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单手插兜冲叶早挑眉一笑,带着坏劲儿,是二流子无疑了。
这种人,叶早哪儿敢惹,递过来的格子衬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需要?男人半眯着眼睛,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叶早胸、前扫视。
叶早的脸一下就红了,扯过衬衣套上身,抓住领口捂紧,衬衣过大,挡去一大半张脸,露出一双警惕的大眼睛。
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拿上雨伞,拎着菜篮子,落荒而逃。
跑出好远,又折了回去,从兜里拿出一块手绢塞给男人,算是感谢。
哥,你怎么还在这儿?胡笑笑跟她哥前后脚出的门,她去临街百货大楼买鞋,鞋子都买回来了,她哥还站在木器厂后门张望。
胡笑笑站在她哥边上,踮着脚,伸着脖子,顺着她哥看的方向望过去,收发室大爷从水房打了一壶开水回来。
被这么一对俊男靓女兄妹盯着看,大爷怪不好意思地挥手打了个招呼。
哥你没事儿吧?胡笑笑伸手在她哥面前晃了晃,笑他:光棍打久了,咋地?看大爷都觉得眉清目秀了?她哥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摁她的脑门,没个轻重,小孩子懂个屁。
胡笑笑吃痛地哎呦一声,往后退一步,气呼呼地瞪着她哥,大声强调道:丁香,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今年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
她哥一把捂住胡笑笑的嘴巴,在她耳边威胁道:我也最后跟你说一遍,在外面不准喊我名字,叫我丁老板记住没有?胡笑笑挣开她哥,吐舌头做鬼脸:丁老板,咱啥时候能有个老板娘啊?丁香将手插进裤兜,捻着叶早塞给他的手绢,陷入沉思。
*张琴在厂办办公室忙活了一上午,下午回宣传科,一脸胜券在握,得意万分,看人都用鼻孔。
小晚,她什么意思?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科长生气?邓茹君将椅子搬到叶晚的工位边上,跟人咬耳朵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科长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叶晚目不斜视地翻看着手里的南城日报,懒洋洋地搭了一句:脾气再好,也有底线。
你是说?邓茹君刚要猜测,就看到沈科长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了一面锦旗。
坐门口的张琴立马起身,殷勤地上去接锦旗,科长,我们科室又受表扬了?这回都发锦旗了,是为十周年庆吗?沈科长没将锦旗交给张琴,直接略过她走进办公室,这让已经伸出手的张琴,颇为尴尬。
心里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以后也不在宣传科干了,再也不用看死老太婆的脸色。
愤愤然地转身坐回工位,看到沈科长走向叶晚。
张琴噌地又站了起来,什么玩意?锦旗该不是颁给叶晚的吧?沈科长将锦旗打开,木器厂优秀职工代表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瞬间映入眼帘,张琴不服地开口:科长,叶晚才来宣传科一个月,她给厂子做什么贡献了?就成优秀职工代表了?她在宣传科兢兢业业干了三年,别说优秀职工代表,她连根毛都没看到,沈科长这样偏心,她不走才怪。
锦旗是厂级领导开会商议的决定,沈科长看了眼张琴,语气淡淡,如有异议,你去问厂长。
科长,就因为叶晚写了几篇新闻稿就颁她一面优秀职工代表的锦旗,厂领导是不是太草率了?张琴还在问。
沈科长没理她,将锦旗颁给叶晚,面带微笑地拍了拍她肩膀,这次厂庆晚会多亏你救场,不然木器厂就丢人丢大发了,赵厂长对你那天的表现非常满意,除了这面锦旗,还有三十块钱的奖金,下班前连同上个月工资一并发下来。
三十块钱的奖金?!他们一个月工资才五十五块钱,叶晚随便上台主持个晚会,就拿了半个多月的奖金,张琴羡慕嫉妒恨。
科长,这不公平!张琴肉痛,仿佛是从她工资里划出的三十块钱,大声道,作为厂工会的一份子,为厂庆晚会做出贡献,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人家郑干事也是主持人,厂领导怎么没给他颁锦旗发奖金?张干事,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拿我当枪使,郑占山站出来表态,再说沈科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叶干事是救场。
救场……张琴嘴硬道,那她也是厂工会的一份子……好了,沈科长冷声打断张琴,我最后再说一遍,张干事如果有异议,麻烦去问赵厂长,别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
越是温和的人,发起火来越瘆人。
张琴还是第一次见沈科长黑脸,大气不敢出,小声嘟囔回了句:知道了,科长。
张干事,还有件事先通知你一声,沈科长走回自己办公桌前,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枸杞茶润润嗓子,新闻稿撰写差强人意,可能是知识储备欠缺所致,所以厂领导一致决定调你去图书馆当管理员,闲暇之余多看点书,提高自己业务水平。
事发太突然,张琴一脸懵逼,啊?沈科长面无表情地补充道,调职令下班前发下来,你先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了,明天就去图书馆报道吧。
张琴又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科长,是不是哪儿搞错了?我在科室干了三年,不是一直干得很好吗?厂领导怎么会调我去图书馆?图书管理员多好啊,邓茹君当真这么以为,绝对不是讽刺张琴,工作清闲不说,还能每天看书长知识,张干事在那边干个十年八载,说不定就能像小晚一样,下笔如神助,文思如泉涌。
张琴脸都绿了。
她有那么不堪吗?还要读十年八载的书,才比得上叶晚。
邓茹君,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张琴吼完邓茹君,继续问沈科长,科长,是不是因为叶晚?她跟你打我小报告了?我就说她这个人人品不行嘛,刚来科室多久就想排除异己。
跟小叶没关系,是张琴自己没个分寸,一再触碰她的底线,沈科长最忍不了的就是手下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忘了跟你说,你这个调职不是我的提议,是你帮忙整理了一上午文件的赵主任,他觉得你很有整理天分,不去图书馆当管理员简直是屈才。
张琴不堪打击,像是遭了一记雷劈,浑身一颤,有些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着办公桌,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赵主任明明很看好我,还说调我去厂办,他们厂办正好缺一人……沈科长起身给窗台的盆栽浇水,原来这么想去厂办,我就说宣传科留不住你嘛。
不是,科长,我没有……张琴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想去,是赵主任想挖我过去,我没同意,真的。
既然厂办没希望了,就只能死死抓住宣传科,反正打死她也不去那个劳什子的图书馆。
说来清闲,但一点晋升空间都没有。
所以说赵厂长非常欣赏你,沈科长拨了拨盆栽里的绿叶,如果你不想去图书馆,大可以去找他求个情,或许他就真的调你去厂办了。
科长,我哪儿都不想去,宣传科就是我的家,求你别赶我走好吗?张琴表忠心。
只是迟来的忠心比草贱,沈科长不为所动。
科长,我走了的话,宣传科不就缺了一个人吗?张琴死缠烂打,我手上的工作,他们又做不了,您看……不用看了,沈科长回头,冲她笑了笑,我们宣传科马上又要来新人了。
话音未落,走廊里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张琴转头望去。
人已经走到门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小姑娘,穿白衬衣搭牛仔短裙,脚上一双运动鞋,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和朝气。
见所有人看着她,胡笑笑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大家好,我叫胡笑笑,以后就是宣传科一份子,请大伙多多关照。
声音又甜又脆,让人联想到黄莺在歌唱。
小胡,快进来。
沈科长亲自上去迎接,笑眯眯地将其他人介绍给胡笑笑,最后说到叶晚的时候。
科长,我知道她,胡笑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叶晚,很激动,不过她向来懂事知分寸,一直等到领导说完话,才开口,厂庆那天我也在场,叶干事主持得实在太好了,听说主持稿也是叶干事自己的写的,了不起,有才有貌,我们宣传科真是卧虎藏龙啊。
寥寥几句话,就把宣传科所有人夸了一遍。
而且表情真诚,一点不像恭维,是发自内心。
厂十周年庆晚会,除去个别厂领导邀请的贵宾,到场的都是厂职工及其家属,胡笑笑当时还没入职,所以她跟赵美玲一样是关系户。
不过比赵美玲讨人喜欢多了。
小胡,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位了。
沈科长将胡笑笑领到张琴的办公桌前面。
胡笑笑扫了一眼桌上堆满的私人物品,一把握住张琴的手,恭喜这个姐姐晋升。
事实上是被下放到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张琴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还不好说什么,扯着嘴角呵呵地笑了两声。
忙活了半天,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大伙下班有空吗?我请大伙吃顺德堂烤鸭怎么样?胡笑笑一点不畏生,很快跟宣传科同事打成一片。
好是好,不过顺德堂的烤鸭那么受欢迎,下午过去还有得吃吗?邓茹君第一个回应,谁叫胡笑笑也是大美人呢。
不瞒你们说,胡笑笑眨眼,顺德堂老板是我哥。
邓茹君激动地站起来,冲叶晚挑了挑眉,原来丁老板是你哥啊,难怪你也长这么好看。
我哥比我还好看。
胡笑笑靠过去,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邓茹君的手臂,下午去吃烤鸭,我介绍你们认识?她哥光棍打太久了,守门大爷在他来看都眉清目秀,她必须帮他把人生大事早点解决了才行。
不然回头养一条狗怎么办?邓茹君一听可以见着丁老板,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拉着叶晚,小晚最喜欢吃你们家的烤鸭了,她也去。
我也去,郑占山急切地站起来,还有邹大彪和彭云,我们都去。
就郑占山那点小心思,邹大彪和彭云看破不说破,也就没拒绝。
科长也去吗?胡笑笑跑去问沈科长,经过张琴身边,停了下来,纳闷地问,这位姐姐脸怎么这么白?是哪儿不舒服吗?那位姐姐做梦都想吃你们家烤鸭。
邓茹君憋着笑道。
那就一块去呗。
胡笑笑大方道。
正在收拾东西的张琴脸更白了,她都被宣传科赶出去,还跟着去吃烤鸭算啥事?给大伙添笑料吗?虽说她真的很馋顺德堂的烤鸭。
张琴语气不善,跟谁欠她钱似的,不去。
胡笑笑从来不勉强别人,不去就不去呗,继续问沈科长。
沈科长笑道: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不然你们多不自在,晚上吃饭的花销,明天找我报账,就当小叶的庆功宴。
叶晚感动,给沈科长道了谢。
张琴气得要死,觉得沈科长故意的,一把一把地往她伤口上撒盐,抱起收拾好的东西,气愤离去。
不知不觉来宣传科已经一个多月,叶晚下午拿到工资和奖金,整整八十五块钱,在去顺德堂的路上,已经开始盘算给宋家人买点什么东西回去。
饭点,顺德堂全是人,还好胡笑笑提前给伙计打了招呼,给他们留了靠窗边的一桌,叶晚他们一坐下,伙计就端上来三只烤鸭。
香喷喷的烤鸭一上桌,就引来邻桌几个顾客羡慕不已的目光,一看就有关系,不然怎么能吃到一早就卖完了的烤鸭。
小叶干事,我就说是你们嘛。
孙萍过来打完招呼,看到桌上的三只烤鸭,甜滋滋的肉香扑鼻而来,她深深地嗅了嗅鼻子,眼睛都快长到烤鸭上面。
见状,胡笑笑邀请道:这位姐姐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块吃吧。
好啊。
孙萍不客气地挨着胡笑笑坐下,这位小同志就是今天刚来宣传科报道的小胡干事吧?张琴被调去图书馆这事儿,一下午已经在厂工会传遍了,多少人在背后看她笑话。
胡笑笑转过身,冲孙萍甜甜一笑,我叫胡笑笑。
你们宣传科现在门槛越来越高了,孙萍目光从胡笑笑脸上转到叶晚和邓茹君身上,笑道,是不是长得不好看,沈科长还不收?自从叶晚在厂庆晚会上闪亮亮相后,宣传科就成了厂工会最受欢迎的部门,尤其是那些还没对象的男干事,有事没事就去宣传科门口溜达一圈。
叶晚结婚了,他们不敢打歪主意,也就过过眼瘾,而且邓茹君长得也不赖,还是单身,现在又来了个胡笑笑。
这位姐姐过奖了,胡笑笑让伙计将烤鸭切成块,她夹了一块给孙萍,我们也是沾了叶干事的光。
孙萍吃了一口烤鸭,再次看向叶晚,对方正在啃鸭腿,别人吃满嘴油,毫无形象可言,但叶晚不一样,红唇更加有光泽。
忍不住感叹一句:夏副厂长肯定后悔死了。
叶晚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继续吃她的鸭腿,鸭皮酥脆,一咬滋滋冒油,但油而不腻,不管吃多少次,都被狠狠惊艳到。
于是问胡笑笑可不可以帮她预定一只明天的烤鸭。
不用明天,今儿就可以。
胡笑笑小声交代了伙计几句,伙计急匆匆赶去了后厨。
孙萍好奇问:小胡干事跟顺德堂丁老板很熟?我哥,见人疑惑不解,胡笑笑毫不避讳地补充道,我跟他不是一个爸。
这么坦然,倒让孙萍有些不自在,话锋一转跟叶晚说:小叶干事,厂办不是在招人吗?你猜今天谁来办公室了?夏副厂长的媳妇,你那个堂姐,叶早。
叶晚抬起头,脸上故作淡定,心里敲锣打鼓。
女主终于站起来了。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我看赵主任没有用她的意思。
夏副厂长就是因为叶早跟叶晚退的婚,这事儿早就闹得人人皆知,孙萍自然而然认为叶晚跟叶早不对付,肯定不想跟她在一个办公楼上班。
为什么不用?叶晚紧张,女主好不容易迈出反抗第一步,出师就不利,她万一一蹶不振怎么办?孙萍没料到叶晚这个反应,我也不知道,可能顾及夏副厂长的面子吧。
顾及夏副厂长的面子,不应该更要把人招进厂办吗?邓茹君听迷糊了。
夏锋之所以娶叶早,只是为了照顾老人和孩子,她要是出来工作了,那他娶她的意义何在?这个,工厂会谁不知道,尤其是跟夏锋走得近的赵主任。
叶晚暗暗为叶早担心,以夏锋时至今日的地位,她要想在木器厂找份活儿干谈何容易。
叶早出来上班,孙萍感叹一句,夏副厂长还得给家里人重新找保姆,多麻烦的事儿。
不是夏副厂长的媳妇吗?怎么又成家里的保姆了?邓茹君说完,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眼郑占山,就你们臭男人要不完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你们还想着男耕女织啊?我没有,你别乱说,郑占山连忙表明立场,我以后娶了媳妇,才不会要求她这些,她想干嘛就干嘛。
一着急,说话就大声。
邓茹君一脚踢过去,你吼我干嘛?郑占山受伤地埋下头,她到底是单纯还是傻?叶晚想起叶早从小数学就好,以前在叶家的时候,叶老太都是让她帮忙统计家里的开支,没有一次出错,算盘更是用得比宋母还要溜。
孙干事,财务科最近不也在招人吗?叶晚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