云念走到车旁。
她拿出车钥匙,伸手准备去开车门,却听宋时清突然开了口,嗓音低沉——新年快乐。
云念上了车,握着方向盘,车子缓缓向出口开去,透过后视镜,她看见宋时清还站在原地。
停车场的光线很暗,光打下一片阴翳,零星的光落在他身上,看着有些落寞。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云念摇了摇头,忽的记起,她今天晚上跑来医院就是为了和他说那四个字。
结果……忘了?现在再倒回去显然不现实。
出了停车场,云念停了车,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本想着给宋时清发个消息,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
今天晚饭前,云念发了条朋友圈:念念在搞钱:【小侄子感冒了,非要跑来亲口跟我说新年快乐。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要对着你说,才能证明我很喜欢你啊’。
嘿嘿,好像有点道理。
】云念握着手机,掌心灼热,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新年快乐,她突然捧着手机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车顶,眸光流转,憨态可掬。
第12章 逐渐塌陷 把我最喜欢的糖给你元旦这天,云念给成杨他们放了一天假,她自己也得了闲,中午去看望师母刘瑛。
云念大学的专业是播音主持,她大四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导演专业的老师,叫赵钧。
快餐时代,纪录片要想进入大众视野很难,但赵钧就靠着那股子倔劲儿将《生路》带了出来。
云念加入《生路》制作团队后,他教给了她很多东西。
包括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Ding ding两年前,赵钧因肝癌离世。
赵钧一家住在北城大学的教职工小区里。
小区有些老旧了,墙上的白皮稀疏掉了些,留下斑驳的泥灰,单元门的门框上生了锈,轻轻一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师母刘瑛今年57了,是中学语文老师,性子温和,很贤惠。
知道云念要来,特意做了些她喜欢吃的家常小菜。
我平时一个人在家,吃得很随意。
很久没静下心来做菜了,你多吃。
说着,她又往云念碗里夹了菜。
看着师母皮包骨似的手腕,云念心里有些难受,我吃得多,倒是您,平时多吃点儿,都瘦成这样了。
刘瑛笑着说:好。
须臾,她又叹了口气,赵逸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说是在外面拍摄,唉……赵逸是赵钧的独子,以前也是《生路》制作团队的。
赵钧去世后,赵逸就离开了《生路》,因为他觉得这条路看不见希望,挣不到钱,得不到名。
他不想像他爸一样,直到死,也没得到什么。
云念拍了拍刘瑛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他那脾气,不会让自己在外面吃苦的。
刘瑛摇头:他就是把名利看得太重,要是能像你这样……算了,不说他。
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说着,她拿出手机,给云念看了张照片:这个小伙子,28岁,在斯坦福读的博士,今年刚回国。
是我一个同事的儿子,从小就很优秀。
长得也斯斯文文的,知根知底,书香世家。
你觉得怎么样?云念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看,给出个保守而礼貌的答案:还行吧。
既然觉得还行,那你俩可以见个面,就下周末怎么样?听见刘瑛这样说,云念慌了。
这是要给她安排相亲的节奏。
她摆了摆手拒绝:师母,我现在工作挺忙的,还没想谈恋爱的事儿。
念念啊,你也25了,该谈了。
就算成不了也没关系,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咱也不亏。
云念最终点头答应了。
师母这么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她也不好再推脱。
想着,到时候去见一面,当面说清楚了拒绝了就行。
下午,云念去了书店。
森林公园旁边有家书店,很大,里面分了很多个区域,有读书区、儿童区、文创区等。
因为是节假日,书店人比较多。
云念拿了本书,站在安静的角落里刚翻了一页,有个年轻小伙便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约莫二十几岁,穿着岩灰色的夹克衫,白色长裤,裤腿卷了起来,脚上穿了双黑色马丁靴,头发染成了巧克力色。
见云念一个人,他满脸笑意,搭讪道:小姐姐,方便加个微信吗?看书的好心情被人打断,云念把书阖上,放回原位,摇头拒绝:不太方便。
被这么直接的拒绝,年轻小伙有点受挫,他撩了下额前的刘海,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云念。
刚才离得远,只知道这姑娘皮肤白,身材好,没想到走近看,更加惊艳。
明明没化妆,但皮肤雪白毫无瑕疵,五官小巧精致,桃花眼明亮好看,手指白皙纤细,仿佛从头到脚都是精致完美的。
他不死心,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见云念拿了本书,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来是没希望了。
男生舌尖顶了下腮帮,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找了几个角度对准云念的方向。
不加微信,拍几张总是可以的吧。
毕竟是美女,拍几张放在某音上,算是造福人类了。
男生偷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往另一头走。
穿过几排书架,正要转角,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宋时清眸色清冷,嗓音微沉:能麻烦你,把刚才拍的那些照片删了吗?明明说着礼貌性的话,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顶上冷白的灯光打下来,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冷厉。
年轻小伙儿冷哼了声,不以为意:你谁啊你?你让我删我就删吗?宋时清眼帘半垂,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恼意,语气平淡:你应该知道,偷拍是犯法的。
吓唬谁啊你。
男生很不屑,气轰轰地提步就走。
然而,刚迈了一步,就被宋时清扼住了手臂。
手臂传来清晰的痛感,男生根本挣脱不开,那股强势有力的气息,压得他仿佛喘不过气来。
你、你想干什么?宋时清嘴角勾了抹笑,这笑,与他斯文的皮囊完全不符,雅痞张狂,像疯子。
他声音低沉,凛冽而危险,目光阴鸷:删吗?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年轻小伙儿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男生不傻,在这种地方,他不可能和眼前的人打起来,就算打起来,他也没有胜算,更不占理。
而眼前这个男人,眼神太可怕了。
力道大得惊人。
像个怪物。
男生嘴唇哆嗦着,从干涩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删,我删。
云念在书店找了几本书,有关于医学的,普通人能看懂的那种,其中有一本叫《病者生存》。
结账的时候,她无意间看见前台架子上有个摆件。
陶瓷制的半身女孩儿,头上扎了个蓝色的蝴蝶结,手里捧着束向日葵,面朝阳光。
云念盯着看了会儿,问前台收银员,对方说这是店长自己做的,非卖品。
她有些遗憾。
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才离开。
-短暂的休假结束,云念早上起晚了。
昨晚和肖唯一出去喝酒,喝多了,折腾到十点才清醒。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云念去一楼超市买了个面包填肚子,刚走进住院部,远远地,就看见了宋时清。
他刚从放射科出来。
似乎宋时清也看见了她,他身高腿长,很快便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前两天她在肿瘤科摔了一跤,宋时清抱了她之后,云念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清冷寡言的男人对她好像是不一样的。
你要回科室吗?有点冷,云念将手放在兜里,仰着脖子问他。
宋时清摁了电梯,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胃肠外科有个会诊。
云念哦了声,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询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保证,绝对不打扰你。
你去看病人的时候,我可以不进去,就在外面。
因为她是路痴,来医院这么久也还没去过其他科室,就好奇想去看看。
也可以找找节目灵感。
见宋时清不说话,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寡淡,似乎没有要同意的意思。
忽然,云念扯住他的手,握住那修长的指尖,又从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他掌心。
她笑得狡猾极了,眉眼弯弯,贿赂你一下。
现在该同意了吧?她脸上扬着明媚可人的笑,明明有意图,却是格外干净。
宋时清垂眸,看向她的手,小小一只,有些软,紧捏着他的手指。
传来滚烫热意,他指尖微动。
嗓音有点哑:好。
云念是真的说到做到,宋时清去病房看病人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口,没进去。
但也没忍住好奇,悄悄往里偷看了几眼。
病人是个老年男性,此刻躺在床上,吸着氧,体格消瘦,腹部膨隆。
宋时清看了病人后,和胃肠外科张医生一同走了出来。
张医生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惋惜:来得太晚了,结肠癌4期。
腹腔全是包块,腹膜粘连严重,还有大量腹水,已经发生了肝转移。
手术做不了。
但我今天早上问了孜然,你们肿瘤科昨晚就收满了,暂时没床位,再加上病人不是北城人,经济负担挺大。
我给家属的建议是让他们回当地的肿瘤医院接受放化疗,但家属不同意,知道咱们这儿有全国最好的肿瘤科,所以……张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跑了出来,她脸上布满泪痕,眼睛也是红的,身后还跟了个两三岁的小孩儿。
她直直的跪在了宋时清面前。
声音沙哑地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爸。
他才五十岁啊。
我们就是听说你们医院好才来的,求求你了……她身后那个小孩儿看见妈妈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呜哇呜哇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云念被这一幕吓到了。
以往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甚至会认为这是艺术的夸张表现而已。
此时此刻,聚了不少围观的人,大家的视线也都汇聚在了宋时清身上。
云念抬眸看他,只见他薄唇紧抿,依旧面不改色,眉眼清冷,似不为所动。
张医生赶紧去扶人,语气很是无奈:你先起来,哎哟,你不要哭,你一哭孩子也跟着哭。
那位妇女这才堪堪止了哭泣,抹了把眼泪,情绪渐渐平复。
宋时清看了眼靠在墙边的小孩儿,沉声开口,你父亲的病情,张医生应该跟你交代过。
我们会尽力,但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了句很多医生都会说的话。
无情,冷漠。
宋时清又看向旁边的张医生:床位的问题我会解决。
随后,只见他走到墙边,蹲下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那颗大白兔奶糖,递给还在不断抽泣的小孩儿。
他嗓音温和,轻声说:把我最喜欢的糖给你。
别哭了。
站在不远处的云念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股难以明说的感觉在心底荡开,心房某处正逐渐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